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雲裏-6
一場美夢,喬宇頌夢得太遠,導致比起平時,他起床後多了一件事——洗澡。
好在所有的東西都在前一晚清點齊全,他在刷牙的過程中确認了航段的人數和金卡銀卡特殊旅客等各項事宜。
喬宇頌比平常晚了五分鐘,但這絲毫沒有減少他的好心情。
他的好心情是表露在外的。發車前,飛同一班的劉欣梅笑眯眯地問:“小喬哥,你今天的心情怎麽那麽好?”
“沒什麽,昨晚做了個美夢。”喬宇頌笑着說。
“哇,什麽美夢呀?”她眨巴眨巴眼睛,視線緊緊地黏在喬宇頌的臉上,“不會是發大財了吧?”
喬宇頌忍笑道:“算是吧。”
類似的夢,喬宇頌以前也做過。可是以前每每夢到宋雨樵,喬宇頌醒來以後總有難以言說的罪惡感。因為他對宋雨樵的記憶,一直停留在高考結束那一年,從前,他只記得宋雨樵那時的模樣。
彼時的宋雨樵雖然已經不再是孩童的樣子,而是英俊挺拔的少年,可他終究只有十四歲。夢見那樣的宋雨樵,他怎麽會沒有負罪感?
但是這回不一樣,宋雨樵長大了,在他的夢裏。
前段時間,喬宇頌心不在焉的工作态度讓他給不少乘客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雖不至于被投訴,可不少同事和領導都出于好心提醒過他。
這次喬宇頌換班,心情大好,終于在飛行的過程中展現出他的真實水平,別說飛機上的乘客,連同行的乘務員們都對他大加贊賞。
從穗灣回到基地,喬宇頌拖着行李回公寓,等晚上飛往析津的航班。
想到即将飛往宋雨樵在的城市,他的心情始終保持明朗,加上一個小時的小憩,他的精神得以恢複。
吃了晚飯,喬宇頌在換上制服以前,抹了一點素顏霜。
這讓他的膚色比起平時更加白皙,面對鏡子裏的自己,他露出合乎工作标準的職業微笑。他笑了幾秒鐘,慢慢垮掉,最後輕松地揚了揚嘴角——這是他預想中的,再見到宋雨樵時的笑容。
“哇噻,你昨晚是夢到賺了多少錢?整個白天過去了,心情還那麽好。”頭等艙的空姐明顯從劉欣梅那裏聽說了喬宇頌的故事,上飛機後對他開玩笑。
對此,喬宇頌只是腼腆地笑,不作答。
“但不知道你聽說今天的頭等艙乘客以後,還有沒有好心情。”她扁了扁嘴巴。
他疑惑地問:“誰?”
她做着口型:“滕——立——君——”
那位流量小生是今年以來,唯一一個投訴喬宇頌的乘客,縱然他在網上有數千萬的粉絲用戶,聽見他的名字,喬宇頌還是厭惡地皺起眉頭。
見狀,她撲哧笑了,像看自家小孩鬧脾氣似的,拍拍喬宇頌的肩膀,說道:“放心,天塌下來,有姐給你頂着。絕不讓你再受欺負了。”
上次被投訴那天,她和喬宇頌飛同一段,喬宇頌有多無辜,她全看在眼裏。
喬宇頌笑了笑,說:“到時候,你都在天上了,還怎麽頂着?”
她縮了縮下巴,道:“薇妮姐說的不錯,你的冷笑話真是一絕。”
從基地飛往析津的航班,喬宇頌沒有遇見讓他心情好了大半天的宋雨樵,反而遇見害他上個月被考核的滕立君。喬宇頌的好心情就此打了折扣。
但喬宇頌想着,自己畢竟在後艙服務,滕立君在頭等艙,兩人不打照面,應該沒什麽事。何況,大明星脾氣大,架子也大,平時恐怕沒少得罪人,豈能記得自己得罪過一名空乘?
飛至後半段,航班估摸着不會晚點,喬宇頌想着如此相安無事地度過這趟旅程,回酒店的路上還能欣賞欣賞他早看膩了的析津城的夜色。
不料,已經坐下打算休息片刻的喬宇頌突然聽見乘務長的廣播,要求他到前面去一趟。
喬宇頌和劉欣梅對視了一眼,只好起身,穿過狹窄的機艙過道,小心翼翼地撩開前後艙間的挂簾,轉身重新挂好後,找到乘務長。
乘務長沖他的身後遞了個眼神,說:“滕先生找你。”
喬宇頌錯愕,在轉身前皺了皺眉頭,轉身面對滕立君時,卻擺出他專業得無可挑剔的微笑,問:“您好,滕先生,請問有什麽能為您服務的?”
和滕立君一同坐在頭等艙內的其他人各個面不改色,看樣子是他的團隊。
滕立君摘下墨鏡,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微笑說:“沒什麽,只是想找機會,向你說聲‘對不起’。之前,我的心情不好,害你也受累了。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諒。”
什麽?喬宇頌面對這張帥氣、自信又嚣張的臉,險些冷笑。
“哦,沒關系。是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乘客的投訴和建議,都是對我們北航全體乘務員的鞭策和勉勵,是我們改進服務質量的動力。”帶着絲毫不改、毫無瑕疵的微笑,喬宇頌客套又官方地回答。
滕立君掏出手機,問:“不知道能不能加個好友呢?”
聽罷,喬宇頌的笑容随即消失了。
滕立君對此似乎完全不在乎,眼中帶笑,泰然自若地等着他。
如果不給聯系方式,說不定會再次被他投訴。一個月內被同一名乘客投訴兩次,後果可想而知。喬宇頌心中有氣,但臉上還是露出令人信服的笑容,說:“當然行。”
等他把號碼報給滕立君,後者終于放他離開。
離開頭等艙,喬宇頌跨着大步往後艙走,若不是遇上氣流颠簸,他不得不放慢腳步,後艙的乘客們恐怕要誤認為飛機出了什麽事情,值得乘務員如此風風火火。
飛了那麽多年,這麽嚣張的人,喬宇頌還是第一次見。沒什麽實力,全靠人設被粉絲捧起來的流量明星,真是被他的粉絲寵壞了。
而且,滕立君的膽子也太大了。他有那麽多“女友粉”,卻當着其他乘務員的面要他的聯系方式,這幾個意思?不怕傳謠言嗎?
下機後,喬宇頌打開手機的頭一件事,就是把通訊軟件裏那個“允許通過電話號碼找到我”功能關閉。
他不确定滕立君是否會直接通過電話找他,如果真是如此,喬宇頌考慮是否要冒着被投訴的危險,在被滕立君第一次聯系以後,直接将對方的電話號碼拉黑。
不管滕立君到底本着什麽目的要他的電話,但有一個明星好友,何樂而不為呢?
可惜,喬宇頌不覺得其中有什麽可樂。滕立君,每次喬宇頌聽見這個名字,想到的都是他那些像邪教組織一般的狂熱粉絲。在網上,只要誰敢說滕立君一句壞話,不出一天的時間,他的粉絲就會拆掉那堵名叫“網絡”的牆,揪出現實生活中的發言者,讓其不得安生。
無論如何,滕立君的所作所為完全搗毀了喬宇頌整日的好心情。
哪怕飛抵析津,喬宇頌依舊惶惶不安、焦躁不定。
夜色,他自然是無心欣賞了,只想着趕快回酒店,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不管誰打來電話、發來信息,都以“已經睡着”為理由拒絕回應。
八點四十分的航班,喬宇頌六點起床。
手機裏有一條未讀信息,來自一個陌生號碼,內容是:Hi,我是滕立君。很高興認識你。
但喬宇頌不打算認識他。
喬宇頌在屏幕未解鎖前就讀完了信息,所以,仍躺在信息箱裏的這條短信,依然是未讀狀态。
和平時一樣,洗漱時,他打開查班軟件,确認各項內容。
夢的效力消失了,與前一天完全不同,喬宇頌的臉上寫滿了疲憊,可是在他看來,這才是真實的自己。
很快就要飛靜安了,兩個多小時的飛行,他有的是理由關機。
喬宇頌把胡渣剃幹淨,往臉上噴須後水,揭開素顏霜的蓋子,猶豫着要不要抹點兒。
盯着就要見底的瓶子,喬宇頌蓋上瓶蓋,将app裏的內容再次确認。
突然,一條之前被他忽略的信息映入眼簾,他猛地倒抽了一口涼氣,再三确認後,立即重新擰開素顏霜的蓋子,往裏掏出足量的霜體,均勻地塗在臉上。
他奔向行李箱,翻了又翻、找了又找,終于找到唯一的一支口紅,裸色。
回到衛生間,喬宇頌擰出口紅,對着鏡子,對準嘴唇上塗抹。可他的手在發抖,又不習慣塗,好幾次畫出嘴唇外面,又得用紙巾擦掉。
光是塗唇膏,就用了五分鐘。
對着鏡中的自己,喬宇頌揚了揚嘴角,卻扯不出一個輕松的笑容。他嘗試了好幾次,終于在最後一次,讓笑容變得好看一些。
換好制服,喬宇頌再次回到鏡前。
“您好,歡迎登機。”喬宇頌覺得,自己此刻的惺惺作态、鄭重其事,堪比于第一次飛行。
他拿出手機,打開app再次确認那條旅客訂餐信息:宋雨樵,26C,蛋奶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