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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鏡花水月,(1)

“只徒兒一個人。”

“只你一個人,這怎麽回事?”

“說來話長……”

“進房裏慢慢再說。”

兩人入房,在桌邊坐下。

東方白先不談自己的遭遇,先把桐柏大少山口找岔,“冷血無情刀”,周大慶片言解圍,以及水寶使性子失蹤的經過毫無隐瞞地說了一遍。

卓永年深深蹙起了白眉,許久才開口。

“是我失策了,明知這丫頭任性,不該答應你跟她出獵的,現在事情已經發生,急也沒用,再等上一兩天她不回來再作道理,這種事也不能怪你,水二娘很了解她這寶貝女兒的德性。”稍停又道:“你在山中有所發現麽?”

“有,可以說是重大發現。”

“說說看?”卓永年雙睛一亮。

東方白抑低了聲音,把入山之後的遭遇一一道出。

卓永年的神色随東方白的敘述一變再變。

東方白說完,自懷中取出得自尖頭黑衣怪人的八卦金牌和黑筒遞給卓永年,口裏道:“據我猜測,死者是七號使者,準此而論,像這一級的使者至少是七人……”

卓永年沉重地道:“對,我也是如此想。”

小二端了酒菜進來,擺好之後退了出去。

卓永年道:“小黑,先祭祭五髒廟再說,你一定是又餓又累,這些情況我得化腦筋仔細地想上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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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白斟酒,一對假師徒默默吃喝起來,各自在想着心事,誰也沒開口,空氣顯得十分沉凝,像是凍結了。

許久之後,卓永年又把八卦金牌仔細審視了一番,然後遞還給東方白,開口道:“收着,這東西說不定會派得上用場,黑筒我暫時留着慢慢研究。”

東方白接來收好。

“小黑,現在我們來分析一下情況!”

“唔!”東方白點點頭。

“照你的說法,我想到了幾點……”

“師父說說看?”

“第一,乾坤教的巢穴就在你失足的地穴附近,他們的勢力相當龐大。第二,與地穴相通的山洞黑牢所囚禁的怪老人必非等閑之輩。第三,他們在發覺這多弟子失蹤之後,必然引起極大的震撼,那一帶現在可能已翻了天。第四,水寶信口胡謅的紅衣人可以暫時轉移他們的目标,将來我們可以從紅衣人來大作文章。”

東方白深深點頭。

“你本身這些遭遇水寶知情麽?”

“我沒向她透露。”

“那太好了,可以免去一層顧慮。”

一提到水寶,東方白心頭的重壓又還了原。

“如果水寶就此失蹤,我們……該怎麽辦?”

“三天後我們進山采藥。”

東方白手按酒杯,目注空處,一個豪雄的超級年輕劍手突然變得有些癡呆,這份心靈上的沉重壓力幾乎使他承擔不了。

三天,在與時俱增的憂急中過去,像有三年那麽長。

水寶沒有消息,仿佛石沉大海。

東方白借酒澆愁,他快要發狂了,根本不敢見水二娘的面。

水二娘以淚洗面,水寶是她唯一的命根子,如果有什麽三長兩短,她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

無形中清涼客店罩上了一層慘霧愁雲,連帶店裏的上下雜役人等也都全失去了笑容,仿佛是世界末日已經降臨。

卓永年當然也不好過,但他還能沉得住氣。

過午不久的時分。

水二娘堆坐在櫃臺裏,閉着眼一動不動,眼眶浮着兩圈黑暈,眼皮是浮腫的,她的飯食起居全失去了常态。

一個年過半百的粗布衫老者走近櫃臺,端詳了水二娘一會,才開口道:“二娘,醒醒,小老兒跟您道喜來了!”

水二娘細眯的眼睛張開一線。“是誰呀?”

“小老兒萬代富!”

“萬刷子?”水二娘脫口道出了對方渾號。

“呃!嗯……正是小老兒!”臉上的笑容像是刻上去似的一點也不變,可能是由于笑容常挂,臉上的紋理已經定了型。

水二娘像突然驚醒,兩眼全張開。

“啊!萬掌櫃,什麽風把你吹到小店來?”

“無事不登三寶殿!”

“噢!對了……”水二娘突然想起道:“萬掌櫃剛才說什麽來着?”

“給二娘您道喜來了!”将就在櫃臺邊椅上坐下。

“道什麽喜?”水二娘神色遽變。

“您的千金水寶姑娘也老大不小了,這男大……”

“你是做媒來了?”水二娘打斷了他的話。

“正是!”

“你請吧,我沒心情談這個。”

“咦!二娘,您總得讓小老兒說個來龍去脈呀?”

“免談!”

“二娘知道男方是誰麽?”

“天王地老子我也不要聽。”

“桐柏大少,二娘要聽麽?”萬代富的黏性很大。

“不聽!”水二娘想站起來,太胖,只是身軀動了動道:“管他什麽大少小少,看在是多年的街坊,你請。”

“二娘到底是怎麽了?”笑容不變,語氣也不改,仍然是和顏悅色,對于水二娘的态度毫不以為忤。

“少問,別讓我攆你出去。”

“多年街坊,小老兒頭一次看你發這大的脾氣。”

小二在一旁插口說道:“萬掌櫃,您老不知道,我們家小姐入山打獵失蹤已經三天了,老板娘正煩着呢!”

“啊!”萬代富驚叫了一聲,笑意突斂,正色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二娘的脾氣一反往常。”說完,慣常的笑意又現,微點着頭道:“這沒什麽大不了,大少手下盡是有本領的人,可以大舉出動搜山……”

“不敢勞動桐柏大少,我自有主張。”

“二娘,這檔事……等找到令千金之後再議,小老兒就此告辭!”拱手一揖,轉身離去。

水二娘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口裏嘟哝道:“桐柏大少,哼!什麽東西,一再打水寶的主意,提親,做夢!”

小二趑趄着上前道:“老板娘,都已經三天了,這……小的聽說桐柏大少手底下的确有不少好手,要是他真的派出去搜山,也許……”

水二娘揮揮手道:“你走開,少煩我!”

小二不敢再多言,快快地走了開去。

東方白早已站在食堂通往裏的門邊,這時走了過來,很不自然地道:“二娘,我師徒明天一早入山采藥,好歹……會給二娘一個交代,吉人自有天相,事已如此,二娘把心放寬些,在下沒什麽好說,只有盡心盡力……”

采藥二字代表的是什麽,水二娘當然明白。

水二娘望着東方白凄苦地一笑道:“小黑,你也不必太過自責,怪不得你,還是大事要緊,至于這丫頭,只好聽天由命了,我這做娘的……唉!”眼角湧現了淚光。

東方白低下了頭道:“二娘,我……還能說什麽,但求老天有眼,保佑水姑娘平安無事,回你身邊。”

水二娘點點頭。

東方白神情黯然地默默走開。

水寶躺卧在石室裏。

這石室是大山洞中的一個小山洞,洞底鋪着溫軟的獸皮,格調就像邊接客廳的房間,如果說它是大窩中的一個小窩則更為恰當,無疑地這是個非常舒适的小窩,這裏一共有三個小窩,水寶置身的是最靠裏的一個。

“我為什麽還沒死?”水寶的聲音像夢呓,很微弱。

“快了,至多還有一天。”一個冰冷的聲音接了口。

原來石室門外正站了個半百老人,面目冷得像岩石。

“一……天?”

“不錯,你的斷腿行将化為惡疽,疽毒會攻心。”

“為什麽……死……有這麽艱難?”

“不艱難,轉眼便會成為過去。”

“為什麽不讓我……死在山溝裏?”

“老夫只當救一只受傷的山禽。”話鋒頓了頓又道:“三天來你不言不語,不飲不食,拒絕治療,你是真的存心要死?”

老人不但面目森冷,連聲音也是冰的,不帶半絲感情,換句話說就是不帶人味。

“不錯,我要死!”

“天下衆多該死的女人會找一百個理由活下,而且活得真的像不該死的人,你為什麽一心一意要死。”

“因為我恨!”水寶的聲音突然變大。

“恨什麽?”

“恨男人,恨你們這些江湖人,恨我自己!”

“哈哈哈哈……”老人像聽到什麽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般縱聲狂笑起來,石洞回聲,音波激蕩如大海上的狂風巨浪,令人心戰神搖。

水寶想掙起身,但只起得一半,呻吟一聲又倒回去。

笑聲久久才歇。

“有什麽好笑的?”水寶握拳空揮了一下。

“太可笑了,這是老夫生平頭一次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那能不笑。”老人剛說完,臉色又迅快地回複冷漠。

“你願意做好事麽?”

“做什麽好事?”

“幫助我死!”

“可以!”

“你……怎樣幫助我?”水寶張大失神的限。

“非常簡單,舉手之勞而已。”老人目望空處,冷酷地道:“給你一粒毒藥,你會在最短的時間內閉目。”

“好!給我。”

水寶毫不猶豫,看來她死志已決。

“等着!”老人轉身走進另一間石室。

“我恨,我恨……哎……”水寶狂嘶着,但聲音中途頓止,因為激情而牽動了腿傷,痛澈心脾使她呼吸噎住。

老人重現,一手端着一大碗水,另一手用手指捏住一粒龍眼大的紅色丸子,步到水寶身邊,蹲了下去。

“這可是你自願的?”

“嗯!”

“你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我……主意不變。”

“好,嚼碎了吞下去!”說着,把藥丸塞到水寶嘴裏,又道;“此乃老夫精煉奇毒,妙處是不會有痛苦。”

水寶迅快地嚼碎吞下去。

老人單手扶起水寶的頭道:“喝下這碗水,一滴也不能剩,這水能幫助毒性行開,你的知覺就是喝一碗水的時間。”

碗邊湊近她的口唇。

水寶咕嘟咕嘟地猛灌下去,水喝完,老人把她的頭放平,人真的也在這時合上了眼。老人直起身,望着像是進入沉睡的水寶,口裏自言自語地道:“我做錯了麽?我為什麽要這樣做?将來我會後悔麽?不,三恨先生一輩子做事從不後悔。”

原來這半百老人正是為當今首屈一指的毒道聖手“三恨先生”,當然也是歧黃高手。

東方白曾向他求藥救過公主小玲,也因此而獲得了辟毒之能,他恨女人、恨江湖、恨金錢,東方白是江湖人,水寶是女人,他竟然自背原則,怪人異行,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那樣做,完全看他當時的喜怒好惡。

他重行回到他的小室取來了一只小木箱,打開來,裏面是圭刀針艾,大瓶小瓶,拿起袖管,先用剪刀剪開水寶的褲管,露出腫脹發黑的雙腿,然後開始施術。

水寶是在無知覺中,任由切劃挑刺全無反應。

東方白與卓永年步行入山。

采藥得有采藥的樣,鋤、镢、刀、鏟再加一應雜物,外帶幹糧衣毯,東方白的身份是徒弟,負荷夠沉重。

暮色蒼茫中,一對假師徒來到了三天前水寶失蹤的地區附近,找了個背風的淺穴安頓了下來,為了防意外的幹擾,并不舉火,用完了幹糧,打開氈毯,各裹一條,倚穴壁半卧,穴外是一片墨黑。

“老哥……”

“嗨!一定要注意改口。”

“是,師父!那黑商研究出了什麽端倪沒有?”

“只看出了梗概,進一步便無法想象了。”

“什麽梗概?”

“黑筒底部有小孔,很明顯的灼痕和火藥味,是用來安引線的,筒子的尾端中隔兩寸有個核桃大的圓孔,是藥室,火線引燃充填的藥,噴射而出,先是鬼火似的綠光,然後轉為熾烈的藍光,能使人失明,還喪失記憶……”

“充填的是什麽藥?”

“這就是無法想象之處,照推測,用過一次之後必須重新裝填,目前所能知道的就這麽多,想揭開真相看來并不容易,這種鬼東西只少數高級弟子使用。”

“照不為老人的說法,當年大化門總壇發生變故,是廣大而奪目耀眼的藍光,以能聚集近千弟子的範圍而論,就不是小小鐵筒能發出的威力,會不會是集中為數不少的鐵筒同時引發,或者是另有其他裝置?”

“都有可能!”

“如果說當時所有在場的弟子全部為鬼火所害,那人呢?這多的人會化為輕煙消散?就是集體遇害了也該留下屍體,這怎麽解釋?”

“沒有解釋,能解釋就不成其為天大的懸案了。”

“只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

“活捉一個乾坤教的高級人物加以訊問。”

“不錯,事實上也只有這麽一個辦法。”

沉默了片刻,東方白轉了話題。

“水寶會不會是落在對方的手中?”

“非常有可能!”

“我們等天亮就着手搜查麽?”

“先裝作采藥,再等消息。”

“等什麽消息?”話方離口他便想到了道:“畢老三?”他接着問了出來。

“唔!對!”

“畢老三究竟是……”

“跟你一樣的身份,不過他是正牌的。”

“啊!原來他是……”老哥兩字又幾乎脫口而出,頓了頓才接下去道:“師父的傳人,這就難怪了。”

“這話以後不能再提。”

“是!”東方白滿像那麽回事地應着。

石穴之外傳來枝葉拂動的沙沙聲。

兩人立即噤聲坐直身形,傾耳而聽。

緊接着人語之聲傳來,判斷當是距石穴三至五丈之處,由于夜靜,聽得十分清楚。

“真他媽的,三天三夜窮搜,累死人!”

“少發牢騷,安份些。”

“我說尤頭目,五十裏方圓都搜遍了,根本就沒什麽紅衣人的影子,山區這麽大,你搜五十裏,人家遠走一百裏,你搜一百裏,人家跑到一百五十裏之外,終不成把整座桐柏山都搜個遍?千峰萬谷,一輩子也搜不完。”

“搜個完也得搜。”

“找個僻靜地方,咱們大夥兒倒上一覺如何?”

“二瘤子,你大概是皮子癢了,執行任務的将近一百個小組,人家不累,就是你一個人累?真是的……”

“咱們還是走吧,要是被巡察的發現了可就夠瞧。”第三個聲音插了口。

“走!”尤頭目的聲音。

沙沙聲中,人語頓杳。

“小黑,去下我們預定的那着棋!”

“師父是說……”

“紅棋!”

“哦!”東方白掀開毛氈,一骨碌翻起身來,匆匆從行囊中取出了應用之物,佩上劍道:“我走啦!”

“別忘了方位,回頭找不到這兒!”

“不會的!”

“小心,附近都是他們的人。”卓永年叮咛。

“這我知道!”東方白匆匆出洞。

星光閃爍。

兩撥人道了口令之後交叉而過,每一撥都是五個人,姓尤的頭目這一撥朝一道嶺脊爬升,是一道禿嶺,盡是野草和山石,遠遠才有那麽一兩棵彎腰駝背的苦松,一行人上了嶺頂,各據一個石頭坐下來休息。

“龍頭目,我真不明白。”

“二瘤子,你的嘴又癢了,什麽不明白?”

“搜山應該是白天的事,為什麽連晚上也要出動?”

“真是豬腦,偌大山區,林深樹密,敵人只消随便找個地方一藏,你到那兒去找?晚上可就不同了,露冷風寒,免不了會生火取暖,火光是擋不住的,三五裏之內都可以發現,這樣說你明白了麽?”

“唔!是有點道理,不過,要是敵人不生火呢?”

“他媽的,再精的人也有疏忽的時候,天太冷,或是嘴淡了要烤肉食,能不生火麽?”尤頭目振振有詞。

“人家不會白天烤?”二瘤子是個喜歡擡杠的角色。

“真他媽的,瞎擡個什麽勁?白天生火會有煙,我們也沒放松過,只是……火光容易發現,所以夜晚比白天更重要!”

“紅衣人只有四個,我們失蹤了十個,其中還有金牌使者,不見屍體,難道敵人是為了擄人來的?”

“好了,閉上你的嘴!”

“啊!”有人驚叫了一聲。

五個人全站起身來。

距五人不到三丈的一塊山石上兀立着一條鬼魅般的人影,不知何時來到,仿佛本來就站在那裏,夜暗難辨顏色,但披風的形狀是一眼便可看出來的。

“紅衣人!”二瘤子栗叫了一聲。

“快發訊號!”尤頭目的聲音也是抖顫的。

四名手下一陣慌亂。

紅衣人本屬子虛烏有,只因水寶的一句诳語,制造出了這個形勢,在乾坤教徒的心理上形成了威脅,卓永年便想到加以利用,就是所謂的“紅棋”行動,以達成擾敵誘敵的目的,行頭是在山外就準備好了的,眼前這紅衣人正是東方白。

東方白當然不能給對方告警的機會。

身形掠起,披風酒開,像一頭巨鳥般撲落、旋身、雙手疾點,悶哼疊起,還來不及施放訊號,全躺了下去,悉數被廢了武功,人回到原來的石上,故意裝出一種極古怪的聲調狂笑了數聲,高舉右手宣誓道:“天下唯一主,四海頌至尊!”

披風飄處,冉冉沒入夜暗之中。

五名乾坤教弟子不但武功被廢,穴道也被封住,除了等人發現解救,只有乖乖地躺在現場,完全沒了轍。

東方白順嶺脊奔了一程,脫下披風卷成團挾在脅下,然後折轉繞回,堪堪到了嶺腳,忽然發現前面不遠的空曠處有人影浮動,忙剎勢隐起身形,凝目望去,只見人數有七人之多,五人遠遠站着,兩人在隔三丈之處相對。

兩人中一個是瘦高個子,另一個是狗熊般的大塊頭。

“真的沒有?”大塊頭聲音如雷。

“真的沒聽說!”瘦高個子聲音尖細刺耳。

“我再說一遍,三天前,清涼客店的小姐在山裏失蹤,她是大少的人,要是被你們逮住,趕快放人。”

“沒有就是沒有!”

東方白為之心頭一震,他從聲音和體态認出來了,原來這大塊頭赫然是桐柏大少的跟班“野豹子”,想不到桐柏大少真的派人搜山了。

這裏是乾坤教的勢子範圍,桐柏大少有這大的能耐?

“有沒有別的風聲?”

“目前全力對付的就是紅衣人。”

“那妞兒會不會落入紅衣人之手?”

“很有可能?”

“你們走吧!”

“是!”

瘦高個子一揮手,率手下離去。

東方白大為困惑,乾坤教是桐柏山之主,野豹子的強橫口氣與瘦高個子的謙卑根本不合情理,這是為什麽?

野豹子呆在原地。

東方白心念一轉,決心要教訓野豹子一番,把桐柏大少的這只利爪挫平,同時也想弄明白雙方的關系,于是,他迅速地抖開披風著上,把連在披風領上的布片朝臉上一繞,然後現身出去,揚聲道:“天下唯一主,四海頌至尊!”

野豹子機警地轉身,作出戒備之勢。

“什麽人?”

“至尊王座下紅衣使者!”

“紅衣人?”野豹子後退了一步,夜貓子般的目芒連閃,雖在夜暗,仍可感覺出他的彪悍,的确是頭野豹。

“紅衣使者!”東方白加以更正,心中暗自好笑。

“何謂至尊王?”

“你不配問。”

“侵犯本山意欲何為?”

東方白心中一動,聽野豹子的口吻,俨然以山主一份子自居,莫非桐柏大少與乾坤教是同路人?

這點應該加以求證,說不定桐柏大少是該教埋在桐柏城的暗樁,心念之中,向前迫近數尺,重重地用鼻子哼了一聲。

“你說本山,你是什麽身份?”

“山中人!”

“乾坤教徒?”

“……”野豹子默然。

“嘿嘿嘿嘿!爾等妄自尊大,竟然用乾坤二字,對至尊王是一種冒犯,行不可恕,本使者特別傳語,速速改名,否則至尊一怒,爾等将死無葬身之地。”東方白表演得煞有介事,胡謅得像真的一樣。

野豹子再退,弓身,撲擊的前奏,看來他不善言詞。

東方白暗中蓄勢以待,現在他出手出劍都沒有顧忌。

野豹子喉頭裏“咕!”地響了一聲,身軀矯健地彈起兩丈高下,淩空一旋,朝東方白當頭撲下,其勢驚人。

東方白不閃不避,雙掌迎着向上登出,這種打法,一般高手不敢輕用,除非你有絕對的把握,因為朝上發掌無法竟全力,較之平推登掌至少要打三成折扣,而淩空下擊卻自然增加了強猛之勢,但東方白用了,為的是要制造假象,證明他是神秘的“至尊王”手下的紅衣使者,以遠到迷惑敵人的目的。

碎碑裂石的掌勁,像朝天沖湧的逆浪,挾着隐隐雷鳴之聲,浪頭直擊野豹子的身軀,勢道之猛令人咋舌。

野豹子真不愧是頭人中之豹,電閃下撲的身軀被勁氣沖得淩空打旋,竟然能因勢變勢,一個鹞子翻身,雙足落地,弓腰又告撲出,動作一氣呵成。

東方白心裏暗贊對方的功力,不敢托大,錯步、單掌向後反擊,緊接着移形換位,連變了三個位置。

野豹子撲出,眼前人影驟失,而對手反擊的一掌已經臨體,立即中途變勢,身形半旋,竄了起來,淩空一個斤鬥,落到一丈之外,迅捷地拔劍在手,一抖,暗夜中劍花隐隐,作勢就要躍進……

這不是比武較技,利在速戰速決。

東方白毫不猶豫地掣出了寶刃,野豹子一躍,手中劍疾劈而出,快、狠、詭、厲兼而有之,東方白疾迎而上,雙劍突擊,發出“锵!”地一聲,就只一聲,再沒下文,兩支劍膠合在一起,野豹子急抽不脫。

“你的劍……”

野豹子脫口叫出聲來,也只有半句,他出道以來頭一次碰上這種情況,以他的力道竟然收不回劍,不是對手功力已經通玄,便是兵刃有蹊跷。

東方白振腕,一震,一削。

野豹子的青鋼長劍齊中腰一折為二,劍頭掉地。

東方白趁對方驚愕失神的瞬間寶刃再揮,從削劍到再揮中途并沒停頓,仿佛是一招的二式,順理成章。

“啊!”地一聲慘叫,野豹子持劍的手齊腕而斷,手掌連同半截斷劍掉落地面,人随着踉跄後退。

東方白如影附形而進,劍抵對方心窩。

“你殺了咱!”野豹子狂喘着,聲音是抖顫的。

“殺你還不到時候!”東方白左手疾快點出。

野豹子栽了下去。

東方白彎腰俯身,為野豹子點穴止血,斷腕如不止血,會失血而死。

野豹子已不能動彈,但還能開口,他居然一聲不哼,鼓眼仰望東方白,身負重傷,兩眼仍然不失銳利。

“你叫野豹子,桐柏大少的跟班?”

“你……”野豹子大駭,對方竟能一口點出他的來路。

“你們都是乾坤教徒?”東方白再問。

“要殺便殺,少……廢話。”

“你要是說了實話,本使者放你一馬。”

“休想!”

“如果本使者令你變成殘廢,不生不死?”

“認了!”野豹子強橫如故。

“你是什麽也不會說?”

“不錯!”

東方白心念疾轉,看樣子這頭野豹子根本不在乎生死,想從他口裏逼出什麽恐怕不容易,留他活口傳話才能達到惑敵的目的,殺了他無濟于大事,這一着“紅棋”奏效,便可引出對方大頭,急功躁進反為不美。

“野豹子,留你一張嘴傳話,乾坤教的名號從速取消,要是至尊王一怒,将血洗桐柏山,使乾坤教永遠自江湖除名,本使者言止于此!”

說完,腳尖連踢。

“啊!啊!”野豹子連聲慘叫,功力已澈底被廢,同時被制的穴道也随之解開。

為了不留痕跡,東方白撿起兩截斷劍。

“野豹子,記住本使者要你傳的話!”說完,披風抖動,沒入黑暗之中。

野豹子這時才開始哼卿,斷腕之痛他不在乎,主要是功力被廢,這比死還要令他受不了,練武的人,尤其是強悍的人,一旦武功被廢,人就等于是死了,死,一了百了,留得一口氣,比真正的死還要殘酷。

東方白與卓永年在山間覓藥,實際上是找人。

五天下來,水寶如石沉大海,沒有半點蛛絲馬跡可循,人像是氣泡般消失了,她既然沒落入乾坤教人之手,人死也該也屍,近山口一帶除了豺狼沒有其他猛獸,如果落入狼穴,才有可能連骨頭都不剩。焦灼與自責,使東方白半天難得說一句話,卓永年當然也是憂心如焚,情況顯示已經絕望,但卻無法放棄,人的生死總得有個交代。

日正當中,兩人來到一處山坎邊。

東方白停住不動,目不轉瞬地望着坎沿。

“小黑,怎麽回事?”卓永年覺得奇怪。

“師父,你看!”

“啊!這是……馬兒失蹄踏陷的痕跡。”

“水寶那天晚上跑的正是這方向。”

“你是說……”

“極有可能,水寶就是在此地失足遇險,夜暗驟馬,馬失蹄,人被颠飛墜坎,剩一匹空馬跑回客店。”

卓永年上前審視了一番。

“這真的有可能!”卓永年皺起了白眉,聲音略微帶激地道:“坎坡陡峭,深不見底,人栽墜下去……”

“我下去查看一下!”東方白的聲音已發了抖。

“用飛索懸垂。”

“好!”東方白立即從筐籃中取出一盤特備的絲繩,只筷子粗細,但相當堅韌,毫不遲滞,把繩頭結牢在坎邊樹根上,然後反身拉繩,迅快地向下滑落。

坎坡上雜草野樹叢生,一會兒人便沒了影子。

卓永年坐在坎邊靜候着。

東方白落到十丈左右,坡勢趨緩,已可留手住足,他放牽了絲繩,連抓帶滑而下,又下降了十支左右,坎底已經在望,他的心一直是跳着的,現在加速狂跳起來,他怕到坎底看到的是一具腐屍。

一塊碎布勾在樹枝間,布片帶血已經變黑。

東方白一顆心像是要奪口跳出,拿下布片一看,呼吸驟然窒住,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都繃直了,他記得水寶衣褲的顏色,這正是衣褲的碎片。

許久,他才回過氣來,迅快地落到坎底。

落腳處有幾塊半埋在土中的山石。

東方白仔細一察看,幾乎就要發狂,山石上斑斑血跡,似在撕裂他的心,十有九,水寶已經遭遇了不幸。

他手腳發麻,腦海裏嗡嗡作響,幾乎不能動彈。

僵了半刻,他開始搜索,坎谷不大,很快地便搜遍,可怕的景象沒發現,但卻發現許多野狼足印,這比預料的景象更可怕,人跌落,不死也是重傷,碰上浪群,必膏饞吻,一個美麗活潑的少女,被野狼撕食,其慘狀豈堪想象。

人死留骨,至少有些殘骸,但什麽也沒見。

狼有把獵物拖回巢穴的習性,現場不見殘骸,十有九是被拖走了,何處去覓狼穴?

這真的是屍骨無存了。

東方白的情緒狂亂得像是失了魂,跌跌撞撞地在坎底胡竄。

這坎谷只有一面是陡壁,其餘三面都是連接莽林的小斜坡,在野狼而言是四通八達,三方面都可暢行無阻,山區廣袤無涯,狼跡随處可見,根本無從追覓。東方白當然是不死心,搜索的範圍愈來愈大,最後脫離了坎谷。

石室裏,三恨先生斜據石桌在享用烤野兔下燒酒,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水寶坐在相對的位置,手裏也抓了只兔腿,女孩子總是比較斯文些,她是撕着吃,不像三恨先生就口啃着吃,只是兩只酒碗卻一般大。

“師父!”水寶睜起又圓又亮又大的眼。

“叫先生,師父太俗氣。”

“是,先生。”

“你想說什麽?”

“先生的醫術真高明,能在五天之內接好斷腿。”

“應該是八天,在我救起你的那一天便給你敷了藥,只是你人在昏迷中不知道而已。”灌了口酒,抹抹嘴又道:“如果你的斷腿讓它冷上三天,可就要大費手腳了。”

“先生恨女人,為什麽要救我?”

三恨先生勃然作色,眼裏爆出可怕的寒芒。

水寶惴惴不安地望着他。

久久,三恨先生籲了口氣,神色和緩下來。

“丫頭,以後不許提這句話。”

“是!”水寶舒了口氣。

“這……”他不準別人提,但自己卻又說了下去道:“這算是投緣吧,也許是年紀大了,想法會改變,我忽然感到寂寞,人生一世,草逢一春,得在世上留點東西,如果就此與草木同朽,是件可悲的事。”

“先生想留什麽?”

“留我冠蓋天下的奇術。”

“怎麽留法?”

“丫頭,你少裝佯,你明知我破誓收你為徒的目的,還要明知故問?”

“咕!”水寶掩口笑了一聲。

“丫頭,你不想死了?”三恨先生轉了話題。

“我想通了,死是愚行,活着總是好的,為臭男人而死太不值得,當然,最主要的是為了我娘,我如果死了,我娘會傷心而死,那我就大不孝了。”

“嗯!說得對,但只對一半。”

“為什麽?”

“我也是臭男人!”

“不!”水寶咬咬下唇,一副天真的神情,道:“天下的男人部是臭的,唯獨先生除外,就像……”說到這裏倏然住了口,大眼睛眨呀眨的。

“就像什麽?”

“就像先生說天下女人都是賤的,但卻收了我。”

“好丫頭,哈哈哈哈……”

“先生!”水寶等三恨先生笑夠了才開口道:“學醫不容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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