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從那天起,兩人達成了每天至少通一次電話的共識。
通常都是唐柊說尹谌聽,有時候那頭太安靜,唐柊還以為他睡着了,對着話筒輕輕吹口氣,尹谌立刻給反應:“嗯,在聽。”
唐柊喜歡聽尹谌說“嗯”這個字,語調低沉平穩,有種無論他說什麽都會被答應的踏實。
許是今天說了太多與糖葫蘆有關的話題,不知不覺尹谌那頭又沒聲了,唐柊呼哧呼哧吹了好幾下都沒聽到反應,剛要喊,聽筒裏響起一聲輕嘆,尹谌透着慵懶的嗓音重回耳邊:“差點睡着了,抱歉,這兩天課排得緊。”
聽了這話唐柊頓時沒脾氣了:“困了告訴我就好,我不會拖着你一直說的。”
“沒事。”一陣布料摩擦聲後,尹谌的似乎坐起來了,聲音也變得清晰,“我想聽你說。”
被這麽一打岔,唐柊反而不知道該說點什麽了,又不想讓尹谌失望,咬着手指哼唧半天:“啊對了,糖葫蘆我吃完了。”
尹谌沉默了會兒:“剛才不是說糖葫蘆出去找小母狗玩了嗎?”
唐柊笑起來:“我說的是吃的糖葫蘆,上次你給我買的那根。”
“才吃完?”
“昂,我吃東西慢,一天一個球,吃完放冰箱,拿出來冰冰涼,買冰淇淋的錢都省啦。”
其實是舍不得。想着一口氣吃掉就沒有了,唐柊就不忍心下嘴了,吃得慢一點就能留得久一點。
就像溫暖和幸福一樣,都經不起揮霍,必須捧在手心好好珍惜。
尹谌本想說“吃掉我再給你買”,臨到嘴邊還是改了口:“我馬上就回來了。”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意外地戳中唐柊心窩,他隔着電話線笑得嘴巴咧到耳朵根:“還有二十多天呢,這也叫‘馬上’?”
“等忙完這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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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準偷跑回來啊。”聽了個開頭唐柊就知道他想幹什麽,“下個月就比賽了,你還想不想吃米其林八星了?”
尹谌不說話了,但顯然不是因為來自米其林八星的威脅。
唐柊突然有點後悔,腿長在人家身上,哪有阻止人家回來的道理?
何況他也很想見尹谌。
為了挽救低迷的氣氛,唐柊清清嗓子,在電話裏向尹谌透露了一件尚在計劃中的事:“那個,下下周,你那邊功課應該不緊了吧?”
因着海邊之行取消,唐柊有大把時間準備這次的探監……哦不,探望之行。
尹谌參加的集訓是對外封閉的,上次為了看唐柊着急走不惜翻牆出校,回去不僅挨了任課老師的一頓批,遠在市區的老孫還一通電話過來訓了他半個小時。
據戚樂描述,當時老孫氣急敗壞,先罵尹谌“拿前途當兒戲”,說着說着聲淚俱下地開始“想當年我多麽想參加競賽啊可是報名費都拿不出”,哪怕尹谌保證一定拿獎,他還是憶苦思甜停不下來。
後來尹谌聽累了,手機開免提直接扔在宿舍的桌上,自己爬到上鋪躺下了。老孫細數完自己的光輝事跡,做完主旨為“年輕人應該珍惜光陰”的總結陳詞後,在下鋪某位同學的提醒下,才知道尹谌已經睡過去二十來分鐘了。
戚樂講得生動形象,唐柊聽得樂不可支,回頭把這事轉述給蘇文韞,蘇文韞又講給賀嘉勳聽,幾個人一頓狂笑,最後決定一起去“探監”。
唐柊收拾了不少東西,吃的喝的玩的應有盡有,蘇、賀二人看到他扛着這麽大個包,都吃了一驚。
再看他又掏出來一個空包,賀嘉勳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尹哥是要在那兒待一年嗎?”
唐柊把空包倒着拎起來抖了抖:“有備無患。”
記得有次電話裏尹谌說換洗衣服不夠,臨行前唐柊帶着兩個跟班,敲開了尹谌家的門。
開門先鞠躬:“阿姨好,我們是尹谌的同學,放假閑着沒事正準備去看他,您有什麽需要帶給他的東西嗎?我們一并給捎過去。”
林玉姝客氣地把他們請進屋,從尹谌房間裏抱出幾件夏季短袖,邊疊邊不動聲色地打量這幾個同學。
三人當中只有蘇文韞面生,看他拘謹的樣子不像跟尹谌很熟;賀嘉勳就住在樓下,來過家裏幾次,是個崇拜尹谌的狗腿小弟;至于樓下成衣店這位……林玉姝怎麽看他都平平無奇,家境也拿不上臺面,想不通尹谌為什麽要跟他交朋友。
把疊好的衣服整齊地塞進包裏,唐柊背上包,再次鞠躬道別:“阿姨我們先走了。”
去車站的路上,蘇文韞跟唐柊咬耳朵:“你婆婆看起來不太好相處啊。”
“阿姨很親切呀,對我們說了好幾聲謝謝。”唐柊替尹谌的媽媽說話,“而且她好漂亮,氣質也好,怪不得能生出這麽帥的兒子。”
蘇文韞翻白眼:“這就愛屋及烏上了,我宣布你沒救了。”言罷又一想,“不過也不一定,說不定她是你丈母娘呢。”
唐柊受寵若驚,背起包昂首挺胸:“我看着是不是特別像個勇猛的Alpha?”
蘇文韞上下打量他,搖頭道:“當我剛才沒說,你看着特別像個去城裏找老公的鄉下小媳婦兒。”
唐柊:“……”
到地方直奔學校,戚樂在門口接應。
賀嘉勳東張西望:“尹哥呢,怎麽沒來接我們?”
“尹同學還在教室,有老師想拉他進省隊,他正在跟對方談判。”戚樂說,“不過應該很快就出來了,沒有哪個老師能忍得了尹同學一聲不吭消極抵抗的态度。”
果不其然,沒五分鐘尹谌就從教學樓裏走出來,一路小跑至衆人面前,招呼還沒打,先接過唐柊手上的包:“沉不沉?不是讓你別帶這麽多東西嗎?”
賀嘉勳看得一愣一愣的,剛想湊上去找點存在感,就被蘇文韞和戚樂兩人夾在中間往前拖:“走了走了,大熱天的站在這兒幹嗎?我們去找個陰涼地。”
時值正午,幾人一塊兒去食堂吃飯。
這所學校規模小,地方偏,食堂居然還不錯,桌椅幹淨整潔,飯菜聞着也挺香。
假期學生少,只開了兩個窗口。尹谌排在唐柊後面,隊伍前進速度很快,不久輪到唐柊,他伸長脖子看櫥窗裏頭的菜:“這個,這個,還有雞腿,麻煩阿姨給我拿兩個壯點兒的……謝謝阿姨!”
他的飯菜打好之後,挪到一邊把位置讓給尹谌,還不忘探頭到窗口邊提醒:“阿姨你幫他多打一點,他胃口比較大。”
阿姨就喜歡這種嘴甜的小孩,笑得眼睛眯起來:“好好好。”
然後尹谌就被塞了滿滿兩格白米飯,唐柊把自己餐盤裏的一只雞腿夾到他飯上的時候,差點堆成山。
“多吃點。”唐柊還用勺子往他飯上澆蛋羹,“瞧你都瘦了。”
尹谌艱難地從菜堆裏挖了一勺飯,送到唐柊嘴邊:“是你瘦了。”
唐柊張大嘴,啊嗚一口吞下,鼓着腮幫子說:“我沒瘦,我還胖了呢,不信待會兒找個秤。”
秤一時半會兒沒找到,吃過飯在學校的林蔭道上散步時,尹谌毫無預兆地把唐柊攔腰抱了起來,輕松地往上掂了掂,蹙眉道:“是瘦了。”
唐柊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瞪圓眼睛環視四周,急道:“快快快放我下來,小心被人看到!”
尹谌不緊不慢地把他放下地,路上還不慌不忙地拐去學校裏的小商店給唐柊買了包菜園小餅。唐柊邊吃邊唠叨,讓他下次別這樣了:“雖然學校沒有明文禁止談戀愛,大庭廣衆下這樣那樣總歸不太好。”
于是進到空無一人的宿舍裏,門剛掩上,唐柊轉過來就被尹谌壓着背靠玄關的牆壁。
“現在呢?”尹谌一手撐在他身側,躬身靠前,輕嗅了一口他身上清淡的草木香,“可以了嗎?”
被困在尹谌懷裏的唐柊身體溫度瞬間拔高,對上尹谌深深凝望他的雙眸,最後的一點矜持害羞也抛到腦後。
他主動擡起雙臂圈住尹谌的脖子,湊上去主動去觸碰那雙美好的薄唇。
兩個少年在夏日的午後擁吻,用緊貼的肌膚和纏繞的呼吸訴說着分別帶來的不舍與思念。
唐柊覺得自己像個皮膚饑 渴症患者,恨不得終日黏在尹谌身上。可他又知道自己不是,因為他的所有渴望只會在尹谌面前展露。
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有一種強烈的被愛着的感覺。尹谌對他來說是活水,是甘霖,是他穿過萬丈深淵,在黑暗中匍匐前進,好不容易才抓住的星星。
尹谌捧着他的臉,撩開額發,輕輕吻上那道經年未愈的疤,問他:“疼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目前存在于腦中的只有零星幾個片段。唐柊便搖搖頭:“不疼。”
當時的事記不清了,現在有你在,根本沒有疼的機會啊。
尹谌似乎不信他的話,又湊上去親吻。唐柊閉上眼睛,企圖通過放大感官将這一刻存儲于心,一個人的時候悄悄拿出來回放,孤寂長夜就不會那麽難捱。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門被推開的聲音,唐柊迅速将尹谌推開,然而還是晚了,賀嘉勳站在門口大張嘴巴,指着他們倆半天沒說出話來。
空蕩蕩的教室,大家占了一個角落,四個人圍着一個人做思想工作。
“我還是想不明白。”賀嘉勳滿面愁苦,“為什麽你們都知道,就我一個被蒙在鼓裏。”
蘇文韞:“說明你單純啊,在你眼皮底下你都看不出來。”
賀嘉勳哀怨地瞪他:“這是在誇我還是損我?”
“那必然是誇。”戚樂插話道,“你想想,談戀愛要是件好事的話,學校為什麽不大力弘揚,反而要暗裏禁止?”
賀嘉勳又看了蘇文韞一眼:“因為好玩吧,大家都想談戀愛。”
蘇文韞擡手搭他肩膀:“那我兄弟和你兄弟談戀愛,你有什麽不滿的?先前白跟你費那些口舌了。”
賀嘉勳沒什麽氣勢地搖了搖頭:“沒有,強強聯手,天下你有。”
眼看事情就要解決,賀嘉勳突然想起來問:“我有個問題,你們倆,誰追的誰啊?”
蘇文韞扯了他一把:“你問這幹什麽?”
“好奇嘛。”賀嘉勳咕哝。
唐柊剛要挺身而出說“當然是我追的他”,誰想尹谌先他一步:“我追他,他一開始對我沒興趣。”
賀嘉勳好奇了:“那後來怎麽追上手的?”
尹谌托着下巴仔細想了想:“威逼利誘。”
賀蘇戚三人:“???”
唐柊:“……”
這個想象未免太過離奇,說出去也沒人會信。
總之這個雞飛狗跳的小插曲算過去了。
蘇文韞還趁機讓賀嘉勳為以前的不懂事向唐柊道歉,賀嘉勳要面子說不出口,被蘇文韞捏着後頸按在桌上,又湊到耳邊說了句什麽,心不甘情不願地喊了兩聲“對不起我錯了”。
唐柊心想這才叫威逼利誘吧?
晚上跟老師拿了兩小時假,尹谌送來探望的幾人去學校附近的賓館,開了兩間房,蘇文韞賀嘉勳一間,唐柊單獨一間。
拿房卡上樓的時候,賀嘉勳賤兮兮地擠眉弄眼:“我看尹哥你還是別回宿舍了,小別勝新婚,房都開了……”
沒來得及說完,被蘇文韞捂着嘴巴拖進房間去了。
是以唐柊進門的時候無端有點緊張,尤其是把房卡正着反着插了半天,頭頂的燈都不亮的時候。
房間在三樓,尹谌拿着卡,對着窗戶漏進來的路燈光觀察了下:“可能消磁了,我去前臺問問,你在這兒別動。”
唐柊又不是小孩子,當然不會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等。
他摸黑進去,把包放到床頭,手伸進側面口袋,小心翼翼摸出一枝花。
今天是七夕情人節,他特地選今天來,就是為了給尹谌一個驚喜。
奈何驚喜變成了驚吓,唐柊第一次買玫瑰花,不知道它這麽嬌貴,經過一路颠簸變得歪七倒八,伸手一碰,花瓣瞬間嘩啦啦掉了個幹淨。
唐柊拿着光禿禿的一根花枝,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尹谌回來的時候,屋裏還是黑的。
他喚了一聲唐柊的名,得到一聲嚴厲喝止:“站在那裏別動,也不準插卡!”
尹谌左腳門外右腳門裏,姿勢進退兩難。
等到視線适應了黑暗,描繪出倚在窗前的人影輪廓,尹谌松了口氣:“你在幹嗎?”
“先別動。”唐柊還是那句話,自己拼命擡高手臂往上舉,“好了,現在你蹲下,你太高啦,蹲一點點就好。”
尹谌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只好配合着手撐膝蓋彎腰半蹲。
然後他就看見了窗外初七的一彎朦胧月牙,還有托着月牙的一根花枝。
“怎麽樣,看到了嗎?”唐柊踮着腳舉得很吃力,卻高興得像個孩子,眼中有光芒閃耀,“我送你的月亮花,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