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流
最近臺北總是濕冷得可以,氣溫奇低,還落着綿綿密密的雨。雨一直下個不停。濕冷,沁人骨髓的濕冷。這個城市,已經跟二十幾年前求學時大不一樣。那時節的臺北,捷運尚未運行,士林夜市的攤販,仍擺在小北街上。外雙溪還有着煙雨朦胧的美麗。
剛剛路口目睹的那一幕,讓思凡像狠狠挨了一記悶棍。這冬雨下得出奇的大,寒流來襲,三度的低溫,身體的冷比不過心裏的。
思凡嘴角牽動,冷冷的笑了。寒涼的心裏只有麻木,沒有感覺。
"終于也輪到我了。"她冷着一張臉與自己對話。
思凡穿着一身芥末黃的短版雨衣,手裏撐着一把藍黑色的雨傘。她跟個游魂似的,在寒冷潮濕的街頭游蕩,一條街過一條街的走。到底走了多久、多遠,思凡不知道也不在意,腦子裏淨是剛剛那一幕,一再回放。
無意識的,她走至一道階梯。階梯之上,是一棟剛剛蓋好沒多久的新大樓,氣派豪華,她擡頭看一了眼這棟大樓。雨仍在下,呼出來的氣,凝結成霧,遮了眼的迷茫,思凡站在階梯下出神。
雨嘩啦嘩啦不停的下,黃色的雨衣,黑色的雨鞋,像是警察,也像是站在小學外指揮交通的志工。這裏不該出現這樣的人,但這是個冷漠的城市,誰都是懷着自己的心事過生活,誰也都不關心另一個人的心事。思凡頂着寒風,傻傻地站在雨中,茫然的、不知所措的站在雨中。天色原本就昏暗,還未到下班時刻,街燈尚未點亮,但是天已經完全黑了。
思凡恍惚間想:"天黑啦!兒子要下課了,我該回家做飯。"
她擡頭往階梯上再看一眼,一把亮眼的藍色大傘,出現在階梯的盡頭,宛若在陰暗的微光中,硬撐出一片藍天,傘下站着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子,這樣冷的天,他只套着一件毛衣,彷佛不怕冷。
兩人在黑暗中相望,男子背後,大樓透出幽幽昏黃的光,顏色黯淡,映照出一道長長的影子,飄忽忽地讓人看不真切。她的雙腳在凍雨中站得麻木,轉身轉得不太順暢。
"別走,跟我回去。"
那雨傘下的男子,抛開傘,奔下階梯,拉住思凡。
"我要回去做飯,兒子要回家了。"
思凡悠然回頭看了這個男子一眼,搖搖頭。
"妳忘了,妳兒子住校,不在家吃飯。跟我走。"
那男子的聲音,混和着雨聲,遙遠得宛若隔着幾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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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思凡一臉茫然、呆滞
那男子點點頭。他拉着思凡冰冷的手,一腳高一腳低的踏上臺階,向大樓走去。新蓋好的大樓,豪宅等級,住戶不多,保全嚴密。男子拉着思凡,進入大樓電梯,透過辨識,按下二十一層的按鈕。電梯門開了,只有一戶,沒有鄰居。男子按下密碼打開門,他半扶着思凡,将思凡帶進門。
男子長得眉目清朗,皮膚白嫩得勝過女子,還好臉部線條棱角分明,大眼高鼻梁,卻不顯得的脂粉氣息。
"發生什麽事!"男子的聲音略微低沉,語氣隐隐含有焦急的味道。
思凡兩眼空洞無神,只是狀若癡傻的仰頭看着人,不言也不語。整個人像極了一個沒有生命的蠟像,空有皮囊沒有靈魂,呆立于門邊。
男子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替她解開扣子,脫掉雨衣。
"妳連雨衣都講究。"那男子說
思凡只是傻傻的任他擺布。
"這種天氣,就算穿着雨衣,也是一身濕。我帶妳去沖沖熱水吧!"
霸王級寒流威力驚人,兩個一身濕淋淋的人,具是冰涼得徹底,迫切需要暖身。思凡沒有反對,應該說沒有反應,只是任他牽引導向浴室。男子打開暖氣,要思凡趕快脫掉濕了的衣裳,可是她沒有動作,仍舊是一臉茫然、恍惚。
"我幫妳好不好?"男子語氣無奈又難受。
思凡随他脫掉自己全部的衣物。
浴室很大,對外的窗因為冷,滿滿的結露水,凝集成霧蒙蒙的一片,看不見窗外的景象。開了暖氣,偌大的浴室已不寒冷,他推開淋浴拉門,打開花灑。窗外的雨是凍的,這裏的雨是熱的。
男子早已一身濕透冰冷,也除去全身衣物,他輕輕抱起思凡走入水幕之中。水氣氤氲,男子替思凡洗頭、洗身體,再替自己洗。熱水不停地打在兩人身上,沖淨了所有的泡沫。兩個沒有遮掩的身體,好的壞的一覽無遺。思凡哺喂過,身材并不完美,肌膚也不緊實,甚至可以在身上掐出微微一圈的脂肪。男子的身體,卻如同希臘雕像般的精致完美。
男子拿起雪白的浴巾擦幹思凡的身體,替她穿好浴袍,再抹幹自己。他抱起思凡,讓她坐在鏡子前,拿起吹風機,輕輕撥弄吹整她的發。
空蕩蕩的卧室內,僅有一張大床,雪白的床單,雪白蓬松的羽絨被。思凡被放躺于松軟的羽絨枕之上,蓋好被子。
"妳到底怎麽了?"
男子緊緊環抱着思凡,将她的頭埋進自己胸口。
"什麽都不說,要我如何是好?"
男子的聲音低沉瘖啞,帶着深深的壓抑。
柔軟的身體,帶着馬鞭草的香味,雖然沒有任何反應,對于男子來說,仍然深具誘惑。男子的唇輕輕地覆蓋了她的唇,他滑入羽絨被中,解開浴袍,溫柔地撫摸思凡,彷佛對待一個陶瓷娃娃般的小心翼翼,又像揉捏一團白雪,恨不得融入自己身體,再也不分彼此。
思凡終于無聲的流下淚水,曾經堅信的堡壘崩塌,她不知道還能相信什麽?道德嗎?責任嗎?還是義務?她的世界毀了,教條信仰都不重要了。她的身體開始有反應,兩人激烈的交纏,一次又一次彷佛永不餍足。
清晨,天迷蒙的微亮,思凡在一張陌生的床醒來,男子翻身抱住她,驚擾了她的夢。面前的人,帶着滿足的笑,像個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那樣滿足。輕輕地挪開男子的手,她悄悄起身。因着室內開着暖氣,雖然身上僅穿着男子的白色棉質內衣,但并不感覺到冷。木質地板下有地熱,連腳踩在地上都不會冰涼。
她看着沉睡中,面容精致的男子,春宵幾度卻不是自己的丈夫。原來背叛是這麽簡單,只要心神一恍惚,踏出去了,一道萬丈深淵就等在前頭。罪,自己也犯下了,希冀的救贖,卻成了罪惡的淵薮。昨夜空茫、迷眩的激情之後,思凡此刻僅有清醒後的悲涼。
感覺到身旁的體溫消失,男子驚醒。
"天好冷,不多睡會兒?"
他亦起身,輕撫思凡的雙肩,緩緩擁她入懷。
"年紀大,睡得淺。你睡吧!我走了。"
身後的人,雙手突然緊緊箍住,環抱思凡的男子,身體僵硬得如同鋼鐵。
"留下來,沒人在乎妳,回去也只是個華麗的空房子。這裏有我,我什麽都不問,什麽也不在乎,留下來。"
思凡頹然,這話像一把亮晃晃的刀,刺穿她的心髒,無聲溢流了一身豔紅的血。她掰開男子的手,掙脫懷抱。
"我要梳洗,這裏可有用品?"
思凡忍住哽咽,輕聲地問。
"我拿給妳,稍等一下。"
男子翻着櫃子,拿出全新的盥洗用具,是粉紅色,看得出是早有準備。
"我總想着或許會有這一天,先預備好了。"
清晨睡眼惺忪,還有一頭未梳理的發,男子看來就像個單純的大學生。彎彎的嘴角,帶着腼腆的笑。
思凡接過粉紅色的牙刷、毛巾,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個半老太婆,粉紅色?"
男子急了。
"妳看起來就像個學生,哪裏是半老太婆。"
思凡沒有分辨,拿着牙刷、毛巾到浴室盥洗。
屋子裏到處開着空調,相較于屋外的嚴寒,屋內暖得人都要化了。男子開心的準備早餐,雖然只是簡單的烤土司、白煮蛋、蘋果外加一杯牛奶,他還是用精致的瓷盤,裝得漂漂亮亮。簡直就像個孩子似的,撒嬌一樣的拉着思凡入座,等着人誇獎。
"擺盤很講究,一個人也這樣?"
"為了妳,才這樣,一個人的時候,只喝咖啡。"
"謝謝!"
對話嘎然而止,餐桌上的的空氣低迷、尴尬。兩人靜靜地吃着,只有餐具碰撞的聲音,還有屋外偶爾傳來沉悶的喇吧聲,好似沙啞的法國號。
"想聽音樂還是看電視?"
□□靜了,男子急于打破沉悶。吸頂喇叭送出蘇打綠中性的嗓音-
開了燈眼前的模樣偌大的房寂寞的床
關了燈全都一個樣心裏的傷無法分享……
"我忘了妳不聽流行樂的,我找古典樂。"
男子黑沉沉的眼眸,凝視着思凡。微微顫抖的聲音,洩露了他的不安。
"我也年輕過,這樣就好,不麻煩了。"
思凡歪着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似在專心聆聽。
又是一陣沉默,只有嗚咽的歌聲在凄清的空間中回蕩。男子閉上眼睛,仰起頭,也似在傾聽哀傷的曲調,不一會兒,跟着哼起來,漸漸的,男子的聲音也開始哽咽。思凡低下頭,不知如何是好。男子突然起身,身後的椅子,匡當倒下。他走至思凡身側蹲下,将頭側枕在思凡的大腿,像個大孩子一般。
"這陣子,都是這首歌陪我度過,妳喜歡嗎?"男子一滴淚緩緩滑落。
思凡不答話,只是輕輕撫摸男子的頭發。窗外仍是冷,玻璃窗滿布霧氣。思凡想看看窗外的天色,卻朦胧的看不清楚。
"我要回家了,這裏不是我該來的地方,昨天…… ,是意外,忘了吧!"
思凡的聲音,依舊溫柔婉轉,說的話卻要揉碎男子的肝腸。
"不要。"男子話說得斬釘截鐵,神色執拗,一臉鐵青。
"對不起!"思凡忍住哀傷的情緒,語氣微弱。
昨日脫下的衣物,因為暖氣房幹燥,已經不潮濕了。她靜靜穿回自己的衣服,思凡拿起傘,穿回黃色的雨衣。男子低頭守在門邊,卻沒有阻止思凡,她打開門離去。
門後傳來摔碎物品的聲音,思凡愣了一下,但沒有轉身,從安全梯離去,未留下任何一點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