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街道地勢不平又狹窄,剛好夠一輛消防車通過。徐魯從窗外看見遠處一居民樓起火,火勢還不算小。
前面有幾輛汽車堵在路口,出租車根本過不去。
前面現在什麽情況徐魯不知道,她只能幹着急。路上的人都沒人敢上前,司機師傅回頭看了她一眼,擔憂道:“姑娘,這根本過不去,萬一再爆個炸……”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轟一聲,前方車子相撞。
徐魯懵了一下,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只有那高處的熊熊烈火和黑煙滾滾。她從車上下來,站在一邊望了望。
還沒幾秒,又是轟的一聲。
徐魯驚了一跳,再回頭,司機師傅已經開車往後退着跑了。她腦袋也是轟然炸了一下,行李還在車上。
出租車跑的賊快,徐魯沒追上。
她靠在路邊一棵樹上喘着氣,目光慢慢移向不遠處冒着煙的樓房。有些沒出息的想起那個人,他沖進火場不要命的樣子。
那邊消防車進不去裏面,在街道上停着。
一堆消防員在一起商量作戰計劃,被擁在中間的那個男人迅速擡頭看了一眼風向和火勢,确定樓層着火點,聯系不到住戶,只能詢問小區工作人員情況,确保供電已經斷開。
“隊長,火往上爬了。”
被叫作隊長的男人表情嚴肅,吸氣道:“一班警戒,二班鋪設水帶上六樓滅火掩護。初明和老四,負責火場供水,大會和六子負責排煙。其他人上樓搜尋,我和小五去四樓。火現在往南邊走,直接正面上。”
一齊人道:“是。”
話音一落,一班消防員立刻去疏散群衆。
男人道:“注意尋找煤氣罐,特別是廚房和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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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的群衆開始後退,街道上已經很亂了,有幾輛車碰撞在一起,車面都凹下去了,玻璃碎渣掉在一地。
徐魯在退後的人群裏逆行,走的有些困難。
不知道是誰推擠了她一把,有人踩在她腳上,徐魯痛的直抽冷氣。好不容易從人堆裏擠出來,她眼睛有些迷離,看見警戒線裏戴着黃色頭盔的消防員正在疏散人群。
徐魯剛站穩,又是轟的一聲。
路上亂作一團,居民樓裏有物體墜落出來,接連還有玻璃窗破碎的聲音,好像有什麽東西飛了過來,框的一下砸到了她面前的白色汽車上。
她被吓了一跳。
徐魯來的時候只帶了一臺DV,又裝在箱子裏。現在箱子沒了,徐魯只有一支随身帶的一支錄音筆。
她随手拉住旁邊一個人問:“你好,那邊發生什麽事了?”
“突然就起火了,趕緊走吧。”
火勢很猛,從窗戶噴湧而出。
與此同時,由七個消防員組成的搜救隊已經進入居民樓,逐層進行搜救疏散。四樓是火源點,天氣悶熱,風向東南,火勢從窗戶噴出,向上飛去,從窗戶直接竄進去。
着火住戶的屋門緊閉,門是剛剛翻新過的,重重的金屬木板,腰上別着的撬斧力量太小,根本不行。
“我擦,夠結實的。”小五道,“隊長,現在怎麽辦?”
男人道:“你留在這,去其他房間看看有沒有人。”
男人往四周瞥了一眼,這的房子大都是老舊的牆壁。他很快鎖定一家住戶,雙層門,房門老舊,外邊是鐵絲網,裏面是木門。
他沒有用工具,直接發力擡腳将門踢開。
這個小區每家都有一個陽臺,朝裏,每戶都不相連,陽臺之間的距離很大,稍微不小心,就會掉下去。
男人一邊扯開腰上安全繩一邊往裏走。
小五咬牙:“小心點隊長。”
男人嗯了聲。
他迅速查看四周結構,三下五除二從窗邊翻了出去,站在外面延伸出去的陽臺上,然後手扶着牆,将安全繩圍系着腰帶,尾部綁在陽臺的欄杆上,拽了拽确保安全,然後鉚足力氣,跳了過去,剛好雙手握住陽臺邊緣,雙腿在空中發力直接翻了上去。
屋裏煙霧缭繞,看不清方向。
頭盔上的照明燈只能看見兩三米遠,地上有小部分的火焰,沿着牆壁奔走。
廚房濃煙較大,火勢從窗簾燒了上去,往樓上走。地面的火很快被撲滅,男人臉頰的汗都已經變成黑色,呼吸器下的喘息越發的重。他掃視一圈,很快确定廚房的位置,摸索着走了過去,找到煤氣罐,出口已經着火。
煙霧太濃,煤氣罐随時可能爆炸。
男人很快用濕布蓋住着火點,同時連續将水澆在鋼瓶上給予降溫。他站在那兒,目光盯着那罐子,表情沒有絲毫波瀾。
等着火點熄滅後,才去關煤氣罐的閥門。
廚房的火很快撲滅,只剩下濃煙。男人在屋內環視一圈,将房門從裏打開,小五抱着滅火器沖了進來。
男人擡眉:“去裏面檢查一下。”
小五嘿嘿一笑咧開嘴道:“今兒回去能加個餐不,順便讓老六給我介紹個對象,他那資源多的很。”
男人哼笑:“德行。”
小五正要再說,男人忽然擡手打斷。
“怎麽了隊長?”
男人目光微微一側,落在內室一個房間。此時火勢已經被完全控制住,人群忍不住歡呼起來。
徐魯用手機抓拍了一些照片,又擔心導致煤氣罐發生的爆炸,這邊一連詢問了好幾個人,确認危險解除,終于松了一口氣。
忽然有人大喊:“那邊還有個女娃?!”
聽到那聲音徐魯擡頭看,南面的窗邊坐着一個女孩子,不哭也不鬧,手裏還拿着玩具,一不小心就會掉下來。
一溜煙冷氣倒吸,人群沸騰。
樓下一個消防員拿着對講器道:“老三,四樓南面,北戶左邊窗口有一個小孩。”
這話剛落,只見四樓窗邊忽然出現一個黑色身影,橘黃色的反光條在夕陽下亮的刺眼。男人伸出手的瞬間迅速将女孩抱了下來,所有人都虛驚一場。
房間裏煙霧彌漫,女孩哭聲小了。
搜救隊一樓會和,報告無傷亡。
小五松口氣般道:“太他媽險了,隊長……”
“行了。”男人将懷裏的小孩遞給他,打斷道,“把小孩送出去,其他人再檢查一遍。”
等到他們出來已經是五分鐘後了。
他們兩兩并排走着,有一個走在最後面,一邊走一邊将頭盔和呼吸器拿了下來,臉頰黑不像樣子,擡手揉了一下鼻子,走到消防車後不見了。
那身影莫名的熟悉,徐魯怔了片刻。
她下意識想去尋找那個身影,可她在人群轉了一圈都沒看見。他們都穿着統一的作戰服,戴着頭盔,臉上都黑不溜秋,留不完的汗。
有一個身影看着相似,徐魯怕看丢了拔腿就跑。
還沒跑出幾步,腳下好像被什麽絆了一下,一腳踩空差點摔倒在地面的磚塊上,胳膊忽然被人往後拉了一下,握住她胳膊的瞬間下力氣之大,都快要把她骨頭攥裂開了。
她身體靠後的時候碰到了他的消防服,燥熱,味道刺鼻,濃重的汗味還有說不出的其他味道。
“找死嗎?”是吼出來的。
男人很快松開她,看都沒看她一眼就走了過去。他穿着黑色消防服他的背影直挺高大,擡手在做着什麽手勢。
徐魯沒有看清他的臉,只是那一吼讓她恍惚。
好在火情總算抑制住,窗口只剩下一點煙霧。
她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靠着心底那點新聞理想和理智朝着身邊的一個消防員走過去,出示了自己的記者證,道:“您好,我是電視臺記者,可以問您幾個問題嗎?”
那個消防員楞了一下,啊了聲。
徐魯看見眼前這張十八九歲的臉龐也愣了,明明就是一個小孩的樣子,可是帶着頭盔,穿着消防服穿梭火場眼睛都不眨一下。
“目前火勢已經控制住了是嗎?”
男孩愣愣的點了下頭。
徐魯問:“根據現場情況,您确定是什麽原因造成的這場火災,能具體說一下嗎?”
對方摸了摸後腦勺,不好意思道:“還是讓我們隊長說吧。”說着擡頭一喊,“隊長!”
被喊的人慢慢回過頭,臉上已經被黑灰抹了一層,看不清楚樣子,只是那道鷹一般的目光,深邃漆黑,讓人無法直視。
小消防員繼續喊:“這有個記者。”
徐魯的目光跟着轉了過去,還沒來得及看一眼,那個男人已經轉過頭,懶懶的擺擺手,拉開消防車的車門。
然後一吼大聲:“收隊。”
所有消防官兵齊整的喊了聲:“是。”
徐魯還沒問完,對面的人已經跑遠了。她有些頭疼的看着手裏的錄音筆,自嘲的笑了一聲。
消防車從她跟前依次開過,一點蹤跡都沒留下。
身後有人唏噓驚險,唉聲嘆氣。徐魯在人堆裏又找又問,最後聯系到四樓那層住戶,五十來歲的女人,渾身松軟了似的目光呆滞。
徐魯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紙巾,道:“擦擦臉吧。”
周圍的人群依次散開,剩下的由小區安保人員進行盤查善後。
徐魯擡眼看去,窗戶黑的不成樣子。她想起剛剛那張黑灰到看不清的臉,即使隔了很遠,也能感覺到那種冷硬,目光堅定。拿下頭盔的時候,眉頭皺着,汗水浸透了他的頭發。
她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
徐魯後來扶着那個屋主上樓回房,房間裏除了廚房燒的不像樣子其他還好一些。屋主慢慢平複了下來,拍拍胸口。
這才道:“我當時正在做飯,想起沒香油了,就下樓去買,回來的時候和你們一樣,就看見着火了,吓死我了。”
後來又安慰了會兒,徐魯才下樓離開。路面大部分已經被整理幹淨,交通也恢複了。徐魯叫了輛三輪車,去了電視臺。
到了發現電視臺門關着,連燈都沒亮。
像今天這樣的火災,雖說不大,可天氣悶熱,火勢太猛,稍不留神就蔓延開來,如果不是消防員滅火及時,早已經發生爆炸,又會變成一場重大事故。
電視臺無動于衷,連個人都沒過來。
徐魯站在大門前,沉沉的吸了一口氣。她掏出手機想給方瑜打電話,才發現手機也沒電了。
電視臺地處城西,偏離縣城中心一點,附近連一個住宿的地方都很難找到。幸好錢包證件都在挎包,才不至于露宿街頭。
徐魯沿着馬路走了好大一會兒,看見一個超市。
箱子丢了,又沒換洗衣服。徐魯在超市轉了一圈,将就着買了一件襯衫和牛仔褲,在附近找了旅館休息。
給手機充上電就去洗澡,回來方瑜的電話打了好幾通。
她給方瑜回過去,那邊擔心道:“給你打那麽多電話怎麽都沒人接呢?”
徐魯一邊擦頭發一邊把下午的事說了一遍,有氣無力的坐在床上,面前的電視什麽都看不了,屏幕花着。
方瑜問:“人沒事吧?”
徐魯看了眼手腳的傷,說:“沒事。”
“人好就行。”方瑜安慰道,“你也別憤慨,再窮的地方咱都見過不是嗎。礦山就那麽點大,山溝裏的縣城新聞都是舊的,你去的時候不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嗎?”
徐魯垂着臉道:“還是挺失望。”
“我估摸着你明天去了更失望。”方瑜道,“環境都不是問題,別忘了你去了做什麽就行。”
徐魯:“我知道。”
“我明天休息,給你買些衣服寄過去。那邊的款式說是七八年前的都不為過,你穿着不會像大娘吧?”
徐魯白眼,道:“你的DV也給我寄過來。”
“真行啊你,這都能丢。對了和你說個事,今天陸寧遠發了很大的火,開會的時候把各個部門都罵了一遍。”方瑜笑道,“那張臉冷冰冰的,他看你一眼都打哆嗦。”
“那你乖着點,別惹他。”
方瑜說:“我哪惹得着,你說會不會是你走了,他沒處發洩?”
徐魯:“……”
“我說你對他真沒想法嗎,別說咱報社的女人,外邊電視臺雜志社的可都瞄着呢。你倒好,跑這麽遠。”
徐魯笑了一下:“跟我有什麽關系?”
“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方瑜哼道,“你一句話,他分分鐘就把你給調回來。”
徐魯:“我有病啊。”
方瑜嘆道:“說認真的啊,那地方待段日子就行了,別太留戀,我還等着你回來請我喝咖啡呢。”
徐魯笑笑沒說話。
“行了早點睡吧。”方瑜最後道,“明天一大堆事兒等着你呢。”
徐魯:“好。”
小縣城的夜晚真安靜,沒有汽車的聲音,不過九點,大部分店面就已經打了烊。徐魯聽到幾聲狗叫,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閉着眼。
過了會兒,又慢慢睜開。
她想起那個人,今天那個側影真的很像他。脾氣很差,說話毫不客氣,沒情面,轉身上消防車的時候,動作利落,臉頰黑漆漆的,胡亂被他抹了一把。
徐魯翻了個身,想着想着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