第66章
爸爸的反應,在江笑的意料之中。
但是她以為,至少是在爸媽見過葉森遠,對他本人有過深入的了解之後再問及他的家庭,到時候他們會像她一樣慢慢改變觀念。
這世界上,有錢人很多,自然不是所有人都會像陳慶國那樣,只認錢的冷血動物。
可是沒想到,爸爸一下子就先入為主了。
江笑不禁央求:“爸,您見見他好不好?他很好的,真的,他……”
“江笑!”江川一拍玻璃桌子,驟然打斷了她。
江笑被這聲怒吼驚得往後倒退了一小步,咬着下唇,疼痛感襲來,也沒有放開。
自從媽媽出事之後,江笑就特別怕聽爸爸吼她一聲“江笑”,就像夢魇一樣纏着她。
她家裏雖然談不上多富裕,但并不貧窮。爸爸經營着這家煙酒店,媽媽手藝不錯,開了間小面館。
她是爸媽唯一的女兒,女兒要富養,所以江笑從小就被捧在手心,江川把她寵得不成樣子了,張口閉口都是我家笑笑怎麽怎麽好。
可是現在,他對她再也沒有當初的寵溺,冷漠得讓人心涼。
“當初你媽媽出事的場景,你不長記性,你能忘,可我忘不了!不要忘了是誰把你媽媽,把這個家害成現在這樣,我以為你會記得住教訓,沒想到你居然……”
江川一直在吼,吼到最後嗓子都啞了,雙手撐住身子穩了穩呼吸。
江笑連忙上前,緊張地說:“爸,您別激動,注意身體。”
還沒碰到爸爸的手臂,就被他揮開,“難道你想把我也氣死嗎?”
江笑呼吸一窒,手臂漾在空中,她半晌都沒說出話來。只有忍不住流下的眼淚,才能證明她是有動靜、有知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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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壓抑的沉默之後,江笑哽咽着說:“爸,媽媽的事情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我是罪人,是不配得到您的原諒,也不奢望。可是,人要向前看,這也是您當時教導我的道理。如果不是您那一巴掌打醒了我,我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爸,我見過他的父母,他們人都很好,他爸爸特別和藹可親,跟陳慶國完全相反,真的,是真的。他還有一個妹妹,我看到他們一家相處的樣子,我就在想,當年您和媽媽也是這麽寵我的,是我做錯了事,沒有珍惜。爸,如果不是确定了就是他,我不會和他在一起,更不會把他帶回來見見您和媽媽。爸,您再相信我一回,好嗎?”
江川難得沒有打斷她這麽長一段話,可他一點也沒看她,仿佛根本當她不存在似的。
眼淚和聲音都逐漸消失在空氣裏,江笑擦幹了臉上的水漬,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爸,您不出聲,我就當您答應了,”她又說:“我買了一箱牛奶和一箱八寶粥放在家裏的陽臺上,您別忘了收回去。”
江笑說完這些就跑出來煙酒店,棉被似的簾子在空中晃了很久才終于穩住。
煙酒店外就是馬路,江笑走出去幾十步就忍不住了,蹲下來,把頭埋進膝蓋,哭得抽抽噎噎。
很多人都說,她對愛情的程度永遠不及葉森遠,可是沒有人知道,為了說服自己和他在一起,她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壓力。
如果他只是一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如果他擁有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那麽她可能一點也不會猶豫地就接受他。可是,偏偏又是他,她抵擋不了。
窗內,江川隔着厚厚的玻璃窗,看着自己的女兒蹲在大馬路上,哭得毫無形象。
他又點起一支煙,吸了一口,再吐霧,終是嘆息一聲。
他只有這一個女兒,只想她這輩子都平安順遂,他不求女兒嫁得大富大貴,只要女兒受疼愛、過得幸福,真的就夠了。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總要招惹那麽厲害的角色?
******
江笑蹲着哭了足足有十來分鐘,再站起來的時候,腳都麻了,腦袋也一陣暈眩。
她又回頭看了眼煙酒店,還是安安靜靜的模樣,就像她還未走進去時一樣。
她擡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淚,這才發現鼻涕都流下來了,身上又沒帶着紙巾,更不可能回頭去向爸爸要,只好忍着髒,往前走到了一間小賣部。
小賣部的老板娘,江笑自然也是認識的。
“黃阿姨,我買包紙巾。”
“笑笑回來啦!還給什麽錢,直接拿去用好了,”黃阿姨遞給她一包紙巾,“笑笑,怎麽流鼻涕了?哭過了?”
“不是的,黃阿姨,太冷了,被凍得。”
黃阿姨理解地點點頭,“天冷,你們小姑娘就只穿這麽一點兒衣服哪行?我們家丫頭也是,說了還不聽,只要風度不要溫度,可別感冒了。”
“謝謝黃阿姨,我還有事兒,先走了,改天再來看您。”
“好,好。”
又走了十幾分鐘回到如春賓館,江笑先回了自己房間,對着鏡子确認自己臉上沒有什麽異常。
除了臉稍微有點紅,應該看不出什麽來。
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快該吃晚飯了,江笑敲開葉森遠的房門。
“該吃飯了,我帶你去這邊很有名的一家火鍋店吃吧。”江笑笑着說。
葉森遠凝視她許久,都不說話,那視線看得她都不自在了。
“怎麽了?”
“你哭過。”葉森遠皺眉。
江笑反射性地擡手揉眼,“沒有啊。”
她還沒放下手臂就被葉森遠抓住,然後示意她自己看。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的呢子大衣,手臂那一塊兒都被眼淚鼻涕蹭髒了。
江笑收回手臂,讪讪地說:“我都沒注意衣服髒了,我去換一件,你等我一會兒。”
葉森遠擡手按住她轉身的肩膀,手稍微用力一拉,她整個人就背對着落入了他的胸膛。
安靜的走廊上,他的胳膊從身後圈住了她的肩,低聲說:“別笑。”
江笑微怔。
“想哭的時候,別笑,別對着我笑。”
就這一句話,江笑鼻子瞬間又酸了,嘴唇都在顫動,眼前模糊了一片,眼淚落下,滴在了他手臂上。
溫熱的淚水,仿佛灼燙了他,葉森遠收回手臂,又把她的身體轉向他。
“我不會說不允許你掉眼淚的話,但是,哭的時候,讓我看見,讓我知道。”
江笑點頭。
兩人回了房間。
屋內開着空調,江笑便把髒了的外衣脫了。
沒有椅子,屋內的擺設只有床、電視機和桌子。
她坐在床邊,而葉森遠幾乎是跪在地上,雙手撐着她兩邊的床沿,看着她。
“我剛剛去見我爸爸了。”
才說了這麽一句,江笑已然說不下去了。
葉森遠接過話,“你爸爸不同意?”
江笑點頭。
“你不是都有心理準備了嗎?怎麽還哭鼻子?”葉森遠擡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那神态,簡直不是寵溺二字就足以形容的。
“我以前跟你說過的,我媽媽開假/發/票的事情。這件事,我最早是從陳慶國那裏知道的。我當時一點兒也不相信,我們家一直做正當生意,媽媽怎麽會為了錢而去犯法呢?這件事兒,我揣在肚子裏,沒直接去問我媽,我只在吃飯的時候随口問了下我媽最近是不是賺了不少錢。我媽支支吾吾地說最近店裏生意很好,又學着別人理財買基金賺了不少。有天,我媽接了個電話,居然還躲着我,說是跟那人約在橋頭見面,她從房裏拿了個黑的塑料袋,我看不見裏頭裝着什麽。我直覺想那就是假/發/票,所以我跟在我媽後面,然後就看到了那樣的畫面。後來,我還是沒什麽都沒說,當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一樣。我按照陳慶國的要求,出國念了半年書就和陳晟分了手。我回來以後,我爸媽被我吓壞了,他們都以為我在國外待得好好的呢,怎麽說回來就回來?說分手就分手了?我媽說這事兒不能就這麽算了,得找陳晟的父母說清楚,我哪敢讓她去找陳慶國鬧?只好跟他們說明了一切。我媽當時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哭,一邊哭一邊罵自己糊塗,為了多賺點錢,毀了自己女兒。我當時剛分手,又是一個人躲回了家,心情很不好,就有點麻木了,壓抑了好久終于問我媽,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賣假/發/票,讓我在陳慶國面前連頭也擡不起來,讓我只能抛下了幾年的感情。我幾乎是吼出來的,态度也控制不了,我爸看不下去了,才說我媽媽是為了多賺點錢。我出國的費用都是由陳慶國出的,他不讓我們家出一分錢,可是我媽覺得以後即使女兒嫁過去了以後臉上也過不去,不想女兒在他們家受委屈,被看低,知道我和陳晟要出國的計劃,我媽媽從別人那兒得知賣假/發/票利潤很高,所以才冒着會被抓的危險去做。這種事兒,不被抓到就是幸運,被抓到就是倒了黴。可是沒辦法,她想不到比這來錢更快的方法了,只想賺了錢給女兒做嫁妝或者把出國的費用還給陳家。我聽完就愣住了,只覺得這一切都太可笑了,我爸媽為了多賺點錢,去賣假/發/票,陳慶國為了排除自己的嫌疑,全額提供我出國留學的費用。到頭來,誰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如果我早一點告訴媽媽,出國只是假象,她也就不必為了我去做犯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