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要……要說。不……不然……凍僵了……”唐景铄微弱地回答着, 身體随着水流又搖晃了幾下。
無論是體力還是位置,聞律的情況都要比唐景铄好得多,雖然他也覺得冷,但是他是一個冬天可以泳冬泳的人,溫度倒不是太大的問題。
最大的挑戰是來自右手上牢牢抓着的唐景铄。
聞律已經感覺到唐景铄的體溫和體力真在大量消耗着,最明顯的象征就是他手裏緊緊握着的唐景铄的手,唐景铄的手沒有溫度,似乎也使不上什麽力氣。
再這樣下去,萬一他脫手, 唐景铄可能就會被湍急的水流直接帶走。
“好,景铄,我陪你說話。但你先聽我說。”聞律對唐景铄大聲說着:“雨已經停了, 這裏本來是小溪流,因為暴雨才有這麽大的水。所以我們要堅持, 等水變小,等救援隊來救我們。”
“你不可以睡着, 也不可以放棄。我知道你現在動不了,但是你一定要抓緊我!聽明白了嗎?唐景铄!”
最後一句,聞律幾乎是嘶喊出來的,因為唐景铄在水裏,又被激流沖得搖晃了好幾下。
聞律告訴自己, 絕對不能讓他被水沖走!否則,這一次将可能是永別!
“好……”蠕動了嘴唇好幾下,唐景铄才吐出一個字, 結果,很快又被河水嗆住,而他虛弱得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瞬時就喝了好幾口水。
“唐景铄,你千萬不能睡着知道嗎?你跟我說說吧,說說你的家庭,說說你為什麽要當藝人,說說你有沒有理想。總之,随便說點什麽,不許睡覺!”
聞律本來是想讓唐景铄少說話保存體力的,結果如今一個不行,唐景铄一副昏昏欲睡、又要再次昏迷過去的模樣,便開始想辦法讓他說話。
“家……庭?我只有……媽媽……我已經,快要……記不得媽媽的樣子了……”此時,唐景铄的腦子裏浮現出方才夢中母親溫柔和藹的模樣。
短暫的清醒過後,那種迷夢的感覺又襲上他的腦子,但他卻牢牢記着,聞律說,不能睡。
于是唐景铄轉動着快要僵硬的腦子,吃力地回答着聞律的問題:“理……想?我……想……當好……一個演員,演很多的……角色。每一個……角色,都是……活的,都……都有不一樣的人生。觀衆會……會看到……各種各樣的……我,很……很有趣。對嗎?”
這是王博衍曾經熱愛這個行業,想當演員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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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媽媽,其實是一個內心充滿詩意的女人。曾經生活的苦難并沒有壓垮那個堅強的女人,除了堅強,她還樂觀。
她經常會對王博衍說,苦難,只是生命的一個歷程,但是生命是多彩的,它不會一成不變,它将會有很多很多不一樣的歷程,即時在只有一片面包的時候,只要你願意,依然可以吃出幸福感。
小時候的王博衍其實是不理解的,他總會疑惑地望着說話的媽媽,媽媽總是溫柔地笑着說,長大你就懂了。
他想要演戲,并不是因為從小就有什麽過人的藝術天賦,相反,一直在高二之前,他就像無數普通單親家庭的孩子一樣,在母親的愛和關懷中正常成長。
雖然這個家庭沒有父親,但是母親在他五歲以後有了穩定的工作,暫住在母親單位提供的屋子裏,雖然小,卻不用再颠沛流離。
從他記事起,他就像所有普通工薪階層的孩子一樣,過着雖然不富裕但普通又滿足的生活。
五歲以前那些颠沛流離的記憶仿佛久遠得像在幾個世紀以前。
直到高二的某一天,學校組織大家看了一場話劇。
一場普普通通的話劇,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那個時候,唐景铄仿佛就像是突然受到了神的感召一般,突然就想明白了媽媽經常對他說的話。
“人生是不同的,缤紛多彩,多種多樣。即便是苦難,也是人生的歷程。”
王博衍到那時為止,他的人生只有兩種,五歲前記憶模糊的颠沛流離和五歲後泯然于衆人的平凡。
怎麽樣才算多彩呢?
臺上的演員!
他們演繹別人的人生,但是這種經歷,何嘗又不是他們自己的人生的一個歷程呢?
莫名的,從來沒有什麽理想的王博衍,從那以後,就突然有了理想。
然後,一根筋地,朝着理想的方向前進着。
當初,他和媽媽說這件事情的時候,媽媽第一次沒有微笑着支持他的決定,而是皺起了眉頭。
但是最終,媽媽嘆息了一聲,才說:“你想做什麽,就去努力吧。只是,希望你以後,無論在什麽情況下,勿忘初心。”
當時的王博衍其實并不是十分明白媽媽的意思,卻能夠從媽媽皺起又舒展開的眉間,察覺到了母親的一絲不安。
這麽多年,他早就忘記了母親當時的身體。
但是今天,在冰冷的水裏,借由唐景铄的身體,他卻想了起來,這一刻,母親那時的臉是如此清晰!
“媽媽……說……勿忘初心……”唐景铄不自覺地念了出來,心中卻是在反省,王博衍的一生,正的做到了“勿忘初心”嗎?
而聞律只是當他在講自己的故事,唐景铄現在的模樣,邏輯混亂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聞律想。
唐景铄的意識已經開始流失,時間長了,即便是自己的體力也要撐不下去!怎麽辦?
不知道過了多久。
唐景铄終于感受到了溫暖。
身邊有一股暖洋洋的熱氣在緩慢地導入他冰冷的身體。
唐景铄貪婪地朝着發出熱氣的地方擠了擠。
這一次,是真的要離開人世了嗎?還帶着唐景铄的身體?想到原主,他愧疚極了,明明答應原主帶着他的身體和夢想好好活下去的。
難道真的是他把前世的黴運也帶給了唐景铄?明明有光明的前途呢,明明有比王博衍更多的機會登上舞臺呢……
明明自己也不是一個道德多麽高尚的人,可是那一刻,為什麽偏偏就選擇了救人?還是說,自己的潛意識擁有極高的思想道德水平?
想着想着,唐景铄自己都覺得這個設定十分好笑,然後 —— 他就笑出了聲……
“你醒了嗎?”還是熟悉的聞律的聲音,只是,不像之前那樣,強而有力,憑空增加了幾分虛弱感。
聞律?!他怎麽也在?是自己沒死?還是……聞律也跟他一起死了?若是後者,他的罪過可就大了!
唐景铄顫動着睫毛,緩緩睜開了眼睛。
周圍還是一片漆黑,但是這一次他更加快速地适應了黑暗。地上有一個東西,發出了微微的綠色熒光,使得黑暗裏,終于有了一道光源。
那是一根熒光棒,但是不知道用了多久,光線有一些昏暗。
身體邊的熱源還在不斷傳來熱氣,唐景铄微微動了一下身體。
但是這個舉動卻使得聞律一聲悶哼:“嘶 —— ,你別動!”
“聞律?”唐景铄茫然地問。
“是我。你先別動。”
唐景铄這時才看清,他的上半身被聞律緊緊抱在懷中,兩人坐在地上,腿也緊緊貼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他們兩個人居然!都沒穿衣服!
兩人的身上都只剩下了內 褲!
唐景铄心中一陣詫異,但是他很快意識到,聞律在做什麽!他在給他取暖!
寒冷的冬天!冰冷的雨水,什麽都沒有的戶外,和 —— 凍僵的唐景铄!聞律還能怎麽做?
“我們,不是在水裏嗎?”唐景铄問,但身體果然不動了。
“我想辦法,爬上了岸。”聞律的聲音裏有着難以察覺的吃力:“運氣不錯,有一棵小樹被沖進了水裏,然後根部被岸上的石頭卡住了,另一頭離我很近。于是我就拖着你,順着樹幹爬到了岸邊。你看,我就說我們命不該絕吧!”
說着說着,聞律還笑了起來,語氣裏帶了幾分自豪。
唐景铄聽着卻是快哭了,哪裏有那麽巧的事情,樹幹就剛好到了聞律的身邊!頂多就是飄到附近,天知道聞律為此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況且,聞律還不是一個人,同樣是浸泡在水中那麽久,同樣寒冷難耐的聞律還要拖着一個失去意識的他,在急流中帶他游到岸邊,然後,還要帶着他找到一個可以擋雨的地方……
這期間,需要多大的努力和毅力?甚至還有決心?
聞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他能帶着人出現在山腰找他,唐景铄就非常感動了。
結果,聞律不僅出現在了山腰上,還出現在了這裏!
唐景铄不信聞律是不小心掉下來的,他一定是……
“呃……”聞律突然又悶哼了一聲。
出于這麽久以來同聞律相處對他的了解已經眼下的實際情況,唐景铄很快有了判斷:“聞律,你受傷了!”
不是疑問句,他幾乎是肯定地說!
“嗯,剛才不小心……”聞律倒也沒有隐瞞,畢竟,這也瞞不住啊!
“在哪?”唐景铄不敢亂動了,寒冷帶來的虛弱感好像也一下子因為聞律的受傷而消散了不少,他焦急地問着。
“腹部。”聞律答到。
剛剛把唐景铄拖上來的時候,聞律覺得,唐景铄都快硬了,讓他有一種唐景铄馬上就會死掉的恐慌感。
所以也沒想太多,找了一個能夠容納兩人栖身的地方,就直接扒了濕透冰冷的衣服,盡量讓兩人的身體以最大的面積接觸着。
直到兩人的體溫慢慢上來,聞律才漸漸有了腹痛感,他猜測,自己當時在河裏,撲向樹幹的那一次撞擊,确實傷到了。
只是那時情況緊急,腎上腺激素飙升,并沒有感覺到而已。
等到唐景铄的身體也漸漸有了溫度,聞律才企圖分開一點去看腹部的傷口。
結果,不知道什麽時候流出的血液在兩人體溫的催發已經大部分幹涸,現在聞律腹部的傷口已經和唐景铄的後背黏連在了一起。
唐景铄動一下,就撕扯一次傷口……很是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