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衆生
那一場爆炸, 除了殺手自己被炸得四分五裂外,當場還炸死兩名警察,重傷一人,輕傷數名。包括史柯與許解在內,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史柯當時其實是離得最近的人之一,卻只是額頭受了點傷,頂多有點腦震蕩。另外幾個跟他一樣離殺手最近的人, 兩個死了,一個重傷。其中死了的一個,爆炸響起時正好撲向史柯, 差不多将他半個身體壓在下面,這才讓史柯免于重傷,甚至是死亡。
躺在地上的史柯半天沒回過神來,他歪着頭, 愣愣地看着前一刻還和自己說笑的同事此刻永遠地閉上了眼睛。艱難地從地上爬起,身上忽然有什麽東西掉到地上, 史柯掃了眼頓住。
那是一枚護身符,離開前他的老母親爬到山上廟裏求回來的。
史柯怔怔看了一會兒,然後彎腰撿起來,拍掉上面的灰塵重新放進口袋裏。
——
與此同時, 在邊境的某個小城市,一棟靠海的別墅仿佛飓風過境,內外一片狼藉。
地上躺着幾具屍體,全都正中眉心, 血慢慢地流出來。
室內到處是被翻找過的痕跡,椅子沙發橫躺在地,窗戶玻璃被敲碎,人高的花瓶也被推倒地上,砸成碎片。
客廳裏,一個黑人一個白人被槍指着抱頭蹲在地上。客廳裏唯一完好的沙發上,孟衍坐在上面一頁一頁地翻看資料。他面色淡淡,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兩個黑白俘虜惴惴不安地時不時有眼角餘光看他一眼。
穿着作戰服的高挑長發美女提着臺筆記本電腦從某個房間出來,她走到孟衍面前站定,撩了下長發,對頭也不擡的孟衍說道:“組長,全都找遍了,只有這個。”
孟衍淡淡地“嗯”了一聲,視線依舊落在那幾張紙上。
旁邊的幾個房間也陸續出來幾個人,全都跟長發美女一樣裝扮,手上提着槍。他們有志一同看了眼坐在沙發認真看資料的孟衍,彼此對視一眼,沒去打擾,自己七嘴八舌讨論起來。
“那個人的勢力基本已經被掃平,至少在這個國家這裏應該已是最後一個。至于國外的,就看那些國際警察給不給力了。”
“真是沒想到,一個人居然能隐藏地這樣深,發展出如此多外表看來毫無聯系的勢力。怪不得這麽多年都沒人奈何得了他。”
“是啊,雖然孟組長近針對他做了近兩年準備,如果不是這次他自己暴露了,恐怕也沒這麽容易迅速地搗毀掉他全部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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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暴露?不是說有個小警察給他身上裝了追蹤器沒發現,這才在機場被國安那群人正面逮着的嗎?”
“哦,你說的那個小警察是不是在M國一路念到博士直接進入FBI的小可愛?他花兩年時間修完本科期間是由我照看,半年一個學位看得我真是跪了,不愧是孟老大看上的人——孟老大。”
孟衍擡頭視線掃過去,讨論得熱火朝天的幾人頓時停了下來,齊齊朝他喊了聲。孟衍把那疊資料放到旁邊,慢聲開口說道:
“你們的任務完全了,今天起可以不用跟着我,我會直接跟安東尼說的。”
那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推舉出一個代表。
“孟老大,你的意思是從今天起,我們可以休假了?你會親自向Boss說?”
孟衍擡眼看了看他們幾個,“我只是說可以不用跟着我,至于要不要休假,你們自己決定。”
孟衍說完向那幾人身後一直沉默的帥氣小哥看去一眼,小哥臉上的表情比孟衍還少,接收到那個眼神走了出來站到孟衍面前。
“把這些傳給另外那群人,告訴他們,抄人老窩的事情我就不參與了。”孟衍把資料遞給小哥,小哥冷酷着一張臉點了點頭,雙手接過資料又退了回去。
長發美女看孟衍一副塵埃落定的樣子,有些不解地問道:“組長,事情難道就這麽結束了,我們不親自把人抓到,灌了水泥沉海才算?”
“當然不會就這樣結束。”孟衍拿起手機看了下,神情變得更加冷凝,他慢慢站了起來,理了理袖子,聲音不緊不慢卻透着一絲冷厲,“已至末路窮途,狗急尚會跳牆,那樣的人,誰知道會做出些什麽事情來呢。”
看着一臉冷淡表情說出最後那句話的孟衍,長發美女總覺得在自己組長心裏,他應該是知道點什麽的。
孟衍毫不遲疑地從別墅走出去,他步子邁得很大,三兩步就去遠了。
身後傳來呼喊聲:
“孟老大,這兩個人怎麽處理?”
“沉海。”
孟衍走出別墅,掏出手機點開來看,上面是一張爆炸現場的照片,往後一滑,則是安然無恙的莊笙。孟衍盯着照片看了好一會兒,雖然知道莊笙沒事,可心裏的怒火還是怎麽都壓抑不住。
快步回到直升機,孟衍往裏一坐,朝長發美女伸出手。、
“拿來。”
長發美女将一直抱在懷裏的筆記本電腦遞了過去。
孟衍一邊開機,一邊頭也不擡地下達了個簡短命令:
“回去。”
電腦開機後,需要密碼才能打開,孟衍不假思索輸入一段密碼,電腦成功開啓。
坐在後排偷偷伸着腦袋看的長發美女,看到這一幕,縮回頭去跟同樣坐後排的帥氣小哥咬耳朵。
“組長為什麽會知道那種變态人的開機密碼?”
帥氣小哥掀開眼皮,毫無波動地看了她一眼,便又閉上眼睛,養神。
長發美女得不到同伴回應,她對此習以為常,只是翻了個白眼,嘴裏嘟嚷着不知罵了句什麽,然後便又扒着前面的椅背,繼續正大光明地八卦偷窺。
電腦開啓後,桌面只有一個視頻文件,文件的形狀是張撲克牌的樣子,還是張紅桃K。長發美女見此,忍不住小聲吐槽:
“這是有多愛打撲克喲,不是聽說牌技超爛的嗎?連八歲的小孩子都贏不過。”
孟衍點擊文件的手一頓,他雖然沒有回頭,但長發美女也明白那一頓是個什麽意思。于是趕緊閉上嘴巴,還給自己做了拉上拉鏈的動作。
耳朵重新恢複安寧,孟衍點開了那個視頻文件。
“我有一個夢想,找到那個能陪我玩游戲的人。可惜這麽多年來,唯一一個合适的,卻不願意陪我玩。如今回首回事想想,最讓我滿意的一次游戲,居然是跟一個小孩子玩的,而且我還輸了。
“我設想過一個非常棒的游戲,因為缺少理想的玩伴,一直沒有實施過。但現在,我想機會來了。
“一個好的玩伴,會讓無聊的游戲也充滿趣味;而一個糟糕的玩伴,再有趣的游戲也會變得無聊。我一直在等兩者的合一,本以為有生之年都要無聊下去,沒想到,這一天還是讓我等到了。
“當年那個長大的孩子,他會是我最好的玩伴。我要跟他好好玩一次游戲,而你們,都是觀衆。
“你期待嗎?我很期待。”
視頻到此結束,屏幕畫面定格在一張滿是興奮和期待的臉龐上。嘴角的弧度向一邊揚起,形成一抹詭異的弧形。
——
城市的夜,熱鬧而輝煌。
酒吧裏,震天響的音樂,搖晃交織的彩色燈光。
興奮的男男女女在舞池中搖擺,口哨聲,猜拳聲,大笑聲,混亂地交織在一起,誰也聽不清誰在說什麽。
一幅群魔狂歡之景。
舞動最激烈的圈子,一名畫着煙熏妝的女孩像忽然停擺的機器一樣,摔倒在地上,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旁邊的人被吓一大跳,還以為她是喝醉或吸食什麽過量昏睡暈倒,結果推了好幾下沒推醒,手往鼻子處一探,才發現沒有呼吸——竟然是死了。
混亂和尖叫像傳染病一樣,從這個圈子很快傳遍整個酒吧。
賣煎餅果子的老板,剛送走一位下班順路買煎餅的女孩,又迎來一位新的客人。老板一邊鏟幹淨攤餅的鍋面,一邊微笑地擡頭問道:
“加雞蛋還是加香腸?要不要辣——”
最後一個字再沒有機會問出口,笑容還挂在臉上,眉心一個血洞,緩緩向後倒去。
直到煎餅攤老板倒在地上,旁邊的人才發現不對,探過來看到他額頭上那個血洞時,頓時被吓得差點撞翻自己的攤子。
作業做到的一半的九歲男孩,被在廚房炒菜的媽媽支使出去買醬油,以一根棒棒糖做為跑腿的獎勵。孩子一手拿着醬油瓶,一手舉着棒棒糖塞在嘴裏,蹦蹦跳跳地來到馬路邊。
對面正是紅燈,孩子兩頭看了看,沒有看到車子,于是邁出腳步橫沖過馬路。
一輛小貨車疾馳而來,刺目的探照燈閃到孩子眼睛,他下意識擡手遮擋,小小的身子瞬間飛了起來。
小貨車沒有減速,很快消失在夜色裏。
馬路中央,醬油灑了一地,不遠處,一只彩虹棒棒糖孤零零躺在地上。
——
同一個晚上,不同的死法,三名死者。
意外?他殺?事故?
放在以往,或許還沒有那麽快将事情聯系起來。然而就在案件接連發生,莊笙還收到那樣一封挑釁似的信時,在知道三起事件後,他第一時間便想到那張撲克牌上的留言,以及三縣收到的信。
天黑,請閉眼。
我是殺手。
再明顯不過。
“你說這是有人在玩真實版的‘狼人殺’?”
聽完莊笙的推論,經過一段時間訓練以為可以接受任何程度怪事的史柯,還是擡高聲音喊了出來。
之前三個縣死的那幾個人,以有昨天晚上丹藤市死的三人,竟然全是因為一個游戲?一個瘋子以衆生為牌的游戲?
誰聽到這樣的消息都會認為對方是在說笑的吧?
但非常明顯,莊笙是認真的。
“之前的那三個人,相當于拿到‘狼人牌’的玩家,他們是殺手,天黑之後殺人。狼人可以選擇殺人,也可以不殺。白天村民們根據線索找出誰是殺手,而殺手在身份快要洩露時,可以選擇自爆。”
“自、自爆?”眼前閃過人體炸被得四處飛濺的畫面,史柯覺得自己的腦袋又開始痛了。
“怎麽會有這樣變态的人,拿人命來游戲——”許解狠狠罵出聲,卻突然頓住,“呃,好像确實有一個這麽樣變态的人,似乎特別愛玩游戲來着。”
莊笙垂着眼,默然片刻說道:
“确實是他。”
等到孟衍從邊境回來,帶來那臺電腦後,所有人對真實版狼人殺的說法已經不心存疑慮了。雖然無法理解幕後之人的變态心理,但卻不得不打十二萬分的精力來應付幕後者這別開生面的“興趣”。
在三起案件發生後,幕後者通過孟衍拿回來的那臺電腦跟警方聯系——準确地說,是跟他選定的玩伴莊笙連線,好把游戲按他的想法玩下去。、
為了稱呼方便,警方将那人稱為“K先生”。
照K先生的說法,之前三縣只是預熱,現在丹藤市才是正式開始,而現在是第一局。
K先生拿到的是狼人牌,代表狼人陣營,由他派出殺手,殺手天黑後殺人。
莊笙代表村民陣營,根據線索尋找殺手。把所有殺手找出來便算贏,不然,殺手就會一直殺下去。
而整個丹藤市的市民,則全部算作“村民”,所以這是一場狼人陣營不可能勝利的對決(狼人陣營勝利方式之一,屠邊局,即殺掉所有村民)。但,這樣的勝利,沒有一個正常人想要。
“游戲規則介紹清楚,那我們便開始吧——哦,已經開始了。”K先生咧嘴一笑,伸手關掉了視頻對話。
史柯馬上看向許解,“不能找出他在哪裏嗎?”既然聯了網用視頻對話,那麽查IP地址什麽的,不是可以順藤摸瓜找到他,把人抓起來直接斃了,誰跟他玩什麽破游戲!
許解苦着臉搖頭,“如果是定位一臺服務器還有可能,但想通過聯網查到他人在哪裏,這根本不可能。”
史柯又轉頭看向孟衍,“孟二哥,你們不是把他攆得無處可去了嗎?為什麽他還有閑心來玩什麽游戲呢?”他一時煩躁過頭,語氣不免有些沖,實在是現在這樣他覺得憋屈。
被一個犯罪分子逼着,拿人民群衆的生命來玩游戲,還沒辦法不陪他玩——因為那根本就是個沒有人性徹頭徹尾的瘋子,如果不陪玩,說不定就會一顆炸彈扔市中心。這樣的事情,那個瘋子絕對做得出來!
孟衍這次回來後,很少發表意見,大多數時候沉默着。現在被史柯這樣幾近質問的語氣問到,也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他沒有說什麽,莊笙卻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站出來說道:
“史隊長,我理解你面對這樣荒唐要求時的煩躁心情,但抓犯罪不是某一個人的事情。”
史柯被莊笙這樣一說,氣得有點糊塗的頭腦稍稍清醒了些,他揉了一把臉向孟衍道歉,“對不起孟二哥,我不是要針對你,我——哎,你就當我腦袋摔壞了還沒完全恢複正常。”
孟衍根本不在意別人說他什麽,他望着莊笙維護他的模樣,眼中浮現暖意。孟衍擡頭揉了揉青年柔軟的頭發,聲音溫柔地說道:“笙笙,你如果實在不想參與,我會解決的。不要勉強自己。”
他或許不能馬上找到那個人,但逼他改變游戲對象還是能做到的。
莊笙擡頭看向他,搖了搖頭,眼神認真而堅定,“從我選擇走上這條路那天起,對未來所有的期待,也正好包括今天。”
他的話,只有孟衍聽懂了。
莊笙選擇這條路,有他父親的原因,有孟衍的原因——也有,為了有朝一日,再次站在那個人面前打倒他的原因在內。
于是孟衍不再多勸,再次揉了下他的頭發,點頭只說了一個字:
“好。”
——
莊笙來到酒吧,酒吧已經清場。
死者是名二十三的女性,死因是氰化鉀中毒。據在場目擊者說,這個女孩是一個人來的酒吧,玩得很開,只要有人請她酒就喝,邀她跳舞就跳。所以誰也沒注意,她到底和哪些人近距離接觸過。尤其在那樣的燈光環境下,如果不是面對面,只怕根本看不清其他人的臉。
“氰化鉀有劇毒,通過皮膚傷口或吸食微量粉末即可中毒死亡。死者在死亡前一直在舞池跳舞,所以排除是之前休息喝酒時攝入毒藥。她唇邊有淡淡苦杏仁味,說明是從嘴巴攝入,這就很明顯了,兇手在跳舞時接近她,想法讓她吸入氰化鉀。”
莊笙調查一圈,詢問過當晚酒保後,慢慢有了推論。許解跟在他身邊,聞言不解地問:
“氰化鉀不是附在皮膚上也會吸收嗎?殺手總不會冒險直接接觸,可如果他拿容器裝着,一邊跳舞一邊喂別人東西吃,不是很奇怪嗎?應該沒人會吃吧?”
“并不是裝在容器裏喂給死者的。”莊笙沒有因為許解的提問而不耐煩,相反,不同的想法有時會給他提供新的思路,“兇手很謹慎,應該是在手指上有塗層,沾上少量氰化鉀粉末,事先用透明的尼龍袋包好。等到選定下手獵物後,再撕開,或者無意,或者有意,将沾着粉末的手指放進受害者嘴巴。”
莊笙慢慢說着,一個頗具魅力有不錯外形的男人形象漸漸在他腦海中生成。
“他很擅長跟女人調情,然後在她們沉迷于自己的多情時将人殺死。這是一個,自戀而又自負型的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