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徐魯在小吃攤坐了有半個鐘頭,聽着消防隊那齊齊的操練口號,神色恍惚了好一會兒。她擡頭去看那個方向,心裏驟然發緊。
他都不愛她了,她幹嗎還要這樣子。
徐魯揉了揉有些發燙的額頭,正要起身看見對面又來了兩個中年男人。起初她并沒有注意,可男人之間的談話讓她斷了現在就走的念頭。
她又和老板要了一碗豆花。
老板是個五十來歲的女人,看見她跟前那一碗還剩有大半,不禁問道:“姑娘,你這還沒吃完呢?”
徐魯淡定嗯了一聲:“那還有什麽吃的?”
“都賣差不多了,就剩饅頭了要不要?”
徐魯:“一個。”
老板娘将饅頭放在盤子裏給她遞過來,徐魯接過道了聲謝,拾起饅頭并不打算吃的樣子,一邊剝皮兒一邊側耳對着那兩個中年男人。
一個有着絡腮胡子的男人先開口:“你說他們家哪兒弄那麽多錢,上個月還說手頭緊,轉頭就能買個面粉廠出來?”
“她男人整天待礦裏能掙個屁錢。”另一個道。
“那你說她家前哪來的,搶銀行了?”
“誰知道怎麽回事,說不準偷男人,相好給的錢,她一個女的能開個面粉廠?她男人一個多月沒回來了吧?指不定被給弄死在哪兒了。”
“這話可不能亂說。”絡腮胡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兩個男人吃飯快,幾分鐘就解決掉,轉頭走人。
徐魯在他們走後坐直了,她的重點集中在一個字上:礦。記者的敏感不是空穴來風,她突然覺得這是一條線索。
Advertisement
一個月前打給報社的那通匿名電話是她接的,确實說的是礦上死人了,可派去的記者查訪,結果是礦上只是震了一下,無人傷亡。
上面匆匆就結了案子,徐魯不能不懷疑。
她一臉沒事找話的樣子,漫不經心的問老板娘:“大姐,剛才那倆人說什麽呢?什麽面粉廠?”
現在沒其他客人,老板娘閑着坐在桌子跟前,聽到她問這個,面色緊了一下,便道:“臭男人的話可不能信,別聽他們胡說。那個女的苦着呢,帶個六七歲的男娃,肚子裏還有一個,男人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徐魯接着問:“沒去找嗎?”
“一個女人還養着一大家子哪兒找去,之前她男人在礦上幹活,掙不了幾個錢。”老板娘皺着眉頭道,“我也納悶呢,開個面粉廠錢不少嘞。”
徐魯沉默片刻,面色凝重。
老板娘擡手指了一個方向,又道:“看見那個路口沒,旁邊就她家面粉廠,正蓋着那家,地段是真不錯,有錢。”
徐魯順勢看過去,路口正對面是一家鞋店,左邊開着一扇鐵欄門,像是一個廠房。緊挨着就是那家面粉廠,還處于施工期,牆邊搭着施工的腳手架,屋頂拉着一大塊黑□□布擋着陽光,門口擺滿了沙子和磚塊,都快占據了大半條路,只能小心翼翼的過去一輛自行車。
她結了帳,起身走了過去。
徐魯沒有直接去那家面粉廠,而是拐進了隔着一個廠房的鞋店。老板像是剛開門,正彎着腰拆開地上的鞋盒,一件一件把鞋往櫃架上擺放。
聽見聲音,沒回頭道:“還沒營業呢。”
徐魯剛踏進門檻,停住了腳。
“什麽時候營業?”她問。
“九點。”
徐魯看了眼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她也沒急着要走,反倒是站定在那兒四處打量了一下這家店鋪。
“那您起這麽早啊?”
老板六十來歲,穿着一件碎花短袖,腰上還系着一個黑色小包,應該是收錢用的。此刻停下動作,擡起腰板站起來看她:“你要買鞋?自己看。”
徐魯還真有模有樣看起來。
都是幾年前的舊款,二三十塊錢的帆布鞋,樣式也花哨,比十年前的江城還落後不止一點。
她一邊看些一邊找話題問:“老板,隔壁開什麽鋪子啊?”
“面粉廠。”老板說着唉了一聲,抱怨道,“弄得這幾天我生意都不好。”
門口的沙子石灰一大堆,擋了通行道路,都沒人過來,施工起來也是噪音不斷,吵得人難捱,确實影響生意。
徐魯拿了一雙鞋子,一只腳往裏塞,問:“聽說老板是個女人,挺厲害的,在這地段開面粉廠挺掙錢的吧?”
老板冷哼道:“誰知道那錢咋來的。”
說完瞥了她一眼說你先看着,然後進了裏頭,不知道是不是拿貨去了。看樣子知道的不多,徐魯放了鞋走了出來。
經過廠房的時候,她擡頭往裏看了一眼,總覺到有什麽奇怪的味道,一時也沒注意,便到了面粉廠門口。
這是個十字路口,通行四方的重要地段。
門口被那些建築材料堆得滿滿當當,地上還有和石灰的泥水。徐魯沿着外圍繞了好一圈才過去,目光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的路牌。兩米高的棍子上挂了一個手寫的牌子:惠民路。
徐魯望了廠裏一眼,好像沒人在。
裏面是一個大大的幾百平米的空間,牆角都堆滿了物料,屋頂蓋着一層薄薄的玻璃幕牆。四周空空蕩蕩,柱子才剛架起來,地面有很多灰塵,風一吹就撲在人臉上,中間柱子邊上還擺滿了很多木頭,堆着一些箱子。
再往後面,有一個一米多高的小門,大概是休息的地方。
徐魯四下打量完畢,目光落在後面那扇小門上,剛想往裏走,冷不丁聽見後面一個冷冷的聲音問:“你是誰?”
她驚了一下,慢慢回過頭。
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挺着大肚子,看樣子有八個多月了。此時盯着她,神色警惕,面頰緊縮。
徐魯淡淡笑道:“真不好意思,剛才沒看見有人。我一個親戚也想在這開家店,剛好路過這就想着進來問問。”
女人的臉色慢慢緩和了一些。
“不知道這邊租金什麽行情?”她道。
女人不答反問:“你保守多少錢?”
徐魯遲疑着說了一個數字,女人冷笑了一聲,擺擺手說趕緊走吧你開不起,說着就扶着肚子往外走去。
“那你這多錢?”徐魯跟上。
女人在門口找了個石墩坐下才看她一眼:“你多錢在這都開不了,這地方不是有錢就行的。”
像是實話。
徐魯追問:“為什麽?”
“不行就不行,要問找政府去。”
女人把頭一扭,不打算和她說下去了。徐魯不太甘心的看了身前這個正在施工的地方,忽然被什麽刺激到,面向女人道:“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
“我說你這人……”女人募得剎住話匣子,蹭的擡眼看徐魯,“哪兒着火了?”
徐魯迅速擡頭望去,隔壁那家廠房的屋頂已經有火竄出來。女人忽的大叫一聲,扶着肚子就要站起來。或許是起的太猛,肚子倏地一疼,又艱難的坐在了石墩上。
“你沒事吧?”徐魯擔憂道。
女人搖搖頭,擡手卻拉着她的袖子,着急的語無倫次:“我兒子還在裏頭睡覺,我現在起不來,求求你了。”
徐魯看了一眼高處那一團迅猛的火勢,目光移到緊挨着廠房後院的那扇小門,她迅速回頭對女人冷靜到:“我進去,你報警。”
說完就跑進了面粉廠。
此時的山城才剛過七點,大多人都還在睡夢中。沒人知道那把火是怎麽燒起來的,只聽到大家從屋子裏往外邊跑邊喊的聲音,有的人光着膀子就跑了出來,衣服都沒穿。
火勢太猛,風一吹,直接烤上了面粉廠屋頂平鋪着的那一層玻璃幕牆。遠遠看去,黑煙滾滾。
消防車加速行駛在馬路上,直穿街道。
大會坐在駕駛座後面,看了一眼遠處那熊熊燃起的火,不禁道:“我的天吶,隊長,要不要開警鈴?”
江措坐在副駕駛,手裏拿着一張惠民街道的地圖。
“這個點都在睡覺,還是別開了,以免引起恐慌。”江措看着地圖,擡眼對駕駛的六子道,“再快一點。”
剛說完,對講機響起來。
程勇的聲音傳過來:“江措,報警人說那家廠房主要生産包裝用品,庫房存有大量的易燃塑料和紙板箱,可能會随時坍塌,不确定裏面有沒有人。”
江措濃眉緊鎖:“收到。”
“還有,”程勇的聲音忽然頓了一下,“隔壁是家面粉廠,正在施工,那條路可能過不去,面粉廠屋頂有大面積的玻璃牆。”
大會深吸了口氣,看了眼江措。
“收到。”江措拿着對講機冷靜道,“六子,從北街區繞進去。”
消防車輛很快到達指定地點,廠房的火勢已經蔓延到了面粉廠,主要着火點在後半部分,可能會很快坍塌。而屋頂的那面玻璃牆,被高溫烤着,在水沖擊的作用下,随時會爆裂,濺落傷人。
程勇道:“江措你帶一隊去廠房,我帶二隊去面粉廠。”
“小心點老大。”江措說完,從消防車上下來,看了一眼風向和火勢,沒有任何猶豫,迅速下命令道:“一班鋪設水帶掩護,二班跟我進去搜救。”
衆人道:“是。”
廠房裏的起火區域燒毀嚴重,天花板處嚴重燒毀。江措帶了幾個人直接沖入了火場,黑色的防護服結實厚重,腰上的兩道黃杠在清晨的朝陽和火光下顯得極為耀眼。
一班消防隊員直接開水沖向烈火,在中間開辟了一條路。趁着玻璃幕牆溫度不是太高,采用低氣壓的水槍進行噴射,不一會兒,大部分火已經被控制住了。濃煙彌漫在整個廠房裏,大家走的小心翼翼。
江措低聲道:“小心複燃。”
地面多處滲出水,被水侵泡。頭頂的天花板這時候受不住重力的強壓,猛地掉落下來,砸到地面。
隐約聽到有人叫喊,聲音斷斷續續,很微弱。
江措透過煙霧,很快在角落的房子裏找到聲音來源,一男一女躲在櫃下,女的已經處于昏迷狀态。
六子和大會已經擡了擔架過來,将女人擡了出去。
江措拿着滅火器朝屋裏噴灑一圈,扶起地上的男人往外走。廠房的火都是明火,煙霧也漸漸散去。江措扶着男人正往外走,突然聽見隔壁面粉廠傳來一聲爆裂。
玻璃朝四方濺落,江措壓着男人的頭,背靠牆承受了一塊玻璃沖擊過來的壓力,他忍不住悶哼一聲,迅速扶起雙腿已軟的男人就往外走。
剛出廠房,又聽見一聲爆裂。
江措将男人交給趕過來的醫生,也不顧背後的傷勢,轉身就跑去查看情況。面粉廠因為正在搭建,多為木制材料,前面已經出現坍塌。玻璃牆的火已經撲滅,部分溫度太高承受不了水流額沖壓出現部分爆裂,不過影響面積不大。
現在的困難是施工的鋼架坍塌,堵住了前往裏面的路口。不見火勢,濃煙卻猛,裏面正在搭建的部分牆圍也有一些倒塌,進去随時會出不來。
江措直接道:“我去。”
程勇立刻制止:“不行。”
“老大!”江措喊道。
“剛剛二隊還沒進去一半就有房梁塌下來,已經斷了路進不去了,廠房和這邊後面是連着的,電閘關着,火災原因還沒弄清楚,這地方會随時倒塌,不能再進去了。”
江措擡眼看向面粉廠後牆冒過來的白煙,他雙目通紅,臉頰被火烤的破了皮,半邊布滿了灰塵,此刻眼神深沉見底。
程勇又道:“這家面粉廠是那個女人的,她和她兒子都在。”
說罷指着醫護車的方向,江措擡眼看去。
女人挺着肚子坐在醫護車邊,懷裏抱着一個小男孩,哭的鼻青臉腫,嘴裏的話含糊不清,只是一個勁的哭。
江措走了過去,拿下頭盔。
他看了一眼身後快要塌陷的面粉廠,問那女人:“裏面确定沒人了麽?”
女人這會兒只是一個勁的掉眼淚,嘴裏喊着:“沒了,都沒了。”忽然抱着孩子狂哭起來,“你拿命換來的都沒了!”
江措不耐煩的偏了下頭,女人的哭聲募得一停。
“有一個女的,她進去了。”女人臉色忽然鐵青,“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出來。”
江措偏頭的動作一頓,倏地回過頭道:“你說什麽?”
面粉廠裏此時傳過來嘎吱嘎吱的響聲,是搭建的腳手架的斷裂聲。江措一邊帶好頭盔,兩三步走到程勇跟前。
忽然又一聲崩裂,火星濺落開來。
江措擡眼看着已經熄滅的火場,還有那岌岌可危随時會塌陷的牆壁,不知道為什麽,心裏莫名的不安起來。
他的聲音極為平靜:“還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