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他們沒有臉 (1)
“有鬼。”
林茂從嘴裏冒出一句,他舔舔發幹的嘴皮子, “你們想想, 大前天晚上沈良忘了鎖門,有人進來還有可能, 前天晚上他是鎖了門的,還有昨晚, 那可是老師親自鎖的門!”
“好吧,我們現在假設啊, 假設前天晚上沈良鎖門前沒有檢查, 對方可能事先就躲在畫室裏了,等我們都走了再出來搞破壞, 可是老師絕對檢查仔細了啊,要是發現藏了個人,肯定不會放着不管的。”
“但是呢,夏唯的臉又沒有了,所有人畫的夏唯都沒臉,沒有一個例外,包括老師的那個人頭畫。”
自我分析了一通,林茂沒有等到一點回應,他吞咽了一大口唾沫, 瞪着面前的幾個人,“你們怎麽都不說話啊?”
青天白日的, 林茂愣是出了一身冷汗,“卧槽, 說話啊你們,別一個個的擺着張死人臉,我滲得慌,真的,不信你們看看,我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夏唯幽幽的說,“你也沒臉。”
林茂的眼皮子一跳,很快鎮定道,“那不是比你少一次嗎?”
夏唯垂頭摳着MP3套子上面的兔子耳朵,“因為我當了兩次模特,你才當了一次模特,等你再當一次,就跟我一樣了。”
“老子以後才不當模特呢,好好的大活人沒了臉,這他媽的多晦氣啊。”
林茂把牆角的青苔給蹭的亂七八糟,“操了,也不知道是怎麽搞的,來畫室半個多月了,之前一直好好的,什麽事沒有,就這三天才出現那種怪事。”
他的聲音停下來,面色也僵了僵,“剛才我說有鬼,你們怎麽想的?”
周嬌嬌看白癡一樣的目光看向林茂,“什麽怎麽想的,林茂,真看不出來,你的膽子竟然這麽小。”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鬼,只有心裏有鬼的人,你要是真怕,就別在這兒待着了呗。”
林茂翻白眼,“別逗了,學美術這條路就是用錢鋪出來的好嘛,我為了讓家裏同意我學美術,不知道費了多少功夫,現在學費都交了,要是回去,我爸媽還不得劈死我。”
周嬌嬌瞥過去,“你應該也已經發現了,自己不是走這條路的料子了吧,就算你不回去,留這兒也學不到什麽東西,頂多就是騙騙你爸媽,再騙騙你自己,圖個心理安慰。”
她一針見血,林茂被紮的跳起來,臉漲紅,一字一頓的咬牙切齒,“周、嬌、嬌!”
周嬌嬌收了開玩笑的心思,“好啦好啦,我說的是我自己好了吧,其實這也沒多大事,下次畫完寫生就把畫帶回去不就好了。”
林茂一拍腦門,“對啊,我怎麽沒想到!”
周嬌嬌及時損他,“你蠢呗。”
林茂踢了一下半截露在泥土外面的碎陶片,“真是夠夠的,周嬌嬌,你這樣兒,這輩子絕對沒人要。”
周嬌嬌老氣橫秋,“人生充滿着未知的變數,高中都沒畢業呢,說什麽這輩子,能不能活到二十歲都還不知道。”
“不對,應該說是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也許現在我還在跟你說話,過會兒我就摔了一跤,頭剛好磕到哪兒腦袋開瓢了,又或者是我睡個覺,就一睡不起。”
她那張蘋果臉上出現與年紀不符的淡然,好像早就經歷過生生死死,怪怪的,“年輕人,有今天就把今天活好,明天的事,等有明天的時候再說。”
林茂目瞪口呆,“周嬌嬌,你瘋了吧,連自己都咒?”
周嬌嬌懶的再跟他廢話,“喂,舒然,夏唯,沈良,你們幾個什麽想法?”
被喊到名字的三人還保持着蹲靠在牆邊的姿勢不變,也都沒出聲,不知道在想什麽。
黃單在整理思緒,他把目前掌握的信息全都撥出來,沒用的丢掉,有用的分類,不确定的單獨擱一個框框裏。
一共三次,兩次是夏唯,一次是林茂,畫裏的他們都沒有臉。
第一次發生這種事的時候,黃單沒穿越過來,他出現時,原主已經被吓死了,卻不清楚看到了什麽,後面兩次都跟他有關,畫是他畫的。
既然這次的任務是找出誰動過畫,弄掉了上面的人臉,那當事人夏唯和林茂應該能排除了吧?
而且林茂跟黃單住在一個小房間裏,睡在一張床上,他要是夜裏偷偷出去,再偷偷回來,黃單不會不知道。
黃單在心裏喊,“陸先生。”
系統,“說。”
黃單,“這個畫室裏有鬼嗎?”
系統,“請黃宿主記住,這是靈異120區。”
黃單又問,“我是不是鬼?”
系統,“黃宿主是鬼,也不是鬼。”
黃單覺得這個系統工作者很會玩文字游戲,沒有系統先生好應付,實習生跟資深工作者到底還是有差距的。
系統,“還有無問題?”
黃單說,“有的,不過陸先生不會告訴我。”
系統,“那就是沒有了。”
黃單,“……”
短暫的交流結束從公式化開始,以公式化結束。
黃單的手臂被拽,他看向拽着自己的夏唯,眼神詢問有什麽事。
夏唯蹙了蹙細細的眉毛,“舒然,昨晚我應該把你給我畫的畫拿走的,可惜了,除了陳時,你那張是把我畫的最像的一個了。”
黃單說,“下次可以再給你畫。”
夏唯把拽着他手臂的那只手收回來,偏過頭說,“我不想再當模特了,一開始看到自己沒臉還沒什麽感覺,到第二次又出現那情況,心情會很不好。”
黃單抿抿嘴,沒說什麽。
夏唯突然發起脾氣,她把MP3的耳機扯掉了,臉發白,“誰幹的啊,煩死了!”
周嬌嬌吓一跳,不高興的看她,“夏唯你喊什麽呢,我都已經想好中午吃什麽了,結果就被你給喊忘掉了。”
夏唯冷笑,“事不關己的人在這兒待着幹什麽?想看笑話?”
周嬌嬌扭頭,肩後的馬尾掃過背脊,“你至于陰陽怪氣嗎?當時選誰當模特都是抓阄的,你運氣太好了怪誰?”
她指指林茂,“再說了,林茂不也當了模特,臉沒了嗎?你又不是一個人。”
夏唯沒說話,林茂就急了,“能別他媽的提這茬了嗎?!”
周嬌嬌看看臉色蒼白的夏唯,再看看情緒不穩的林茂,她一副不能理解的樣子,“多大點事啊,我真搞不懂,不就是畫上的臉被人擦掉了嗎?又不是你們臉上的皮被扒了。”
不等夏唯跟林茂這兩個當事人發火,周嬌嬌就說,“況且這事連續發生了三次,一定會引起張老師跟劉老師的重視,那個神經病不會再有機會的。”
後面那番話緩和了僵硬的氛圍。
确實是這樣的,畫室裏不太平,一再的出現怪事,兩個老師都不舒心,他們比任何人都想風平浪靜,這樣才能安穩的把畫室開下去。
看管森嚴了,想作亂的人就會有顧忌,沒那麽容易胡作非為。
夏唯頓了頓,問出心裏的疑惑,“嬌嬌,你為什麽那麽肯定世上沒有鬼?”
周嬌嬌不答反問,“你這話的意思,是覺得世上有鬼咯?”
夏唯的臉更白了,“我又沒見過,哪兒知道這個。”
周嬌嬌說,“我也沒見過。”
夏唯想問,既然你沒見過,又怎麽知道有沒有?
周嬌嬌看出她心裏的想法,“這麽說吧,要是有鬼,我早就死了。”
不止夏唯,黃單,林茂,還有始終都沒說過話的沈良聽到這句話,都同時看了過去。
只有黃單是探究的目光。
按理說,林茂,夏唯,沈良三人是一個學校的,現在只有沈良沒有遇到那事,他沒當模特,還不确定有沒有臉。
至于周嬌嬌,那是真的跟自己沒關系,她爸在畫室給她削鉛筆鋪畫紙,她卻拉着自己來這兒湊熱鬧。
黃單聽到一聲呵笑,他的雙眼微微一眯。
周嬌嬌似乎沒發現黃單的盯視,她笑着說,“以前我看到一個人快死了,還向我伸出手,但是我沒救,你們說,要是真有鬼,那個人死了以後,還不是早來找我算賬了啊?”
夏唯的眼睛睜大,露出的是不敢置信的表情,“你為什麽見死不救?”
周嬌嬌撇嘴,“那天我穿的可是新裙子,是我小姨給我買的,好幾百一件,我要是救人,裙子上面肯定會弄到血的,還有那種血塊,惡心死了,我才不管呢。”
夏唯看周嬌嬌的眼神如同看到冷血怪物,“你……”
林茂受不了的跳到沈良身邊,“靠,周嬌嬌,你不是吧?那種散盡天良的事也能幹的出來?你也不怕遭雷劈!”
沈良皺着眉頭,用一種厭惡的目光打量周嬌嬌,“雖然不犯法,但是你不能那麽做。”
周嬌嬌不以為意,“你都說不犯法了,我為什麽不能那麽做?那就只是一個陌生人,跟我非親非故的,我又沒必要非救不可。”
“而且啊,我又不是有錢人,要是那個人醒過來,想敲詐我一筆,我上哪兒說理去?”
沈良沉着臉問道,“打120,或者110都可以,用不到你多少時間,你為什麽不打電話?”
周嬌嬌把碎發別到耳後,“我那天有事要做呢,哪兒管的了那麽多啊,再說了,我心裏想着,我不打,後面還有別人呢,到時候再打個電話不就行了。”
夏唯的身子顫抖,“你怎麽知道後面還有別人?周嬌嬌,你這種人真是……害死人了還活的心安理得,難道你就不害怕嗎?”
周嬌嬌眨眼睛,“為什麽要怕?又不是我殺的。”
周遭的氣壓抵到極致,氛圍也是壓抑到了一個難言的地步,似乎下一刻就會發生激烈的争吵。
黃單忽然開口說道,“這是你編的。”
“舒然真聰明。”
周嬌嬌哈哈大笑,手指着夏唯,林茂,還有沈良,“沒想到你們三竟然真的都信了。”
她笑的前俯後仰,眼淚都笑出來了,“我要是真看到有人向我求救,我肯定救啊,頭頂上有老天爺看着呢,不然會有報應的,你們怎麽這麽好騙。”
沈良黑了臉。
夏唯半天才罵出來一句,“周嬌嬌,你有病吧?”
林茂接上去,“我看她丫的不是有病,是病的不輕,從瘋人院跑出來的。”
周嬌嬌看着他們三個轉身離開的背影,無語的說,“真是的,開個玩笑不行啊,這麽認真幹什麽。”
黃單說,“這個不好笑。”
周嬌嬌不置可否,“是嗎?我覺得挺好笑的。”
黃單認真的說,“真不好笑。”
周嬌嬌微微一怔,她抿唇,“那好吧,以後我不開這種玩笑了。”
黃單沒說話。
周嬌嬌抓抓臉,有點兒不知所措,“我以為他們一開始就能聽出來那是我編的,沒想到他們會當真,那麽假的故事……”
黃單還是沒說話。
周嬌嬌想起來了什麽,“舒然,你怎麽知道我在撒謊?”
黃單說,“自相矛盾。”
“你先說那個人死了,後面又說自己沒打電話報警,是覺得後面也許會有人那麽做,說明你當時見到的人還沒死,你不會知道對方後來是死是活。”
周嬌嬌咂嘴,“厲害。”
黃單要往畫室走,手被拉住了,耳邊是周嬌嬌的聲音,“舒然,我請你吃東西去,麻辣燙好不好?鴨血粉絲,牛肉粉絲都行,還有那什麽刀削面,擔擔面,我知道有家店做的特別好吃。”
“老師在裏面。”
“沒關系的,有人都沒來呢。”
周嬌嬌拉着黃單就走,嘴裏碎碎叨叨的,俨然就是個十足的吃貨。
黃單要搞定任務,無論是誰,他都要觀察,索性跟着周嬌嬌去吃東西。
這個年代,別管是什麽牌子的手機,在學生裏頭用的起的不是有錢人,就是爸媽心裏的一塊寶,周嬌嬌屬于後者,她是有手機的,雖然比不上夏唯,卻也是畫室其他人羨慕的對象。
黃單聽到周嬌嬌在電話裏跟她爸撒謊,說是他早飯沒吃,什麽發頭暈,低血糖啊,她不放心的陪着過來吃東西,怕他暈倒。
“……”
周嬌嬌挂掉電話,不好意思的笑,“我不這麽說,回去不好交差的。”
黃單問她,“你爸信嗎?”
周嬌嬌揚起笑臉,“信的,他希望我跟學習成績好,畫畫好的人做朋友,舒然你之前不是那類人,現在是啦,我爸說你好厲害的,以後還會進步。”
黃單動動眉頭,“你爸過來這邊,那你媽媽呢?”
周嬌嬌臉上的笑容凝固,又在轉瞬後恢複如常,“我媽早就不在了,家裏就我跟我爸兩個人。”
黃單說,“抱歉。”
周嬌嬌說沒關系的,“我現在過的挺好啊。”
她皺皺鼻子,小聲抱怨着,“就是我爸有時候太煩人了,我過兩年就十八歲了,他還老把我當小孩子,覺得我這不行,那不行。”
黃單說,“你爸是太在乎你了。”
周嬌嬌唉聲嘆氣,“我知道的,但他管的好多,死活就是不讓我上網,我只能偷偷跑去網吧,結果在爬西門的時候差點摔下來,你說說,我要是真出了事,他還不得後悔死啊。”
“畫畫也是,我爸總是叫我把畫拿去給老師看,畫室裏幾十個人呢,老師自己還有課要上,哪兒有時間一對一啊,那個一中的美女不是素描畫的很厲害嗎?我爸就讓我多跟她交流交流,學點她的畫畫技巧,哼,其實他就是看上對方的媽媽了……”
話聲停止,周嬌嬌不好意思的說,“舒然,你嫌我煩了吧,我剛才一說就說多了。”
黃單說,“沒事的,我不煩。”
周嬌嬌呆了呆,“舒然,我喜歡現在的你。”
她鄭重其事的伸出手,“張舒然你好,我叫周嬌嬌,我想跟你做好朋友。”
黃單握住她的手,“好哦。”
周嬌嬌清清嗓子,一把圈住黃單的胳膊,“那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了,好朋友,走,我請你好吃的!”
就在黃單跟周嬌嬌捧着鴨血粉絲吸溜吸溜的時候,畫室裏的議論聲依舊存在着。
張老師跟劉老師在私底下溝通過,他們一致認為這不是技不如人的嫉妒,而是單純的惡作劇,人就在畫室裏。
至于為什麽昨晚寫生的所有畫都沒臉,那是因為對方為了不被懷疑,就把自己畫的臉也擦了。
林茂是畫室裏公認的不學無術,他被兩個老師單獨叫去工作室,問這件事是不是他幹的,如果是,就自己承認,不要等他們查出來。
言下之意是到時候他們會很難辦。
林茂說真不是他幹的,“張老師,劉老師,你們要是不信,我可是發誓的!”
張老師意味深長的說,“誓就不用發了,我跟劉老師商量過,接下來的幾晚都輪流值班,要是還不知悔改,畫室是不會再留人的。”
劉老師嗯了聲,“到這兒來是學畫的,有那功夫耍小心思,不如抓緊時間多學點東西,明年單招才能考個滿意的學校。”
林茂的臉部肌肉狠狠抽了抽,哎喲卧槽,這話不就是說給他聽的嗎?變相的警告?真是的,說幾遍都不信,他怎麽可能幹出這種神經病的事。
這都陽歷十月份了,一月份左右就要開始單招考試,想要走外校的沒多少時間了,畫室幾乎都管的非常嚴格,每天必須要交靜物,水粉,人頭寫生三幅畫,一幅都不能少,還會在早中晚都對畫進行點評,修改。
不過農大這個畫室管的很松,畢竟老師和老師之間不同,人主要是在大學教書,這個只是副業,所以到這兒來,還得看學生的自律性。
黃單跟周嬌嬌回去的時候,半個上午都過去了,在畫室裏給學生改畫的兩個老師也沒說什麽。
時間不夠,靜物是畫不完了。
黃單幹脆就畫了個球體做做練習。
他察覺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發現是周嬌嬌,對方似乎在被她爸叨唠的受不了,正在向他發出求救的眼神。
想了想,黃單側身說,“叔叔,上午什麽都沒畫,老師會說的。”
周父一聽就急了,連忙對女兒說,“那你趕緊畫,跟張同學一塊兒畫那個球。”
周嬌嬌松開夾住畫板的大夾子,把畫紙往下放放,很小聲的說,“舒然,我以為你不會管我。”
黃單說,“我看到你在跟我求救。”
周嬌嬌什麽也沒說,只是抓了幾顆水果硬糖給他。
說來也巧,除了周嬌嬌和她爸,黃單,林茂,沈良,夏唯幾人都住在一層樓上,占據了四個房間的三個,剩下那個住着一個大學生,每天夜裏都會彈吉他,外表是個糙爺們兒,內心住着一位愛做夢的柔弱女孩。
那出租房是外放的鐵樓梯,即便不下雨下雪,平時也不是那麽好走,夏唯幾乎都是帶根的鞋,她走在前頭,腳步絲毫不遲疑。
後面分別是林茂,黃單,沈良最後。
“我下午不去畫室了,打算睡到四五點左右,到時候直接去門口的白馬網吧跟我師傅碰頭,你們呢?怎麽打算的?”
夏唯只會在別人面前那麽稱呼陳時,對方在場的時候,她都是喊名字。
林茂網上看,能看到夏唯上樓梯時甩動的絲襪長腿,再往上是被牛仔短褲包着的臀部,他沒有貼近點,怕對方放個屁,把自己臭暈過去,“龍馬?那兒人多着呢,我們幾個去好幾次都沒排到位置。”
夏唯說,“所以才要早點去。”
林茂說自己下午去不去畫室無所謂,“沈良,你呢?”
沈良淡淡的說,“下午要畫水粉,晚上要畫寫生,我不能不去,網吧就算了,你們玩兒吧,我不湊這個熱鬧了。”
林茂扭頭就鬼叫,“不去?沒你老子怎麽玩兒啊,不行,你必須去,上回我幫你打了那麽多分,這回你要是不幫我,兄弟沒得做。”
沈良面不改色,“那就不做了。”
林茂聞言就沖下樓,從黃單身邊越過,堵着不讓沈良上去。
聽着背後的争論,黃單不太懂那倆人的關系,聽到夏唯喊自己的名字,他擡眼,“什麽?”
夏唯已經上樓了,“我是問你晚上去不去通宵?”
黃單說,“去吧。”
夏唯說了聲好,就轉頭走了。
黃單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心裏有一絲怪異劃過,卻不清楚由來。
中午出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沒菜了。
黃單站在屋裏發愣,原主身上沒卡,家裏給他打不了生活費,每次都要去那個親戚的住處,明明不是白白要錢,家裏會往親戚那兒打錢,或者親自過來時再給,他還是要低聲下氣。
所以原主省吃儉用,能不去就不去,盡量撐到爸媽來看自己。
小爐子和鍋碗瓢盆是原主跟同桌合夥買的,林茂作為新室友,沾了一點光,那部分的錢不用出了,不過燒爐子用的煤,一天兩頓的飯菜錢都是平攤的。
林茂家裏比原主家裏還窮。
沒菜就算了,連原主從家裏帶來的那瓶腌辣椒都吃光了。
林茂說,“我去沈良那兒看看。”
黃單在屋裏轉悠,聽到隔壁傳來林茂的喊聲,他就帶上門過去了。
大半顆大白菜用開水炖了,丢進去一小把幹辣椒,味道差了就靠辣味,不然不下飯,三個男生就着白飯吃,一人吃了兩大碗。
黃單邊吃邊哭,辣的。
林茂跟沈良邊吃邊看他哭,看神經病似的。
一頓飯在黃單的哭聲裏結束了,他丢下碗筷出去擤鼻涕,在外面的水池那裏擰開水龍頭洗臉。
樓上就這一個水池,黃單從原主的記憶搜索到了一個事,夏唯每天都提着痰盂過來倒尿,被原主撞見了好多回。
沒辦法,這一片幽深的巷子裏只有一個公共廁所,先不說裏面就一條長池子,幾天才沖一次水,周圍經常沒地兒下腳,從這裏到那兒的距離有點遠了,去倒個尿還得拐好幾個小巷子。
夏唯自己不做飯,但是原主,林茂,沈良三人要做的,包括那個男大學生,他們不但要在水池裏刷牙洗臉,還要洗菜洗碗,很随便。
黃單沒多待,抹把臉就離開了。
下午畫室裏的人都知道了黃單吃飯哭成傻逼的事,因為林茂那嘴上裝了個大喇叭。
黃單不在意,畫室裏的畫板畫架多,他這只是剛來,後面磕磕碰碰是少不了的,疼哭也是沒法避免的,到那時其他人會更無語。
當事人沒出聲,周嬌嬌看不下去了,“林茂,你幹嘛呢,有什麽大驚小怪的,男的就不能哭了?”
林茂正在喝水,直接嗆到了。
周嬌嬌拍他的後背,“你這個長舌夫,活該。”
林茂,“……”
他不咳嗽了,就去問黃單,“嬌嬌為什麽替你說話?你倆上午是不是進行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交易?”
黃單說,“老師來了。”
林茂哼哼,“小子,你這招我小學就用爛了,非要轉移話題是吧?咳咳,老師,不是,我那蘋果反光畫的有問題,正在看舒然怎麽畫呢。”
他低着頭,話鋒轉的太猛,咬到了舌頭,疼的眼睛都濕了。
張老師說,“你那畫紙上連塊顏色都沒有,哪兒來的蘋果?被你吃掉了嗎?”
林茂飛快的瞪一眼嘲笑的周嬌嬌跟沈良,他嘀咕,“早知道就跟夏唯一樣,下午在房裏睡大覺了。”
張老師不鹹不淡的說,“想睡覺容易,你去把自己的畫具收了,現在就離開畫室,想怎麽睡怎麽睡。”
林茂灰溜溜的到自己的位子上做好,規規矩矩的起線稿。
五點不到,白馬網吧門口,幾個年輕男女在那兒碰面,走在前面的是一對俊男美女,很養眼,也很般配,不知道的會把他們當成一對情侶。
幾人裏面,黃單是唯一一個外地的,不合群,他也不喜歡網吧裏渾濁的空氣,嘈雜的氛圍,但是為了接觸和任務有關的人,他必須要硬湊上來。
白馬是周圍所有網吧裏面環境最好的,除了跟其他網吧一樣的小房間,還有四人,倆人的豪華包間,裏面有沙發,電腦配置要好一點,适合情侶,朋友來玩。
夏唯雖然沒說,但她是想跟陳時去倆人包間的。
陳時沒那想法,跟大家夥去了小房間,夏唯只好跟過去了。
小房間裏有幾個人在玩,烏煙瘴氣的,黃單坐在角落裏,左邊是牆壁,右邊是陳時,從他那邊往右,是夏唯,林茂和沈良。
陳時開着電腦,“你們老師查出來結果了嗎?”
夏唯搖頭說,“沒法查。”
陳時後仰一些,坐姿随意,他解開襯衫的一顆扣子,“畫還在嗎?”
夏唯說,“我用手機拍下來了。”
她翻出照片遞過去,“就是這樣的。”
不是畫畫的,多數人會欣賞不來素描人頭,覺得不但醜,髒,還有點可怕,也理解不了為什麽把這種東西貼床頭,看着就會做噩夢。
哪怕是個美女,眼睛鼻子嘴巴都由黑色的線條組成,那種美都會受到影響。
照片裏的人是夏唯,昨晚畫寫生的的人可以從長發,裙子領口的邊邊,大耳環,還有脖子的項鏈上都可以看的出來。
可是夏唯那張臉那裏幹幹淨淨的,空着一塊,顯得有些詭異。
陳時眯了眯眼,“這不像是用橡皮擦掉的。”
沈良輕笑,“不是橡皮,那個人是怎麽把臉弄沒的?總不可能是吹口氣,或者伸手一抹就沒了吧?”
陳時沒理會他的諷刺,“如果是橡皮,會留下痕跡,不會這麽……”
他沒往下說,好像是一時想不出準确的形容詞。
林茂說,“行了,出來玩就別想這個了,我現在壓根就不能聽,只要一聽,汗毛就立馬能豎起來,還反胃想吐。”
陳時沒再多說,拿了個煙灰缸過來,就點根煙抽。
黃單無所事事,只好點開網頁找電影看,他吸着二手煙,鼻腔裏都是煙草味,在男生抽完一根,開始抽第二根時忍不住說,“可不可以歇會兒?”
陳時側頭,“你在跟我說話?”
黃單說,“我的一邊是牆,一邊是你。”
陳時叼着煙,“你這人真有意思,讓哥哥我掐個煙也不直說。”
黃單說,“我直說了,你會掐掉嗎?”
陳時說話時,那根煙一抖一抖的,他的聲音模糊,帶着欠揍的笑意,“不會。”
黃單,“……”
沒到一小時,黃單就受不了了,他起身去洗手間洗把臉,想站那裏透透氣,發現氣味不比房間裏好到哪兒去,就離開了網吧,在門口呼吸着夜晚的涼意,順帶着吸進去雜亂的汽車尾氣。
背後傳來腳步聲,黃單沒回頭,等腳步聲越來越近,他聞到了香皂的味兒,夾在煙味裏面,格格不入。
陳時沿着馬路走,沒去管後面的小尾巴。
這個點,路邊有不少小吃的攤子,涼皮涼面,鹵味,玉米,茶葉蛋,各式各樣的。
陳時跟老板說要四份涼面,一看就是給夏唯他們帶的。
黃單走過來,“我也要一份。”
陳時說,“再加一份。”
黃單問過價錢,就要去摸口袋,被陳時給阻止了,“你要吸一晚上二手煙,這面我請你吧,辛苦了。”
“我不要你請,你能不讓我吸二手煙嗎?”
陳時覺得少年這問題的邏輯不對,“不能忍受煙味,你換個位置不就行了。”
黃單嘆口氣。
陳時泥他一眼,“你嘆什麽氣?”
黃單說了句突兀的話,“煙戒起來是比較難。”
陳時剛要開口,就有刺耳的車喇叭聲,前面不遠有輛車差點把行人給撞了,他的呼吸一緊,人站不穩的蹲到地上,手臂環住膝蓋,那是一個異常不安的姿勢,也很沒有安全感。
黃單無意識的伸出手。
陳時的語氣恐怖,近乎是用吼的,“別碰我!”
黃單的手頓在半空,半天才放了下來。
他想起來夏唯跟林茂說過的話,這人在聽到車子的引擎聲,看到車子,或者是坐車的時候,會有點可怕,也想起來對方在參加考試那天碰到有人發生車禍,當場暈過去的事。
回去的路上,陳時一言不發。
黃單提着那幾份涼面,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夏唯林茂沈良他們三個一看陳時那臉色,還有身上的氣息,就猜到了原因,默契的沒有去碰那個話題,只是吃着各自的涼面,刻意的讓氣氛輕松起來。
小房間裏彌漫着一股子蒜香,另外幾個男的聞着那味兒,也前後把鍵盤往桌子裏面一推,去外面買吃的了。
陳時的涼面一口沒碰,他半阖着眼皮抽煙。
等到煙灰缸裏多了好幾個煙頭,陳時才緩過來,沙啞着聲音叫黃單把袋子裏的水給他。
黃單找到礦泉瓶遞過去。
陳時擰開瓶蓋仰頭灌下去幾大口水,他長舒一口氣,拿手背擦嘴,“喂,在路邊的時候沒吓到你吧?”
黃單撒謊了,他說沒有,其實他吓到了,很無措,想哭。
後半夜黃單不行了,其他人依舊精神抖擻。
夏唯在看《王子變青蛙》,不知道看到了什麽情節,她邊哭邊抽紙巾擦鼻涕眼淚,這時候的她就只是一個青春年少,不問世事的小女生。
林茂跟沈良在玩傳奇,倆人戴着耳機吼,熱血沸騰。
黃單看向旁邊這位,還是那部電影,都看三遍了,竟然也不覺得無聊。
他打了一個哈欠,歪着頭看對方電腦上的電影。
當黃單看見電影裏的男主人公獨自折幸運星的時候,睡意立刻就消失了,他人也坐直了身子,一眼不眨。
陳時點鼠标,讓畫面停止,他的手本能的跟着主人公折星星的動作在動,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後就抽了抽眼角。
“沒事學什麽折星星啊我,瘋了吧……”
陳時一扭頭,發現少年滿臉的淚,他愕然,“你幹嘛?看這個看哭了?”
黃單說,“星星很難折的,我折不好。”
陳時哦了聲,“是嗎?這麽說你折過啊,給你女朋友?”
黃單拿紙巾擦臉上的眼淚,聲音裏帶着哭腔,“不是女朋友。”
陳時點到為止,他對別人的隐私不是那麽感興趣。
這一出沒有引起房間其他人的注意。
黃單不哭了以後,在自己的電腦上搜到那部電影,一個人看了兩遍,就不知不覺的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醒來時,除了陳時,其他幾個都趴着,仰着的睡了。
揉揉眼睛,黃單問道,“你不困?”
陳時把煙在塞滿煙頭的煙灰缸裏彈彈,煙抽多了,他的嗓音比平時更加沙啞,“有這玩意兒,我能連續幾個晚上不睡。”
黃單一愣,“你這麽試過嗎?”
陳時吐出一團煙霧,他沒回答,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裏寫着答案。
黃單抿了抿嘴,心又疼了,他在心裏問,“陸先生,我不明白,這不是我的身體,為什麽我會心疼?”
系統,“那是因為你的靈魂裏刻下了那種疼痛。”
黃單愣了半響,“哦。”
陳時站起身去洗臉,黃單也去了。
這個時間洗手間裏沒有人,只有他倆的腳步聲,帶着熬夜過後的疲乏。
陳時正在對着小便池放水,他猝然回頭。
水池那裏的黃單看翹屁股被當場抓包了,視線都沒來得及收回。
面色一冷,陳時按下開關沖水,他洗了手就走,沒再看少年一眼,像是再多待一秒,拳頭就揮上去了。
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