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雲裏-3
前面的領導發言結束後,問宋雨樵還要不要補充兩句。
宋雨樵從二十分鐘前就開始留意時間,覺得領導的發言已經面面俱到,自己再說只會耽誤大家的吃飯時間。
然而,既然領導這麽說了,他不補充反顯不周全,于是簡明扼要地說了兩點,總共不出十句話。
會議結束,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好在領導的行程緊密,無暇留在SEE所的食堂用午餐。
宋雨樵的心中竊喜,表面卻表達遺憾,和書記、副主任一同将領導一行人送出SEE所,待目送汽車離開,也終于到了他們的午餐時間。
不知道這個時候去食堂,還能吃上什麽。
書記和副主任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家住得近,要回家吃飯,只剩下宋雨樵獨自前往食堂。
午餐是自助的形式,宋雨樵抵達食堂時,已經開飯半個小時。
自助區的菜盆子裏只剩下些殘羹冷菜,工作人員正忙着往裏補充。
這雖然冠名為SEE所的食堂,其實全院的飯卡都能刷。由于餐品豐富,很多其他部門的職工都到這裏吃飯,在這裏用餐的不只有SEE所的人。
不過,依然有人能認出宋雨樵。
宋雨樵拿着餐盤排隊選餐的過程中,遇上好幾個人向他打招呼,一口一個“宋主任”,有時宋雨樵還沒能認出是誰,對方已經離開了。
距離午休時間結束還有一個小時,對宋雨樵而言,吃一頓午飯綽綽有餘。
他在美國留下的習慣,午餐吃得十分簡單,十分鐘內完全能夠搞定。眼下,宋雨樵的當務之急,只是找到一個空座位坐下而已。
宋雨樵瞧準了窗邊角落的一個位置,正往那裏走,忽然聽見有人在身後喊:“小樵!”
聞言,宋雨樵停下腳步,厭惡地閉了閉眼睛。
他不用回頭也能知道誰這麽叫他,全單位只有顧晦之一個人敢這麽叫。
宋雨樵轉身,幽幽地看着他走到自己的面前,沉聲道:“說過以後不要再這樣叫我了。”
顧晦之面上一僵,窘促地笑了笑,說:“我忘了。”
他同樣端着餐盤,也是才來吃飯的樣子。不過,宋雨樵無意和他一起吃飯,于是先留在原地和他交談,問:“什麽事?”
宋雨樵的冷漠無疑讓顧晦之的面上挂不住了,他臉上故作熱忱的笑容褪去,說:“既然碰到了,一起吃吧。”
“不了,我想一個人吃,正好有些事情要考慮。再見。”宋雨樵說完扭頭便走。
“小樵,”顧晦之立即跟上,對上他冷酷的目光,立刻道,“對不起。雨樵,我們談一談吧?好不容易任務告一段落了,大家都有時間。”
“告一段落不就是沒有結束嗎?科技永遠在進步,科研永遠在争分奪秒,沒有盡頭。哪兒來的時間?現在是午休時間,工作上的事,等上班以後再說。工作以外的事,我和你沒什麽可談的。”宋雨樵快步往那個空座位走,無奈被顧晦之耽誤這麽幾分鐘後,空座被搶占了。
宋雨樵沉了沉氣,只好另外找座位。
“我們到樓上去吧。”顧晦之建議道。
宋雨樵正打算上樓,但他不想和顧晦之一起。他不答,兀自往樓梯的方向走,餘光仍瞄見顧晦之跟着自己。
宋雨樵這幾天來的後悔在此時達到了巅峰,他後悔那天整個控制室歡呼成一片海洋時,顧晦之抱他,他沒有當場拒絕。
顧晦之是出于什麽目的,他不想揣測,但他本人僅僅是因為目标實現,激動得難以自禁而已。
興奮勁兒自然不會馬上過去,不過接踵而來的工作讓宋雨樵迅速冷靜下來。
等過後有人問起他和顧晦之的情況,提起在控制室裏發生的一幕,宋雨樵才後悔得後知後覺。
那時他的态度可能給了顧晦之某種錯覺,以至于兩人還在西部城時,顧晦之又開始找他,直到回了院裏,還不罷休。
“顧主任,”宋雨樵煩不勝煩,回頭道,“您能不能別再跟着我?”
顧晦之愕然,随即皺起眉頭,直截了當地請求道:“雨樵,上次是我不對。那只是我随口說的,你知道,我有時候氣昏了頭,就會口不擇言。那只是失誤而已,我不是真心要和你分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失誤’?那就是不夠精确了?”宋雨樵以為自己能夠冷靜,但顧晦之提起舊事,他的氣馬上來了,“愛得不夠精确,還在一起幹什麽?”
顧晦之哭笑不得道:“Honey,談戀愛不是搞科研,你別生搬硬套行不行?”
“不好意思,我只談過這一場戀愛,沒有經驗參考,只能生搬硬套。”宋雨樵冷冰冰地回答。
“行、行,你說什麽都行,你說的都對。”顧晦之說話時,嘴角掩飾不住笑意,“總之,上次我是氣昏頭了才亂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好嗎?”
宋雨樵逼視着他的眼睛,說:“但這已經不是你第一次沖我喊‘分手’了,顧晦之。我原諒過你一回,你還來第二回 。要是我再原諒你,就顯得我太賤了。第一次是‘失誤’,這一次也是,你知道兩次‘失誤’是什麽嗎?是‘錯誤’。你都三十二了,敢說還不敢認嗎?從一開始我就表明過态度,我願意和你一起經營這段感情,但是也不怕和你分手。但是你呢?你有好好珍惜嗎?行了,我不想再和你讨論已經結束的事了。別再纏着我。”
“Honey,”顧晦之快步跟上他,“說到底,這次也不完全是我的錯吧?如果不是你要去相親,我至于和你說那種氣話嗎?我……”
他的話沒說完,宋雨樵就直接把餐盤裏的食物倒進一旁的潲桶,餐盤也丢進回收區裏。
顧晦之面色發白,費力地咽了一口唾液。
“我是去相親了,但後來成了嗎?我不是偷偷去的吧?我為什麽去,不是早和你說清楚了嗎?我問你,要是你奶奶快死了,就指望着自己閉眼前,你能去相一回親,你去不去?”宋雨樵知道顧晦之的祖父母均已去世,所以這麽說,“去之前說你能體諒,回來你跟我翻臉,現在又說那只是一時沖動。你什麽時候能穩重點?算了,我也不指望你謹慎了,反正我們完了。別再為這事纏着我,我可不想找到書記那裏,讓單位出面解決。”
顧晦之本還要跟着宋雨樵,直到他說出最後一句,才不得不停了下來。
相親前,宋雨樵媽媽的原話是“讓奶奶閉眼前放心,知道孫子沒有走彎路”,所以宋雨樵答應了。
那天的場面在宋雨樵看來很滑稽,從見面到吃飯,再到道別,身為介紹人的表嫂全程舉着手機跟拍,為在病房裏的宋奶奶做直播。
這無疑給女方留下難以啓齒的印象,宋雨樵從頭到尾都十分佩服那姑娘的涵養,沒有當場翻臉。
相親的直播結束後的第三天,宋雨樵的奶奶在重症病房裏搶救無效去世,享年八十三歲。
宋雨樵和那個姑娘自相親那天後,再沒有聯系過,包括表嫂在內的家裏人也不多做詢問。
一家人的心思全記挂在老人的身上,相親更像是一場沖喜,可惜沒有成功。
宋雨樵去西部城前,好不容易請到兩天的假,回老家參加奶奶的葬禮。
一些不認識的親戚見到宋雨樵,流淚惋惜之時,不少措辭是遺憾奶奶沒能見到孫子結婚。
宋雨樵同樣遺憾,只因奶奶在辭世前,沒能看見自己唯一的孫子在電視裏被稱為“英雄”。
在新聞報道中,宋雨樵和他所在的團隊,為國家、為人民做了非常大的貢獻,可惜在他人丁稀薄的小家裏,他沒能達成奶奶最淳樸的願望。
父母早已放棄要求宋雨樵結婚。人們常說,兒女的成就是父母最大的自豪和驕傲,但其實有時候,兒女的成就越大,父母越卑微。
早在宋雨樵出國以前,他就感覺得到,父母認為自己管不了他了。任何事情,宋雨樵越是能夠自己做主,父母就越不敢置喙。那時,他才十六歲,只身遠渡重洋,留學深造,母親除了讓他多注意身體以外,再無其他。宋雨樵的“其他”,他們早已插不上嘴。
顧晦之是在宋雨樵的奶奶去世那天,對宋雨樵提出的分手。
當然,顧晦之當時不知道宋奶奶去世的消息。宋雨樵不假思索就答應了他,反倒讓顧晦之措手不及。
後來他們都去了西部城,忙于任務,無暇再顧兒女私情。
直至現在,宋雨樵還沒有把和男友分手的消息告訴父母,他覺得沒必要,說與不說都不能改變什麽,就像當初他們開始交往,宋雨樵也沒有給父母打招呼一樣。
宋雨樵十四歲北上求學,從那時起,就和家裏鮮有聯系。
每周他和家人只有一通電話,通話的時常不會超過三分鐘。
宋雨樵的媽媽周美琪曾經直截了當地責備宋雨樵是個沒心沒肺的人,說就算不是親生的孩子,也不至于如此。但這無濟于事,宋雨樵在人情世故方面,依然如常的寡淡。
不過,因着奶奶的去世,宋雨樵回家參加葬禮,又和家裏的親戚們有了聯系。
宋雨樵被拉進一個家族的群組裏,他将群組信息設置為“免打擾”,隔幾天打開一次,總能看見近百條信息,其中,沒有任何一條和他有關。
被顧晦之耽誤了吃飯,宋雨樵只能在單位的便利商店裏買兩個三明治填飽肚子。
宋雨樵向來沒有什麽關系親密的朋友,近幾年來,和他關系最為親密的人,是顧晦之。
現在兩人分手,宋雨樵就變回形單影只的一人了。但他習慣如此,一點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适應。
這樣的習慣反而顯得諷刺,畢竟他此前已經和顧晦之交往三年了。
宋雨樵在辦公室裏,一邊吃三明治,一邊寫總結。
忽然,他的手機裏收到一條信息,是顧晦之發來的。
顧晦之:宋雨樵,你說你用心經營了這段感情,可是你回想一下,這是真的嗎?哪怕只是一次也好,你在這段感情裏,曾經主動過嗎?交往是因為我主動,分手也是我。對我的感情究竟有多深,你心裏清楚得很,如果我不說分手,你是打算一輩子和我耗着吧?雖然分手了,但我還是送你一句話,你這麽薄情寡義,永遠以自我為中心,最終會什麽都得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