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張顧寒幾乎不來公共自習室，一是太熱，二是人太多，但今天管不了那麽多。
其實這個自習室還好，地方不大，學生少，座位靠角落，旁邊還有一根他們學校圖書館特有的警示柱，視野擋住不少。他不擡眼就一個人都看不到，就算擡眼，這個桌子上也只有兩個女生。
一個是坐在旁邊的蘇豆，還有一個就是對角線的女生。
張顧寒最開始并沒有注意到那個女生，他來的時候特意挑了一本描述繁瑣的專業書，盡可能将注意力放在書上，但其間那女生幾次三番目光投射而來，因為靠得近，實在太過明顯，張顧寒這才擡頭瞥了一眼。
看到的依舊是個“男生”，只是他眼裏由女生“變成”的“男生”和真正的男生不同，她們的眉眼其實還保留了原來的樣子，只是臉部骨架粗犷偏男性，其他依舊原樣，所以如果畫了妝抹了口紅，在張顧寒眼裏，就是個化了妝的男人。
而那位一直看過來的女生，在張顧寒眼裏，就是個抹了淡色唇彩描了眉的……漢子。
就瞥了那麽一眼，張顧寒就有些受不了了，剛剛吃過包子，胃裏一陣翻騰，收回視線，餘光裏看到一個冒着氤氲熱氣的水杯，伸手端了起來送到嘴邊。
“大神……那是我的杯子……”一個聲音在旁邊小聲默默提示。
張顧寒愣了愣，窄圓的背口裏熱氣噴灑在嘴邊，蘇豆那黑溜溜的眼珠子瞄他，又緊張地瞄他唇下的杯口。
拿起再放下，不是張顧寒的風格。
“不能喝？”他聽到自己無恥又淡定的響起。
蘇豆一頓，反應了一下，大概覺得人家都買包子給自己吃了，連水都不給喝實在太小氣。又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小說寫多了，現代社會男女平等沒那麽多設防，又不是封建古代。
但男女共用一個杯子，考慮衛生和交情問題，還是要計較一下。
于是手指點了一個方向，大方道：“這邊我喝過，你轉到那頭喝。”說完埋頭繼續看書。
張顧寒換手握杯身，杯口調轉到另外一頭送到嘴邊，喝了兩口熱水。
水很燙，順着舌根壓到喉管，反而燙得很舒服，那股子升騰起來的嘔吐感也沒了，但放下杯子的時候，他聞到鼻尖下一點淺淺的薄荷味。
應該是蘇豆吃完薄荷糖，喝了口水，殘留的薄荷味留在了杯口，蹭到了他鼻尖下。
桌上角落的紙質一次性垃圾盒裏扔着一張薄荷色的糖紙，那是剛剛蘇豆吃糖剝了扔下的。
他不吃零食，也不怎麽吃甜膩的糖，她看書到一半摸出薄荷糖要分，被他拒絕了。
但是現在……那鼻尖下的薄荷味順着鼻腔蔓延到顱腔，竟然也令他覺得清爽無比，尤其是在悶熱的暖氣十足的自習室裏。
他順手拖了外套，耷在椅背上，手腕擡起，單手解開袖口的扣子，順着胳膊朝上一卷，身體微側，低聲問旁邊的蘇豆道：“還有糖？”
“有。”蘇豆正死死盯着道略複雜的複合稅計算題，題目才看到第二行，手伸進桌下抽屜的包裏摸出一顆糖，桌面下遞過去。
這種腦子眼睛和手不在一個頻道的事情蘇豆和鄭曉曉平常沒少幹，比如蘇豆看着書，給鄭曉曉遞水杯、糖、巧克力、手機。
這種事做多了，手的反應比腦子快，距離就是下意識掌控的，可這一次她捏着糖桌下遞過去，指尖卻碰到了溫熱緊實的觸感——那是張顧寒的手臂。
腦子裏還在默念‘含增值稅的銷售額’這幾個字，感覺觸感不對，于是手又往下送了送，這一次，她的手指直接被握住了。
“往哪兒摸？”張顧寒刻意壓低的聲音清清淡淡，毫無起伏。
蘇豆的手被陌生的觸感握住，思考着複合稅的大腦瞬間當機，她目光垂落着順着送出的胳膊望去，看到自己的手送往的方向竟然是大神的下三路……
那一瞬間，腦子裏的複合稅計算題分崩析離！
張顧寒倒是很淡定，從她指尖摸出薄荷糖，又把她的手推回去，兩下剝開糖紙，綠色的薄荷糖扔進嘴裏。
味道确實不錯。
蘇豆收回手，都沒好意思把差點犯了大錯的右手擱上桌，頓了一會兒，想起自己并不是故意的，又坦然地想她和鄭曉曉混時間長了，曉曉美女從來不介意她把糖、手機、衛生巾擱她腿上，這不是養成習慣了麽。
蘇豆覺得自己和張大神也不熟，剛剛那麽一下跟被人抓了現行似的，實在是個天大的誤會，壓下身體，伏在桌上，胳膊擋住嘴巴，垂着眼睛，用氣音道：“不好意思啊，習慣了。”
這次頓住的是張顧寒，他目光深深地看過去，同樣用喉嚨裏的氣音道：“習慣？”尾音無法克制地上揚。
蘇豆一擡眼，突然看到白襯衫衣領下的一道鎖骨，心道這人穿得也太少了，怎麽把衣服脫了，一沒留神，心裏的吐槽變成了嘴邊的吐槽，直接說了出來，聲音略微有些大。
“噗……”對角線處，人資的大美女一口熱茶全噴了。
八人長桌陷入了詭異的氣氛。
張顧寒連頭也沒回，依舊看着蘇豆，挑眉：“因為熱。”
蘇豆心想這并不是個疑問句，只是個吐槽句，不需要他回答。但想想還是沒廢話了，她和大神完全無法正常交流，無論是語言上的，還是肢體上的，多說多錯，還是別說了。
于是低頭繼續看書。
張顧寒握住水杯又喝了一口水，奇妙的是經過這一番，他已經不記得對角線那位“化妝男”的長相了，他斜眼看身旁的蘇豆，這才算正正經經仔細打量了起來。
很白，鼻尖小小的，眼睛黑亮圓，睫毛長，嘴唇薄。和系花級別的美女比起來實在算不得出挑，但也還算耐看，左眼下有一顆淚痣。
長得不錯。
關鍵是，她不讓他覺得讨厭。
他的那個心理問題，真正是看到異性就頭疼，哪怕是長輩和老師都一樣，但蘇豆顯然和那些人不同。
張顧寒看着蘇豆，又喝了一口水，他想張煜淩說的沒錯，她的确是個簡單的人。
蘇豆在他喝水的間隙又沒忍住，側頭看了過去。
張顧寒以為她又要解釋什麽。
蘇豆想了想，卻說：“大神，沒水了，你去倒點吧。”
張顧寒：“……好。”
晚自習到九點，張顧寒接了一個電話，提前離開。
蘇豆九點半從自習室收拾書包回宿舍，進門的時候發現鄭曉曉果然回來了，正坐在書桌前邊看美劇邊剝柚子。
一見蘇豆進來，含着柚子喉嚨裏啊啊啊啊直叫喚，兩眼瞪得銅鈴大。
蘇豆放下書包，關了門脫外套：“喉嚨中毒不會說話了？”
鄭曉曉一口吞下柚子：“豆豆我和你說，我和續續今天晚上不是買東西沒上自習嗎？我聽說張大神今天去上自習了！”
蘇豆換鞋，眨眨眼：“是啊，我知道啊。”
鄭曉曉：“一樓對嗎？你也看到他了？”
蘇豆換好鞋，找了根頭繩，兩手舉起伸到腦後紮頭發：“是啊，他坐的你的位子。”
鄭曉曉一口柚子噴了：“……什麽？！”
蘇豆把張顧寒電話她找位子自習的事和鄭曉曉簡單說了，當然中間省去了共用一個杯子喝水、送糖差點送到下三路、以及她一不小心看到了大神的鎖骨這種小細節。
倒不是這些細節有特意隐瞞的價值，只是在蘇豆看來，這都是些小差錯，女孩子依賴于直覺，容易被一些小事勾得浮想聯翩。蘇豆理智地認為那些都只是他跟不上大神節奏的小插曲而已，不值一提。
說完之後鄭曉曉一臉頹敗，嘟囔道：“我還以為能有八卦。聽說他今天特意去自習，其實是為了個女生，還給人女生送東西呢。”
蘇豆想了想，謠言！張大神送的包子，明明是為了感謝她幫他找了個自習座位。
咦，其實仔細想想，似乎……
見蘇豆表情猶豫，鄭曉曉立刻來了精神，眨巴着眼睛湊過去：“你坐得那麽近，是不是發現了什麽其他人沒發現的內幕？”
蘇豆站在原地，想了想：“啊，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那個六人桌，你斜對角那個位子，坐的是人資那個女生？”
鄭曉曉怎麽能不記得，經管美女多，系花就有好幾個，和她們坐同一桌子的有兩個人資的女生，其中一個就是系花之一，那女生和鄭曉曉一直不太對付，大概因為鄭曉曉是個非顏值控，對美女帥哥都不感冒，對方以為她态度傲慢，于是也拿鼻孔回看鄭曉曉。
大概就是，一桌不容兩美女。
鄭曉曉皺眉：“你別告訴我，姓張的是為了她。”
前一秒還是張大神，後一面就變成姓張的了，這翻臉的速度堪比翻書。
蘇豆想了想，好像張顧寒坐過去後，前後和人資的美女對視了好幾眼？人資的美女也老拿眼神瞥過來，那美女旁邊原本也坐了個男生吧，那男生好像坐了沒一會兒就走了。
對了，蘇豆腦子裏靈光一閃，立刻又想起來，人資的美女九點不到的時候收拾包走了，張大神緊跟着就出去接了個電話，然後也走了！
啊這樣的話……
蘇豆聳聳肩，攤手：“可能咯。”帥哥大神配系花美女，這才是正确的交友方式嘛。
鄭曉曉刨根問底，把蘇豆看到的都問了一遍，最後柚子也不吃了，憤憤地嘀咕了一句“膚淺”，接着拿起手機，在“A大校內八卦總群”裏把剛剛自己聽到的都說了一遍。
這真的不能怪學校沒有BBS，A大當然有BBS，但在一個以理工科見長、男生多得跟地裏随便長的油菜花一樣的學校裏，男生絕對撐不起八卦的半邊天，畢竟八卦這種事不是男人的特長。
于是女生們只能建起一個A大扣扣八卦群，經過前輩學姐和愛好八卦的學哥們的努力，如今A大八卦群固定有五個，除了一個總群，還有abcd四個分群，能混到總群，一定都是A大的資深八卦人士。
鄭曉曉大三的時候才混進總群，在八卦方面着實沒什麽天賦和建樹，但也好過蘇豆這種連群都沒加的。
群裏，鄭曉曉這麽一說，第一個跳出來的就是過來确認消息的管理員。
鄭曉曉回她【當然是真的，我朋友就坐大神旁邊。】管理員回複得很快【你朋友是會計班那個女生？】鄭曉曉【是啊。】
管理員【啊，我知道了，原來是這樣，謝謝親愛的。】于是在鄭曉曉不經意間的幾句話下，蘇豆順利被摘出八卦事件中心，當天晚上，與張顧寒有關的八卦事件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大神似乎是為了人資的系花特意去上了晚自習呢”。
同時，“張顧寒和經管系花人資美女圖書館事件”火速在廣大校內八卦同好之間傳播。
當時蘇豆正再衛生間洗衣服，她蹲在地上，兩手泡在洗衣液裏，腦子一閑，無不納悶地想，今天張顧寒到底是去看書的，還是看美女的？
怎麽感覺都不像呢。
但她想着想着，突然臉臊了。
啊呀，不管怎麽樣，張大神的鎖骨真好看啊，手也好看，她還被握了一下呢，一塊糖換她摸摸大神的小手，她真是半點不虧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