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他們沒有臉 (1)
一般時候,張老師跟劉老師是輪流來畫室的, 倆人同時出現的次數很少。
畢竟他們本身就是大學老師, 課程時多時少,充滿了不定數, 抛開專業和嚴謹這兩塊不答,單就指導的時間來說, 遠遠比不上那些只開畫室的美術老師。
來這個畫室的高三生,幾乎都沖着明年的統考題目, 因為據說這兩位老師每年都會參與出題。
能在考試前知道題目, 還可以看老師做範畫,自己跟着畫一張, 這跟進考場前一無所知的其他人比較起來,多了一些優勢,起碼不會兩眼一抹黑。
不過兩極分化會更嚴重,畫的好的會更好,畫的差的依然很差。
就是所謂的爛泥扶不上牆。
上午過來的是劉老師,他還是穿的一身長衫,布鞋,丢進哪個影視城搭建的民國街道上,絲毫不覺得突兀, 倒是進了這髒亂的畫室,才是真的不搭。
地上有一層鉛筆灰, 果皮塑料袋之類的垃圾東一個西一個,有個學生的水桶翻了, 那兒有一大片水跡。
劉老師挑着地兒走,邊走邊問,“昨天是誰值日的?”
沒人回應。
劉老師平時給人的印象是個很随和的人,換個說法就是好欺負,沒什麽威嚴,他也不生氣,又問了聲,“我問你們,昨天是誰值日的,沒人知道嗎?”
夏唯把腳擡起來,翹在畫架下的那層木板上面,短靴上下的點動,“嬌嬌,是你吧?”
周嬌嬌瞪夏唯一眼,她鼓着一邊的腮幫子,口齒不清的說,“老師,我昨天肚子不舒服。”
她說話時,嘴裏的包子往外噴。
噗,旁邊有幾個男生憋不住的笑出聲。
劉老師擺擺手,讓她把嘴裏的食物吃完,別噎着,“今天到誰了?”
夏唯說,“是我。”
劉老師吩咐道,“那你去外面拿拖把進來,把地上的水拖一下,再掃掃地上的垃圾。”
夏唯目瞪口呆,“不是,老師,這還沒到晚上呢,不都是下課才打掃的嗎?”
她撇嘴,“我準備開始畫畫的。”
周嬌嬌喲了聲,“你連畫紙都沒拿出來,在畫板上畫?”
夏唯用只有她能聽見的音量說,“周嬌嬌,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周嬌嬌也用同樣的音量回,“這句話我也想跟你說。”
夏唯哼了聲,轉臉就沖劉老師笑,她長的好看,今天還塗了帶顏色的唇彩,這一笑,真的就是書裏的人比花豔,“老師,我可不可以在下午走之前打掃?”
劉老師搖搖頭,想不通早打掃晚打掃有什麽區別?他也沒計較下去,“行吧,随你。”
夏唯對着劉老師的背影做了個耶的剪刀手,她得意洋洋的拿出紅色的MP3,拽出耳機線,嘴裏哼起《不想長大》。
周嬌嬌把最後一口包子啃掉,“出賣色相。”
夏唯微微一笑,笑容非常明媚,“你想出還沒有呢。”
她給一邊的耳朵戴上耳機,“對了,嬌嬌,你那指甲油是一塊錢三瓶買的吧?那種太差了,你看你,塗上去很快就掉了,好醜的,還不如不塗。”
周嬌嬌氣的手一抖,白了夏唯一眼,把自個的畫架挪到黃單那邊去了。
“那個死夏唯,她說我的指甲油是一塊錢三瓶買的,怎麽可能啊,明明就是一塊錢一瓶,她還說我塗了指甲油很醜!”
周嬌嬌摳着指甲上掉的差不多的指甲油,“我這手就長這樣,能怎麽辦啊,再說了,手胖點,手指短點怎麽了,一看就是勤勞樸實的老好人,你說是吧?”
“夏唯那手又細又長,跟她那臉一樣透着股不正經,說是什麽天生拿筆的手,會畫畫的手,哼,結果呢,還不是畫的很垃圾。”
見旁邊的人屁都沒放一個,周嬌嬌就拿手肘撞撞他,“喂,舒然,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黃單剛削好的鉛筆就斷了,“……”
周嬌嬌吐舌頭,一把奪過他的鉛筆跟小刀,“我給你削。”
但是周嬌嬌平時的鉛筆幾乎都是她爸削的,她把黃單那根鉛筆削的坑坑窪窪的,還斷筆芯,這忙幫的不咋地。
眼看鉛筆越削越短,再這麽下去,手都握不住了,黃單說,“算了,還是我來吧。”
周嬌嬌不好意思,打算從工具箱的筆袋裏拿一根給黃單,就聽到夏唯的聲音,“舒然,給你。”
黃單看一眼夏唯手裏的鉛筆,細細的,看着就很舒服。
夏唯呵呵,“不錯吧,我這可是拜過師的,不過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只學到師傅的一點皮毛,他削的鉛筆是真漂亮,像藝術品。”
林茂湊過來,“我跟沈良都可以作證,小唯的師傅不但鉛筆削的好,畫也畫的好,都不用老師給他指導。”
周嬌嬌不信,“真的假的,比沈良畫的還要好?那怎麽不跟你們來畫室啊?”
夏唯把鉛筆放到黃單邊上的小凳子上面,“都不用老師指導了,還需要來這兒浪費時間?”
周嬌嬌啧啧,“那他跟你們是同班同學?什麽時候學的美術?初中?還是從小就開始了?要是連老師的指導都不用,那起碼有五六年的繪畫基礎吧。”
林茂說,“他是複讀生。”
“根據我所知的,人家也就是跟我們差不多時候接觸的美術,這就是有天賦跟沒天賦的差距。”
周嬌嬌翻白眼,一副逗我玩呢的表情,“那麽厲害,都扯上天賦了,怎麽還複讀,沒上美院就算了,連本科都考不上?”
夏唯垂眼,“他沒報名參加任何一個學校的單招。”
周嬌嬌知道有這種自信爆棚,吊炸天的人存在,“那不是還有統招嗎?”
這次夏唯沒開口,是林茂說的,“統招考試那天,他看見路上發生了一起車禍,當場暈了過去,錯過了考試。”
周嬌嬌聽笑話似的,“哪有人看到車禍就暈的?我以前碰到一只貓被車碾成肉泥,內髒都爛了,我還不都站一旁吃東西喝飲料。”
她那不以為意的樣子,好像把貓換成人,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一直沒說話的黃單擡眼,“夏唯,林茂,你們口中說的那個複讀生很怕車?”
“是啊,他非常怕車,已經到了一種,怎麽說呢,就是不正常的地步,需要吃藥的那種。”
林茂一邊說,一邊組織語言,想着法子描述的更到位,“他平時是個痞裏痞氣的人,挺嚣張的,很不好惹,但是一看到車,立馬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反正有點可怕。”
夏唯似乎想起了什麽,臉白了幾分,“嗯,可怕。”
“我跟他一塊兒坐過兩次車,還沒進車裏,他就會很緊張,車子啓動後到停下來,他全程都是緊閉眼睛,身子不停顫抖,滿臉都是冷汗,臉白的跟鬼一樣,真的,我一點都不誇張。”
林茂噴着唾沫星子,“更離譜的是,有時候他本來跟我們說着話呢,聽到車子的引擎聲,就會變的不對勁。”
周嬌嬌轉轉眼珠子,順着話說,“那他是以前發生過車禍,留下了心理陰影吧,要不就是他的家人出過事,這種情況絕對是心理作用。”
夏唯摳着手心,輕聲說,“我問過我師傅,他說沒有。”
周嬌嬌說不可能的,“你師傅肯定沒跟你說實話,如果不是他,那就是他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發現夏唯看過來,她聳聳肩,“電視裏都是這麽演的啊,什麽親眼看到愛人在車禍中死去,就會留下很深的陰影,根本克服不了,從此怕坐車,怕看到車,甚至怕聽到車子開動的聲音,很慘的。”
夏唯篤定的說,“別逗了,我師傅連初戀都沒有。”
周嬌嬌說,“夏唯你才逗呢,你又不是他的誰,幹嘛要告訴你?”
夏唯想說,她偷偷調查過,錯不了的,師傅就是沒初戀,也沒喜歡的女生,不過她沒說出來,覺得沒必要跟周嬌嬌說這些。
“他去年就是畫室裏畫的最好的了,牆上貼着好多他的畫,老師都覺得他挺可惜的,還說他要是有時間就來給大家畫畫範畫呢。”
林茂扭頭喊,“你說是吧,沈良。”
沈良背對着他們,面朝畫板,拿鉛筆在起啤酒瓶的線稿,“嗯。”
周嬌嬌打心眼裏崇拜沈良,覺得畫畫好的都很厲害,她看沈良都承認了,這才相信林茂跟夏唯說的,不禁有些唏噓。
“原來真有那種人啊,好可憐,要不是有那毛病,今年已經在美院了吧。”
夏唯把沒鏡片的黑框眼鏡往上推推,“可不可憐的,也輪不到你同情,你還是把自己的畫功再提高提高吧,免得你被老師批的時候,你爸那臉都不知道往哪兒擱。”
周嬌嬌瞪着夏唯的身影,“舒然,林茂,你們聽聽,死夏唯這說的是人話嗎?”
“她說的是人話,你不是。”
林茂瞥周嬌嬌一眼,“幹嘛在小唯的名字前面加個死字啊,你們還不到這麽熟悉的份上,況且,這也不是情侶之間的打情罵俏,聽起來怪怪的。”
周嬌嬌皺皺鼻子,她長了張蘋果臉,雖然不及夏唯漂亮,看起來卻很可愛,不高興的時候也不會引起別人的反感,“你們是一個縣裏的,也在一個學校,肯定站她那邊咯。”
“舒然,咱倆一撥。”
黃單紋絲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麽。
周嬌嬌無語,“林茂,舒然從昨兒開始就不對頭了,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林茂摸下巴,“他突飛猛進,用腦過度,需要随時随地的放空,你這種不用腦子生活的人是不會懂的。”
周嬌嬌,“……”
林茂突然罵了聲,“操,差點忘了正事,趕緊讓沈良找老師去,把我們幾個的畫被改的事說一說,不能再讓那王八蛋得逞了。”
他拉起沈良就往外面走,“去吧去吧,好好說說。”
沈良掙脫開了,“你自己怎麽不去說?”
林茂的一雙眼睛本來就很小,笑起來時,只剩下一條縫隙,給一種像是在打什麽壞心思,小算盤多如毛的感覺,“我哪兒能跟你比啊。”
“沈同學,我畫的那麽爛,找老師說話,肯定沒戲啊,你就不同了,每次考試的總成績第一,素描水粉速寫也樣樣第一,老師對你很器重的,有個什麽事由你來說,老師都會上心點。”
沈良聽到這話,唇角揚了揚,“等着吧。”
工作室在畫室旁邊,跟畫室有三個共同點,一是空間小,二是環境亂,三是衛生差,裏面擺放着石膏,畫具,桌上亂七八糟的堆着很多畫。
劉老師在雕花的木椅上坐着聽昆曲,手裏捧了杯茶,見沈良進來,就問有什麽事。
沈良把畫被改的事告訴了他。
劉老師見怪不怪,他也有過學生時代,“你确定門鎖了?”
沈良說确定,他這回一點都不心虛,“今天早上張舒然是第一個來畫室的,我過來時,他在門口等着,鎖就挂在門上面。”
劉老師把青瓷茶杯放到桌上,“這事張老師知道嗎?”
沈良說不知道。
劉老師問道,“為什麽昨天不告訴張老師?”
沈良抿唇,“我們……我們以為這種事不會再有下一次了,就沒有跟張老師提,畢竟都是一個畫室裏的人,鬧僵了也不好,沒想到那個人竟然還敢這麽做。”
劉老師看着面前的學生,“這麽說,你覺得是畫室裏的人幹的?”
沈良抓抓後頸,“一開始覺得是大學生,但我想對方如果是因為無聊,故意整我們,應該不會用相同的手法來第二次。”
劉老師沒再問下去,他把大家都召集在院子裏。
先把這兩天的事簡單說了一遍,劉老師背着手道,“既然你們選擇了這個畫室,就要好好學畫,我不管裏面當中的人是嫉妒,還是因為什麽,這麽做都是不對的,希望大家以後互相監督,不要讓誰在考試前添什麽亂子。”
他的聲音一沉,臉也板起來,“要是再有下次,我一定嚴懲!”
大家夥回到畫室就開始交頭接耳,猜這種陰招是誰幹的,那幾個人遭殃的人是肯定要除外的,剩下的人裏面,誰的嫌疑最大?
要說嫉妒,那破壞沈良的畫還能理解,其他幾個……完全沒必要嘛。
不對,這兩天進度超大的那個也值得被羨慕嫉妒,至于夏唯,哪兒是來畫畫的啊,就是來走秀的,周嬌嬌跟林茂也是一言難盡,反正明年是考不上的。
黃單一上午都沒怎麽說話,手上弄到了鉛筆灰,蹭到鼻子上去了,他也渾然不覺。
林茂看見了就捧腹大笑,說舒然你怎麽變傻了?
黃單跟大家一樣,在畫紙的一角寫上名字縮寫和當天的日期,“什麽?”
林茂瞅他的畫,“果然老天爺是公平的,你畫畫是牛逼了,可是人卻變的呆頭呆腦的。”
黃單,“……”
林茂說,“回去教教我呗,讓我也跟着領悟領悟。”
黃單說,“可以的。”
林茂看他站起來,把凳子往裏面推推再轉身離開,好半天才不敢置信的喃喃,“嘿張舒然,我只是随口說說,你還真答應了啊,這麽義氣……”
沈良慢悠悠的來了一句,“你以為別人都像你那麽自私?”
林茂拍他的肩膀,“說誰呢?誰自私了?”
沈良把手表戴手上,“誰聽見了就說的誰。”
林茂咬牙切齒,“那些女生還說你是什麽君子如玉,呸,你丫的就是一心口不一,人面獸心的僞君子!”
沈良冷下臉色,“行了林茂,不就是以前你的女神倒追我,被我給拒絕了的事傷你自尊了嗎?有必要記到現在?”
林茂對沈良豎起中指。
他一轉頭,發現周嬌嬌在邊看張舒然的畫,邊改自己的,就抽了抽臉,“嬌嬌,你至于嗎?”
“你以為我想啊?都是被逼的。”
周嬌嬌把切出來的生硬線條全部擦掉,照着張舒然的重新勾畫,這麽一改,她感覺明暗交界線和反光的處理好多了,果然還是臨摹容易些,寫生太難畫了。
“我爸說這個月底的考試不能進前二十,就不給我零花錢了。”
林茂啧啧,“叔叔這招真狠,到年底絕對能省一筆錢。”
周嬌嬌吹掉紙上的橡皮屑,不耐煩的說,“去去去,別打擾我畫畫。”
沈良伸脖子一看,“你連形都畫不準,改什麽線條。”
周嬌嬌的态度跟對着林茂時截然不同,笑成了個紅蘋果,“那你教我。”
沈良手插着兜,“沒的教,只有多練習。”
林茂看周嬌嬌吃癟就樂了起來,他沖沈良說,“你幫我改改呗。”
沈良轉身回到畫架前,把畫板上的畫取下來,放到角落裏那塊長桌子上面,跟自己的其他畫放在一起,“改不了。”
林茂撇嘴,“神氣什麽,下午他來了,我讓他給我改。”
沈良整理畫的動作一頓,“他不是不來畫室嗎?”
林茂個頭比沈良高,輕松把胳膊肘搭在他的肩頭,打趣的說,“怎麽,怕他搶你的風頭啊,沈良,真不是我說你,在學校裏擺出那麽個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的鬼樣子就算了,這兒的人都很崇拜你,可千萬要把自己的妒忌心藏好了,不然會很尴尬的。”
沈良一聲不吭地把他的胳膊肘撥開了。
那力道很大,林茂猝不及防,往後退的時候腳踩進了水桶裏,他抓狂的嚎叫,“他媽的,這可是老子買了不到一周的邦威——”
水池那裏,黃單在打肥皂洗手,順便把鼻子上的鉛筆灰洗洗,他看到不遠處的夏唯,正在拿沾水的紙巾擦短靴。
那靴子是米白色的,前頭有一塊黑,是鉛筆灰弄上去了,很難擦幹淨。
黃單甩甩手上的水,從他這個角度看去,看到的是夏唯的側臉,不知道是不是她身上那件白裙子的原因,還是她畫了什麽妝,總覺得她的臉很白。
夏唯察覺到黃單的目光,扭着脖子笑問,“你看什麽呢?”
黃單沒有被抓包的窘迫,他走上前,“鉛筆灰不好擦的,回去用洗衣粉泡泡吧。”
夏唯說煩死了,真讨厭畫畫。
黃單搜索原主的記憶,沒有找到相關的信息,他用着随意的語氣問道,“那你為什麽要學畫?”
夏唯把靴子上的碎紙弄掉,站起身說,“不想在課堂上課。”
黃單愕然,他以為夏唯會說是家裏逼的,希望她考個本科,或者是自己的文化課差,只好另走藝術這條路拼上一拼,沒想到是這個答案。
美術生上文化課的時間是要比普文普理少。
黃單的眼眸半眯,他發現這麽近的距離看,夏唯的臉更白了,把臉上充滿活力和自信的笑容都襯的有些詭異。
夏唯笑彎了眼睛,“還看啊?”
她哎一聲,手指撥動耳朵上的大耳環,“我知道我很好看,但是你這麽一直盯着,我也會難為情的。”
黃單的雙眼微睜,“你……”
夏唯笑容不變,以為會有一場表白,她想好了怎麽拒絕,發好人卡的事自己經常幹,“嗯?”
黃單說,“你的脖子上有一只蟲子。”
夏唯啊了一聲,“什麽?”
黃單指着她的脖子,“蟲子,火柴頭打小,在你的脖子上吸血,你沒感覺到痛嗎?”
夏唯後知後覺,她驚慌的去抓脖子,嘴裏啊啊的尖叫。
那蟲子不知道上哪兒去了,夏唯的脖子上有好幾道抓痕,都出了血,是她自己抓的,皮還在她的指甲縫裏。
黃單沒手機,夏唯有,他借過來上網搜了遞過去,“我沒看錯的話,就是這個草鼈子。”
夏唯知道是什麽蟲,反而沒那麽怕了,她扣着指甲縫,走到水池那裏沖洗,“惡心死了。”
黃單問道,“你要不要上醫院看看?”
夏唯說沒事,她啊了一聲,“好惡心啊,舒然你能不能幫我把挂在畫板後面的包拿給我?”
黃單去給她拿了。
夏唯趕緊把指甲都給剪掉了,她松口氣,跟黃單道謝,之後才去回應聞聲過來看情況的其他人。
這會兒的夏唯笑的很美,站在人群裏就是一顆星星,吸引着別人的目光,好像剛才大喊大叫的不是她。
黃單收回視線,将雜亂無章的信息暫時全存起來。
他想起夏唯跟林茂說的那個人,神經末梢輕微抖了抖,不知道是不是……
林茂覺得自己那邦威之所以遭殃,就是沈良害的,他中午都沒上對方那屋玩耍,心裏窩着火呢。
黃單準備睡個午覺,林茂偏要拽着他出去玩。
農大的校園很大,籃球場上只有幾個人在運球傳球,揮灑着汗水,黃單被林茂拉進去,陪着一塊兒看球。
林茂看的手癢腳癢,“那邊有個小超市,我去買籃球,咱倆來一場?”
黃單搖頭,“不來。”
以前上學的時候,他的課餘時間都用來看書了,不喜歡把自己搞出一身臭汗。
林茂罵了聲卧槽,“張舒然,你要放我鴿子啊?前幾天口口聲聲說要跟我較量的不是你?”
黃單心說,不是我。
林茂擺手,“算了算了,陳時說要在這邊待兩天,到時候我跟他玩去。”
黃單知道林茂說的是那個很會畫畫,非常怕車的複讀生,“他是辰時出生的嗎?”
林茂說,“不是辰時,是耳東陳,時間的時。”
黃單哦了聲,“曉得了。”
林茂看到一個男生在球框下一躍而起,單手扣籃,他就激動的站起來蹦跳幾下,嘴裏喊着好。
黃單沒心思看球,“他來這邊做什麽?”
“走親戚。”
林茂坐回臺階上,喘着氣說,“靠,老子要是再高點就好了,彈跳力也很一般般,哎,不像陳時那小子,他跳起來抛球,老子根本蓋不住。”
黃單還想多問點,林茂人已經沖到操場上去了。
下午林茂也不跟沈良說話,特記仇,心眼也小,他似乎并不覺得自己上午有什麽錯。
黃單當時不在畫室,不清楚林茂和沈良之間發生過什麽,他問周嬌嬌,對方只說是因為一個什麽女神,兄弟反目,是一出大戲。
畫室裏有好幾組靜物,擺上去的水果大多都是假的,少數是真的,從新鮮擺到幹癟,扔掉再換上新鮮的,有時候還會被人偷吃。
林茂就偷吃了一個小橘子,找了個假的代替,他趕快毀屍滅跡,把自己的畫板往黃單那邊扳,“舒然,怎麽樣?”
黃單在水桶裏甩着畫筆,抽空看一眼,“顏色很髒,沒有固有色。”
林茂抓頭發,“靠,你幫我改改。”
黃單說,“顏料有點難覆蓋,等你的畫幹了我試試。”
黃單只給林茂改了串葡萄,在他的那幅畫裏很跳,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其中的名堂。
林茂的眼睛一眯,小算盤噼裏啪啦的敲了起來,“你改一個,還不如不改,老師等會兒過來,肯定知道不是我畫的。”
周嬌嬌探頭,“放心吧,老師來了也不會看的,怕瞎了眼睛。”
林茂,“……”
周嬌嬌讓黃單看畫,“舒然,你看看我下午畫的,不錯吧?”
黃單說,“暗部的反光裏要帶點紫羅蘭。”
周嬌嬌的悟性不差,一說就懂,懂了就能掌握,她勾了紫羅蘭在反光那裏動幾筆,“搞定。”
把筆和調色盤都丢進水桶裏,周嬌嬌對她爸撒嬌,“爸,我的肚子餓了,你去給我買點吃的吧。”
周父沒好氣的說,“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話雖那麽說,他卻一刻不耽擱的走出畫室,給女兒買吃的去了。
夏唯嘆口氣,在用純白的顏料點高光,點了一大片,“嬌嬌,真羨慕你,我爸可不管我的死活。”
周嬌嬌紮馬尾的動作一停,“羨慕我?開什麽玩笑,我爸天天把我當犯人盯着,這兒不能去,那兒也不能去,你沒看見啊?”
夏唯開始在每樣東西的反光那裏勾一道白,閃的不行,“身在福中不知福。”
周嬌嬌哼道,“真不知道誰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自己看看,畫室裏有幾個能用的起馬利的,白色的顏料一次買十幾瓶,誰用了都無所謂,還有你那身名牌,基本不重樣的衣服,夏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麽。”
夏唯笑了一聲,“嬌嬌,這回終于承認你嫉妒我了吧。”
周嬌嬌的臉騰地一紅,惱羞成怒的說了句,“神經病,懶得理你!”
旁邊的黃單感到驚訝,他昨天過來的,到現在為止,已經見過這兩個女生多次出現類似的口角,時不時的就冷嘲熱諷,但是沒有哪次真的翻過臉
林茂跟沈良也是,就沒真正的動過手。
這幾人之間,似乎除了同在畫室學畫的關系,還存在某種聯系,讓他們無論怎麽樣,都不會徹底鬧僵。
過了會兒,夏唯的手機響了,她接了電話就單手去把包拽走,“到車站了嗎?我去接你,沒事沒事,我都畫完了,真的,管他們幹什麽啊?就我一個人去不行嗎……”
林茂上完廁所回來,跟夏唯擦肩,聽到她的話就跑進去喊沈良,“走走走,去車站接陳時!”
沈良在拿小刀刮着顏料盒子裏幹掉的顏料,頭也不擡的說,“拿他當祖宗呢?要去你們去,我可不去。”
林茂把他的小刀拿下來,“鬧什麽別扭啊,晚上還要一塊兒下館子呢。”
沈良被林茂勾着肩膀往外面走,“我身上沒錢。”
林茂說,“到時候平攤,你的那份我出,夠意思了吧,是兄弟就別再逼逼了。”
後面響起黃單的聲音,“林茂,你的包沒拿。”
林茂聞言,就立刻跑回來拿了帆布包,他也就是頭腦發熱的随後一說,“舒然,你要去嗎?”
黃單正要開口,周嬌嬌就搶在他前面說,“那是你們學校的,舒然又不認識,他才不去湊那個熱鬧呢,搞不好還是拿熱臉貼冷屁股,是吧舒然。”
林茂說,“那行,我就先……”
黃單打斷林茂,“我的水粉畫完了,反正也沒別的事。”
周嬌嬌看着他倆一道出去,忍不住對她爸說,“那個複讀生肯定很高傲,舒然幹嘛要去啊,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周父說,“多結交結交朋友,不是壞事。”
周嬌嬌不贊同的撇撇嘴,換了張畫紙開始畫練習。
從農大到車站有一段路程,沈良提議坐公交,夏唯不肯,說人已經到車站了,坐公交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到呢。
“都別說廢話了,我付車錢。”
夏唯這話一說出去,剛才還覺得打車沒必要,而且還悶,沒公交舒服的林茂跟沈良都閉上了嘴巴。
黃單是上趕着湊上來的,他不參與那種讨論。
在校門口的路邊攔了輛計程車,夏唯坐在前面,黃單三人去了後座。
“大姐,去車站。”
夏唯說完就打電話,“我們已經出發了,很快就到了,不行,說好了接你,就這樣啊,你可別自個跑了。”
後座很安靜。
黃單跟沈良是靠車門坐的,林茂坐他們中間,車子一颠簸,頭就有可能撞到車頂,他是個刺猬頭,隔一會兒就整理發型。
車裏只有夏唯焦急的聲音,“怎麽還沒到?”
開車的是個中年女人,她開玩笑,“同學,我這是四個輪子的車,沒長翅膀,不能在天上飛。”
夏唯的臉通紅,“網上說只要二十多分鐘。”
中年女人笑着說,“國慶還沒結束呢,車一多,就容易堵車。”
夏唯沒話說了。
中年女人看着路況,“同學這是去車站接男朋友?”
夏唯說不是,就沒再說別的。
到了地兒,夏唯沖在最前頭,她跑起來,肩後的長發飄飄,穿着黑絲襪的兩條大長腿很養眼。
林茂嘀咕,“她倒是想,可惜陳時對她沒意思。”
黃單沒聽清,“你說什麽?”
林茂把手放在腦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是這樣說的吧,沈良?”
沈良從下車就繃着張臉,他走在最後,腳步很慢,“嗯,是那麽說的,意思你比我懂。”
林茂罵了聲靠。
黃單三人在門口等着,不多時,他們就看到夏唯從裏面出來,身邊還多了個男生。
那男生身材高大,肩寬腿長,穿着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褲,腳上是一雙籃球鞋,他單手抄兜,側低頭跟夏唯說着什麽,額前的碎發搭下來,把眉眼遮的溫順。
可就在男生擡頭的那一瞬間,痞氣和犀利迸射而出,溫順只是錯覺。
大概是坐了趟火車,男生的臉蒼白。
黃單本來是跟林茂和沈良一樣的蹲在臺階上,他看到來人,就站了起來,眯着眼睛看去,用了一種探究的目光。
林茂越過黃單跑上去,跟陳時有說有笑,“我室友也來了。”
黃單聽到林茂喊他的名字,就邁開腳步靠近,站在男生面前,他平視時,視線只能落在對方的喉結上,不得不仰起頭看。
頭頂響起男生微啞的聲音,“舒然是吧,你好。”
黃單看着伸過來的那只手,他伸手握住,碰到了粗糙的觸感,一時就忘了松開。
旁邊的林茂跟夏唯不明所以。
最後還是沈良慢吞吞的過來,陳時收回了手,再次放進口袋裏,這才打破了怪異的氛圍。
一行人找了個飯館吃了一頓。
男生的飯量大,四個人吃了很多,夏唯吃的最少,錢是她偷偷付的。
陳時揉眉心,“夏唯,不是說了我來付嗎?”
夏唯笑笑,“沒幾個錢。”
林茂狗腿子的嘿嘿笑,“夏美女,收我做小弟吧,我保證為你馬首是瞻。”
夏唯嫌棄的說,“你先把眼睛睜開。”
林茂給了她一個白眼。
陳時側頭,發現少年看着自己,他摩挲着酒杯的杯口,“從車站開始,你就這麽看我,怎麽,我們見過?”
黃單說,“沒有。”
他回想離開車站的一幕幕,外面停着很多車,男生就出現了明顯的變化,他垂放的另一只手也放進了口袋裏,是握成拳頭的形狀。
坐上車後,男生的狀況比林茂描述的還要嚴重。
黃單是貼着男生坐的,都不敢跟他說話,因為他瀕臨崩潰,随時都會發瘋。
吃了口菜,黃單再去看,這會兒男生跟個沒事人似的,嘴角勾起懶懶的弧度,跟車裏判若兩人。
發覺少年的眼神很複雜,陳時點根煙,娴熟的叼在嘴邊抽上一口,“林茂,你這室友挺可愛的。”
黃單注意到男生的小習慣,他會拿着煙盒,在桌面上轉兩圈,再把打火機扣上去。
林茂以為室友會不高興,畢竟沒哪個男的喜歡別人用可愛來形容自己,但他好像搞錯了,“舒然,你不生氣?”
黃單說,“不生氣。”
林茂的下巴都快掉桌上了,“卧槽,你現在真是……連我都想欺負你了。”
黃單說,“你欺負不了我。”
林茂聽着他認真的口吻,半天都沒把嘴巴合上。
夏唯插了一句,“林茂你欺負舒然幹嘛?他多好一人啊。”
她中午就把白裙子換掉了,穿的紅格子襯衫,領子和披散的頭發能遮住脖子上的抓痕,但是那臉,還是很白。
就在這時,自從陳時出現,話就很少的沈良放了個屁。
飯桌上的飯菜沒撤,有兩道剛上沒一會兒,還冒着熱氣呢,那屁放的太不合時宜了。
夏唯捏住鼻子,“誰啊?”
林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