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劍折人傷,(1)
再則卓永年師徒去探牛府到現在還沒回來,雖說他很相信卓永年的能耐,但懸心是免不了的,上床也無法安心入眠。
大牛聽東方白這麽一說,倒是無法推辭了。
“好吧,既然公子另外有事,我就去打個盹。”說着,朝小雪的房間門瞥了一眼,然後進入下首房間,合上門。
房裏又趨于岑寂。
東方白起身步出戶外。
夜涼如水,挂到樹梢的玉盤已沒那麽明亮,屋前畦裏的菜葉閃着點點露珠,景物平添了許多陰影,放眼是一幅幽靜的圖畫,幽靜得近于凄清。
東方白不僅想到蔔雲峰,也想到“陰陽秀士”夫婦,從而聯想到生死下落不明的大化門主和自己的大願,心情又沉重起來,公案何時了?大願何日償?雖說雙方目前又進入短兵相接的狀況,可是誰能逆料狀況是如何發展呢?
一條人影飄閃而來。
東方白戒念倏生。
來人的身法快速得驚人,轉眼間便臨切近,速度緩了下來,東方白仔細一辨認,消除了戒念,是易容改裝後的卓永年回來了,立即迎上前去。
“老哥回來了?”
“唔!是回來了。”語氣似乎不太對勁。
“情況如何?”
“先說你這邊的。”
東方白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後從頭把整個發生的事件經過說了一遍。
卓永年聽完之後,緊閉着嘴,久久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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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你的說法,蔔雲峰不能人道?”
“是的,這已從各方面得到證明。”
“一個花叢敗類突然不能人道,這倒稀罕?”
“是有些令人難信。”
“對了,救小雪的那老太婆生成什麽樣子?”
“這……很難形容,她除了有雙犀利的眼睛之外,沒有任何特別搶眼之處,只是個随便那裏都可以看到的普通老婦人。”停頓了一下又補充着道:“她能起出小雪姑娘身上所中的飛刀,又會解毒,照理上是位歧黃高手。”
“哦!”卓永年直翻眼珠子,看樣子是在搜索枯腸,希望能在記憶中找出這麽個老太婆,最後,他搖了搖頭。
“老哥也想不出那老太婆的路數?”
“太陌生了,從沒見過,也沒聽說過。”
想不出就是想不出,想了徒耗時間。
“老哥,說說你的?”東方白轉了話題。
“嗨!”了一聲,卓永年道:“出師不利!”
“怎麽說?”
“什麽也沒踩到,還丢了人。”
“丢人?行藏敗露了麽?”
“不是丢人,是真正的丢了人,我和老三是分頭進入牛府的,結果老三失了蹤,我曾經是前一任主人太王幫幫主丁天龍的貴賓,對那裏的一切明暗設施可以說了如指掌,老三也不陌生,可就是找不到人。”
“老三的能耐小弟知道。也許他進入另一個情況而無法跟老哥聯絡。”東方白提出了他的看法,不是安慰,而是他的感覺确是如此。
“希望如此!”
“看,老哥……”東方白擡眼望向遠方,“有人朝這邊來了,是個瘦高個子,如果小弟沒猜錯,來的一定是老三!”
來人身法有如行雲流水,仿佛是風送而來。
“是他,沒錯!”卓永年憑身法就可判斷。
來人飄到,真的是畢老三。
銀漢無聲轉玉盤,月亮已落到樹後,大地呈黯淡。
“畢兄,回來啦!”東方白先打招呼。
畢老三片言不發,眸子裏射出兇光。
東方白直覺地感到氣氛不對。
卓永年也已覺察,沉聲道:“老三,你怎麽啦?”
畢老三突地從腰間拔出手叉子,一個餓虎撲羊之勢惡狠狠地紮向東方白,玩手叉子是畢老三的絕活、他這一寸上的确是銳不可當。東方白在發覺畢老三神情不對之時心裏已經起了戒念,是以在閃電式突擊之下輕易避了開去。
卓永年栗喝了一聲:“老三,你發什麽瘋?”
畢老三一刺落空,車轉身撲向卓永年。
卓永年滑了開去。
畢老三再次失手,兇光熠熠的雙眼一陣亂轉,又撲向東方白,看樣子他真是瘋了,而在瘋狂狀态之下,出手是相當可怕的。
東方白劍已掣在手中,以他現在的造詣,制服畢老三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他不能率爾出手,又避了開去。
畢老三如影附形而上,揮舞着手叉子,着着狠,式式辣,而且都指向要害大穴,完全是一副要人命的樣子。
東方白左閃右避,在刀影中穿梭。
“讓我來!”卓永年大喝一聲,和身撞了出去。
畢老三被撞得斜跄橫移,東方白乘機退後,卓永年立即與畢老三對上,刀光再閃,卓永年如疾風中的殘荷,順着勢子急擺劇晃,畢老三是他的徒弟,他當然閉着眼也能摸得出畢老三的刀路,相對地畢老三也很清楚師父的路數。
師徒倆鬥得難解難分。
東方白在一旁直皺眉。
“呀!”一聲栗叫,卓永年刁住了畢老三持刀的手,随即用另一只手疾點,畢竟是徒弟不是敵人,是以卓永年在出乎之間多少有些顧忌,顧忌便等于犯錯,搏鬥是不容許犯錯的。
畢老三振臂甩腕,在卓永年的手指堪堪沾衣之際,他掙脫了被扣的手,翻腕又是一叉子,卓永年只好閃讓。
東方白迅疾彈步,手中劍平平遞出。
畢老三半轉身用刀格劍,東方白正要他如此,刀劍碰觸,随即膠合,東方白沉哼一聲,振劍,手叉子掉地。
卓永年撲上。
畢老三在同一時間閃電飄開,疾掠而去。
東方白沒追。
卓永年撲了一個空,收勢木立。
華老三的身影變成了一個小點,随即消失。
“老哥,這怎麽回事?”
“他着了對方的道兒,喪失了心智。”
“老哥是說牛府……”
“對!”卓永年挫了挫牙。“我跟他一道進入牛府,結果他失去了影子,問題定發生在他突然失蹤的這一刻裏,如果說老三是先被制住,然後使他失去心智,再放出來對付自己人,看起來姓牛的不是易與之輩。”
“老哥還沒摸出姓牛的底?”
“沒有,他被稱作牛員外,當然,這無關宏旨。”
“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立刻追去。”
“到牛府?”
“唔!”卓永年朝遠方望了一眼。
“小雪姑娘新傷未愈,她的安全……”
“先不管她,大牛可以照應,坤寧官方面損折了兩名重要弟子,必然會在這一帶大舉搜索,也是一種照應。”
“老哥已經贊成用武?”
“現勢所迫,只好采取激烈手段。”
“好,我們這就上路。”
晨光微曦中,東方白與卓永年來到了牛府大門外。
大門洞開,不見半個人影,一條紅磚路穿過寬廣的庭院直通分隔內外的月洞門,門裏又是一個花木扶疏的庭院,隐約可見紅柱綠欄,建築的确夠氣派。
東方白與卓永年互望了一眼。
“老哥,我們……”
“稱長老!”卓永年一本正經。
“哦!是!”東方白立即改口。“長老,我們進去,門開着不見人影,像是誠心候駕,用不着傳話通禀了!”
“嗯!是像預知我們要來的樣子。”
兩人步入大門,目光掃處,不由同時感到一震,只見門裏兩側地上左三右二橫陳了五具黑衣人的屍體,從淋漓狼藉的血污來看,都是死于刀劍之下。
“長老,此地已經發生了情況?”
“這還用說。”
“會不會是……”
“你想到什麽?”
“坤寧宮的人前來讨債。”
“唔,有可能,我們進去看看。”
兩人快步穿越外院,到了月洞門邊,朝裏望去,依然不見人影,也不聞人聲,這可就透着奇怪了。東方白想起了公主小玲曾說過血洗牛府的話,莫非她們真的已經采取了行動?這實在大有可能。心念之中,他率先跨了進去。
一條由各色卵石砌成的花徑直通迎面大廳,廳外兩端有回欄掩映在花木之中,布設幽雅宜人,确是富豪之後。
東方白停在花徑上。
卓永年疾行數步,超到了前頭。
廳門是敞開的,六扇雕花格扇門,再前行數步,看清了廳裏的情況,不由大感困惑,廳中央擺了一桌酒席,席間無人,但可以看出酒席還不曾動過。
一大清早設席,這的确是件稀罕事,令人猜不透其中蹊跷。
兩人一先一後到了廳門臺階邊。
一雙人影驀然出現廳門邊。
東方白只覺眼前陡然一亮,呼吸不期然地為之一窒。
現身的是一對中年男女,男的身着錦袍,頭頂員外巾,五绺長須垂拂,方面大耳,看上去極有貴氣。女的身着官裝,冶豔亮麗,散發着一股迷死人的魅力,令人一看就移不開眼睛,用一句粗俗的話,連修為至高的老和尚見了也會動心,尤物二字用在她的身上才真正的允當,如果你沒見過,就無法想象天底下竟然有這等尤物。
徐娘的年齡尚且如此,倒退二十年将是什麽況味?
卓永年也不由呆了。
男的拱了拱手道:“兩位光降有何指教?”
卓永年冷沉地道:“特來拜訪員外!”
東方白心中一動,原來這男的便是牛員外,也就是秘舵之主,這女的又是誰呢?
記得卓永年說過姓牛的沒有家小,而看樣子兩人分明是夫妻。
牛員外微一側面道:“這是賤內!”
卓永年“哦!”了一聲道:“牛夫人!”
女的微微一笑,這一笑有如春花顫影。
夫婦倆朝旁邊側開身,牛員外擡手作了個肅客之勢,口裏道了聲:“請。”
卓永年昂首登階,東方白緊随。
進入大廳,賓主分兩旁落座,東方白侍立在卓永年座側,這是在路上便講好了的,他必須維持扮演的身份。
一名青衣小婢獻上了香茗,然後退下。
“請教!”牛員外目注卓永年。
“本座姓安,至尊門長老!”卓永年現出了不可一世的神色,仿佛江湖中真有至尊門,而他真的是長老。
“噢!安長老,失敬!”牛員外眸子裏閃過一絲異色,欠了欠身,目光轉向東方白,“這位是……”
“本座貼身護衛‘無腸公子’東方白!”
“啊!”這一聲啊是兩夫妻同時發出的。
迷惑只是一時,東方白沒忘此來的目的和面對的人,尤其所見的怪異景象,警覺之心已完全恢複。
“這酒席不是特地為本座備辦的吧。”
“啊!這……”牛員外打了個哈哈接下去道:“未嘗不可這麽說,實在是巧,本來是為一位遠地貴客早行作餞……”
臉色一沉,又道:“想不到那位貴客的夙仇跟蹤上門,舍下無辜犧牲了五名家丁,長老進門諒來已經見到了。貴客與仇家易地約鬥,所以空留酒席,既然兩位不速光臨,倒是現成的禮數。”
當然,這一番說詞可信度極微。
“原來如此!”卓永年的聲音很淡漠。
“安長老還沒道來意?”
“牛員外,真佛面前不燒假香,咱們也用不着演戲,開門見山一句話,本座是來要人的。”卓永年正色地說。
“要人?”牛員外蹙起了額頭。
“不錯!”
“要什麽人?”
“一個是殺人兇手蔔雲峰,一個是被你們迷失心智的本門弟子。”
“這……這從何說起?”牛員外一副迷惘的樣子。
“我們完全聽不懂長老的話!”牛夫人加上一句。
“本座說過不必演戲。”卓永年的語調變成強硬。
“安長老,不是演戲,這其中……有誤會吧?”牛員外站起身來。
“嘿!”卓永年冷笑了一聲。“絕無誤會!”
“實無其事,要本員外怎麽交人?”
“牛員外,本座向你提出忠告,爽快地交出人來,不動你牛府一草一木,否則的話,會有你意想不到的後果,這不是虛聲恫吓,本門一向不寬貸敵人。”
“難道要動武?”牛夫人接過話。
“不止是動武,比動武嚴重百倍。”
突地,廳門外一個聲音接口道。“什麽事如此嚴重?”人随聲現,是一個看上去絲毫不起眼的老太婆。
東方白目光轉處,內心不由“咚!”地一跳,這老太婆赫然就是救治小雪的那神秘怪婆,她怎會在此出現?
牛員外面現得色道:“這位就是我方才說的貴客!”
牛夫人離座站立。
東方白心念電轉:“這怪老太婆既然是牛府的貴客,她為什麽要救治西門瑞雪?她對自己這方面了如指掌,而姓牛的是乾坤教秘舵的主持人,雙方是立于水火不容的地位,這是什麽蹊跷,簡直的不可思議?”
牛員外夫婦齊齊躬下身去。
老太婆大刺刺地進入廳堂,手指卓永年和東方白道:“這兩個是誰?”
牛夫人道:“這位年長的是至尊門的安長老,年輕的是他的貼身護衛‘無腸公子’東方白,上門要人來的。”
老太婆“嗯!”了一聲,徑直到酒席上座坐下。
東方白相當納悶,老太婆對他完全是陌生的态度,就像是從來就不相識的樣子,前後只一個多時辰,難道她如此健忘?
看來這當中有文章,既然老太婆表現的是如此,他心裏有話也不能開口,只看卓永年如何應付。
老太婆吐了口氣道:“你夫妻盛意給老婆子餞行,偏偏碰上這等岔事,想一想,老婆子我該多住上些日子,以免你們受牽連。”
牛員外打躬道:“老前輩能屈駕停留,太好了!”
卓永年緩緩起身道:“芳駕怎麽稱呼?”
牛夫人接口代答道:“魔魔夫人!”
卓永年驚“啊!”了一聲,抱拳道:“原來是魔魔夫人老前輩,久聞大名,只是無緣識荊,失禮之至!”
老太婆漠漠然地“嗯!”了一聲。
東方白更加納悶,他從沒聽說過“魔魔夫人”這名號,看上去她只不過花甲年齡,而卓永年竟然稱之老前輩,而且态度相當恭謹,這是為什麽?難道這老太婆真的是武林中惹不起的人物,可是又怎麽沒聽過她的名號呢?
老太婆轉向牛員外。
“你說他們是要人來的?”
“是的!”
“要什麽人?”
“他們兩位要的人晚輩沒聽說過。”
“那不就結了!”
東方白一聽不由火冒三丈,老太婆說的可實在輕松,完全聽姓牛的一面之詞,畢老三探牛府而喪失了心智,向自己和他師父動刀,蔔雲峰一連殺了三個女人還傷了小雪,這都是鐵的事實不容狡賴,但想到老太婆曾救了小雪一命,滿腔怒火勉強壓抑下去,但臉卻脹紅了。
“老前輩!”卓永年開口道:“人的确在牛府!”
“可是牛員外說沒有!”
“老前輩不能信他片面之詞。”
“放屁!你的意思是老身不能分辨是非黑白?”
“不敢!”
“既然不敢就少說廢話。”
東方白的肺幾乎要氣炸,他忍不住了。
“老前輩只聽單方面的話?”
“你小子想怎麽樣?”
“東方白!”卓永年急拉了東方白一把,“本座在此沒你說話的份,最好不要開口。”
東方白是絕頂聰明的人,欠缺的只是江湖閱歷,聽卓永年這麽一斥責,再想到種種疑點,心知必有緣故,無名火消失了大半,他閉上了嘴。
老太婆一廂情願地道:“話說開就沒事了,來,你們都坐下陪我老婆子喝幾杯!”
牛員外夫婦二話不說,立即雙雙坐到下首,東方白在等待卓永年的反應,想不到卓永年居然也在上首入了座。
老太婆望着東方白道:“小子,你還等什麽?”
東方白無奈只好在卓永年身邊坐下。
牛夫人挽起衣袖,親自執壺為各人斟酒,半露的雪白肌膚晶瑩如玉,看了令人目眩,在替東方白斟酒時她居然笑了笑,這笑在東方白的感覺上多少帶了些嘲弄的意味,是勝利者對吃癟的一方的揶揄。
本來是生死對頭,現在同桌共飲,氣氛相當微妙。
“老前輩,借花獻佛!”卓永年首先舉杯。
“好!”
接着是牛員外夫婦敬酒。
東方白一肚子不是味道,坐着沒動,兩道尖刺似的目芒射向他的臉,使他起了凜然之感,這目芒在大牛的屋子裏他領略過,不自覺地端起杯子。“敬老前輩!”
“這才像話!”老太婆笑了笑,但那笑容一點也不令人欣賞。
吃喝了一陣,陽光已照進院子。
東方白萬分不耐,如坐針氈。
驀地裏,一陣震耳欲聾的狂笑傳了進來,笑聲攪沸了整個空間,使人有如置身驚濤駭浪之中,是什麽人,內力竟然如此深厚?在座的全都目露驚震之色,只有老太婆恍若充耳不聞,自顧自喝她的酒,連眼皮子都不撩一下。
“是什麽人?”牛夫人脫口發問,眼睛望着老太婆。
“一個老厭物!”老太婆連聲調都不變。
聽口氣,老太婆已知道來者是誰?
笑聲戛然而止,這種突發突止,使人有極不舒服的感覺,就像是一個人被突然提到半空,然後又被乍然放落。
“老前輩,來的是誰?”牛員外再問。
“天雷子丘望!”
五個字出口,在座的全驚得離座起立,只老太婆安坐不動。
“天雷子丘望?”牛員外瞠目張口,好一陣子才道:“聽說這老怪物早在三十年前便已經葬身不歸之谷……”
“耳聞難憑,除非眼見!”老太婆眼望廳門。
又是個陌生的名號,東方白只有瞪眼的份。
“老虔婆,總算把你找到了!”人如其號,說話也像雷鳴。人影登階,是個獨眼白發老人,特大號的鼻子突起在虬結的須發中,簡直就像頭獅子。
“老厭物,想不到你還活着!”老太婆語帶嘲諷。
“為了你老虔婆我不能死!”随說随追到廳門邊。
“老而不死謂之賊。”
“難道你老虔婆還年輕?哈哈哈哈!”
“別笑,老厭物,你對我窮追惡趕什麽意思?”
“何必明知故問。”
“你是在作死!”
“哈哈哈哈……”天雷子丘望又是一陣震耳狂笑。“老虔婆,人生七十古來稀,八十而稱耄耄,你我已經堪稱人瑞了,還說什麽死不死的,記得當年在釣魚矶……”
“住口!”老太婆厲聲阻止。
“怎麽,你想賴帳?”
“老厭物,你我之間的事現在談時地不宜,當着這些後生小子,你不害臊我要臉,你就給老娘省省吧!”
東方白大為驚奇,聽口氣這兩個老怪物年事已相當高,但魔魔夫人看上去只花甲左近,想來她是駐顏有術。這大的年歲了,難道還逃不過“情”之一關?
“老虔婆,你的意思是……”
“換個時間地點再談!”
“可以!”天雷子點了點頭,獨目突射奇芒,逐一掃過在座的四個人,在牛夫人的臉上停留得最久,然後又回到老太婆臉上,“你現在就跟我走!”
“我不能跟你走!”老太婆搖了搖頭。
“為什麽?”天雷子瞪大獨眼。
“我還有事未了!”
“老虔婆,你少來這一套,我已經被你騙夠了,故事不能重演,天知道你耍這一招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找到你,一句話,你非跟我走不可!”
“我偏不走!”老太婆板起了臉。
“老虔婆,何必呢?”天雷子的态度軟化下來,近乎哀求地道:“人生百歲,草逢一春,生死榮枯都逃不過天數,一朝大限來臨,豈不悲哀,何不趁有生餘年,了了心願,以免遺恨千古,你沒想透這一點?”
東方白看着這情景心裏直想笑,這麽大年紀了居然還像年輕男女般使性子鬥氣,的确是童心未泯。但轉念一想,這便是人性之“真”,也就是人性最可貴之處,一個人不管外在如何,只要保存了這一點純真,雖不善,也惡不到那裏,這麽一想,便覺得不可笑了,反而升起了一抹欽敬之意。
“我從來不想,所以想不透。”老太婆很執拗。
“你現在就可以想?”
“我沒空想。”
“換個時間地點再談這句話可是你說的?”
“沒錯,但時間地點得由我決定。”
“好,你說,什麽時間,什麽地點?”
“我還沒決定!”
“那你要我怎麽辦?”天雷子的氣又鼓了起來。
“我管你怎麽辦,你不能等就別等。”
天雷子的獨眼變成了一道光束,直照在老太婆的臉上,看樣子他似乎就要發作,空氣也随之緊張起來,許久之後,天雷子忽然氣餒,斂了目芒,萬般無奈地道:“好,我等,反正幾十年都過去了,不争這一時。”
“這還差不多!”老太婆笑了,是勝利者的笑,就仿佛是兩個小孩子争玩具,争贏的一方所表現出來的得意。
“那我……走啦?”
“你早就該走了!”
天雷子的目光再次掃過諸人,仍舊是在牛夫人的臉上停留得較久,然後徐徐轉身,一晃便消失在庭院裏。
卓永年瞄了東方白一眼道:“我們也該走了!”
東方白心裏老大不願,巴巴地趕來要追對方交人,現在卻主動打了退堂鼓,連要對方交代都不曾,他不明白卓永年到底是什麽想法?
“且慢!”牛夫人擡了擡手。
“夫人還有話說?”卓永年裏芒閃了閃。
“是的,想請教安長老一個問題。”說着,先望了老太婆一眼,然後才曼聲道:“至尊門這名稱武林中前未之聞,不知道是什麽樣一個門戶?”
她在發問之前先望了老太婆一眼、很明顯地是想獲得老太婆的支持,以解開至尊門之謎,因為乾坤教的覆亡是至尊門的傑作。
“夫人沒有知道的必要,江湖門戶各有其秘密與尊嚴,凡屬江湖人都應該懂得這規矩,所以本座毋須作答。”卓永年冷沉地回應。
牛夫人轉望老太婆,以煽惑的口氣道:“老前輩是武林中的泰山北鬥,想必知道至尊門的來龍去脈?”
老太婆“嗯!”了一聲,沒有下文,不說知道也不說不知道,看來她是想維持“魔魔夫人”的自尊,因為至尊門本就是子虛烏有。
東方白心裏明白,這是在桐柏山中水寶随口捏造的所謂“紅衣使者”而形成的态勢。
卓永年抱拳道:“告辭!”離開桌面,又轉頭向牛員外道:“看在魔魔老前輩的份上,本座暫且回頭,如果查實牛府确實窩藏殺人兇手蔔雲峰,毒害本門弟子,本座還會再來拜訪。”
這話直接是對姓牛的,間接也是對老太婆。說完,舉步便走。
東方白深深掃了牛員外夫婦一眼,緊随着離開。
大白天,不便施展身法,東方白與卓永年只好像普通人一樣走,但這樣走便脫離不了對方的眼線,是以兩人不直接回大牛的小屋,而是偏了方向走向曠野。
遠離了集子,四顧無人。
“老哥,我們就這樣空跑一趟?”東方白忍不住了。
“情非得已。不得不然。”
“怎麽說?”
“魔魔夫人與天雷子成名在一甲子之前,是武林中黑白道聞之喪膽的人物,功力之高難以想象;三十年前突然銷聲匿跡,他倆的生死曾引起許多傳說,老哥我出道也晚,只是聽識,想不到三十年後又複出江湖。”
“老哥怕了!”東方白真不服氣。
“老弟,話不是這麽說,你沒想到當中的疑點?”
“什麽疑點?”
“老太婆救治了小雪,見面對你又假裝不識,而且又以大刺刺的口吻阻止我們進一步行動,所以我當場就想到其中大有文章。”
其實這問題東方白早已想到,只是牛府所為證據确鑿,中途退縮心有不甘而已,現在卓永年這麽一說,便加深了他對這情況的看法,自然無由反駁。
“依老哥的看法,有什麽文章?”
“目前還無法判斷,得看将來情況的發展。”
“會不會她已受了‘陰陽秀士’的籠絡?”
“很難說!”頓了頓又道:“以她的作為來看似乎不像,為什麽要救小雪?為什麽對你假作不識?提到至尊門她為什麽不追而含糊其詞?總之對于魔魔夫人目前是一個難解的謎,我們有靜觀其變。”
“老三被迷了心智,情況不明,萬一有什麽不測,該怎麽辦?”
卓永年沉默了片刻。
“只好賭運氣了!”
“對了,老哥說牛員外沒有家小?”
“可能是我判斷錯誤,兩次探查都沒有發現那女人,也沒有見到他的子女,而且他是獨宿。”停了停又道:“想不到姓牛的居然會有這麽一個罕見的枕邊尤物。”
提到尤物二字,東方白下意識地感到一陣怦然,的确,這種冶豔的女人在江湖上是罕見的,與“陰陽秀士”的老婆相較,有過之而無不及。
眼前是一片野林,估計距大牛的小屋約莫四五裏。
林中忽見有人影閃了閃。
東方白脫口道:“林子裏有人!”
卓永年微一點頭道:“我們從兩面包夾!”
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頭朝身後掃了一眼,證實沒人跟蹤,然後倏地分開,從兩個方向掠人林中。一個瘦長身影在林子裏幾立不動,兩人包抄而到,齊齊“啊!”了一聲,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林裏的人影竟然是畢老三。
基于昨晚的情況,兩人都心存戒意。
畢老三叫了一聲:“師父!”神色很正常。
兩人走近前去。
東方白迫不及待地道:“老三,昨晚怎麽回事?”
畢老三左右一望,深深吐口氣道:“我跟師父從暗道潛進牛府,分頭查探,當我摸到一間密室門外時,發現一個極美的婦人正與姓牛的在低聲交談,談什麽聽不清楚,我不敢太過逼近。”咽了泡口水道:“那女的說實在,是我這輩子看過的女人中最……”
卓永年打斷了他的話道:“她是員外夫人,我們已經見過,不必再加以形容了,你快說你在牛府的遭遇吧!”
畢老三聳聳肩接下去道:“後來,姓牛的嘆口氣離開,那婦人開始卸妝……”又吞了泡口水,似乎想說什麽又忍住的樣子,話卻頓住了。
東方白忍不住道:“你看到最動人的圖畫?”
畢老三笑笑,道:“卸完妝,她過來關門,我閃到暗處,她探頭向外望了一眼,合上門,卻沒關緊,我又湊近門縫,一股子異香從門縫直撲我的臉,我才感覺到不妙,頭腦頓時昏沉起來,心頭變成了模糊……”
卓永年哼了一聲道:“粗心大意!”
畢老三點點頭,意思是師父罵得是,吐口氣又道:“以後的記不大清楚,像是心頭起了無名殺機,姓牛的又出現,帶我出府,我不自覺地朝大牛住的地方跑,心裏有一股想殺人的沖動,見到人就想……”
卓永年道:“後來的不必說了,你是怎麽清醒的?”
畢老三道:“我盲目胡奔之時,碰到一個獨眼老人,我向他出手,一下子就被他制住,他塞了顆藥丸在我嘴裏,冷笑數聲離去,我也就突然清醒了。”
東方白“啊!”了一聲道:“是他!”
畢老三不解地道:“他是誰?”
東方白道:“天雷子丘望。”
畢老三瞪眼,看來他沒聽說過天雷子丘望這名號。
卓永年道:“別的以後再說,你怎會在這裏?”
畢老三道:“我發現姓牛的便加以跟蹤,跟丢了。”
卓永年道:“什麽時候?”
畢老三道:“半個時辰之前。”
東方白脫口道:“不可能,姓牛的不會分身之法,半個時辰之前我們正在一道喝酒,他怎會在此地出現,莫非你認錯了人?”
畢老三閃動着驚異的目芒道:“絕沒有走眼!”
卓永年皺眉一想,拍了下腦袋道:“大事不妙!”腳步一挪,又向畢老三道:“那姓牛的發現了被你盯梢?”
畢老三搖搖頭道:“不可能,我十分小心,而且保持很遠的距離,一路之上他不曾回過頭,這點弟子有把握。”
卓永年匆匆地道:“你被獨跟老人解除禁制,對方會不會知道?”
畢老三道:“應該不知道。”
卓永年道:“好,你就在此地待着,看事應事。”說完,朝東方白擺擺手道:“老弟,我們快走,我擔心小雪和大牛那邊會出事。”
東方白頓時憬悟,急聲道:“走!”
兩人立即穿林奔去。
大牛的小屋沐在陽光裏。
東方白與卓永年奔到,沖進屋子一看,不由傻了眼,左右房間門洞開,不見人影,堂屋裏一片淩亂,不言可喻這裏已經發生了意外。
“血!”東方白栗叫了一聲。
堂屋中央地上血漬斑斑。
卓永年悶不吭聲,分別到左右房間內看了幾眼,又站回堂屋中央,他是易了容的,臉上的神色不大明顯,但眼睛裏的表情卻顯示出了極大的惶急。
地上留有血跡,人不見影子,不但是發生了意外,而且是嚴重的意外,尤其小雪是死裏逃生,還在養傷,情況難以想象。
東方白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牛員外鬧了雙包,牛府裏有個牛員外,畢老三在野外又碰到一個牛員外,分身之術只是句騙孩子的神話,那就是說其中有一個是假的,是高度易容技術的作品。東方白想到了桐柏山中乾坤教總壇教主夫婦表演的“金蟬脫殼”那一幕,“陰陽秀士”夫婦擅于用毒也精于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