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試探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是黑漆漆的一片,醫院的走廊也随着夜晚的降臨而變得安靜,不再像白天那般吵鬧,就算關着門也能聽見孩童的哭聲,陪同孩子們來看病的大人也會時不時的從病房門前經過。
畢竟是兒童科,總會比其他科室要吵鬧一些,這點目人已經習慣了,因為他小時候也是吵鬧的人員之一。
「行了,回家吧。」拔針的時候鳴崎零又過來了一趟,她檢查了一番目人的情況,雖然皺起眉頭卻沒有說些什麽,只是看向歐爾麥特叮囑道,「燒還沒退,根據以往的經驗,他這個狀态估計會維持好幾天,這段時間你注意一點,如果覺得不行就帶他來醫院。」
鳴崎零說着看了一眼目人,因為護士過來拔針,目人已經醒了,正躺在床上一臉的迷茫,藍色的眸子看起來霧蒙蒙的。他臉色泛紅,額頭上因為發熱而出了一層汗,讓金發都黏在一塊,看起來狼狽極了。
「好的。」歐爾麥特點頭回應着,他把迷糊的目人從床上拉起來,督促着他穿上制服外套,準備回家。
說實話,目人覺得他的身體對于剛剛休息的幾個小時完全不滿足,渾身的肌肉依舊是酸軟的狀态,他的手臂甚至連按壓傷口的力氣都沒有,下床的時候還感覺自己都有些站不穩,要不是歐爾麥特手快拉了他一把,估計他就跪下去了。
「走吧。」歐爾麥特扶住目人的肩膀,他感覺孩子沒什麽力氣的靠着自己,不由得有些擔心。有他在都還是這種情況,那他不在的那14年中,他自己到底是怎麽度過的啊……
目人走出病房,他感覺到走廊上的溫度比病房裏低了很多。目人連忙低頭将制服扣子扣好,因為這樣會讓他稍微暖和一點,不至于那麽難受。
目人跟着歐爾麥特走到停車場,上車的時候他還有清楚的意識,甚至還和歐爾麥特說了幾句話,但很快就因為太累了他就直接在車上睡着,對于後續一系列的事情都沒有了記憶。
第二天目人果然如同醫生所說的開始發燒,來勢洶洶,降溫的毛巾一直在替換卻仍然沒有降下去的跡象。
目人躺在床上有些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進他房間,摸了摸他的額頭又叫他吃藥,但就算是泛着苦味的藥片也沒能讓他的意識有所清醒。
目人睡得并不沉,他聽見歐爾麥特給誰打電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只能聽見學校請假幾個字,過了沒一會兒又接到了電話,至于內容則因為關上門而聽不清楚。
他維持了這種狀态将近一天的時間,直到星辰交替的晚間才悠悠轉醒。
目人睜開眼睛,房間裏沒有開燈,昏暗的光線讓他只能看見房間裏的大概輪廓。因為發熱出汗導致睡衣緊緊的貼在身上,格外的不舒服,肚子在不停叫嚣着要進食,醒來的這幾分鐘已經叫了好幾次。
目人有些費力的撐起身,他跌跌撞撞的達到門邊,打開門後迎接他的是柔和的燈光。
在黑暗中蘇醒的眼睛沒能習慣突然的明亮,目人有些不适的眯起眼睛,直到好半晌才能漸漸地看清客廳裏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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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爾麥特坐在沙發上,他似乎在整理什麽,手裏和膝蓋上都還放着類似于書本的東西。聽到開門聲他回過頭,見目人站在門口,臉上浮現出了一絲驚喜,「目人!」
昏睡了一天,孩子終于醒了。歐爾麥特感覺自己一直提着的心終于落下,連忙拿開膝蓋上的東西朝着目人走近。
「……晚上好,八木叔叔。」目人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因為睡得太久,他整個人看起來軟綿綿的沒有精神,盯着歐爾麥特看了好半晌才低聲道,「……我好餓。」
這句話目人以前生病醒來時從來不會說,因為家裏只有他一個人,他就算餓醒也只能拖着無力的身體去做飯,直到收拾好廚房後再繼續睡覺。
他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就算現在已經有人陪伴,他在說出口的時候卻任然會猶豫一番,思考自己是否要麻煩對方。
「飯我已經煮上了,再過一會兒就可以吃。」歐爾麥特伸出手測了測目人的體溫,仍舊燙手的溫度讓他擔憂的皺起眉頭,「中午本來想叫你起來吃飯,但是你根本不醒。」
「我有聽見你叫我的聲音……」目人無奈的回應着。他就像一個昨夜酗酒的人,喝下去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那麽多,結果在第二天就領悟到了宿醉的代價。
對不起,他錯了,下次再也不會這麽亂來了。
「過來坐。」歐爾麥特抓着目人的手,牽着他朝着客廳的沙走去。
目人順從的跟上,他走過去才發現歐爾麥特剛才在看的書其實是相冊,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照片被随意擺放在沙發和茶幾上,根本沒有落腳的地方。
「抱歉,好像有點太亂了。」後知後覺的才反應過來,歐爾麥特連忙把沙發上的相冊收走,給目人騰出位置,「我本來是想整理,結果等回過神的時候就變成這個樣子……」
大概就是所謂的『陷入回憶之中』吧,他的過去發生過很多的事,開心也好悲傷也好難過也好,都是構成他的一切。
他将過往封存擱置,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觸碰,可當被照片勾起回憶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根本忍不住。
「都是你和菲涅娅的照片呢……」目人把放在沙發扶手上的那張照片拿起來,是歐爾麥特的單人照,照片裏的他似乎和自己是差不多的年紀,身上還穿着制服。
雖然知道歐爾麥特說過他是在戰鬥中受傷才會導致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可是……差別也太大了吧。目人的視線在照片和歐爾麥特之間轉了好幾次,最後他把照片放下,很快就被歐爾麥特收走夾進相冊。
……咦?歐爾麥特說他和他的母親是舊識,那這堆照片中應該會有兩人的合照吧?
提到一直很在意的母親,目人感覺他整個人都清醒了,連忙繞過沙發走到歐爾麥特的身邊,「八木叔叔,我可以看看這些照片嗎?」
只是通過一張标準照和別人的口頭描述根本不能讓他定位好母親的性格,他想着這裏有關于母親的生活照,一定能幫上忙。而且,他自己也想看看母親小時候的樣子,溫柔愛笑,生氣時很可怕,還喜歡玩刀的母親,在小的時候會不會又是另外的樣子?
「可以。」歐爾麥特猶豫了一瞬才點了點頭,因為他在想這些照片中有沒有不能給目人看見的東西。他把放在其他的相冊也拿過來,在茶幾上堆疊整齊,方便目人好拿,「都在這邊,你慢慢看,我去廚房燒點熱水。」
「嗯。」目人低低的應了一聲,他翻開相冊,發現裏面的照片都是毫無規律的亂擺放着,比如說上一張歐爾麥特小時候的照片,下一秒就跳到他在高中時和菲涅娅的合照,總之時間線全部被打亂。
目人沒有說話,他本來也是想驗證自己的猜測,自然不會一邊翻看一邊讨論。他很快就翻完第一本相冊,拿起第二本的時候,他第一張就看見了菲涅娅的單人照。
那個時候的菲涅娅是短發,看樣子給她剪頭發的人技術并不好,紅發參差不齊很是難看。菲涅娅一臉憤怒的盯着鏡頭,似乎想撲過來揍人,但不知道在忌憚着什麽,一看就知道她完全不開心。
目人忍不住低低的笑了幾聲,可笑過之後,他卻對于自己剛才的情緒感到疑惑,不明白為什麽會感覺到開心。
這個感覺就像上次突然感受到的悲傷情緒,出現的完全讓人摸不着頭腦。
目人動作迅速的将幾本相冊翻完,他發現整本相冊裏都是菲涅娅和歐爾麥特的合照,根本沒有和她母親有關的照片……歐爾麥特不是說他和她的母親一起長大的嗎?兩人的關系那麽好,在幼年的時候應該會有記錄才對。
……難道,歐爾麥特對自己所說的一切都是假的嗎?又或者……
目人的目光落在菲涅娅的照片上,心裏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他抿着唇,眉頭緊皺着,對于自己剛才所想到的東西也有些不敢置信。
他默不作聲的思索了半晌又繼續往後翻着相冊,動作有些機械,翻過書頁的動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找母親的照片還是想确認些什麽,總之他現在腦子裏亂七八糟,就連仔細看照片的心情都沒有。
目人翻到最後一頁,有一張照片不知道怎麽回事竟然掉落了出來,在空中打了個圈最後落在了他的腳邊。
「我買了蘋果,你現在想吃嗎?在吃晚飯之前可以填填肚子。」歐爾麥特從廚房裏出來,他詢問着目人,卻看見他正盯着手裏的照片,像是看到了什麽不敢置信的東西,臉上帶着很明顯的震驚與不敢置信。
歐爾麥特心裏沒來由的一驚,他想着那堆照片裏應該沒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卻還是不安的連忙朝着目人走過去。
目人看的入神,對于他的靠近竟然都沒有任何的反應。歐爾麥特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等看清照片上的內容後,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氣,轉而溫柔的笑了起來,「……啊,你看到這個了啊。」
目人拿着的照片是他和菲涅娅的合照。說實話他們兩人合照并不少,幾乎占了所有照片的三分之二,可唯獨只有這一張是最特別的。
照片的背景歐爾麥特現在都還記得,是在巴黎協和廣場,他穿着白色的西服,菲涅娅穿着白色的婚紗,她的頭發披散着,鮮豔的紅在婚紗的襯托下越發的顯眼。
明媚的陽光照射在她的身上,風吹過來的時候,她的頭發會随着風飄散,猶如噴灑在空中的血液,随即被她擡手按住,抱怨這個風太大了。
那個時候他們是那麽的快樂,他迎着陽光而微笑的感覺是那麽深刻的銘刻在他的內心,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歐爾麥特伸出手從目人手中拿過照片,他伸出手撫摸着菲涅娅,猶如他在陽光下伸手撫摸菲涅娅帶笑的臉龐般,将自己的思念和愛意全都灌入其中。
「八木叔叔。」目人有些驚訝,他擡起頭看着陷入回憶中的歐爾麥特,「你和菲涅娅結婚了嗎?」他記得當時兩人宣布說要結婚的,可最後在宣布這個消息後菲涅娅就遇到了襲擊死去,沒想到現在卻被他翻到了結婚照。
……難道兩人偷偷結婚了?目人的目光又看向照片,照片的背面微微有些泛黃,能看出是十幾年前的東西,除此之外他便看不出來多餘的信息。
「是準備結婚的,但沒來得及。」歐爾麥特忍不住嘆了口氣,他的目光仍舊不舍的看着照片,「這是宣布結婚前一年的事情,婚紗照只是去法國玩的時候,菲涅娅抽到的體驗項目,巴黎協和廣場是非常出名的旅游景點,菲涅娅不想浪費這個機會,便拍了這張照片。」
就算在此刻回憶起,他的記憶也是那麽的清晰。租借給客人用的西裝和婚紗稍稍有些廉價,并不精致,因為他們不是真的結婚,所以兩人并未在意。
當時廣場上人很多,他們兩個拍婚紗照的事情如果被傳出去的話不知道別人會轟動成什麽樣子,搞得菲涅娅還發動【個性】用上認知障礙,拍完照後還用了小手段把底片從攝影師那裏要了過來。
「是這樣啊……」目人低着頭嘟囔着,他不知道想些什麽,眸中閃過一絲掙紮。好半晌,他擡起頭來臉上的表情已經歸于平靜,「那你和菲涅娅有孩子嗎?」
歐爾麥特撫摸着照片的手微頓,他的心仿佛跟随目人的詢問而劇烈的跳動着,咚咚咚咚的聲音猶如就在耳邊。他停頓了幾秒鐘才擡起頭看着目人,露出一個溫柔卻又悲傷的笑容。
「沒有。」他道,「我們沒能有孩子。」
目人的眸光閃了閃,他看着歐爾麥特,好半晌才嗫嚅道,「對不起,問你這種事情……」一瞬間他感到深深的自責,為了驗證心中的猜測竟然去揭別人的傷口,他明明知道那到底有多疼。
在選擇詢問之前他也猶豫了好久,本以為自己會善良一些,但沒想到最後他終究是狠下了心。
「沒事。」歐爾麥特深深的嘆了口氣,他很快就笑了起來,非常熟練的自我調節着,「很多人也問過這個問題,尤其是記者,不過他們注定要失望了。」話說完,他聽到水燒開的聲音,連忙轉身跑進廚房。
「果然不可能啊……」客廳随着歐爾麥特的離去而恢複寂靜,目人低下頭撫摸手裏的相冊,金發散落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将眸中的情緒隐藏。
他盯着菲涅娅看了很久,直到眼睛發酸才忍不住笑了兩聲,臉上帶着自嘲和無奈,像是再次遭受到了現實的巴掌。
他究竟是從哪裏來的勇氣才會有這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