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除夕夜,首都全市景觀照明設施開啓,街頭巷尾亮如白晝。
在家裏喝了碗粥墊肚子,臨出門時唐柊想起春聯沒貼,火急火燎地搬了凳子到門外,跷腿剛要爬上去,被尹谌攔下了。
尹谌接過對聯,胳膊一舉就觸到門框上沿,将左右兩幅對齊,扭頭問:“這樣行嗎?”
唐柊退到遠處比劃了下,滿意道:“行,貼吧!”
進到電梯裏,唐柊按下B1按鈕,尹谌按下1層,把B1層取消了。
“我沒有車了。”尹谌說。
唐柊眨眨眼睛,沒問怎麽回事,狀似了然地點頭:“沒車好啊,低碳減排,以後我們出門就騎共享單車吧。”
大冷天的,尹谌當然不會讓他在寒風中抖抖索索。
提前預定的車已經等在樓下,往醫院開的路上,唐柊趴在窗前看外面的夜景,滿眼新奇:“首都過年比N城還要熱鬧啊,去年我都沒顧上看。”
雖然沒有明說,尹谌卻知道“沒顧上看”的原因多半跟身體有關。
想着唐柊已經許多年沒好好過春節了,今年又要在醫院過,尹谌說:“抱歉,除夕夜還讓你跟着我跑。”
“這有什麽啊。”唐柊不以為然,“明天你還不是要跟我回老家?”
尹谌笑了:“嗯。”
到醫院離零點還差十五分鐘,尹谌讓唐柊在休息室坐着,自己去更衣室換衣服。
出來看見好幾個護士圍在唐柊身邊,叽叽喳喳地聊着什麽。見尹谌來了,唐柊如蒙大赦般地站起來:“我在這兒!”
尹谌走過去,唐柊剝了顆糖塞他嘴裏,旁邊上了年紀的護士阿姨調侃道:“尹醫生哪裏找的小朋友這麽會疼人,吃糖都不忘分你一塊。”
Advertisement
唐柊口罩下的臉微微發紅,嘟哝道:“我26了,不小了。”
尹谌去急診科值班,26歲的小朋友唐木冬乖乖留在休息室自己玩。
等尹谌給一個年夜飯喝多摔跟頭的病人腦袋縫完針,此刻人員充足暫時不忙,可以休息二十分鐘,他摘下手套洗過手,走出急診樓。
手機上有好幾個林玉姝打來的電話,尹谌回了條短信說在醫院值班,林玉姝問他明天回不回家,他簡單回複:不了,要去N城。
尹正則下午被氣得不輕,估計短時間內不會再跟他聯系。尹谌那個常年見不着面的爹倒是發了條消息過來,問他怎麽不接電話,又問他是不是瘋了大過年鬧事。
尹谌沒回電話。他認為自己和這位名不副實的父親已經兩清了,除了逢年過節禮節性的客套,沒必要再有其他瓜葛,于是只回了條“新年好”的短信,就把手機揣回口袋。
從前是孤獨過,在意過,渴望有一個正常的家,後來這個念頭在現實的打磨中消耗見底,他一度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會一個人過。
拐進走廊,就聽見休息室裏傳來陣陣歡聲笑語。尹谌推開門,熱氣從煮着水餃的鍋裏漫溢出來,唐柊在朦胧的另一頭跳着沖他揮手:“來吃餃子,剛出鍋的!”
尹谌提起唇角,擡腳走向寒冷冬日裏獨屬于他的夏天。
因為是公衆人物的關系,唐柊吃餃子都沒敢把口罩摘掉。
好在吃過晚飯來的,這會兒不是很餓。他夾起一個餃子,轉過身去拉開口罩把餃子塞到嘴裏再飛快地拉鼻梁,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大家輪流吃餃子,走了兩個急診科的護士,換了兩個在住院部值班的來,其中一個姑娘看到唐柊驚道:“呀,你好像那個明星哦!”
唐柊幹笑:“戴着口罩能看出啥。”
姑娘撺掇:“那把口罩摘下來對比看看?”
唐柊忙捂臉:“不不不,我長痘不能吹風,還是不吓唬你們了。”
幾人圍着方桌邊吃邊聊,剛才說唐柊像明星的姑娘掏出手機翻照片給大家看:“瞧這又大又圓的眼睛,你們說像不像?”
衆人紛紛說像,另外一個護士姐姐湊過來看,不以為然道:“我去年在導醫臺的時候還見過一個更像的呢。”
見大家願聞其詳,護士姐姐說去年秋天,有個光看眼睛就知道很漂亮的Omega男生跑到醫院來,趁人少跟當日值班醫生表拍照合影。
“我當時還奇怪呢,幹嘛要跟醫生的名字合影?後來我看到表格上有尹醫生的名字,立馬就明白了。”
有人開玩笑插嘴:“你別說,尹醫生值班的日子急診科的病人都比平時多。”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講尹谌有多受歡迎,當事人恍若未聞地吃餃子,當事人帶來的家屬卻不高興了。
不高興還不敢說,因為眼尖的護士姐姐剛掀了他的老底。唐柊埋低腦袋,心想尹谌最好沒聽清,聽清了也千萬別放心上。
醫護人員用餐如同打仗,不到一刻鐘,休息室裏的人就都散了。
尹谌也準備回急診樓,唐柊戀戀不舍:“這就走啦?”
“嗯,隔壁有折疊床,困了就睡會兒。”
唐柊搖頭:“我不困。”
他上前一步幫尹谌整理敞開的衣襟,手心撫過白大褂的衣領,嘆道:“好帥啊。”
尹谌問:“穿這個就帥?”
“你穿才帥。”唐柊彎起眼睛笑,“以前穿校服帥,現在穿這個也帥,你是全世界最帥的Alpha。”
放到別人口中略顯浮誇的話從唐柊嘴裏說出來,一點都不讓人覺得虛僞。
尹谌稍稍低頭,靠近唐柊柔軟透粉的耳廓:“所以,偷偷跑來跟我的名字合影?”
還是被發現了。唐柊的害羞來得聲勢浩大,臉被口罩遮住,耳朵和脖子先紅了一片,連眼角都泛起一抹薄粉。
“那個時候,你都不理我。”抱怨的話聽起來沒有一點抱怨的意思,唐柊擡起手臂圈住尹谌的脖子,“上學的時候你也忙,沒空跟我合影,我就只能跟喜報上你的名字合影了。”
尹谌不知道這事,聽他說那張照片是蘇文韞幫他拍的,現在還存着底片,心裏有暖流淌過,摻雜了一點難以言明的苦澀。
“要拍嗎?”手搭在唐柊腰間,尹谌詢問他的意見,“要的話在這兒多拍幾張。”
“回家再拍吧,這裏好多人啊。”
唐柊嘴上這麽說着,環着尹谌的胳膊卻沒有松開的意思,耳廓更紅了。
他扭頭往門口看了一眼,見暫時無人經過,小聲道:“可以要一個親親嗎?就是……就是慶祝春節快樂的那種親親。”
淩晨兩點半,江瑤從急診樓出來,想着尹谌剛走不久,現在去休息室說不定還能碰上面,不由得加快腳步。
先前她怕尴尬,躲了尹谌一陣子,後來發現尹谌還是獨來獨往,那個Omega男孩也不來醫院接他了,越想越覺得尹谌只是随便找個理由拒絕她。
江瑤覺得自己說不定還有機會,尤其是在電視上看到那個男孩,知道他是個明星之後。
懷着一點當代社會普遍的偏見,江瑤想,那樣漂亮的Omega,不像能好好跟人過日子的。而且尹谌看上去也沒多在意他,去年他好幾次等在醫院門口,尹谌對他的态度不冷不熱的,都不放慢腳步等等他。
這麽想着,江瑤走到休息室門口,裏面很安靜,白熾燈光從虛掩着的門裏透出來。她擡手剛要将門推開,被門縫裏的一幕弄得愣在原地。
尹谌在和一個男孩接吻。
男孩坐在桌子上,看高度是被抱上去的。尹谌一手托着男孩的後頸,微微仰面,方便因為坐得高需要弓背的男孩承受他的親吻。
口罩虛虛地搭在臉側,像是情動之下随手摘掉一半,男孩抱着尹谌,搭在桌沿的腿夾着他的腰身,差不多整個人都挂在他身上,全身心依賴的姿勢。
兩人幾乎沒有發出聲音,江瑤卻能從這個吻中看出他們只在彼此面前展露的熱情。
此刻的尹谌才像個普通人,至少共事一年多,江瑤第一次見冷漠得仿佛不會對任何人動心的他如此投入,甚至散發着一種近乎瘋狂的炙熱與執着。
春節的急診科也不清閑,忙完回到家,已是年初一上午近十點。
一夜沒怎麽睡,唐柊困得睜不開眼睛,狗糧都倒不進碗裏,灑了好幾顆在地上,糖葫蘆哀怨地嗚嗚叫,趴在地上一粒一粒舔進嘴裏。
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剛過正午,唐柊仰躺着盯了會兒天花板,忽而想起什麽,噌地擁被坐起。
尹谌進到房間,看見唐柊挺直腰杆坐在床頭,聽到聲音慢吞吞地轉過頭,迷茫地望向他:“那這個房子,是不是也不能住啦?”
尹谌花了點時間解釋車子不是自己買的,房子是,唐柊松了口氣:“原來你沒騙我,真的是貸款的呀。”
想起當時唐柊第一次闖進這裏,尹谌以“跟以前一樣沒錢”為由趕他走,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沒錢我也喜歡你。”唐柊拉尹谌的手,“車沒了可以再買,我現在可有錢啦,過完年咱們就去買!”
這番豪言壯語成功令尹谌低笑出聲。
他沒說新車年後就可以去提的事,只想着這麽好的Omega,以後不能讓他再受苦了,一丁點都不行。
距下午去N城的飛機還有一段時間,尹谌把筆記本電腦搬到床上,當着唐柊的面把全身體檢的時間定下,是一家專門Omega醫院,有針對腺體的專項檢查。
聽到“腺體”兩個字,唐柊就控制不住地發慌,揉着後頸說:“沒必要做這麽貴的檢查,這兩年已經穩定了,再說我的身體一向很好……”
未說完的話消失在尹谌投來的一個無甚含義的眼神中,唐柊抱緊枕頭閉上嘴,不敢再挑戰權威。
君子動手不動口,手腳卻沒跟着老實,一會兒戳戳尹谌的腰,一會兒用手指勾他褲帶,不安分的腳蹭着他的褲腿一路往上,被尹谌的大手握住腳踝時,才蜷腿往回縮了一下。
唐柊咬着嘴唇喚他:“尹哥哥……”
淩晨在醫院休息室裏的那個吻就差點擦槍走火,面對這樣赤裸裸的勾引,自律如尹谌也不太受得了。
他還是忍住了。
掀起被子一角,把唐柊的腿放回去,再蓋上,尹谌說:“等體檢結果下來再說。”
唐柊哼哼唧唧地在床上扭動:“真沒事,我的身體我清楚,你不要太兇就好啦。”
“怎樣叫兇?”尹谌問。
唐柊不扭了,仔細想了想:“就一次。”
他沒說是哪一次,想來與尹谌釋放Alpha信息素壓制他有關。
印象中只動用過兩次,一次是重逢後唐柊闖入家門,尹谌試圖用信息素的壓力迫使他離開。另一次是八年前,尚且沒能熟練掌控信息素的少年Alpha,企圖用這個方法挽留狠心要走的Omega。
兩次都沒能奏效。
“當時你好兇啊。”唐柊歪在尹谌身上,枕着他的腿,悶聲道,“不過也好厲害,我都用驅散劑了,你都沒被吓跑。”
想到當時的場景,前後線索串聯得知那不屬于唐柊的味道竟然是驅散劑,尹谌不禁在心裏苦笑。
按手術時間推算,那時唐柊的腺體已經損壞,自然不會散發原本的信息素氣味。受傷的Omega如同驚弓之鳥,見到Alpha就條件反射地後退,當時尹谌氣昏了頭,竟沒從他蒼白的臉色和不同尋常的反應中發覺古怪。
“為什麽不摘除腺體?”尹谌終于還是問了,“摘除腺體在當時是最好的選擇,存活率比二次修複術高,術後恢複時間也短很多。”
“當時的醫生也是這麽說的。”唐柊緩慢地搖頭,“可是不行呀,它是你的,你說不要,我才不要。”
這是重逢後就與尹谌确認過的事,不管有心還是無意,尹谌說了要他留着,他就拼了命也要把它留下。
但他不希望尹谌知道過程的波折,寧願分別也要把這些藏起來,只把美好的結果交給尹谌。
兩人最終還是倒回床上,在被子裏滾作一團。
放肆地吸取着Omega香甜的信息素,尹谌的額頭抵着唐柊柔軟的頸窩,說:“那天,你也很兇。”
光線昏暗,無法看清對方的表情,唐柊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興師問罪。當年拎起書包倒在雨裏的東西,每一樣都是他心尖上的寶貝,鏡子摔碎的時候,他的心也跟着碎了。
他知道當時尹谌受的傷只會比他還要深、還要重,急切地解釋道:“我、我沒有辦法了,你不放我走,可是我必須走,對不起,我……”
尹谌用手指輕壓他的唇,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該道歉的不是你。”尹谌說。
錯的是我,是他們,是命運。
牽起唐柊的一只手,幹燥的唇瓣拂過每一個指尖,落下珍而重之的吻。
“以後不會了,”尹谌的聲音很低,“有我在,以後不會了。”
唐柊倏然愣神,思緒飄回許多年前的那個夜裏,兩個不知前路崎岖的少年相擁在昏黃的路燈下,尹谌親吻着他的手,說的就是這句話。
不記得在哪裏聽過——并不是堅強的人就會獨立,而是被愛過的人才會獨立。
得到過來自尹谌的愛,那麽多愛為他築起一道堅固的牆,這才是他能咬牙撐過來的底氣。
唐柊吸了吸鼻子,不想尹谌掀開被子看到他紅着眼睛慘兮兮的樣子。
“好啊。”他伸出小指,勾了下尹谌的手心,“我們拉鈎,誰再騙人誰是狗。”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