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徐魯就這樣看着他,瞬間有些恍惚。
這些年來她不是沒有期待過這樣的場景,有時候夢裏醒來以為他還在身邊,可是手一摸,床邊都是冰涼的,才驚覺他已經離開很久了。
她看他一眼,忽然不想說話。
就像沒看見他一樣,平靜的移開目光,就往前走去。走到第一個路口,迎面過來幾個男人,有高有矮,眼神往她身上挑。
徐魯募得停下腳。
她想起張曉丹說的“南坪那是什麽地方”,深深吸了口氣,等到那幾個男人擦肩走過後,才松了口氣。
四下望了望,兩邊都是黑漆漆的土路。
徐魯猶豫着不知道要往哪邊走,這地方連個路燈都沒有,小雨還淅淅瀝瀝的下着,頭發都半濕了。
半晌,聽見身後人冷聲道:“左拐。”
徐魯提着一口氣,憋着根本不搭腔,連頭都沒有回,直接朝右邊拐,步子還走得很快,小雨點淋在臉上,邊走邊抹。
這條路好像怎麽都走不完似的,路兩邊漸漸地都成了小樹林,天也愈發的黑了,路邊不時會有鹧鸪叫,叫的人難過。
要擱以前,他肯定會追過來的。
徐魯走到半路,停了下來,慢慢轉身,一個人影都沒有。只覺得眼眶一濕,鼻子也酸起來,可她就是不回頭。
一下子沒踩好,腳閃了,傷又犯了。
她低頭看了一眼濕透的帆布鞋,聽着路邊小樹林的叫聲,隐約察覺到有腳步聲從後面傳來,心底慢慢的害怕起來。
她望向後方,眼睛直直的盯着。
Advertisement
一個穿着黑色衣服帶着帽子的男人慢慢跟上來,手裏還拎着一個黑色塑料袋,直直的朝着她走過來,一直低着的頭在快要靠近的時候忽然擡起。
徐魯被那眼神吓了一跳。
有一剎那她覺得這個男人要對她動手,可那只拿着塑料袋的手剛擡起來,忽的又放下,沒有半分停留的經過她。
徐魯懸着的心在往下落。
稍一定神,擡眼,黑色的雨幕裏,她看見江措就站在幾米開外,手抄兜,沉着臉,靜靜的看着她。
他涼涼道:“怎麽不走了?走啊。”
徐魯咬唇,別過臉,嘴硬道:“不用你管。”
他冷笑一聲。
“知道這什麽地兒嗎?再往前走你試試看,指不定哪兒貓着兩個人,就等着你鑽進去。”江措絲毫不留情面,下巴擡了擡,道,“走啊。”
徐魯想起剛才那個男人,後背發涼。可聽他就這麽冷嘲熱諷,心底的氣蹭的就冒上來,擡腳就要走。
江措厲聲道:“你走個試試?”
徐魯眼眶瞬間紅了,還未擡起的腳慢慢收了力,偏開臉不看他,由着雨水打在臉上,還是要對着幹。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淡漠道。
江措眯了眯眼:“別多想,就是個普通人我也得跟過來看一眼,這是工作。退一萬步講,怎麽着你也得叫聲小叔。”
說到這,他停了一下又道:“就憑這個我不得管管?”
徐魯說:“我不承認就不是。”
江措看她一眼,縮了縮眸子,一時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好。她要是倔起來他得十裏地跑,以前是,現在也是。
他募得心煩,摸兜抽了根煙。
徐魯往後退了一小步,道:“我不喜歡那味道,離我遠點。”
江措低頭點煙的動作一頓,擡了擡眼皮,沒有說話,看了她一眼,低頭,點上煙,咬在嘴裏,吸了兩口。
徐魯皺了皺眉頭。
小雨好像有下大的勢頭,灌進脖子裏涼意瞬間襲滿全身。她忍不住拂了拂胳膊,咳了幾聲。
江措偏頭,順勢将煙掐了。
“聽說這晚上有狼。”他說的很慢,刻意頓了一下,“自己走還是跟我走?”
江措說完,轉身就走。
他步子大,走的又快,一下子就走出很遠。徐魯左右兩邊看了一下,洩了氣,跛着腳跟在後頭。
走出一會兒,江措回頭。
徐魯還在慢悠悠的走着,一手扶着腿,一瘸一拐。頭發濕噠噠的貼着臉頰,眸子低垂着,小嘴微張。她的臉很白,慘白,一雙眼睛濕漉漉的。
以前和他做那事的時候,她就是這個樣子。
他那些日子欲望很大,只要和她單獨待着,總是會克制不住想要。她也由着他,也不喊疼。完事兒了躺在他懷裏,那雙眼睛就是現在這樣,濕漉漉的,可憐,看得人滾燙。
有時候她會問:“人家正常一周三四次,我們這樣好嗎?”
他興致來了,還會配合她胡謅道:“好不好不能這麽算,你沒發現你胸最近都大了,是不是?”
她嗔他胡說,江措就笑。
他也會故意逗她:“你不想我?”
她臉皮薄,嘴硬不說想,他得變着法兒的撺掇她說出來。後來有段時間她課業重,周末才回他那兒,兩個人在床上能糾纏一整天。
她會抗議:“你就不能忍忍?”
“不行。”
“為什麽?”她歪頭。
他嬉皮笑臉:“你這張臉,老讓我想犯罪。”
那時候的每天都是好日子,雖然他忙的要死,晚上經常喝的醉醺醺的回來,可一看見她,一天的疲乏就都沒了。
雨水拍打在江措臉上,他眸子漸漸軟下來。
看着後頭那個走的很笨拙的身影,江措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大步朝她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下。
他回頭,低聲道:“上來。”
徐魯:“不用你背。”
江措蹙眉:“別讓我說第二遍。”
想起他剛剛走的那麽堅決的樣子,徐魯就是不肯松口,聲音揚高了些:“我有腳,會走。”說着就側過身擡腳。
江措“啧”了一聲。
他直接起身,也不打招呼,直接俯身攬上她的腰,将她攔腰抱起。徐魯驚呼出聲,掙紮了一下,無奈他手勁太緊,根本掙脫不開。
“再鬧我真不管了。”他忽然出聲道。
徐魯知道他說到做到,就像當年一樣,一句話都不留那樣子不見了。他從不打聽她,她也不打聽他。
她抿緊唇,淚水混着雨水無聲的往下流。
他抱着她,卻不看她,目光筆直幹淨,身上有煙草味。兩個人身上都濕了,此時黏在一起,雨水把他的味道也沖淡了。
郊外到鎮子走的快了也不遠,十幾分鐘就進了鎮子。雨水很冷,他的身上很暖,徐魯不知道什麽時候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只覺得他走到一家門口,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個老婦人,看見他懷裏抱着個睡着的小姑娘,匆匆開了門讓他進去。她感覺到頭頂有昏暗柔和的燈光,兩個人說話聲音很輕,很低。
“這麽晚了還過來?都濕成這樣了。”老婦輕聲細語,“快抱裏屋去。”
江措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女孩子,她只有睡着的時候還挺乖,不那麽伶牙俐齒,給個臺階都不下。
“愣着幹什麽,快呀。”婦人催道。
江措應聲疾步走去裏屋,将徐魯慢慢放到炕上。她的臉頰有些不一樣的潮紅,閉着眼也皺着眉頭,像是很難受。
他擡手覆在她額頭上,像被開水燙了一樣。
坐了一下午的長途,還暈車,腿傷也沒好徹底就敢荒郊野外的跑,又淋了很久的雨,不燒才怪。
“麻煩您給她換身衣服。”江措回頭對婦人說,“我出去一趟。”
徐魯睡得迷迷糊糊,只覺得身上舒服了很多,也暖和了,她滿足的嘤咛了一聲,又睡了過去。
屋裏光線柔和,婦人正拿着熱毛巾給她擦了擦手腳。
過了會兒江措回來了,手裏拎着退燒的藥。他拿着勺子将藥一點點碾碎成粉末,用水沖開在碗裏。
婦人輕聲道:“我來吧。”
“麻煩您了嬸子。”他說。
婦人看見江措站在那兒,便道:“幫我扶起來。”
江措走上前去,輕輕托起徐魯的頭,讓她的背靠在自己懷裏。她吃藥的時候有些不老實,嘴巴閉的緊緊。
他低聲輕哄:“妍妍,張嘴。”
懷裏的女孩子好像真聽到了一樣,乖乖的張開嘴巴。婦人看了江措一眼,無聲笑了笑,又低頭給徐魯喂起藥。
藥喂好了,婦人收了碗。
江措将徐魯的頭輕輕放在枕頭上,掖好被子,關了燈,從屋子裏輕步退了出來,去了門房小屋。
小屋裏燒着爐子,婦人拿了衣服進來,看見江措便道:“這是牙子生前我給他買的,還沒來記得穿,你換上,嬸子去給你倒杯熱水。”
說完将衣服遞到他手裏,轉身出去了。
江措換好衣服,坐在爐子邊的板凳上。
半晌,婦人端着杯熱水回來了,掀開門簾,下巴朝着裏屋的方向擡了擡,笑道:“說說吧,怎麽回事呀?”
江措低了下頭又擡起,笑了笑:“過去的事兒了。”
婦人搖頭說不信,道:“過去了還記着人家姑娘怎麽吃藥,沒見過碾成末的,以前不定怎麽往心肝裏疼呢。”
“嬸兒。”江措無奈。
“我就說這都兩年了,你身邊也沒見有個人。”婦人說,“這姑娘眉眼生得好,一看是個心腸軟的。”
江措聞聲笑了:“您打哪兒看出來她心腸軟?”
婦人輕搖頭道:“你這性子和牙子他爸一樣,心裏怎麽想嘴上卻不說,也不怕憋出病來,真把人家姑娘氣跑了,有你後悔的時候。”
江措低聲:“早氣跑了。”
婦人嘆息一聲,問道:“對了,今天怎麽這麽晚才過來?”
這一問,江措想起他下午趁所有人都上車了,還去檢查了一遍,總覺得不像意外。他猶豫了一秒,簡單說:“車半道出了點問題。”
“以後忙着就別過來了,又遠又偏的,你的孝順嬸兒知道。”婦人輕聲道,“牙子能有你這麽個兄弟,不算白活。”
江措道:“以後這話不許說了。”
婦人濕了眼眶,笑着嗳了一聲。
“我想起牙子剛入伍那年,你第一次帶他出去救火,他後來給我打電話可驕傲了,說自己第一回 做英雄。”婦人笑說,“你不知道嬸子害怕的呀,還不能讓他聽出來。”
江措跟着笑了:“他那回高興了好幾天。”
“可不是,這孩子好像不害怕一樣。”婦人說,“別人說一句他那工作的不是都不行,以前還真沒見過他這樣子。”
鄉下的夜晚好像漫長,爐火燒着,有人說着話,屋子裏暖和的不得了,屋外的雨聲漸漸大了,襯的這夜又長又靜。
婦人說到興致處,道:“我想起來了,他高中好像喜歡過一個女孩子,不敢和人家表白,把照片藏到褥子底下,可把我樂的。”
江措挑眉:“還幹過這事兒?”
“多着呢。”
“您慢慢說。”江措笑。
“有一回呀……”婦人就那樣坐在炕上,蓋着被子,歪着頭,想起什麽說什麽,時不時的看江措一眼,好像又想起了什麽道,“那女孩叫什麽來着?”
然後一拍被子,說道:“妍妍,好像是左邊一個女,右邊……”
江措輕聲接上去:“右邊是開。”
“對對,就是這個字。人長得好看,名字也挺秀氣。”婦人說到這看了一眼江措,“裏屋那姑娘,我剛聽你叫她什麽來着?”
江措頓了一下,說:“她也叫妍妍。”
屋外雨打着窗戶,爐火燒得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