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野豹子獰笑一聲正要撲上,水寶雪亮的獵刀已閃電般刺向他的腰背,好一頭野豹,扭身避過水寶的利刃,半旋滑開,從另一角度抓向東方白,動作之俐落敏捷令人咋舌,十指鋼鈎絕不輸于真正野豹的利爪。
“啊!”東方白故意驚叫了一聲,身形打了個踉跄。
野豹子一抓落空,原姿不變,再度抓出。
東方白連閃帶退,每一抓都在險極中避過。
“桐柏大少,你欺人太甚!”水寶厲叫了一聲,揮刀疾攻,但功力差了一截,瘋狂的戳刺沾不到對方的衣邊。
原來這錦衣人叫“桐柏大少”。
水寶又氣又急,她被桐柏大少纏住完全處于被動,脫不了身,也奈何不了對方,等于是在被戲弄。
野豹子窮兇惡極的攻勢,也拾奪不下東方白。
東方白完全采取守勢,沒有反擊,看上去是險象環生,幾十個照面之後,野豹子發覺情況不對,這黑小子是在反穿皮襖——裝羊(佯),這更激發了他的兇性,招式一變,抓、切、劈、點兼施,勢态相當驚人。
“啊!”地一聲尖叫,水寶持刀的手腕已被桐柏大少扣住,她力掙不脫。
這一聲尖叫,使東方白身形一滞,險被野豹子一掌劈中肩腳,幸而他反應靈敏,在極不可能的角度下旋開。
水寶的臉孔起了扭曲,道:“放開我!”
“讓我多摸摸你的小手,這可是頭一次。”
“你……”
“我無意傷害你,只是逗着玩玩。”
“你這痨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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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吧!哈哈哈哈,可人兒,能嫁給痨病鬼可是天大的福氣,等到那天,你就不會這麽罵了,哈哈哈哈……”
另一邊,野豹子抖出了絕活,“呀!”地一聲暴叫,像半空起了一個乍雷,身形旋起丈來高下,淩空一轉,如巨鳥般朝東方白當頭撲落。
東方白有機會反擊,但他放棄了,如果他暴露了本身的能耐,今後的行動将大受影響,單足柱地一旋射開。
野豹子落地,又展開疾攻。
那一邊,桐柏大少手一帶,把水寶拉進懷裏。
“我要殺你!”水寶氣極欲狂。
“這種事不會發生的!”桐柏大少一臉輕薄相,另只手撫向水寶鼓繃繃的酥胸,道:“小寶貝,你使我忍不住!”
水寶情急,張口便咬。
桐柏大少不防她會來這一手,被咬個正着,悶哼一聲,振臂甩腕,把水寶摔到了丈外的路邊草叢,擡起手,鮮血淋漓,但他并不發火,冷陰陰地道:“咬得好,本公子喜歡的就是你這份野性,相當的夠味。”
野豹子對東方白仍一味狠攻猛撲。
水寶站起身來,擡回掉落在不遠處的獵刀,又彈回路中,一副咬牙切齒之狀。
“閃開,讓本公子收擡他!”桐柏大少上步。
野豹子退開,喘着氣,但仍眦牙裂嘴。
東方白面臨抉擇,是否該使出真功夫?
桐柏大少三兩步便到了東方白身前,獰聲道:“黑炭頭,想不到你還真有幾下,野豹子竟然擺不倒你。”
東方白默然,心裏還拿不定主意。
桐柏大少又道:“不過你今天是死定了,身邊帶着劍,諒來不是裝晃子的,你拔劍自衛,本大少要用劍劈你,不給你全屍。”
随說随掣出劍來,劍芒映目,泛起一蓬森寒的碧光,一望而知這是柄非凡的神兵。
水寶大叫道:“小黑哥,拔劍,鬥他一鬥。”
東方白手指觸上劍柄,想想又放開。
水寶再道:“你要是怕就只有死路一條。”
桐柏大少回頭道:“小寶貝,你對他滿關心的,你這麽一表示,本大少是非殺他不可了,就讓你心疼一次。”
水寶圓瞪大眼吼道:“你真的這麽沒出息?”
東方白為難已極,他的劍一離鞘便将是不了之局,水寶這句“沒出息”對任何男人都是極大的刺激,男人最喜歡的是在女人面前出風頭,最怕的是在女人面前丢臉,但他不受激,穩沉如故,這就是他與衆不同的地方。
桐柏大少手中劍極緩地揚起,像是要出手了。
東方白仍無動靜。
水寶又吼道:“你連拔劍都不敢?”
東方白吐口氣道:“我一向不喜歡打架。”
水寶跺腳道:“這不是打架比武,人家要殺你。”
東方白道:“無怨無仇,幹嗎要殺人?”
水寶氣得說不出話。
桐柏大少的劍已揚到比肩高,停住道:“黑炭頭,憑你也想當護花使者?”
“……”東方白不吭聲。
“你不敢拔劍,本公子一樣要殺你。”碧芒暴閃,如驚虹乍現,劃向東方白。
東方白彈了開去。
桐柏大少陰笑了一聲,手中劍再揚……
東方白知道如果不還以顏色,對方不會休手,而自己的劍勢又不能出鞘,如果徒手贏了對方,使對方下不了臺,這個仇可就結死了,情急智生,向水寶招了招手道:“水姑娘,把你的獵刀借我一用。”
水寶鼓着腮幫道:“為什麽不用劍?”
東方白道:“我這劍是紀念品,所以常配在身邊,實際上不管用,我用刀比用劍內行,快抛給我。”
水寶哼了一聲把刀抛出。
碧芒一閃,水寶抛來的刀被桐柏大少挑飛。
東方白的身形閃射而起,淩空抓住弧線下落的獵刀,一個雲裏翻,瀉回原地,這一手表演得相當精采。
水寶不自禁地面露笑容。
桐柏大少倒為之錯愕了一下。
東方白掂了掂手中刀,耍了一個花招,然後作出備戰之勢,劍眉一挑,眸子放亮,那神情像是充滿了信心。
“黑炭頭,這下你可是死而無怨了!”
“嗯!”
碧芒劃出,白光騰起,劇鬥疊了出來。
東方白把劍招化成了刀法,刀短劍長,用刀自然比用劍遜色,但他志不在克敵,只想使對方知難而罷手,現在,他可以毫無顧忌地發揮了,一柄刀把門戶封鎖得天衣無縫,對方的劍雖然玄厲無匹,但卻難越雷池半步。
刀劍碰擊之聲響澈原野。
碧芒與白光映着朝陽,形成了極壯觀的幻變畫面。
水寶的氣已完全平了,她希望東方白擺倒對方,一對大眼閃射出動人的光輝。
搏鬥愈演愈烈,旁人已無法分清招式。
東方白肚裏明白,他故意放過了許多制勝的機會。
桐柏大少可愈打愈是心寒,他以為三招兩式就可以放倒這黑炭頭,想不到對方的刀法如此精純,竟然與他一向自負的劍法分庭抗禮,十幾個照面過去,他還沒找到一個可以下狠手的間隙,大言在先,如果擺不倒對方,在他喜歡的女人面前,這個人如何丢得起?丢人不說,以後就更別想找水寶了,由于求功心切,招式更緊更密,每出一劍都想刺穿對方心髒,但卻無隙可乘,那柄獵刀簡直變成了神物,處處制他的先機。
野豹子臉上的戾氣似乎已被這驚心動魄的罕見劇鬥抹去了,人已發了呆,只剩下臉皮子随着戰況在抽動。
“呀!”地一聲栗叫,劍芒陡盛,刀劍碰擊之聲密如連珠,但為時極短,刀光斂處,東方白已退了三步。
桐柏大少姜黃的臉浮起一層薄紅,劍仍挺着,但變成了一個極古怪的姿勢,眸子裏是一片濃濃的殺光。
東方白的刀半揚,他意識到對方将要施展不可知的殺着,但他有信心應付,因為他的刀法是他的劍法。
水寶粉腮上的笑容僵住,她知道情況将起突變。
“黑炭頭,如果三劍之內你還能活着,本公子取消桐柏大少這個封號!”極自信的豪語,支持的必然是極厲害的殺着。
“大可不必!”東方白冷沉回答。
“什麽意思?”
“因為是你逼着我打的。”
“不是打,是要你死!”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長。
水寶突然大叫道:“小黑哥,他要施展‘旋乾轉坤’的殺手,你當心!”
東方白心中一動,什麽是‘旋乾轉坤’他不知道,但不言可喻是很可怕的殺着,水寶既然能叫得出來,她不是看過就是聽過,自己是否也以殺手對抗?如果仍采守勢,要是有所疏失,那便後悔莫及了。
單看桐柏公子擺出的古怪架勢和聽他充滿自信的語氣,就可判定所謂的“旋乾轉坤”必有扭轉乾坤的威力。
桐柏公子的神色突然凝住,這是人劍合一的征象。
東方白考慮到要用劍……
桐柏公子舉步前欺,一步、兩步、三步,不動。
空氣随着凝凍,使人有窒息的壓迫感。
水寶又叫道:“旋乾轉坤曾經使‘關東五霸’三招伏屍!”
東方白心中又是一動,“關東五霸”一方之雄,名播關內外,并非等閑之輩,想不到已伏屍桐柏大少劍下。
不計後果,非用劍不可,他下了決心。
就在這情勢将要突變之際,山口方向一騎馬驟馳而來,眨眼便到了臨近,緊急勒馬剎勢,馬上人高叫了一聲:“住手!”
随着滾鞍下馬,直趨東方白與桐柏大少身前,朝桐柏大少抱拳道:“大少幸會!”
來人赫然是到客店求藥方的“冷血無情刀”周大慶。
他們是一夥麽?
但稱呼不對,東方白心起疑雲。
“冷血無情刀?”桐柏大少卸了勢。
“久違了!”
“你叫住手什麽意思?”
“這位年輕人跟在下有點淵源,希望大少放他一馬。”說着,掃了東方白一眼。
東方白冷沉地站着,沒什麽反應,暗忖,周大慶所謂淵源,指的可能就是求藥方的事,看來他還有點江湖道義,這倒是收蓬的好機會,只不知桐柏大少是否買帳。
“跟你有淵源?”
“是的。”
“什麽淵源?”
“他是‘百草道人’的弟子。”
“唔!‘百草道人’,郎中之祖……”
“請大少給在下一個面子。”
“這算什麽淵源?”
“因為敝主人曾經蒙過‘百草道人’的好處。”
“這是兩檔事,不行。”
“大少!”周大慶趨前在桐柏大少耳邊悄語了幾句。
桐柏大少臉上陰暗不定,望望東方白,又回望了水寶一眼,臉上現出委決不下的神情。
“大少,這面子非給在下不可。”
“好吧!”桐柏大少猶豫了很久,終于點頭,目芒掃向東方白道:“黑炭頭,牢牢記住,人是本公子的。”
東方白不吭聲。
桐柏大少收了劍,側轉身向水寶道:“水姑娘,本公子認定了的事是從來不改變的,你要注意你的行動!”
“哼!”水寶重重地哼了一聲。
桐柏大少擡擡手,野豹子牽過坐騎,雙雙上馬朝原路馳回。
東方白松了一口大氣,慶幸自己不必拔劍。
“你好像叫小黑?”周大慶望着東方白。
“是的,多謝解圍。”東方白抱拳。
“以後少惹桐柏大少,避着點。”
“唔!”東方白點了點頭。
“水姑娘,別太任性!”周大慶轉望水寶。
“你管不着!”水寶沒好氣地回答。
“在下是好意,聽不聽由你。”
周大慶說完,途自走過去上了馬,朝桐柏城方向馳去。
東方白步近水寶,把獵刀交還給她。
“小黑哥,你好像很怕事?”水寶餘憤猶存。
“不是怕事,是犯不着。”
“你眼看我被人欺負?”
“這……還不到那種程度,我們走吧!”
“掃興!”水寶嘟哝了一句。
兩人上馬入山。
水寶是個快性子,氣來得急,消得也快,進山不久,她似乎已忘了山口外發生的不愉快,又有說有笑起來。
東方白随口應和着,暗中卻在留意所經的地方,任何比較突出的東西都不放過,一一牢記心裏。
獵物當然不會出現在經常有人行動的區域,是以兩人在繞過三座山峰之後,便舍棄山道進入叢林地帶,傍午時分,兩人已深人山區數十裏,漸漸馬已不能行,眼前盡是陡坡、密林、斷岩,水寶東張西望……
“小黑哥,我們得先找好過夜的地方。”
“過夜?”東方白心頭“咚!”地一跳,孤男寡女在山中過夜,這還像話?
但轉念一想,反而覺得慚愧,水寶這麽坦然,自己又何必存世俗防嫌之心,只要胸懷磊落,別說過夜,生活在一起又何妨。心念之間,補充了一句道:“當天不能來回麽?”
“當然,光趕路還打什麽獵,如果有了收獲,我們明天出山,不然的話就得待下去,反正我備的幹糧充足。”
“好呀!”
“我記得這附近有個山洞可以過夜……”目光停在不遠處的叢岩之間。
“對,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兒!”手指了一下岩石疊嶂之處,又道:“我們卸下鞍子什物,馬匹就任由它在這兒,來,動手!”
“馬匹不會走失麽?”
“不會,教乖了的。”
兩人卸下了馬鞍什物,掮着朝叢岩走去,沒多久,果然看到一個隐在疊岩之後的石窟,不大,但容兩人過夜足夠。
“小黑哥,我來安頓,你去拾些柴火,山裏夜晚很冷,也說不定會下雨,同時升堆火還可以防蛇蟲侵擾。”
對這些,水寶是內行,東方白自無話可說,點點頭,走出石窟,兩匹馬已跑得沒了影兒,想是尋水草去了。
進入叢林,枯枝俯拾即是,他想到火堆得維持到天亮,必須弄些粗大的才行,而地上都是細枝,于是他一路穿林。
正行之間,突然聽到一陣沙沙之聲,他馬上提高警覺,循聲探視,只見一對幹樹桠樣的東西穿技桠拂葉浮游。
鹿、牡鹿。
東方白立刻明白過來,從鹿角的高度判斷,這是頭相當高大的牡鹿,他興奮得心癢難搔,一面循同方向并進尾随,一面在想:“如果能獵到這頭牡鹿,是大大的收獲,不必在山裏過夜,柴火也不必撿……”
鹿角停住,上昂,它像是警覺到什麽。
好大一個鹿頭,豎耳轉睛。
東方白也靜止不動,心裏疾想,沒有弓叉之類的獵具,身邊只一柄劍,該用什麽方法才能獵到這頭鹿?
心念未已,唰唰聲中,那頭牡鹿穿林狂竄。
沒有思考的餘地,東方白銜尾疾追。
不管你武功有多高,身手有多敏捷,在森林中奔竄,人是無論如何趕不上野物的,靠着聲音引導,算沒追丢。
年輕人,尤其是習武的人,潛在的好勝心特強。
越追不到越要追,東方白現在就是這種心态,不顧一切地奔逐,跡近瘋狂,不知不覺,追出了數裏。
眼前大亮,林已盡,眼前是一大片藤蘿盤蓋在矮樹叢上直連到岩腳,那頭牡鹿繞藤叢而奔,這時可以清楚地看出這頭鹿足有牛犢大,而且十分肥壯。
東方白估量了一下形勢,身形飄起,決定越藤叢抄截,真氣已提到上限,踏藤帽飛馳,牡鹿是繞大圈子奔行,空間換取時間,看看就要截到,突然發覺藤帽中空,五六丈一個黑洞,人在空中且是急勢,根本就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心裏剛叫得一聲:“糟!”人已勢盡下墜。
身軀加速下墜,眼前一片黑。
東方白臨危不亂,奮力打旋,希望能減緩下墜之勢,同時也想能抓到什麽可以依賴的東西,手腳劃動的結果,什麽也沒碰到,心知這一下是完了,想再有所作為,但已力不從心,飛墜,連作夢也不曾夢到過的死亡體驗。
深淵無底,感覺上時間似乎很長。
天下沒有真正無底的深淵,所以又仿佛很短暫。
全身劇烈地一震,瞬間的意念是粉身碎骨,然後進入空白。
一陣澈骨奇寒,又使他回複知覺,眼前伸手不見五指,他的第一個意念是這就是傳說中的地獄麽?稍停,第二個意念興起,難道我沒有死?
用手一摸,這才發覺是浮在水中,像是被什麽東西拖住沒有下沉。
水冷得像雪融後的冰水,砭膚刺骨。
努力鎮定一會心神,仰頭上望,黑幕裏似有星點,但相當高遠,這時他體會到所謂的天壤雲泥的真正定義。
他把追鹿失足的經過回想了一遍。
他作了判斷,這是個被雜木藤蔓遮掩的地穴,深度在百丈以上,穴底是地泉彙成的水潭,因此而保住一命。
全身已逐漸麻木,他不能老泡在冰水裏,于是他伸手摸索,一伸手便碰到岩石,再摸一樣硬硬的東西斜搭着,自己的身軀就被這東西挂住,剛才的感覺就是被什麽東西拖住沒下沉,仔細再摸這東西,赫然是自己的劍。
攀上石頭,暗道一聲:“僥幸,真是天不絕人!”
原來是一段枯枝卡在潭邊石縫裏,而自己的劍又正巧卡在枯枝上,這使他沒直栽潭底,否則非淹死不可。
全身濕淋,冷得他牙齒打戰,忙運動驅寒。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衣服半幹,身上溫熱了許多。
現在,他得開始考慮如何脫出這地穴了。
頭頂上那些似星辰的光點,是藤蔓葉隙漏進的陽光,距離太遠,發生不了什麽作用,但對一個內功深厚的人來說,些微的光源仍然會有助益,加上兩眼已适應于黑暗,是以視力在逐漸增強中,眼前的景像模糊呈現。
這地穴五六丈寬廣,當中是一個水潭,水紋在動,顯是這是股地下流泉,水有出口,潭邊是堆累的岩石,萬幸沒跌墜潭邊,否則早已肉爛骨糜。
四壁平滑得像刀砍斧切,整個形勢來說,就像是一個天然巨井。
百丈深的巨井,如何脫出生天?
他起身到井壁腳下,感覺自己真仿佛是一只小青蛙掉落深井底,自身是無比的渺小,滑不留手的井壁無從攀附,除非是脅生雙翅飛出去。
随身一劍,別無長物。
現在,他想到了天真任性的水寶,這麽久不見自己撿柴火回去,不知急成什麽樣子,想到這點,心頭不由一陣亂。
如果出不了地穴,最後是餓死一途。
剛剛是慶幸死裏逃生,現在卻惶急于難尋活路。
他順着潭邊繞行一周,整個穴壁情況完全相同,沒有半尺可資附手駐足,目力所及,連稍微突出的地方都沒有,真正是天生的絕地。
他坐下來苦想,絕望中忽然浮起一線生機。
劍,他想自己這柄寶刃能切石如腐,可以在壁間鑿洞作階,可是這麽高的距離,要鑿到什麽時候?同時要是稍一不慎而失手,再次下墜的話可就不會再有奇跡出現了,但事實上又不能坐着等死……
于是,他毅然付諸行動,起身拔劍,相準了一處稍有斜度的地方,開始鑿石挖孔,挖鑿之下,才發覺岩石的質地相當堅硬,挖起來十分費力,但又不能不做。
孔洞作之字形排列,攀起來才能緣附着力。
三孔之後,以足尖和手指像壁虎般挂附,再盡劍失所能及加鑿,如此節節升高,每節距離至多三尺。
不知是耗了多少時間,全身汗出如渖,手軟筋疲,挖鑿的速度自然慢下來,向下一望,離地只不過七八丈。
他有些氣餒,像這樣要鑿到什麽時候?要是中途力竭又将如何?但舍此別無他途,求生的意志力在支持他。
想歸想,手還是不停,只是盡量把動作放慢,以保持體力,這是一場很艱辛的搏鬥,與自然搏鬥。
又過了不少時間,上升到了近三十丈,實在力有不逮了,兩眼也開始發花,只好停下來附在壁間喘息,頂上的星點已經消失,不用說日頭已偏離了藤蔓。
調息了一陣,再接再厲地行動。
突地,他發覺一劍插空,不由心中動,劍插空,表示有了隙裂,縮短距離鑿了一孔,換腳移指升起,一看,精神為之大振,剛才插空處,赫然是一個石洞,洞很小,可以容一個人曲身而入,由于洞口與石壁平齊,所以在下面無法看出。
奮力一撐,到了洞口,平夥過去,長長舒了一口氣,閉上眼,就這麽伏卧着喘息,這時才感覺全身已經癱軟。
等到呼吸勻和,體力也恢複了大半,他開眼起坐,向洞內望去,丈許之外漆黑一片,根本無法測出深淺。
半壁石洞,能通到外面麽?
希望是一條活路,心頭激起了極大的冀望。
曲着身,朝洞裏走去,不可知的未來,說不定是生路,也許是死路,總之既然發現了路就非走不可。
愈走愈黑,最後變成了摸壁而行,只是有一點,洞徑比先前寬大了,可以直着走,兩邊還有空餘。
劍半向前伸,以防不測的情況。
摸着走着,眼前忽見亮光,他這一喜非同小可,既有光線,表示這石洞是通到某一個地方的,不管是什麽樣的地方,絕不至比那巨井地穴差,仔細一看,不由驚疑起來,那透來的光,昏蒙蒙不像是天光,這是怎麽回事?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舉步。
愈近光愈亮,但更明顯地看出不是自然光。
再迫近,他窒住了,發光處似是一間寬大的天然石室,隐約看到一些人用的東西,瓦罐、土碗、草薦,是人住的地方,光是燈光,深山野嶺之中,十有九是奇人隐士之後,看來是五行有救了,只不知對方是何等樣的人物?
窒了片刻,再舉步前行,将到燈光可及之處……
“什麽人?”
石室裏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
出其不意,東方白吓了一大跳,立即止步,道:“迷路之人!”
“迷路……這裏是地獄,有路麽?”
東方白下意識地心弦一顫,道:“晚輩是行獵失足落入地穴的。”
“你掉落地穴而不死?”
“正好掉在潭水裏。”
“你怎麽上來的?”
“鑿石鑽岩攀上來的。”
嘩啦!嘩啦!石窟裏響起了鐵鏈曳地之聲,東方白不由發了毛,兩眼瞪得老大,這穴中之穴裏難道關的是囚徒?
心念未已,一個怪物呈現眼簾。
如果不是雙方對了話,說什麽也不敢相信這會是人。
一個毛茸茸的頭,五官不辨,灰白的發須虬結在一起,發梢後披及腰,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差不多等于挂了些碎布,頸子上挂了條鐵鏈,只有拇指粗,但很長,不知鏈頭拴在那裏,怪人到了洞口停住,與東方白隔八尺相對。
現在可以看到怪人的眼睛了,滞木而無神。
他可能不是武林人,東方白作此判斷。
“你叫什麽名字?”怪人打量着東方白。
“小黑!”
“你說你是失足墜入地穴的?”
“是的,請問您老人家……”
“不值得問。一名死囚。”
東方白心頭又是一震,接着道:“是誰囚禁您老人家的?”
“乾坤教!”怪人許久才應聲。
東方白一聽“乾坤教”三個字,血行立刻急速起來,他此來桐柏目的就是要從乾坤教破解大化門消失之謎,現在碰上了被他們所囚禁的人,很可能踩到些寶貴線索,此番失足墜岩,真的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他竭力保持情緒的平和,抑制住激動。
“這裏是……什麽乾坤教的監牢?”
“不錯,山腹石牢,比大內天牢還要嚴密。”
“乾坤教是什麽?”
“一個神秘而邪惡的江湖組織。”
“就在桐柏山中?”
“嗯!”
“教主是誰?”
“不知道!你……是江湖人?”
“學過武,只能算半個江湖人,您老呢?”
“應該是!”
這句話回答得很妙,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還有應該是的,但東方白不想追究這語病,那未免太多餘。
“請教您老的稱呼?”
“忘了!”
又是句怪話,不是語病,是有意這麽說的。
“您老被他們囚禁多久了?”
“牢中無歲月,很久很久了。”
“什麽原因被囚?”
“忘了!”
又是一句忘了,東方白為之啼笑皆非。
“晚輩可以進去看看麽?”
“不可以。”
“為什麽?”
“牢頂有燈,長年不熄,為的是要監視下面,你進去如果被發現,那你就死定了,你還是快點離開這裏吧?”
“離開?”東方白苦苦一笑道:“外面無路!”
“用你原來的方法!”
“太困難,而且極有可能中途失足。”
“你要永遠留在這裏?”
“晚輩想……另找出路。”
“沒有路。”
“牢房無門麽?”
“是沒有門,只是個石窟,頂上開口,完全封閉,只在送食物,添油燈,察看動靜時才挪開一個小口。”
東方白一聽涼了半截,再出去用鑿石之法升登,他實在再提不起勇氣,照怪人的說法,石牢根本無法利用。
“您老……不想出去?”
“出去?哈哈哈哈……”笑聲是蒼涼的,又道:“怎麽出去?那比登天還難。”
“老死窟中?”
“其實老夫很早以前就死了,現在活着的是軀殼。”
“您老已經沒有武功?”
“早廢了!”
東方白大為沮喪,原本以為可以得到些線索,想不到這怪老人一問三不知,連他自己是誰都不肯透露,是故意還是真的神志耗弱?
照理,一個被囚的人,一定恨滿心頭,沒有替仇家隐瞞之理,但他不死心……
“您老對仇家知道多少?”
“仇家?老夫沒有仇家!”
東方白語塞,他碰到的的确是一個不可理解的怪物,關得太久,連仇恨之心都消失了麽?他的心真的死了?
“您老的鐵鏈晚輩可以斷!”
“斷不了,誰也斷不了,除非……”
“除非什麽?”
“你快走吧,別多問了。”
一根拇指粗的細鐵鏈一扭可折,怪老人為什麽說斷不了?
他說除非是什麽意思?顯然他有話不肯說。
“您老……”
“快離開,如果他們發現有外人從外侵入,老夫受累無所謂,你賠上一命可是冤枉,如果他們斷了你地穴的歸路,你還能活出生天麽?言盡于此,你走吧!”怪人隐去,留下一片鐵鏈曳地的回響。
東方白窒在洞道裏。
他很同情這可憐的怪老人,但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要救人連想都不必想,他真不甘心就此離去,但想到欲速則不達,徒然打草驚蛇,這地穴出去不容易,但如果有備的話,進來卻不難,石牢未始不是必要時的一條通路,現在孤掌難鳴,得出去與卓永年從長計議方為妥當。
循原路退了出去,到了入口處,入目一片昏黑,擡頭上望穴壁,少說也還有六十丈左右要攀登,只看看手就已經軟了,但能不出去麽?
他坐着養足了精神,然後鼓起勇氣繼續鑿壁的行動。
很難的爬升,真是苦不堪言。
現在,他已經學到了經驗,每上升十丈左右便停下來附壁休息,等體力恢複再繼續行動,慢、耗時,但能持久,這是一場有進無退的戰鬥。
不躁不餒,東方白節節交替攀升,停停登登,不知到底耗了多少時間,距穴頂已不到十丈,但他已後繼無力,全身骨頭像被拆散,手腳酸軟得像初生的嬰兒,他勉盡餘力,把劍插進岩壁裏,腳尖踏石孔,手抓劍身,貼壁調息。
這樣,又耗去了将近半個時辰。
最後的階段,也是最艱難的階段,由于體力損耗過短,能恢複的很快又會耗弱,故而愈到後來愈不能持久。
他又開始鑿壁援升。
現在只要一失足,後果簡直難以想像。
穴口在望,光線漸明,已經可以清晰辨物。
懸垂的藤蔓,像一根根的粗繩,不必再鑿壁已可借力揉升,不由精神大振,終算脫離絕地,生天已在眼前。
數根垂藤近在咫尺,其中一根有茶杯口粗,粗,當然更能着力,他小心翼翼地一手扣牢壁孔,另一手慢慢把劍回鞘,然後抓向那根粗藤,一握之下,摹覺觸手滑膩冷涼,意念未轉,那粗藤竟然扭動起來。
蛇!直覺的判斷,登時亡魂大冒。
他忙不疊地收手,手臂一陣刺痛,立即意識到被蛇噬了。
一驚一急,扣住壁洞的手一松,身軀立即向後倒栽,生死一線,足尖猛用力,倒栽的身軀略向上升,本能地伸手疾撈,僥天之幸,被他抓住兩根交纏的細藤,身軀同時下沉,約莫下降了五六尺吊住了。
他不自禁地哼了出聲,一顆心幾乎跳出口外。
粗藤般的蛇身已經不見。
他努力定了下神,等喘過氣來,立即借藤揉升,手臂被蛇咬不痛但發麻,如果是劇毒長蟲,這一口仍會送命,他必須趁手臂還能用力的時間內登到地面。
在惶急無主的情況下,他終于翻上了穴口。
藤蔓茂密如網,碰頭纏足,他重新技出劍來揮吹挑撥,向外鑽行,最後一劍揮出一個大孔,藤網已盡,露出天光,灰蒙蒙已是黃昏時分,但他沒有大難不死而稱慶的感覺,因為已被蛇咬,後果難料。
他在藤叢邊坐了下來,劍放在身邊,檢視蛇傷。
袖子上被咬的部位微滲出血,有些麻但不嚴重。
蛇毒通常發作得很快,但現在還沒發作的跡象。
突地,他發覺身前似乎有人,登時心中一震,擡眼,看到一雙腳在丈許之處,轉目,兩雙、三雙,一共有四雙環形排列,仰起面,四名黑衣漢子包在身前,兩名持刀,兩名持劍,對他眈眈虎視。
看裝束不像山農獵戶,他馬上想到了乾坤教徒。
“小子,你怎麽回事?”四人之一開了口。
“不小心被蛇咬了!”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