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共戴天
在女子娓娓訴說的低語聲中,原本靜谧、凄涼的墳頭漸漸變得氣氛詭秘。蕭勁一臉震驚地聽完了賀千妍口中所述的秘辛,一顆心禁不住怦怦直跳。
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在這将近兩年的時日裏,他二人之所以遲遲抓不住毒害賀景年的兇手,乃是因為對方壓根就沒把毒下在賀景年身上。
“所以,你也不必自責。這種事,任誰都無法未蔔先知。”
賀千妍本就無意責怪無力回天的蕭勁,此刻特意将事情攤開了講,也算是了卻了她的一樁心事。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下一刻,聽罷此言的蕭勁卻顧不上面露局促之色,冷不丁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其猛地拉到了自個兒的身前。
賀千妍疑惑不解地瞅着他,見他二話不說竟凝眉替自己把起脈來,她很快就明白了,此刻,他順勢想到且最為關心的,乃是她的身體狀況。
“放心,我聽閑郡王說,因為有我爹娘護着我,所以我體內的毒……怕是都引渡到了他們的身上。他們走後那奇怪的模樣……便是證據。”
嘴上雖是說着似是寬慰人的話語,可賀千妍的心裏卻忍不住難受起來。她情不自禁地垂下了眼簾,一股酸澀又不由分說地湧上心頭。
蕭勁慢慢地放下了她的手,皺着眉頭心疼地看她。
他不想叫愧疚的情緒纏得她透不過氣來,是以連忙張嘴轉移話題,問她:“你方才說,閑郡王?”
賀千妍聞聲擡起眼來,微微吸了吸鼻子,定神答曰:“對,‘血靈引’的秘密,就是他告訴我的。”
“他知道這事,怎麽不早說?!”
“他也是今年才查探清楚的……來不及。”
話音落下,兩人皆是一陣沉默。
“那你打算怎麽辦?”過了一會兒,蕭勁還是把這無從避免的議題給搬上了臺面。
“……”賀千妍抿唇看向被他收在手心的匕首,神情一點兒一點兒地冷了下來,“自然是替我爹娘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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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她凝固在匕首上的視線,蕭勁心頭一緊,又問:“怎麽報仇?”
“據閑郡王所言,‘血靈引’需要‘開化’,方能令天神承認其持有者。而我,只有得到了天神的認可,才能有力量與那個人抗衡。”說着,賀千妍不慌不忙地與男子四目相接,“所以,你把刀還給我,讓我把‘血靈引’給割開。”
“割?!”一聽到此等刺耳的字眼,蕭勁不由得脫口而出,然後緊張兮兮地瞧了瞧女子胳膊上的細皮嫩肉。
“只是割一刀而已,割破皮,流了血就行,不會有事。”見對方一副吃驚又不放心的樣子,賀千妍随即出言解釋,奈何男子聞言還是不肯将利刃雙手奉還,只擡眼雙眉緊鎖地與她對視,“給我。”
蕭勁一動不動地定在那兒,如臨大敵。
賀千妍面無漣漪地瞅着他,毅然決然。
最後,前者還是在後者執拗的目光中敗下陣來,松口沉聲道:“一定要這麽做嗎?”
“殺父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更何況,我不反抗,那個人就會放過我嗎?”
蕭勁無言以對。
他雖然未嘗得見天顏,卻也相信賀千妍的話——那高高在上的天子,定會斬草除根。
所以,她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除非……
“我帶你離開,好嗎?”
突如其來的提議,叫女子不免當場一怔,但她沒一會兒就收斂了面上所有的情緒,一字一句地反問道:“你是要我忘記這份血海深仇,獨自一人逍遙快活嗎?”
是啊,這樣的回答,他早該想到。
只是,他實在不忍心眼睜睜地看着,看着她就此背負上這個沉重又危險的包袱。
可惜,他自問又能如何?換做是他,大約也是做不到忘卻前塵、一人獨活的吧?
蕭勁一言不發地動了動握着利器的手,慢騰騰地将它伸到了賀千妍的眼皮底下。
賀千妍下意識地要道謝,可轉念一想,此情此景下,“謝謝”二字于他而言也多少殘忍了些,于是索性就不說話,只默默地接過了他交還與她的匕首。
刀尖入肉,見血刺心。
賀千妍只因一瞬的疼痛而斂了斂眉,蕭勁則已經忙不疊開口問她讨要絲帕了。
“等一下。”奈何當事人目不轉睛地盯着冒了血的胳臂,根本沒空去關心自個兒的傷口。
幸而沒多久的工夫,她和在一旁幹着急的男子就都親眼瞧見了聞所未聞的一幕:本該順着一個方向往下流淌的血水,居然如同有了生命力一般,愣是在女子白嫩的肌膚上遛了個圈,然後毫無預兆地集中到了一塊兒,倏地離了她的皮肉。
下一瞬,賀千妍就目睹一道紅光猛地蹿進了她的腦門,叫她身不由己地往後傾了傾。
蕭勁見狀,急忙伸手扶住了她的身子。她回過神來擺了擺手,表示自己無礙,接着就迫不及待地擡手摸了摸前額的正中心,覺着那兒好像有點熱乎乎的。
“你看我額頭上有什麽東西嗎?”她撩起額前的發絲,側首對準了蕭勁的臉。
“沒有。”蕭勁仔細瞧了瞧,确實和往常別無二致。
兩人又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去,看向那條被割了道口子的小臂。
說來也真是神了,方才還冒血的傷口,此刻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連血漬都尋不到半分!
唯一與賀千妍動手前有所不同的,就是那朱紅色的“血靈引”明顯變淡了些。
“這就……成了?”蕭勁睜大了眼,只覺不可思議。
“成了。”賀千妍細細回憶着先前連忱白對她說過的話,認為眼下的情景業已八(和諧)九不離十,便自顧自地站起身來。
蕭勁跟着站了起來,一男一女得以面面相觑。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地站了一會兒,終是有女子道:“今後你作何打算?”
蕭勁一聽這話,卻是笑了:這似乎是該他問她的話吧?
不過,他明白她緣何發此疑問,便幹脆噙着笑意回答說:“你都把這麽機密的事情告訴我了,就不怕我一旦走了,會走漏了風聲?”
換言之,她就不怕他一個轉身把她給賣了?
“你若是此等貪圖富貴、背信棄義之人,此刻就不會站在這裏了。”
賀千妍心平氣和地說罷,看着蕭勁在她面前笑彎了眉眼。
是啊,金錢于他如浮雲,他寧可用一生富足換取心系之人一世無憂。
比如……眼前的這一個?
想着想着忽然莫名其妙地小鹿亂撞起來,蕭勁若無其事地清了清嗓子,道:“反正我也沒地方去,不如郡主大人就大發慈悲,再收留我一陣子呗?”
換做往日,賀千妍大概是會忍笑着抑或嗔怪着斜他一眼,可今時此日,她卻只愁眉不展地凝眸于他。
“其實,你大可不必留在這是非之地。”
他就知道她會這麽說。
蕭勁聽着,面不改色,兀自沖女子笑得歡快:“‘是非之地’好啊,有是非的地方必定有人,有人的地方必定就很熱鬧,我喜歡熱鬧,不礙事。”
賀千妍深知他不過是在避重就輕,是以仍憂心忡忡地瞅着他,卻不料對方頃刻間就收斂了些許笑意,轉而不知不覺地擰起了眉毛。
“再說,那個人指不定還會想什麽法子害你,我不在,誰替你防着?”
誠然,她的敵人,是大華國的皇帝,他要繼續對她下毒,簡直是易如反掌,她又不懂醫理、毒理,要如何從他的魔爪中全身而退?
如此顯而易見的道理,蕭勁想得到,賀千妍這個當局者就更是心知肚明了。
只是,為了自個兒的安危,她就要把無辜的蕭勁牽扯進一個充滿未知與危險的漩渦?
“好啦,猶豫不決的可不像你,就這麽決定了,回去吧。”
蕭勁突然如是說罷,也不等女子作出回應,就徑自邁開腿先行一步。賀千妍看着他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能開口阻攔。
她想,或許在潛意識裏,她也是希望他能夠留下的吧。因為,事到如今,她的身邊已經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讓她如此安心了。
罷……她就再狠下心來,自私一回吧。
如此思量着,賀千妍終是收起了多餘的心思,默不作聲地跟上了蕭勁的步伐。為了不讓旁人察覺到他的存在,他們沒走出多遠就暫且分了開,各自回各自的住處。
回到賀府,賀千妍先将幾日前從外地趕回來的賀萬莘給找了來,說是父親已經入土為安,他也該早些回學堂去念書。不料,不滿十歲的孩子聽罷卻沒有馬上乖乖點頭,而是跟個小大人似的,皺起眉頭垂了腦袋。
“怎麽了?”賀千妍不免奇怪,她看得出,弟弟很喜歡和夫子還有同窗們在一起的生活,為什麽一聽要回去了,他反倒一副不怎麽情願的樣子?
“莘兒想多陪陪阿姐……”所幸經過這近一年的求學生涯,賀萬莘的性子已然開朗了不少,姐姐問他話,他也不像以前那樣只以動作和眼神作答,而是直接說出了內心的想法。
賀千妍欣慰地摟住了他的上身。
“莘兒真懂事,阿姐很開心。”
可是,阿姐不能讓你留在這個随時會有性命之虞的地方。
心頭又酸又暖的女子很快放開了義弟幼小的身子,直視着他寫滿憂慮的眉眼。
不知何故,她忽然覺得,這個才八歲大的孩子,眉宇間竟已有些像她的父親。
是呀,他會一天一天長大,而她也一定會肩負起長姐的責任,好好地保護他。
“不過你放心,阿姐沒事,你回夫子那兒去,認認真真地把書念好,好嗎?”
眼見女子笑靥如花,一點兒也不像是因父親的死而倍受打擊的模樣,賀萬莘抿唇思考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聽了姐姐的話,颔首答應了。
兩天後,賀千妍親自送別了年幼的義弟,還特地又加派了兩個老實可靠的家丁跟去照顧他,算是解決了一個後顧之憂。
沒錯,接下來,就該是一心一意向惡人讨回血債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