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突圍
白色粉塵飄落之際,回鹘騎兵的統領很快便發現了異常。
他立刻派人将消息報給曾同李流光有一面之緣的紅裙女子那裏,對方眯着眼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然不等回鹘騎兵後退,數十根火箭劈開天宇,爆炸的紅光接踵而至。慘叫聲響起的剎那,不分城內城外所有人都驚駭地仰頭望着半空。仿佛烈日下飄起雪花,無數的粉塵随風灑落。幸存的回鹘人拼命後退,生怕沾染上一點,莫名其妙成為一個火球。
趁此之際,代州城門大開,以代州守軍為先騎兵,中間是護着三皇子的龍武衛,最後是滿城扶老攜幼的百姓,冒着大火沖了出來。沒人朝南跑,回鹘大軍卡住了代州通往晉陽的路,他們的目的地只能是安北或者幽州。
黑壓壓的人群如洪水裹着一路向前,最前方的代州守軍很快便同回鹘人遭遇。衆人都無心戀戰只想盡量突圍,趁着回鹘人尚未反應過來,一路沖殺掃清了退路。
後頭的百姓有馬的騎馬,沒馬的甩開兩條腿拼命地跑。這個時候誰也不敢叫苦,人人都知道落在回鹘人手中不是死,便是被賣到漠南漠北當奴隸。尤其是漂亮的小娘子,更是不會有什麽好的結果。前些年幽州城破的慘狀還在眼前,衆人只要想起來便恨不得多長十幾條腿。
李流光沒有同三皇子一道,而是帶着一隊守軍選擇了斷後。他摸了摸口袋裏的兩枚炸裂彈,精致的眉宇間滿是堅毅。是他想出這麽一個法子突圍,只望所有人都能有一條生路。
霍節眼看着最後一波百姓出了城,勒住身下焦躁不安的坐騎,擔憂地催促道:“七郎。”
李流光輕拍着馬背,看向身後城門大開的代州,低聲道:“再等等。”
沈傾墨還在城內,不知帶着護衛去做什麽,一直沒有回來。霍節明白他的心思,卻有些不以為意。自知道沈傾墨身邊的護衛都是從神策軍選拔出來之後,霍節對沈傾墨的安危并不擔憂。近百年前一場安史之亂,神策軍從西北的戍邊軍隊進入長安成為最重要的禁軍,可謂是一朝成名天下知。近些年神策軍更是直接歸聖人身邊的內侍掌管,是衆所周知的天子禁軍。能被聖人從神策軍挑出派到沈傾墨身邊,可見這些人必是出類拔萃之輩,在混亂中護的沈傾墨安全并不是什麽難事。
念頭閃過,霍節不由生出一個古怪的想法。以往他不覺得,但從此一事可以看出,聖人對沈傾墨卻是比對三皇子更上心。他心中似有驚濤駭浪湧過,但很快便收斂心神,将注意力放在李流光的安危上。
“七郎,再不走回鹘人便要反應過來了。”
李流光輕輕呼了一口氣,只盯着代州城門默然不語。他并非不想走,而是過不了心裏那一關。他對沈傾墨印象複雜,既有親見沈傾墨變臉殺人的不喜,又有沈傾墨半夜出現在房中的怪異。母親對沈傾墨避而不談,三皇子又帶着一衆人孤立沈傾墨。種種因由下,他盡量避着同沈傾墨打交道。但此一時彼一時,自昨晚到現在他們也算是患難與共。沈傾墨不顧危險選擇了斷後,僅此一點他怎麽好直接丢下沈傾墨就走。
“派個人再去看看。”李流光頓了頓,“如果找不到我們就走!”
霍節嘆了口氣,只覺得七郎什麽都好,就是太過心軟。他沖着身後的護衛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刻輕夾馬肚,沖向代州城內。
因着百姓外出避難,此刻整個代州城空無一人。沈傾墨騎馬立在城內最大的綢緞莊前,身姿挺拔,如玉的手指緊握着腰側的橫刀,神情透着一股漫不經心的冷酷。
他手下的護衛依命将鋪子內鮮亮的錦緞彩帛挑出,胡亂的裹在馬上,随即眼都不眨放了一把火。大火瞬間便沿着鋪子朝着兩邊擴散。零散的馬蹄聲自四周響起,不斷有護衛前來複命。每人都是大包小包挂在馬上,而他們來時的方向則是火光熊熊。
沈傾墨望着遠處的黑焰,淡淡問:“官署的糧倉燒了?”
一名護衛立刻恭敬應是。
“城內的其他幾家糧肆呢?”
另有護衛出面,表示都已按着沈傾墨的要求辦妥。
沈傾墨滿意地勾起嘴角,回鹘人千裏奔波為的是財,與其留下代州給回鹘,不如一把火燒了幹淨。盧丁一那個蠢貨,還盼着晉陽同幽州的駐軍打來,還他一個完整的代州城,走前畏畏縮縮怎麽都不肯放火。盧丁一不肯放,那他只好幫他一把。他倒要看看,回鹘人是選擇去追他們,還是選擇先救火?
心中算計着時間,沈傾墨控馬轉向,“我們走!”
他一馬當先沖向東門,一衆護衛立刻散開,警惕地守在他兩側。有風吹過,帶來城外回鹘人的哀嚎。沈傾墨聽着聲音似乎低了許多,猜測回鹘人應該已經重新整頓,再次成軍就在眼前。他們必須要盡快離開,就是不知道李流光是在東門等他還是?
念頭閃過,沈傾墨垂眸,抓着缰繩的手指微微用力。腦海浮現李流光看向他時的緊張表情,沈傾墨緩緩挑起唇角。李流光當然會在東門等他,他相信對方不會讓他失望。如果萬一……殺氣突兀湧出,沈傾墨冷酷地想,那一定是霍節的錯。
似乎感受到了這股猶如實質的殺意,沈傾墨身下的坐騎焦躁不安地嘶鳴起來。一衆護衛摸不着頭腦,不清楚誰又惹到了沈傾墨。然就在下一刻,隐約的馬蹄聲傳來。幾名護衛立刻躍馬上前,手中的橫刀已然出鞘。
遠遠地,有人沖着他們大喊,“沈公子,七郎還在東門等着,回鹘人馬上就要追來了。”
不過倏然,沈傾墨身上的殺意消失不見,他無法抑制地眼睛亮起,心中閃過一絲隐秘的愉悅。他身邊的護衛跟着他久了,立刻感受到他的情緒變化。一衆人不動聲色地交換着眼神,猜測着沈傾墨心情變好的原因。
只是半盞茶的時間,一行人便趕到了東門。霍節聽到馬蹄聲大大松了口氣,李流光也神情輕松起來。他控馬轉身,首先看到的便是每個人大包小包堆滿了馬背。許是收拾的有些急,這些包裹都只是胡亂堆積一起,隐隐露出裏面的彩帛錦緞,金飾玉器。
李流光微微一怔,但也沒說什麽。他相信沈傾墨做事自有用意,直接道:“我們該走了。”
“好!”
沈傾墨順着李流光說。聽話的反應讓一衆護衛都微微吃驚,但沈傾墨渾然不覺。自看到李流光,他體內燃起的火苗便越燒越旺。四肢百骸興奮的戰栗,心頭一把火橫沖直撞,想要尋一個出口。出口在哪裏?沈傾墨不知道。但這種似痛苦似歡愉的感覺卻讓他十分着迷。
他若無其事地打馬走到李流光身側。李流光毫無所覺,最後回頭看了眼代州,幹脆道:“我們走!”
……
“我們追!”
荒涼的代州城下,回鹘人勒馬不前,大聲嚷嚷着要去救火。他們從漠北一路殺過來,為的不就是大唐的錦繡榮華。如今沈傾墨一把火燒了代州,衆人豈不是白辛苦一場。看着城門口散落的水紅色錦緞,一衆回鹘人的眼睛都要紅了。這麽一匹緞,帶回漠北便能換一頭羊。趁着現在火勢還不大,趕緊救火說不定還能搶一些東西出來。
回鹘統領有些意動。轉頭看向身側不發一言的紅裙女子。他讪笑地開口,“夜護,可汗……”
名為夜護的女子沒有搭理他,只是命人去城牆上刮了些白色粉末回來。當着衆人,夜護旁若無人地伸出舌頭舔了一圈,眼中閃過一道幽光。“是面粉!”夜護的興趣被挑起,能用面粉造成轟天雷的效果,除了聖域她想不出哪裏還有這種手段。
莫非……
夜護眯了眯眼,從懷中掏出長筒形的金屬武器,吩咐道:“給我一隊騎兵,我帶人去追!”
回鹘統領不敢違逆夜護的命令,立刻順着他的意思安排下去。一隊輕騎很快沖出,但沒走幾步便看到路邊散落的各式彩帛錦緞,在眼光下閃耀着晃花人的眼。
有人咽了口口水,偷偷看向夜護。夜護面無表情,一衆人只能收斂心思。但不知是他們運氣好還是不好,一路追過去到處都是散落的財物,更有鑲嵌着各類寶石的飾品,乳白的看不出一絲雜質的玉器。這些帶回漠北都是牛羊奴隸,任何一樣都能讓他們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更多的人開始咽口水,夜護冷冷掃過衆人,拿起手中的武器扣下扳機。一股刺鼻的味道在空中彌漫,路邊一頭探頭探腦的白色兔子僵硬的蹬直了腿。兔子的肚子上開了一個血洞,看到的回鹘人臉上立刻浮現出恐懼。
這是聖域的力量,是高高在上神的力量。他們恭敬地對着夜護彎腰,再不敢看向路邊散落的各色寶物。
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李流光苦笑地看向沈傾墨。看來回鹘人紀律不錯,沒被路邊的糖衣炮彈侵蝕。“不能再走了。”他勒馬停住,再往前便是逃難的百姓,一旦回鹘騎兵追上去,将會是一邊倒的屠殺。
他的話不知不覺成為這一隊人馬的命令,沈傾墨的護衛看向沈傾墨,見沈傾墨不反對,也便紛紛停了下來。其中一名護衛跳下馬伏在地上聽了片刻,沖着沈傾墨點點頭,道:“回鹘騎兵離我們還有半盞茶的距離,大概是五百人的輕騎小隊。可一戰!”
“可一戰”三字說的斬釘截鐵,李流光原本想說什麽,頓了頓看向沈傾墨。
沈傾墨抽出腰間的橫刀,不知摁下哪裏的開關,橫刀的刀柄一瞬間變長。他微微用力便将手中的橫刀插入地下,搭着刀柄神情從容道:“那便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