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午四點多，江笑才醒來，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也就是在清醒之後，她才逐漸意識到自己現在所處的地方已經是n市的綠島酒店，江笑随手披上大衣走到房間的落地窗前，将淡靜素雅的淺綠色窗簾拉開。
窗外有一片樹園，青蔥的綠意在寒風中顯出幾分孤傲的生機，仿佛這個冬天并沒有帶來強烈的蕭瑟，引不起游人的多愁善感。
盡管很多時候她都說服自己刻意忘懷，但是江笑還是能清晰記得，n大宿舍外也有這樣一片樹園，就正對着她們的窗戶，那時候，北方的室友還感嘆n市的樹木竟然在冬天還能保持這片綠色。
遠處是熱鬧的街道，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n市無疑是最繁華迷人眼的都市，江笑在這裏生活過四年，承載了她飛揚青春裏的所有歡笑與淚水，她曾經甚至以為一生會在這裏紮根，如今只是對比鮮明，除了淺淺的落寞與哀傷，什麽都沒有留下。
別說是紮根，就連走進這座城市，她都是滿滿遲疑。
回憶很懸，當你告誡自己必須去忘記某些東西，潛意識中印記仿佛就會随之變淺、變淡，以為不在意了，殊不知，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只是看到熟悉的景象，就已經讓她輕顫、不敢觸碰，若是遇見熟悉的人，那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其實，她該釋懷了，總不能一輩子當一只只會躲避的鴕鳥，即使再遇到他，她也能若無其事地說她過得很好，她……并不虧欠誰，包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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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完雜亂的思緒，江笑先去了總公司報道。
b市、d市、g、s市各派出了一位人事專員到n市出差，協助招聘工作，只是沒想到除了江笑以外，其餘都是男人。到了淺易的人力資源部，江笑才真正能體會到這場招聘的規模與力度。
先不說他們這四個從分公司被緊急調來出差的人，單單是實習生就增加到了十幾個。下午五點，距離下班時間只剩半個小時，但是所有人都在有序地忙碌着。
對于淺易這項臨時舉措，江笑也心存質疑，是否太急功近利了。目前市場上，已有三家盛名在外的團購網站，雖然淺易科技在國內的影響力毋庸置疑，但是想要在短短兩個月之內将新收購的團購網站跻身頂尖之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團購網站的核心其實是最底層的業務員，總公司下達了指令，兩個月之內招聘八百名業務員，其中還不包括銷售經理、運營專員、采編專員等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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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之間，人力資源部竟成為了淺易最忙碌的部門，江笑幾乎可以料到，即使是周末，他們也必定要留在公司加班。
總公司人力資源部的人事主管是一名四十歲上下的男人，名叫徐科，外表看上去和藹可親。
“感謝你們四位從分公司趕來幫忙，接下來的工作會比較繁重，希望大家心裏都有個底，今天你們旅途也很疲憊，明天再正式開始工作。我在附近的酒店安排了會餐，算是為你們接風，一會兒收拾好了就一起過去。”
徐科沒擺譜也沒說教，熱絡不疏離，字裏行間已經明确地表達了所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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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餐就在公司附近的聚豐園，江笑倒是一怔，不禁想起中午那餐外賣。
桂花糖藕、藍莓山藥、七彩芋圓、椒鹽小排、鮮蔬湯，這是葉森遠為她點的菜式。除了小排還算葷腥，其他菜看上去都比較清淡，卻反而勾起了她的食欲，她吃得很滿足。
“笑笑？”
徐科一喊，江笑這才發覺自己走神了，一桌人都舉着酒杯，視線齊齊落在她身上，她覺得不太自在，後知後覺地拿起不知何時被倒滿了啤酒的杯子。
徐科：“這次招聘工作就靠大家齊心協力了，敬大家一杯。”
江笑不善喝酒，卻不能在這個時候出聲拂了徐科的面子，便喝下了大半杯。她沒想到這一桌子上竟只有她一個女人，其實他們也有心照顧她，只有她一人杯中是啤酒，他們都喝的白酒。
是她忘了，在徐科問她能不能喝啤酒的時候，她心思落在別的地方，恍惚之間點了頭。
他們聊着各種話題，起初還會讓江笑搭上幾句，但幾個回合下來見她沒什麽興趣，也就不再顧及。江笑沒有插話的欲/望，只是安靜地一個勁吃菜。
沒一會兒，她就感覺到自己的臉頰發燙，伸手觸碰了下溫度，随即套上大衣起身去了洗手間。包廂內空調開得很足，興致也高，而大廳就顯得冷了，江笑感覺到一陣涼意，沒由來的舒服。
沿着指示燈一直走，走到拐角處的時候，她迎面撞上一個人，似乎撞的還是男人的下巴。
“對不起，對不起。”江笑連連道歉，慌張地擡眼看看他有無大礙，卻又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站在她面前，手抵住下巴吃痛的男人。
怎麽又是他？
葉森遠出來接了個電話，剛要返回包廂，就被一個女人狠狠地撞到下巴，他險些咬到舌頭。然而見到她的容貌，他所有的負面情緒都消失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在江笑的臉上尋到這樣的表情了——呆呆的、萌萌的。她雙頰泛紅，眼裏不再是客氣的疏離，像是在發呆，微微皺眉，竟然有點可愛。
是，可愛。
葉森遠看得出來她喝了酒，否則不會有這樣的反應。他是真的挺好奇的，這個女人到底有幾面模樣？曾經的明豔開朗、如今的清冷自持、現下的迷糊軟萌。都是她，卻又不盡然是她。
“喝酒了？”
江笑點點頭。
面對她的“乖巧”，葉森遠有些好笑，他反倒是習慣了她與他保持距離的那副樣子。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她此刻的呆萌引起了他逗趣的心思。
“知道我是誰？”他的聲音柔軟的不可思議。
“你……”江笑其實并沒有喝醉，只是微醺，若說方才是酒意沖上大腦，一時沒反應過來，現在也該清醒了，她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葉森遠，你怎麽在這裏？”
“……”
她的視線恢複清明，還退後了一步與他拉開距離，葉森遠知道她找回了理智，眼底掠過一抹類似遺憾的色/彩，戲谑道：“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聚豐園是你家開的嗎？”
其實江笑也沒其他意思，只是覺得巧合而已，他怎麽就變了副模樣，言辭犀利、火藥味十足？
“我開不起。”
她一本正經的回答，反而逗笑了葉森遠。
“明明不會喝酒怎麽還喝多了？”
江笑聳肩，“盛情難卻。”
葉森遠大概也猜到是淺易的集體聚餐，她有點醉了，他不放心她一個打車回酒店，更不放心她的同事送她回去。
“你等我一下。”
江笑見他走了，也想起來她是來洗臉的，便走進了女士洗手間。她的臉确實紅撲撲的，臉頰上兩片通紅，有點難看。捧了涼水敷了會兒，溫度才慢慢降下來，可紅暈還在。
走出洗手間，葉森遠已經等在外頭。
“我送你回酒店。”
“不用了，我那邊飯局還沒結束，結束之後我自己坐計程車回去。”
葉森遠見她堅持，只能随口扯謊，“我剛才跟小嬸嬸通過話，她不放心你一個女孩子喝醉，一定要讓我送你回去。”
“哦，”江笑這才應允着點頭，“那我去和徐經理他們打聲招呼。”
葉森遠跟在她的身後，她進入包廂向大家打聲招呼，并沒有将門緊緊閉合，他就以大家都能看到的角度站在門外，向大家無言地點頭致意。
衆人見狀，只以為是她的男朋友在等她，于是也沒作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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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洗過澡，江笑覺得清爽了不少，白天也睡得夠久了，現在倒是沒什麽困意。
打開電視機，恰好是n市本地電視臺，正在播放最新一則娛樂星聞。
“偶像天團flying5今日在本市召開記者見面會，flying5将于明晚七點半在八萬人體育場開唱，n市是此次世界巡回演唱會的唯一內地場……”
江笑擦着頭發的動作就這麽停了下來，flying5，正是她喜歡了九年的本命。
flying5，當紅人氣組合，偶像與實力并存，五人五色。2006年出道，雖是新人之姿，卻在歌謠界刮起一陣旋風，被稱為“怪物新人”。2007年，flying5憑借二專的主打歌《瘋》與後續曲《空虛》，橫掃了所有音源排行榜，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新星。如今，flying5已出道九年，歌謠界競争激烈，任何演藝人都會經歷盛衰，然而他們始終站在巅峰，紅得無所忌憚又理所當然。
江笑從高中開始就喜歡上了剛出道的flying5，他們的每一張專輯，她都有收藏，每一首歌，她都聽過不下百遍，是她播放列表裏的最愛。
戒了社交網絡，關于flying5的最新消息，江笑都是上網搜索得知。她自然是之前就知道flying5要來n市開演唱會的消息，但是考慮到演唱會定在周五晚上，她在s市上班，沒辦法趕過來。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她人就在n市。
雖然沒抱多大希望，但是江笑還是打開了大麥網查看餘票。果然，早已售罄。只有等明晚去現場買黃牛票了，她只祈求明晚不要加班才好……
敲門聲響起，她聽出葉森遠的聲音。
“笑笑，開門。”
第 8 章
江笑正要去開門，經過梳妝臺時，她無意地看了一眼鏡子，這才陡然看清了自己此刻的穿着。房間裏開着暖氣，她又是剛洗完澡出來，只穿了一條輕便舒适的淺色睡裙，為了不被束縛，連內/衣也沒穿。
當然不能以這副樣子見人，她吐了吐舌暗惱自己粗心大意，對着門外應了聲“請等一下”，随後連忙從行李箱裏找了件長款羽絨服套上，拉鏈拉到最頂端，硬是把自己給捂嚴實了。
葉森遠站在門外，一身休閑家居裝束，整個人說不出的慵懶惬意。他一只手背在身後，在走廊黃暈的燈光渲染下，神情稍顯溫和，眼裏閃爍着笑意，一點都不加以遮掩，就那麽靜靜地看着她。
“你……有事嗎？”
葉森遠垂眸打量着面前的江笑，她的頭發明顯還是濕的，發尾處凝結了細細的水珠，看來才沐浴不久，臉上的妝容盡數卸下，白嫩光滑的肌膚如水，臉頰微紅。他站在門外都能感覺到屋內的暖意，她卻将自己裹得緊緊的，羽絨服的長度只到她的膝蓋，纖細的小腿畢露。
晃神幾秒，唇邊的笑意卻未收，他回到了正題，“有個禮物想要送給你。”
江笑本來就被他的眼神盯得極其不自在，忽然聽到他這麽說，更是感到一陣莫名。
“其實……”
拒絕的話語還未說全就被硬生生咽回嗓子裏，因為她看到他伸出藏在身後的那只手，修長的手指展開，指骨分明、分外好看，然而比那手指更引人矚目的是他手中的東西，是她無法拒絕的，且就在幾分鐘之前還無比渴望的。
那是一張演唱會門票，主人公是Flying5。不僅如此，這還是一張搖滾區的內場票，位置極好。
江笑盯着票上的字，又擡眸看了看葉森遠，他依舊是那副清淡的笑容，她卻恍惚感到一陣暈眩。
仿佛一切都變得不那麽真實，只是一門之隔而已，她方才還在想着買黃牛票的事情，不過眨眼間，他就把門票送到了她的面前，還告訴她，這是送給她的禮物。
到現在為止，江笑再不生疑已經不可能了，而她必須問出來。
心跳得極快，律動失了往常的平靜。她并沒有接過他手中的門票，壓下心中起伏的情緒，視線第一次在他的臉上集中這麽久都未移開過，平靜地問：“你怎麽會知道我喜歡他們？”
“你喜歡？”葉森遠挑了挑眉，那表情似是比她還要感到意外，不緊不慢地解釋，“璀璨娛樂是Flying5在中國活動的主辦方，楊柯是璀璨娛樂的負責人，有幾張餘票就給了我一張說是送給我妹妹，你也知道我妹妹人在S市，周五又有課不方便趕過來，我想女孩子應該都會喜歡，所以轉而送給你。沒想到，你是真的喜歡。”
他解釋得有理有據、毫無破綻，所以，他原本就不知道她喜歡Flying5，而是認為一般女孩子都會喜歡，所以以此類推認為她也會喜歡，本着不浪費的心理才把這張票轉贈給她。
見她眉間還有未散盡的疑慮，葉森遠又狀似遲疑地問：“你是不是介意這張票本來是要給我妹妹的，如果你不願意收下……”
“當然不會，”江笑迅速否認，“多少錢？我把錢給你。”
江笑在N市念大學期間，看過兩場Flying5的演唱會，彼時還是學生，即使心裏再喜歡，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她只舍得買最便宜的票價。哪怕是坐在離舞臺最遠的看臺上，哪怕只能通過舞臺兩邊的大屏幕看到偶像的樣子，她也覺得很滿足。
她看演唱會，從來都只能感受到熱烈的氣氛。
普通內場票價至少1680塊錢，更別提是搖滾區，大麥網上根本不賣，叫價一般都在2000塊以上。算了，她本來也是打算等她有了經濟能力，再去看演唱會一定要買內場前區，近距離看一次自己的偶像，起碼把臉看清楚了，也不枉這麽多年的迷戀。
再看向葉森遠，她臉上有種稚嫩的決然。這張門票，她要了。
“說了是送給你的，笑笑，你不必跟我這麽客氣。”
葉森遠笑了聲，語氣卻迅速冷淡下去，眉間蹙起，見她還要繼續堅持反駁，便執起她的左手，無心感受細滑的觸感，只把門票塞進了她的手裏便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他的動作倒是極快，江笑把門票捏在手裏，他的門已經砰地一聲關上，聲響還挺大。
門票微皺，江笑頗為緊張地将它撫平，邁了幾步走到葉森遠房間門口。
她敲了門，他卻不應。
江笑想了想，說：“葉森遠，謝謝你。”
葉森遠見她終于不再一味堅持要與他清算無聊的賬務問題，以為她學會了坦然接受他的好意，這才放松了表情，打開房門，門外卻不見了她的蹤影。
對着空蕩蕩的走廊，葉森遠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如果她剛剛不是為了還錢的事情來敲他的房門，他一定會在第一時間開門請她進來，決計不會忍心将她拒之門外。
把門合上的同時，他聽到一聲短信提示音。
他走到床頭櫃邊，手機屏幕還未完全變暗，由于屏幕限制，他只看清了短信的前面一部分內容，但已足以使他面上霎時陰沉。
指尖滑開屏幕，短信的完整內容是：【支付寶】江笑向你137****0510付款2000元，還捎了一句話，馬上查收。用支付寶錢包查詳情，後面附上一串網址。
葉森遠沒有料到她竟然會通過支付寶把這筆錢還給他，她非要與他算得這麽清清楚楚？
他們的思想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葉森遠認為，不過是一張演唱會門票而已，只是舉手之勞，只要她喜歡就好。對于江笑來說，欠任何人的人情她都受不了，更別提有關金錢。
他的一片好意，江笑收下了，可這并不代表她能夠心安理得地拿着這張門票，錢是無論如何都要還給他的。
江笑身邊并沒有那麽多現金，原本打算明天去ATM機取錢之後親手還給他，卻忽然想到支付寶轉賬的方式，她不知道他的賬號，但她卻保存了他的手機號，一般人的支付寶賬號應該都是手機號。
她本着試試的心态，點了轉賬，從通訊錄中翻到他的電話號碼，賬戶是存在的并且經過了實名認證，江笑這才轉了2000塊錢，順帶捎了一句話。
“真的很謝謝你。”
頁面最上方的正中央顯示她的名字——“江笑”，他隐約看出她的支付寶頭像是個男人，想必是她的偶像之一，沒想到江笑對他們的癡迷達到了這種程度，從她的外表真的很難看得出來。
既然她執意如此，他便非讓她算不清楚。
江笑了了一樁心事，滿足地看着手中的演唱會門票，恨不得想看出花來，卻沒想到……
【支付寶】葉森遠向你137****0704付款3000元，還捎了一句話。
江笑震驚地重新打開支付寶，他竟然真的給自己轉賬，還多了1000塊錢，備注：我很樂意用這種方式與你交流。
腦中轟的一聲炸開，她忽然就記起年初有段時間，全國沒由來得刮起一陣紅包旋風，席卷了Q/Q、朋友圈、微博、支付寶這類平臺。
雖然江笑不碰社交網絡了，但是公司同事為了溝通方便，建立了微信群，那段時間也會在微信群裏發紅包。
當時有句話很流行，“我最喜歡這種交流方式了，有錢、任性！”
江笑囧囧有神地看着手機，想不到葉森遠也會做出這麽幼稚的舉動，她迅速向他轉賬1000塊錢，備注：別讓我為難。
她也說不清楚寫下這句備注的真實心理到底是怎樣的，但是他真的就沒有再繼續幼稚下去。
江笑不傻，她怎麽會到現在還看不出葉森遠對她與衆不同的照顧和關心，這顯然與他清淡寡言的性子背道而馳。在她看來，他仿佛就該是天生漠然，他有驕傲矜貴的資本，不需要放低姿态，讨他人歡心，卻每每對她觀察入微、溫柔以待。
雖然不能确定葉森遠的行為是真的對她有好感，還是出于楊姐的囑咐，畢竟每每在她以為他是以追求的方式在讨好她，他卻總能解釋得清清楚楚。
她不想過于自作多情，但還是謹記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他們之間，本就該算得清清楚楚，最深的關系也只能止步于友誼。
江笑早就看得很開，即便她放下了過去，她未來的男朋友甚至是丈夫也只會是平常人家，葉森遠的家世對她而言不過是歷史重演，是禁忌、是教訓，她不能招惹，也不會奢望。
最好的方式就是止步于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