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兩個月後, 隆冬。
礦山已經開始重建, 大部分居民還擠在東區, 人潮擁擠, 推推嚷嚷。你看這路過的行人, 大都匆匆忙忙,低着頭走。
一個女人坐在一間書店裏。
這是一家很小的書店, 高高的書架,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 書架旁邊還支着一把梯子。陽光落在桌子上,還有她的茶裏。
過了會兒,走進一個男人。
男人正是程勇, 抱着一個紙箱子, 在她對面坐下。兩人都沒有說話, 像是不知道怎麽開口一樣,程勇有些局促不安。
半晌,将紙箱子推到女人跟前。
程勇看着她徐魯, 鼻子酸了一下。這兩個月來,不知道打聽了多久都聯系不到她。昨天,她的電話忽然過來, 同意來這見一面。
瘦的不像樣子,八十斤都沒有吧。
程勇緩緩吐了口氣, 慢慢道:“這些都是整理的他的東西,還有他外面的房子,能用的也都收這了。”
半天不見她動, 就連箱子都不看一下,只是靜靜的看着桌子某處。程勇停頓了一會兒,叫她:“徐記者?”
“我不姓徐。”
程勇一愣。
“我叫江妍。”徐魯仍舊垂着眼,說:“江水的江,女開妍。”
程勇慢慢咬緊牙,眉頭攢動,閉了閉眼,很輕很輕的點了點頭,然後道:“人死不能複生,那小子要是看到你這樣子怎麽放心得下。”
徐魯靜靜地,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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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勇坐了一會兒,便走了。也沒有再說什麽,就那麽離開了。這一走,總覺得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那天陽光很好,從窗外落進來。
光線灑在地面上,桌子上,她的肩膀,頭發,整個人都像鍍了層銀光似的。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坐的她腰都疼了,目光才從沒有焦距的點慢慢地,慢慢地移到面前的紙箱子裏。
箱子裏的東西很少,他幾件夏天的衣服,一厚沓舊報紙,一個打火機,一包還沒有抽完的煙,一本烈士證書和勳章,一張他和隊友穿着消防服的合照,還有一個灰色的錢包。
徐魯面無表情的看着,一樣一樣拿了出來。
他那麽愛抽煙,打火機和香煙基本都不離身,辦公室裏大概也丢的是。衣服也像是穿過好幾年了,舊舊的,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穿灰色襯衫和短袖。這人什麽時候愛收藏報紙了?都是這兩年的。
徐魯随手一翻,就看到一篇自己的報道。
那時候她初出茅廬,啥都不會就膽子大的很,單槍匹馬闖毒窩,獲得一手材料,想起來好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
這些年她的報道,他一個不落的都留着。原來她做什麽他都知道,可見了面卻又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還淡淡問她:“這些年都做什麽了?”
徐魯翻出那張合照瞧着。
他穿消防服的樣子真的很帥,一張臉棱角分明的,薄唇緊抿,眉頭也皺巴巴的,都不怎麽笑,真不知道他手下那些兵是怎麽忍受他的。
徐魯慢慢地擡手,撫摸着照片上那人的臉,總看不夠似的,他的眼角好像都能看出紋路,大概有笑一點一點,不然怎麽會有紋路呢。
好嘛,錢包都舊成這樣了。
徐魯緊緊抿着嘴,上下牙齒咬着唇,眨巴着眼睛輕輕打開錢包,第一眼就看見夾在裏邊的那張她十七歲的照片,紮着馬尾,青澀單純的歪頭笑。
于是再也忍不住,眼眶裏噙滿淚水。
她擡手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來,對着那張照片無聲的流着眼淚。直到這一刻,她似乎才真正覺得,那個人真的不在了。
從今往後的餘生裏,或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她都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還記得躺在他懷裏,他說:“真好啊,就這樣抱着你,和你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度過或者有意義,或者無聊的日子,真好啊。”
“哪兒好?”
他會說:“哪兒都好。”
徐魯忽然發現,她連一張和他的合照都沒有。他們之間,沒有留下任何的影像視頻,她怕日子長了,連他的聲音什麽樣子都忘記了。
他從來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脾氣也壞,生氣的時候會叫她,江妍,過來。
她就真的過去了,被他單手一拉趴在他腿上,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已經擡手打上她的屁股,一本正經道:“聽不聽話?”
她無理取鬧:“就不聽。”
“反了你了。”他冷哼一聲,會吊兒郎當的說,“老子還管不了了是吧?”
“誰是老子?”
他又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将她翻過來抱在懷裏,湊近她的眼睛,特別不要臉的說:“你說誰是老子?”
“流氓。”她嚷。
她被他公主抱,又怕摔下去,一只手扯着他的衣服,一只手下意識的拉着他的皮帶。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的兩只手間來回穿梭。
“褲子都要給你扯下去了,咱倆誰流氓?”他笑的下流。
那聲音像是從很久很久以前傳過來一樣,遙遠的讓她不知所措。陽光落在徐魯的臉頰上,才發現這個年輕女孩子此時已經淚流滿面。
錢包裏有張紙條,程勇寫:“他臨走前說,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不然他死不瞑目。”
徐魯看着他那一行字,慢慢哭出聲來,脆弱又壓抑,聽得人難過:“別玩了。”于是,她哭的潰不成軍。
模糊的視線裏,他好像就坐在她對面,揉揉她的頭發,哄着她說:“難過就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她眼眶裏含滿淚水,哭着點頭。然後真的就趴在桌子上,抱着他的所有遺物,雙手并攏,趴在桌子上,嘴裏還在低喃着,睡一覺就好了。
睡夢裏想起幾年前,她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每天都趕着跑各種新聞,每天都很喪。
有一天忽然收到一條陌生人的短信,說:“我們在這世上是來玩的,玩夠了總會走。今天過得開心,就記住今天的開心。明天過的不好,哪怕摔的很慘,爬起來,坦坦蕩蕩笑笑,對這操蛋的生活說,來,咱們三局兩勝。”
回顧過去的這些年,她從小循規蹈矩,讀很好的小學,中學,從來都是父母同學眼裏的乖乖女。後來談了個戀愛,分手,讀大學,找工作,做着不喜歡的事情,日複一日的平凡。忽然有一天,想做點不一樣的,才發現活着真的太艱難了。
像從前書裏寫的那句讓人難過的話:
“多希望有一天突然驚醒,發現自己在初三的一節課上睡着了,現在經歷的一切都是一場夢,桌上滿是你的口水。你告訴同桌,說做了個好長好長的夢。同桌罵你白癡,叫你好好聽課。你看着窗外的球場,一切都那麽熟悉,一切還充滿希望。”
耳邊募得響起一陣刺耳的鈴聲,一陣驚醒。
徐魯迷迷糊糊的從桌子上坐起來,她不可置信的眨眨眼睛,看着前面一排排的課桌,穿着校服的同學,寫滿f(x)的黑板,還有戴着眼鏡的班主任。
同桌碰了碰她的肩膀,問:“江妍,你想什麽呢?”
徐魯愣在那,掐了掐自己,是真疼。
“現在幾幾年?”她問。
“一九九八年啊,你傻啦。”
女孩子忽然哭了,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她看着窗外那麽燦爛的天氣,哭的像個傻子。
模糊的視線裏,窗外出現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灰色襯衫,寸頭,一手抄兜,嘴裏還叼根煙,靠在欄杆上,看着一個女孩朝他走過來。
“你家那個沒血緣關系的江小叔進咱學校跟自個兒家一樣,教導主任都沒辦法,果然社會上混的就不一樣,往那一站,迷死個人嘞。”同桌看着她的樣子,嘆氣道,“人家現在和鄰班的英語課代表在一塊了,你哭也沒用。”
徐魯哭着哭着,笑了。
同桌被她吓住,輕聲問:“要不要我去醫院幫你挂個號?”
徐魯笑完,認真道:“我要改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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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郊區療養院,二〇一〇年春。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一間房裏。房子的陳設很簡單,一個桌子,一把椅子,一張床。床上躺着一個男人,像是躺了很久的樣子。
風吹起窗簾,男人慢慢睜開眼睛。
門口端着托盤的女護士吓得手裏的東西掉在地上,男人緩緩轉過來。女護士“啊”了一聲,跑到樓道走廊,大聲喊道:
“那人醒啦……”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差點要了我的命,感覺這個結局是我想到的比較合理的結局。一切都還來得及,一切也都充滿希望。這個故事就寫到這吧,中間的一些部分有修改,增添或者删減了一些內容,也有些bug存在,我慢慢打磨着改吧。網絡版就到此結束。至于江措和妍妍是否再相遇,留在番外裏寫吧。來日方長,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