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他們沒有臉 (1)
幾個少年都被帶去警局錄了口供。
黃單出來的時候,陳時已經在門口的臺階上蹲着了, 他走過去, 看到對方夾着根煙,手指沒有夏唯的纖細, 但很修長,骨節分明, 這樣看是畫畫的手,翻過來看掌心, 卻是幹農活的手。
可能應該這樣說, 天生是拿筆畫畫的手,但是因為家庭環境, 生活所迫,在沒有拿筆前,就先拿了鐮刀鋤頭。
倆人都沒有說話。
陳時更多的是震驚,黃單是困惑。
如果夏唯不是自殺,是他殺,黃單一定會順着這條線拽下去,認為下一個出事的是林茂,因為他們兩個的人頭畫上面都沒有臉。
這是唯一的相同點。
可警方已經确認,是夏唯自己殺了自己, 這條線的另一頭是空的,一下子就失去了意義。
不對。
黃單的眼皮跳了跳, 他身處的地方是靈異120區,這個區的管轄者陸先生說過, 這裏的鬼比人多,不能按照正常的邏輯來思考。
假設夏唯的死跟鬼有關,那完全可以輕易制造出她自殺的場景,不被警方識破。
畢竟在某些特定的時候,人是鬥不過鬼的。
黃單的心跳的有點兒快,這一刻,他控制不住的想要找到證據,來讓自己心裏的那個假設成立。
如果真是鬼,對方殺人也是有原因的,這世上的每件事,都有因果在裏面。
黃單願意去相信這一點,夏唯的死沒那麽簡單,那或許是一個信號,一個開始,不會就這麽結束的。
他的雙眼猛地一睜,會不會……
這副身體的原主張舒然才是第一個被殺的對象?
耳邊突有啪嗒聲響,黃單霎那間就将鋪展開的思緒收攏,他垂眼看去,見男生又點了一根煙,悶聲抽了起來。
陳時察覺到了頭頂的目光,卻沒有任何反應。
黃單什麽也沒說,只是蹲下來,視線和他齊平,呼吸着二手煙。
過了會兒,林茂跟沈良前後出來了,他們的臉色都非常差,不約而同的一聲不吭。
四個少年都在用沉默來消化這個早晨發生的事,好好的人,竟然會拿剪刀捅自己脖子的大動脈,把身體裏的血都放幹了,感覺很不真實。
陳時站起來,嘶啞着聲音開口,“你們去畫室還是?”
沈良說,“我去畫室。”
林茂的精神恍惚,“我……我沒心情畫畫,就不去了。”
他轉頭看向黃單,懇求的語氣說,“舒然,你陪我吧,我腦子裏亂糟糟的,想有個人陪我說說話。”
黃單說,“好哦,我陪你。”
陳時的餘光掠過少年,幾不可查。
黃單捕捉到了那瞬間投過來的視線,卻沒管,由着他去了。
四人往公交站臺那裏走去,前頭的林茂走着走着就蹲下來,哽咽着說,“小唯死了。”
這句話猶如一把利刃,在壓抑的氣氛裏面劃了一刀。
林茂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先是同學兼朋友突然身亡,然後在別人異樣的目光裏被帶上警車,問題一個接一個,把高中時期的生活全翻了一遍,他整個人渾渾噩噩的,這會兒終于崩潰了,嘴裏翻來覆去的就是那幾個字。
“死了……她死了……”
側目,駐足,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好奇一個男生為什麽會哭成那樣子,還有另外三個,怎麽都一副要去奔喪的神情?
沈良叫林茂起來,他總是在人前僞裝出斯文的外表,現在卻爆粗口,一張臉陰沉沉的,“林茂,你要哭就自己找個地兒躲起來哭,別他媽的在大街上丢人現眼。”
林茂哭的厲害,整個身子都在顫動。
陳時見沈良又要罵什麽,就皺眉道,“好了,你說這些有什麽用,林茂現在這樣,根本聽不進去。”
沈良的語氣陰冷,“那怎麽辦?就讓他這麽嚎哭?”
陳時抽着煙,面上的表情藏在煙霧裏,只有聲音穿透出來,聽不出是什麽情緒,“朋友不在了,難過點是正常的。”
沈良的臉扭了一下,“聽你這話裏的意思,是說我沒人情味?不把夏唯的死放在心上?我就應該跟林茂一樣,像個傻逼以似的蹲在路邊哭?”
陳時的口鼻噴煙,“我可沒那麽說。”
沈良冷笑,“敢說不敢承認,陳時,你也不怎麽樣。”
黃單偷偷去看旁邊的男生,體格比沈良壯很多,不論是吵起來,還是大打出手,都不會吃虧的,而且他會站在對方那邊。
陳時并未動怒,他彈彈煙灰,半搭的眼皮掀了掀,“不是,沈良,你想怎麽着?”
就這麽個輕微的變化,卻讓沈良的面部肌肉都顫了顫,他深呼吸,恢複成一貫的虛僞,“夏唯已經死了,警方說她是自殺的,說明什麽?說明這就是她自己的選擇,沒人在逼她,更沒人對她造成什麽傷害,她走的時候是開心的,我們又何必搞的這麽沉重?”
黃單的眼底閃了閃,說實話,這番話從沈良口中說出來,他是不奇怪的。
沈良這人,不适合做朋友。
陳時沒搭理沈良,他把煙碾滅了丢進垃圾桶裏,就彎腰去拉林茂,“回去。”
林茂邊哭邊自言自語,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走了段路,黃單回頭看去,發現沈良沒跟上來,自己走了。
到了住處,林茂的情緒好了一些,他坐在床頭抽泣,“陳時,警察有沒有問你小唯家裏的事?”
陳時把玩着打火機,“問了。”
林茂一聽就站起來,“那你是怎麽說的?你知道小唯的家在什麽地方,還有她爸媽……”
陳時打斷他,“不知道。”
林茂一雙通紅的眼睛瞪到極大,他張張嘴吧,好半天才發出聲音,“你你你……你也不知道?”
“不可能的吧,你是她的師傅,她還喜歡你,對你肯定不會有隐瞞的啊?”
陳時啪嗒按着打火機,手指從那簇火苗上劃過,“沒什麽不可能的,我确實一無所知,也許沈良知道?”
林茂怪異的搖頭,“我問過他了,他跟你,跟我都是一樣的,我們都不知道小唯家裏的事。”
陳時說,“你們認識她的時間比我長,我以為你們清楚。”
林茂說一點都不清楚,“小唯的爸媽從來就沒在學校裏出現過,她也沒在我們面前提起家裏的情況,更沒有邀請我們去她家裏。”
陳時把打火機的蓋子扣上,“行了,我先走了。”
林茂叫住他,“去哪兒啊?你什麽時候回去?小唯出了事,你要送她最後一程吧。”
陳時往外面走,“我去沖話費,再給家裏打電話,看能不能晚兩天回學校。”
他經過門口時,看了眼靠着門檻的少年,“讓讓。”
黃單沒動,“你說你是來參加贊禮的。”
陳時一時沒聽清,“什麽?”
黃單說,“你還說你帶了一身黑色的衣服,為參加葬禮準備的。”
陳時聽清了,他面無表情,“所以?”
黃單抿嘴,“我只是覺得,你從縣城坐車過來這邊參加葬禮,帶了衣服,夏唯死了,這一切剛好都湊上了,不是嗎?”
陳時的眉頭一擰。
房裏的林茂聞言,受不了的喊叫,“操,幹什麽啊你們,怎麽突然這麽詭異起來了?”
門口的兩個人四目相視,氣氛不妙。
林茂趕忙過去說,“陳時,小唯出了這種事,舒然的腦子也是亂的,他就是随口說說,沒有別的意思。”
陳時一把拽住黃單的胳膊,把他大力拽開了,頭也不回的走下樓梯。
那一下讓黃單撞到門上,後腦勺發出咚的聲響,疼的他吸一口氣,眼淚當場就下來了。
林茂搖搖頭,去拿了自己拽剩下的那卷衛生紙遞過去,“我哭完換你哭,哎,我倆不愧是室友,好哥們。”
黃單靠着門框哭,耳邊響起林茂的聲音,他淚眼朦胧的望去,見對方朝着虛空說,“小唯,你也看到了,我跟舒然都很脆弱,你要是有什麽事還沒做成,就去找沈良跟陳時,他們的心态比我們好,能給你把事辦妥。”
“……”
黃單心想,這人八成不知道自己這樣才是最詭異的。
林茂去看看杯子,水瓶,哪兒都沒水,這會兒也沒心思給爐子點火,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撐着雙手抓抓頭發,指甲把頭皮摳的生疼,“舒然,你說怪不怪,我們幾個竟然從來都沒問過小唯家裏的事。”
黃單啞聲開口,“為什麽不問?”
林茂的語氣裏有着迷茫,“我以為我問過了,也知道的,沒想到是我自己記錯了,我什麽都不知道。”
黃單若有所思。
林茂趴在桌上,手指一下一下劃着桌面,“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小唯怎麽會自殺呢,舒然你說她為什麽要自殺?沒理由的啊,這件事我越想越覺得滲人。”
“昨天分開前還開開心心的,說今天要起早,去城隍廟買衣服,根本就不是會想不開,把自己殺死的樣子,晚上發生了什麽?能讓一個對明天充滿期待的人放棄了明天?”
他坐直了,側身面朝着黃單,“我跟小唯是一個班上的,她那人平時特別愛美,上課照鏡子,下課照鏡子,就連走在路上,都會找地方看看自己,那樣一個人,怎麽可能把自己搞的……”
黃單知道林茂後面沒說完的是什麽。
如果是一個愛美之人,哪怕是自己殺死自己,也會盡可能讓自己走的體面點,好看點,而夏唯死時的場面太血腥,也太醜陋了,不是那種人會做出的選擇。
那是正常的思維推理。
黃單現在不那麽想了,所以他不覺得奇怪。
林茂抹把臉,抖着聲音說,“不行,我的頭好疼,我要睡會兒,舒然,你別走啊,你千萬別走,不然我會吓尿的。”
黃單無語。
林茂衣服都沒脫,只是踢掉了鞋子就往被窩裏躺,“舒然你把窗戶關一下。”
黃單吸吸鼻子,“關了空氣不好。”
林茂露着半個刺猬頭,“那只是心理作用,關上吧,不然我總覺得有風吹進來了,涼飕飕的。”
黃單心說,你才是心理作用。
不知道是不是林茂睡覺的姿勢不好,他的呼嚕聲特別大,有種呼吸不順暢的感覺。
黃單走到床前把林茂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發現他是平躺着睡的,兩只手死死還在胸口位置,這麽壓着心髒,難怪會不順暢。
“林茂。”
黃單喊了聲,睡着的人沒反應,他又喊,音量也拔高了幾分,對方還是沒醒。
就在黃單準備喊第三聲時,隔壁傳來吉他聲,是那個大學生心裏的柔弱女孩跑出來了,正在用吉他挑起的旋律傷春悲秋。
黃單再去看,林茂已經側過了身子,呼吸變的均勻。
他拿起桌上有點髒的貓咪鬧鐘看時間,快到十點半了,外頭的太陽光明媚,不冷不熱,是個适合出去游玩的天氣,但城隍廟之行随着夏唯的死終止了。
想了想,黃單在心裏詢問,“陸先生,這個區的人死了,會去哪兒?”
系統,“去該去的地方。”
黃單又問道,“那夏唯會去哪兒?”
系統,“黃宿主。”
黃單,“陸先生,我在的。”
系統,“答案已經給你了,這種多此一舉的事請你以後不要再做,別浪費你我的時間。”
黃單,“哦。”
他拉開椅子坐下來,手擱在腿上面,“我還能再見到夏唯嗎?我有問題想問她。”
系統,“你現在回頭。”
黃單照做,以為能看到臉上蓋着血掌印的夏唯,又或者是沒有臉皮的夏唯,但是兩者并沒有,“她不在我的身後。”
系統,“對,她不在。”
黃單,“……”
系統,“這裏雖是102區,鬼比人多,卻不是誰都能随便看到的,不然這個區早就崩壞了。”
黃單說,“曉得了,陸先生拜拜。”
他撐着額頭,覺得這次的任務是指望不上陸先生了,對方絕不會幫自己的,還好蒼蠅櫃裏的存貨有不少,少了件操心的事。
林茂一直睡着,隔壁的吉他聲也持續不停,從民謠到搖滾,再到流行,那大學生一時半會兒不會消停。
另一邊的沈良還沒從畫室回來。
黃單開門出去,沿着走道一直往前,把大學生的房間甩在身後,拐了個彎站在夏唯的房門口,當時警方把他們幾個帶走時,這門還是開着的,後來應該鎖上了。
就在黃單欲要轉身離開時,他聽到了細微的聲響,從門裏面發出來的。
夏唯回來了?
黃單的喉結滾動幾下,他伸手握住門把手,還沒往裏面推送,門就開了,給他開門的不是夏唯,是本該離去,卻又意外出現在房間裏的陳時。
“你在這裏幹什麽?”
“你不是走了嗎?”
倆人幾乎是同時開的口,第一時間響對方發問,給自己争取有利的處境,畢竟出現在這個地方,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會覺得心裏有鬼。
黃單先給的回答,“林茂還在睡着,我沒什麽事,就出來走走,結果不知不覺的走到這兒來了。”
陳時叼着煙,“是嗎?”
黃單說,“你有夏唯房門的鑰匙?”
陳時眯着眼睛,“怎麽,懷疑到我頭上了?”
黃單說沒有,“聽說夏唯對你有別的心思,你在她的房間裏,也許她會出來見你的。”
陳時的面色一陣青一陣黑,“操,你小子夠狠。”
黃單奇怪的看向高個子男生,“你既然害怕,為什麽要過來?”
陳時把煙夾開,長長的吐出一口煙圈,“我要是說,我沖好話費來找你們吃午飯,之後就跟你一樣,不知不覺的走到了這裏,你信?”
黃單說,“我信的。”
陳時抽煙的動作一頓,這種信任給的莫名其妙,不過不厭惡,比前天晚上在網吧偷看自己屁股的行為要舒心太多。
咳了兩聲,陳時回答他前面的問題,“門沒鎖。”
黃單一愣,難道警方覺得夏唯是自殺的,就不打算保留案發現場?
他把視線往裏面延伸,一切都是夏唯死時被發現的樣子,視野裏都是血的顏色,空氣裏也是血的腥味,只是床上少了具屍體,現在在停屍房裏,等着家人認領。
“還不走?”
耳邊的聲音拽了一下黃單的神經末梢,他瞥見了床尾的衣櫥。
陳時看少年越過自己走到衣櫥那裏,他皺皺眉頭,腳步跟了上去。
那衣櫥是木質的,就擺放在床尾,剛好卡在那個空間裏面,正前面有一整塊長方形的鏡子,躺在床上,能看到鏡子裏自己的臉。
黃單站在鏡子前往後看,他能想象到,夏唯每天晚上坐在床頭,手拿梳子對着鏡子梳頭發,早上起來也是。
鏡子裏多了個人影,就站在黃單身後。
黃單透過鏡子看那張臉,有着不符合年齡的成熟和危險,“你打開衣櫥看過了嗎?”
陳時的眼簾擡擡,“沒有。”
黃單的手還沒碰到衣櫥的拉門,就被一只大手給拉住了,耳邊是男生冷厲的質問,“你幹嘛?”
他沒掙脫,“看看。”
陳時譏笑,“這裏面是女孩子的衣物,你也要看?臉都不要了?”
黃單說,“沒臉可能會死,我不能不要臉。”
陳時似乎沒聽見,“你說什麽?”
黃單搖頭,“沒什麽。”
他突然掙脫開了,下一刻就把衣櫥的門拉開,陳時沒防住。
有的女生出門後漂漂亮亮的,要多美就有多美,妥妥的女神,回家把門一關,要多邋遢就有多邋遢,根本沒法看。
夏唯就是這種女生。
衣櫥裏的衣服褲子各式各樣,一眼望去沒有重樣的,是不是名牌不清楚,款式都很不錯,那些全都亂七八糟的放在一起,像個垃圾堆,裏面随時都有可能會竄出一只蟑螂,或者一只老鼠,當然,死的更有可能。
只有一件深灰色的連衣裙挂在裏面,衣架上面繞着一條絲巾,打了個蝴蝶結,不光如此,下面也搭了條黑絲襪,明顯就是精心搭配過的,可以直接套身上。
那件裙子在一堆雜亂的衣物裏面,突兀的有些詭異。
黃單猜到了,這是夏唯要穿的裙子。
砰地聲響來的突然,黃單吓一跳,他看着陳時把衣櫥的門砸上了,随後就命令他出去。
黃單紋絲不動,“你不奇怪?”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面前的男生,身高是硬傷,說話時不得不仰頭,“夏唯已經準備了今天要穿的衣服,她迫不及待的想去城隍廟玩,又怎麽會把自己殺死?這太矛盾了。”
陳時手插着兜,“張舒然,這些話你跟警方說過?”
黃單搖頭。
陳時嗤了聲,“為什麽不說?既然覺得蹊跷,就去告訴警方,讓專業的人員來查。”
黃單說,“警方已經查過了。”
陳時居高臨下的俯視過去,“那你還在這兒逼逼什麽?”
“我想夏唯走的明白些。”
黃單的聲音低下去,“聽說過嗎?一個人如果在死的時候有怨恨,鬼魂就會留在人世,要是一直尋求不了一個公道,便會自己動手報仇,直到大仇得報,才會去投胎轉世。”
陳時聽到笑話似的,“扯什麽玩意兒呢。”
黃單忽然看着陳時後面一處。
陳時的後背一涼,他僵硬的轉頭,什麽都沒有,下一秒就把頭轉回來,“媽的,你故意的是吧?”
黃單伸手去指,“那是誰?”
陳時再次轉頭,他這才發現,少年看的是自己身後那面牆上的畫。
夏唯這房間裏貼了很多素描水粉,有臨摹的,也有寫生,素描沒有一張靜物,全是人物,多數是人頭,個別是半身,唯一一張全身的就貼在靠近床頭的位置。
大片的血噴到牆上,一些畫都濺到了血跡,顯得有些陰森,而那張唯一的全身畫是個女孩。
那是夏唯。
确切來說,不是現在的夏唯,是以前的夏唯,看起來要更年少,大概有十四五歲的樣子。
畫裏的夏唯穿着一件裙子,腳上是雙皮鞋,她的長發垂在肩頭,懷裏抱着一只長耳兔玩具,像個小公主,可是她的臉中間有一小片血,很像手掌壓上去的印子,顏色已經不再鮮紅,卻依舊能讓人毛骨悚然。
可能是畫裏夏唯的臉很小,一雙眼睛又畫的很大,看起來很不協調,像是在瞪着別人。
黃單想起了夏唯死時眼睛瞪着天花板的一幕。
還有夏唯身上穿的裙子,也染成了紅色,至于那長耳兔玩具,一邊的耳朵上有幾個小小的血塊,胸前也有。
黃單下意識的往陳時身邊挪。
陳時似乎沒發覺到他的小動作,注意力都被畫吸引了,“這畫紙泛黃,畫裏的夏唯嫩了些,不是她現在的年紀。”
黃單說,“左下角有日期。”
陳時的眼眸微眯,的确有,但是都模糊了,根本看不清是幾月幾號。
房裏突然變的死寂。
黃單前後左右的看,不小心就對上了那面鏡子,他先看到的是挂在牆上的夏唯,然後是自己這副身體的臉,有點蒼白,吓的。
明明連死都不怕,站在這種充滿陰氣的地方,卻依舊很不自在。
陳時拿出煙盒,“一幅畫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家裏貼着我的自畫像,有老師畫的示範畫,也有同學畫的,起碼有十來幅。”
黃單說,“可是畫上的夏唯那張臉上也有血手印。”
陳時更正道,“張同學,你看清楚,那不是手印,就是血濺上去了。”
黃單怎麽看都像手印。
陳時從煙盒裏甩出一根煙,拿兩根手指夾着在煙盒上點兩下,“唯,你走不走?”
黃單的視線還在畫上面。
陳時往門口走,頭也不回的手,“你繼續在這裏待着吧,待累了就到床上躺着睡會兒,我保證沒人打擾到你。”
黃單立馬就追上他。
陳時腳步不停,斜了少年一眼,“不是不走嗎?”
黃單坦白的說,“我有點怕。”
陳時哼了聲,鄙視的笑,“看出來了。”
房門帶上了,血腥味被困在裏面,包括那張夏唯的全身畫。
黃單看看藍天白雲,那種發毛的感覺消失了,他的肚子在叫,餓了,“你去吃午飯嗎?”
陳時走在前面,“是要去,但是不想跟你一起去。”
黃單看着男生寬厚的背影,在快走到樓梯那裏時問道,“你不願意跟我接觸?”
陳時說,“我對一個盯着自己屁股看的人喜歡不來,不教訓你,是因為你還是個未成年,我不想別人說我欺負小孩子。”
黃單聞到了煙味,他又抽煙了,“我沒有盯着你的屁股看。”
陳時呵笑,“你也不怕鼻子變長。”
黃單,“……”
他跟着陳時下樓梯,穿過一條長長的巷子,進了一家小飯館。
另一邊,警方派人去了縣裏的學校,班主任和老師得知夏唯殺了自己,都很震驚,女老師當場就紅了眼睛,說明年就高考了,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可在警方詢問夏唯家裏的情況時,他們都說不清楚。
這很可笑,卻是事實。
那縣是有名的貧困縣,學校裏沒開過什麽家長會,學生的家庭背景不在過問的範圍,夏唯在老師和同學們的印象裏,就是三個字——有錢人。
奇怪的是,夏唯那麽有錢,幹嘛不離開縣裏,到別的地方去上學,接受更好的教育?
夏唯本人沒有正面回答過這個問題。
一個班裏有幾十個學生,老師不可能個個都能注意到,成績優秀的,個人特點突出的會有相對的優勢。
夏唯屬于後者。
所以她的死訊還是掀起了不小的輿論。
警方在學校的老師和班主任那裏沒查到想要的東西,就從另一方面入手,根據死者填過的地址去查,發現那片居民區根本就沒有地址上的37號,費了一番周折才查到死者的家庭住址,以及她的一個表舅。
這起案子不是兇殺案,上午就結案了,可屍體還在停屍房,需要盡快跟死者的家人取得聯系。
而夏唯的死,并沒有給畫室裏的人帶來多大的影響。
男生覺得可惜,那麽正的美女沒了,接下來的幾個月得多枯燥乏味啊。
女生只覺得唏噓,她們都在小聲的議論,說那個夏唯是很自我的一個人,每天的心思全在穿衣打扮上面,看起來是個很享受生活的人,竟然自己殺了自己,做出那種傻事。
“死夏唯……”
周嬌嬌的聲音猛地一停,她平時說習慣了,這會兒再那麽說,周圍的其他人聽見了就很受不了,七嘴八舌的打斷她。
“嬌嬌,夏唯已經死了,求你以後別再那麽喊她了,很滲人的。”
“是啊,我剛才都打了個冷戰。”
“晚上有寫生是吧,我準備讓我哥來接我了。”
周嬌嬌擦着小手指部位的鉛筆灰,“哎喲,我不就是随口一說嘛,下次我會注意的。”
她露出納悶的表情,“夏唯怎麽會自殺呢?”
“我們又不是她,哪兒知道她是怎麽想的……都別說了,老師來了!”
随着那個女生的一聲喊,剛才還把腦袋湊到一起的幾個女生現在都在自己的畫板前坐着,認認真真的畫靜物。
張老師跟劉老師倆人都來了,他們應該已經知道了夏唯的事,臉色不怎麽好。
畢竟出事的是畫室裏的學生。
唯一讓他們感到慶幸的是,學生不是死于他殺,不然家長們知道了,免不了會找他們談一下自家孩子的安全問題。
畫室是給學生畫畫用的,不是托兒所,有些家長不懂這個道理,也有的是裝作不懂。
張老師跟劉老師分別給學生改起了畫,對于夏唯的死,一個字都沒提。
十一點半左右,畫室裏的人陸陸續續的離開了。
周嬌嬌嘎嘣嘎嘣的咬着水果硬糖,她吃糖跟別人不一樣,不會含在嘴裏等着融化,直接就用牙咬,喜歡那種感覺。
兩個女生收拾畫的時候讨論夏唯的死,周嬌嬌湊上去說,“我也覺得難以置信。”
“嬌嬌,你爸吃的鹽比我們吃的米多,不如問問你爸?”
周父正在給女兒整理着背包,他聞言就說,“可能是有什麽壓力吧。”
周嬌嬌撇了撇嘴,“才怪呢,夏唯哪兒有什麽壓力啊,家裏那麽有錢,日子好着呢,要說我有壓力還差不多,你每天跟着我,管這管那的,我的頭發都快掉光了。”
一個女生忍不住翻白眼,她弄弄自己稀少的頭發絲,“嬌嬌你拉倒吧,你那頭發已經厚到那個程度了,就算是掉上一個月,都還是比我的多。”
“……”
周嬌嬌扭頭,“爸,我的頭發有那麽厚嗎?”
周父說挺好的。
那個女生說笑,“嬌嬌,在你爸眼裏,你就是天仙下凡塵,怎麽都好。”
周嬌嬌說,“你爸也一樣的。”
女生擺出失落的表情,“屁,我爸就知道抽煙喝酒打麻将,壓根不管我的死活,他都不知道我上幾年級,在哪個班。”
她嘆口氣,“嬌嬌,還是你爸好喲,真羨慕你。”
另外那個女生也是羨慕的眼神。
周嬌嬌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小聲的反駁,“羨慕什麽啊,要是你們站在我這個位置,就不會那麽想了。”
那兩個女生已經有說有笑的走了,沒聽見那句話。
即便是聽見了,也只會和夏唯一樣,覺得周嬌嬌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周嬌嬌沒了說話的人,就去看看角落裏的沈良,邁着腳步過去,“舒然下午來畫室嗎?”
沈良把橡皮上的一塊髒東西摳掉,“不知道。”
周嬌嬌半蹲着側頭看他的臉。
沈良的反應很大,他直接就從椅子上站起來了,動作突然,差點把畫架都給碰倒了。
周嬌嬌眨眨眼,“你幹嘛?”
沈良一下一下喘着氣,似乎很反感別人離自己這麽近,他的臉色沉下去,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我還想問你呢!”
周嬌嬌很無辜,“我沒幹什麽啊。”
沈良躲瘟疫似的躲開周嬌嬌,“離我遠點,我聞着你身上的味兒就犯惡心。”
周嬌嬌擡起自己的胳膊,湊在胳肢窩裏聞聞,聞完這邊聞那邊,她蹙眉,“我沒聞到什麽味兒啊,沈良,我看是你的鼻子有問題吧。”
沈良撿起地上的橡皮,“懶的跟你說話。”
周嬌嬌一臉無語,“沈良,我真想不通,你這種人怎麽會有朋友。”
沈良把橡皮扔到凳子上,“跟你沒關系,周嬌嬌,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被上趕着找不痛快。”
周嬌嬌哼了聲,“我看你心情好的很。”
“夏唯死了,林茂沒來畫室,舒然也沒來,就你來了,還畫了張靜物,完成度這麽高,說明你淡定的很,一點事都沒有,虧你跟她還是同班同學呢。”
沈良瞪向周嬌嬌。
周嬌嬌吓的後退一步,握緊拳頭說,“你幹嘛?被我說中了,就惱羞成怒?”
沈良深吸一口氣,把筆袋放進工具箱裏,就快步離開了畫室。
周嬌嬌也往外面走,“爸,我們去吃飯。”
周父在後面喊,“等會兒,爸給你把工具箱收一下。”
他麻利的收了工具箱,拿起女兒的背包追上去,生怕這麽一會兒功夫,女兒就不知道跑哪兒玩去了。
這個點,大學生們都放學了,一窩蜂的奔向學校的幾個食堂,飯館裏的人也多。
黃單跟陳時各吃各的,各付各的,各走各的。
小飯館的門口不大,外面的人要進去,裏面的人要出來,堵那兒了。
黃單偏身讓路,肩膀還是被撞了一下,撞他的是個中年人,體積很大一塊,200斤往上。
中年人大概是餓壞了,也不看着路,橫沖直撞的,他撞上來的力道驚人,讓黃單有種半個身子都麻了的感覺。
陳時看到少年用一只手按住肩膀,滿臉的痛苦,他皺眉,“你搞什麽?”
有人要進來,朝陳時喊道,“唯,同學,你讓開點啊。”
陳時罵了聲,“沒看見這麽寬的道?”
那人是個暴脾氣,他的兩個同夥一邊一個拉住他,“算了算了,跟個學生計較什麽,我們一個一個的進去不就行了。”
敢情他們本來還想并肩進去。
陳時低頭看去,好家夥,這小子都哭上了,簡直莫名其妙。
黃單垂着頭出去,站在門外哭。
經過的人全把視線往陳時身上挪,以為是他把人給欺負哭的,他的額角抽了抽,一張臉比鍋底還黑。
“你自己慢慢哭,哥哥我沒興趣在這兒被人當猴兒看。”
陳時走了一段路往回看,少年還在原地,人蹲下來了,壓抑的哭聲,肩膀一抽一抽的,跟小白菜一樣可憐。
黃單知道陳時又回來了,他沒擡頭,緩過了那陣疼痛,就在口袋裏摸摸,沒摸到衛生紙,“你有紙嗎?”
陳時把從小飯館裏拽的兩張丢給了他。
黃單擤擤鼻涕,人好受多了。
陳時啧啧兩聲,“我活了快二十年,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被人撞一下肩膀就哭,要不要這麽嬌氣啊?”
黃單拿着紅紅的眼睛瞥他。
陳時被那一眼瞥的渾身都不自在,“你……”
人已經走了。
陳時的太陽穴跳了跳。
離開小飯館沒多遠,黃單無意間瞥動的視線一頓,他下一秒就往馬路中間跑,卻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臂,耳邊是粗重的喘氣聲,伴随着兇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