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中午的菜很多,兩人吃得很飽,蛋糕便做了下午茶。
唐柊吃東西很小口,吃一點喝一口水,剛把一塊蛋糕上的奶油都刮了吃掉,尹谌已經把一整塊吃下肚了。
“中午沒吃飽?”唐柊試探着問。
尹谌坦白道:“又餓了。”
唐柊給他切了第二塊:“那就多吃點。”
尹谌搖頭:“不用,留着你晚上吃。”
“反正你買的這個蛋糕夠大。”唐柊往他盤子裏塞,“奶奶不吃甜的,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麽多。”
捕捉到關鍵詞“吃”字,在桌下晃悠的糖葫蘆試圖引起主人的注意:“汪汪!”
唐柊一看到它就想起因他叼走玩偶暴露的那盒東西,放下叉子轉過去兇道:“叫也不給你吃!”
糖葫蘆:“嗚——”
唐柊不心軟:“裝可憐也沒用!上次吃了一整個蛋糕,看看你都胖成什麽樣了?”
糖葫蘆哼唧一聲,趴地上不動了。
無論見識多少次,尹谌仍對這一人一狗的無障礙交流感到神奇。
“上次的蛋糕,是給我做的?”尹谌問。
冷不丁提起這一茬,唐柊有點害臊:“是、是啊,你生日嘛。不過做的不太好看,味道也不怎麽樣,幸好被糖葫蘆吃掉了。”
話音剛落下,尹谌傾身湊前,擡手用大拇指抹了一下唐柊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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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出突然,唐柊呆了好幾秒,等到反應過來,只餘唇邊一縷不同尋常的熱度,還有他再度怦怦亂跳的心。
想起黑暗樓道裏被幹燥大手擦掉的眼淚,唐柊不知道這個動作在當下是否被賦予了與先前不同的意義。他抽了一張紙巾,僵硬地擦了幾下:“吃蛋糕總是不小心碰到臉上哈哈哈。”
唐柊兀自尴尬着,尹谌也沒自然到哪裏去。
從口袋裏把焐熱許久的禮物拿出來的時候,唐柊剛剛吃完,臉頰上又沾了新的奶油。
尹谌一時不知道該先給他擦臉,還是先說點什麽,見唐柊盯着桌上的東西發愣,權衡之下開口道:“生日快樂。”
“這個,”唐柊指指擺在桌上小巧精致的收音機,再指自己,“給我的?”
“嗯。”尹谌應了一聲,怕他走神沒聽清,又重複道,“生日快樂。”
一句“謝謝”說得結結巴巴,唐柊拿起收音機時輕手輕腳,生怕力道重了把它捏壞,邊捧在手心裏把玩邊問:“你怎麽知道我喜歡聽廣播?”
尹谌:“你說過。”
将方形的小收音機翻過來,背面赫然貼着一面鏡子。唐柊對着鏡子裏的自己傻笑:“你怎麽知道我喜歡照鏡子?”
“猜的。”尹谌答。
唐柊撇嘴:“摔壞我的傳家寶鏡,現在才想到補償?”
尹谌擡眸,看了那收音機一眼:“不是,買回來才知道帶鏡子。”
這話唐柊當然不信,鏡子分明是後貼上去的,哪個廠家這麽奇思妙想,到把收音機和鏡子兩個毫無關聯的功能并到一起?
看破不說破,對禮物很滿意的唐柊決定給送禮者留個面子,他打開收音機調到常聽的那個頻道:“以前都是用手機,現在有專門的設備了,奶奶再也不用擔心我放學路上沒人陪啦。”
尹谌不僅知道唐柊愛聽廣播,連他愛聽深夜頻道某個聲音很好聽的Alpha主持的節目的事都聽說了。他想了想,說:“不要經常聽。”
唐柊沒懂他的意思:“嗯?”
尹谌把他手中的收音機拿過來,放在桌上:“以後我陪你。”
唐柊以為尹谌随口一說,畢竟他喜歡安靜,每天放學都是最後一個走,兩人的時間總撞不到一起去。
沒承想星期一晚自習下,唐柊鈴一打就抓起書包跑路了,走到門口剛好碰上要出門的尹谌。
他跟平時一樣單肩背包,游刃有餘的樣子:“走吧,一起。”
兩三次可以當做巧合,連着一周都是如此,饒是再遲鈍也悟出尹谌是有心的了。
周五唐柊被老孫留堂,在辦公室訂正昨天的随堂習題。唐柊慢騰騰地訂正完,交上去剛要走,老孫喊住他:“唐木冬啊,你是不是跟尹谌同學關系很好?”
唐柊一驚:“沒、沒有啊,就普通同學。”
“我看你們最近經常一起回家,想必應該比普通同學關系要好。”老孫打開抽屜,拿出一疊紙,“這幾個競賽的報名表,你拿着看看,方便的話也拿去給他看看,順便幫老師勸勸他。拿不拿獎無所謂,重在參與嘛,要是拿了獎,對升學會有很大幫助。”
唐柊知道老孫這席話的重點在後半段。上學期尹谌經常不按時回家,就是被各科老師喊去談話,估計目的跟老孫差不多,看出他有資質有潛力,希望他參加競賽為校争光,也為自己謀個好前程。
畢竟作為這個世界上的普通人,Beta的好出路只有考個好學校再找個好工作這一條。
捧着一疊報名表的唐柊有些為難,從辦公室走出去拐個彎,看見倚在牆邊等他的尹谌,更為難了。
尹谌貪吃蛇打到一半,見唐柊出來直接退出不玩了,握着手機的手插回褲兜裏:“走吧。”
走到半路,唐柊才憋出第一句話:“你特地等我?”
“不是。”尹谌說,“随便等的。”
唐柊沒琢磨明白兩者的區別,索性把原因歸結于尹谌人太實誠,說過的事必須兌現,立馬追上去道:“以後如果太晚就別等我了,我一個人回去也是一樣的。”
尹谌偏頭看他:“不一樣。”
唐柊眨了下眼睛:“哪裏不一樣?”
尹谌轉開視線,沒再說什麽。
等到唐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已經是五分鐘之後的事了。
他懊惱地抓了一把頭發:“對不起,我總忘了我們在……在……”
可能潛意識裏就認為談戀愛這事跟尹谌不搭邊,所以這三個字唐柊怎麽都說不出口。
那天之後,他也沒有什麽兩人關系變了的實感。因為他們平時就是這樣相處的,上課傳傳紙條,偶爾互發短信,現在只是一起回家的頻率提高了,別的與之前全無分別。
性格使然,尹谌對任何人都冷冷淡淡的,唐柊有時候回過味來,甚至懷疑生日那天發生的一切是不是一個夢,是不是他極度渴望下産生的幻覺。
尹谌說喜歡他,尹谌怎麽會喜歡他呢?
而且尹谌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嗎?就算被拒絕了,也沒道理扭頭就喜歡上他了呀?
唐柊放慢腳步,刻意落在後面,壓低聲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歡你?”
尹谌停下了,再次扭頭,似乎對這個問題很不理解:“有區別?”
“有。”唐柊又有一種把自己的在青天白日下剖開展覽的錯覺,羞恥得手腳蜷縮,“你是不是,因為不小心看到那些東西,怕我丢臉,才、才回應我?”
他覺得自己這個推測有理有據。尹谌看似冷漠,實際上待周圍的人都不錯,他會幫賀嘉勳遮掩抽煙的事,會教蔡曉晴英語題,還會幫戚樂謄寫班級名冊……在這樣的情況下,唐柊實在分辨不出自己之于他的特別之處。
這個問題似乎把尹谌問住了,他思索片刻,只否定了他的猜測:“不是。”
然而這兩個字實在沒什麽說服力,唐柊沒等到下文,耷着肩膀不再多話。
兩人一起穿過馬路,走進小巷,在成衣店門口分道揚镳。
唐柊心情沉悶,走進家裏才想起老孫給的幾張報名表還在手上。他不抱希望地轉身出去,心想跑快點興許能追得上。
鐵門剛打開,擡頭正對上還站在原地的尹谌。
錯愕在兩人眼中同時閃過,唐柊先開口:“你怎麽還沒走啊?”
興許是找不到更簡短有力的回答,尹谌說:“我想等看到你房間燈亮了再走。”
初春的夜晚暖風習習,吹綠了草地,也捂暖了唐柊的心。
他上前,把手中的一沓紙遞給尹谌:“老孫叫我給你的,說重在參與,拿不拿獎不要緊。”
尹谌低頭接過,“嗯”了一聲。
“但是我覺得還是挺要緊的。”唐柊又說。
尹谌擡起頭,用眼神詢問。
“這關系到我會不會斥巨資請你吃飯慶祝……不過現在應該不叫慶祝,該叫約會了吧?”唐柊眨了下眼睛,似在狡黠地引誘,“拿一個獎就吃一頓米其林八星,怎麽樣?”
尹谌愣怔須臾,忽而彎唇笑了,把手上的報名表疊起來塞進口袋,說:“好。”
不過距離競賽還有近六個月時間,總不能為了米其林半年不約會。
兩人第一次單獨出門是尹谌發出的邀請,時間下午兩點,地點電影院。
周末人多,票是現場買的,時間在四十分鐘後,座位還很偏,完全符合兩人都是第一次約會毫無經驗下會發生的情況。
唐柊依然興致勃勃,畢竟除了學校組織看電影,他從來沒花錢來過電影院,光服務員在櫃臺裏面給客人鏟爆米花,他都能目不轉睛地看半個小時。
提前十分鐘入場,尹谌讓唐柊拿着票先排隊,自己去買水。
唐柊前面站着一對黏糊的學生情侶,後面的一對社會情侶也在擁吻親熱,他在心裏默念了幾遍“非禮勿視”,緊緊捏着兩張票,目光跟随着尹谌擠進人群又擠出來。
一桶熱乎乎的爆米花遞到手上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驚訝:“這一大桶多少錢啊?”
尹谌:“五塊。”
唐柊:“我剛才看了那半天呢,牌子上寫的爆米花二十元起。”
尹谌面不改色:“學生證打二五折。”
唐柊翻白眼表示不信,并抓起一把爆米花塞進嘴裏。
進到影院裏,頂燈熄滅,除了吃東西,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身邊的人身上。
尹谌今天穿了他見過的那套牛仔裝,更顯得身高腿長英俊逼人,剛才在外面好幾個小巧玲珑的Omega姑娘一直偷看他。大概是片子無聊,尹谌坐下沒多久就開始犯困,眼皮時而垂下時而擡起,長而濃密的睫毛像羽毛一樣撓在唐柊心坎上。
一發癢就忍不住想動手動腳,在以為尹谌睡着了沒有知覺的時候,唐柊第三次伸手碰了一下他搭在腿上的手,沒想到那手會動,手掌一掀再一握,輕松地把他整個手包住了。
“別動。”尹谌歪靠在唐柊肩上,聲線低沉慵懶,“認真看,待會兒講給我聽。”
溫度自手迅速擴散至全身,唐柊挺直脊背,一動都不敢動。
手一直握到電影結束,在睡覺的一個情節都沒看,沒睡的一個情節都沒記住。
唐柊覺得今天花了太多冤枉錢,堅持要坐公交回去。
晚高峰車上沒有空位,兩人站在過道裏吊拉環。N城的公交車司機開車生猛,尤其是起步和剎車總是很突然,在一個猝不及防的急剎車後,唐柊身體歪倒差點摔跤,尹谌換了只手吊拉環,牽起唐柊找不到支撐的那只手:“扶着我。”
一牽又是一路。前面快到站了,車裏的乘客越來越少,唐柊唯恐被人看見,也怕自己出手汗蹭到尹谌身上,扭動手腕,小聲道:“可以松手了。”
尹谌就緩緩松開手,揣回兜裏,繼續看窗外。
下了車,兩人并肩走在寧靜的小路上,城市的霓虹閃爍和喧嚣吵嚷被統統甩在身後。
唐柊看着地上一高一矮兩個人影,手心餘溫尚存,心裏泛起一陣遲來的甜蜜,沒壓住好奇,問:“你經常看電影嗎?”
尹谌:“不。”
“每次看都會睡着?”
尹谌:“也不是。”
唐柊歪着腦袋:“為什麽跟我一起就睡得那麽香?”
尹谌想了想:“因為是你。”
因為是你在身邊,所以很放松,很平靜。
誤打誤撞地想通這一點,仿佛撥開眼前的迷霧,尹谌豁然開朗。
他現在有點明白唐柊令糾結不已、想要确定的內容了。
唐柊以為他對誰都是如此,對誰都無所謂,他又何嘗不是這麽認為的呢?
他眼裏的唐柊陽光開朗,對周遭一切都抱着善意和熱情,他曾以為這份好不屬于他一個人,所有人都可以輕易得到,都可以随便分享。
後來尹谌才知道不是這樣。好比從他給唐柊發門牌號的那天起,就已經為他單獨敞開了一扇門,作為允許他進入自己世界的象征。
只允許唐柊一個人。
就像他習慣雙手插兜,将自己隔絕于一方寂靜冷清的狹小空間,在裏面冷眼旁觀四季更替、人間萬象,卻為了唐柊一再破例,一再把手伸到界外,觸碰他本不該碰的美好。
然後就跟所有凡夫俗子一樣,理所當然地上了瘾。
身邊的人還在傻乎乎地追問為什麽,尹谌平生第一次有一種被人窺探到真實想法的窘迫慌亂。
他加快腳步向前走,又被唐柊的一疊聲溫言軟語喚回來:“站了一路不累嗎,我們走慢點好不好?”
這句話聽在尹谌耳中,與其說是請求,不如稱之為撒嬌。
尹谌回頭,看見唐柊擡起胳膊,将手伸向他。
像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唐柊的手有着生理書上描述的所有Omega的特征,白皙纖長,柔軟無骨,Alpha的一只手就可以牢牢包住。也有書上沒有說過的、不應該出現在Omega手上的細小傷口和粗粝的繭,指尖每每拂過,都會讓他心口發疼。
讓他不僅想牽,還想一直牽下去。
尹谌反身,握住唐柊遞來的手。
只要唐柊不叫他放開,他就絕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