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小賣鋪 (1)
雨停之後, 派出所的人就走了。
他們今天來, 也就是看一下案發現場,問個情況,筆錄都沒做。
去年張父報案,來的就是這兩人,事到如今, 丢失的物品一樣沒拿回來, 也沒任何賠償, 這次來的還是他們。
那會兒, 張父張母認真按照派出所說的去做, 再三确認丢失的每一樣物品,把名稱和價格寫下來,不會寫的字就問兒子女兒,以為一定能抓到小偷, 再不濟也能有點賠償。
老兩口一天一天眼巴巴的等着,一直都沒有一點消息, 慢慢的也就認了。
這回遭到相同的事, 張父張母還是第一時間報了案。
小老百姓家裏丢了東西,不可能憑自己的力量找到偷竊之人, 只有這條路可走,哪怕已經有過失望的經歷。
一回生兩回熟的道理,在派出所是行不通的,該是什麽流程,就是什麽流程。
張父的口袋裏是包軟中華, 早捂熱了,沒散出去。
一年級的時候,張父把書包丢河裏,人也下去了,死活都不想去念書。
張父很早就成了社會上的人,從賣菜賣鵝,收雞毛鴨毛片子,到外出打工,做包工頭,人到中年,他走的路越來越窄了。
因為他輝煌璀璨的時代早就褪色了,現在的時代他跟不上。
每次算賬的時候,張父都很吃力,他嘴裏念叨着說當年應該念書的,現在連拼音都不會,虧就虧在沒文化上面。
到現在,張父在為自己謀利時,還是挺吃得開的,哪些人面前可以吹牛逼,在哪些人面前聽對方吹牛逼,這兩種不同的場合,他分的很清楚,從來都不會搞錯。
可派出所的人不吃張父的那一套,揣在口袋裏的軟中華不沉,卻多少讓他有些難堪,焦慮,眼睛裏的血絲就顯得越發駭人。
走時,派出所的其中一人好心的提醒,“這工地上亂,把小賣鋪開在邊上,不裝個監控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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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父握住那人的手,說了幾句感謝的話,“慢走啊。”
起初門臉還在裝修的時候,張父就想到了裝監控的事,他打聽過,覺得裝那東西有點貴了,鋪子要開,進貨就是一筆錢,他讓兒子女兒在網上給他看看。
張父忙着裝修,要進貨,他這個人吧,哪怕是買塊肥皂,一個毛巾,一支筆,都會貨比三家,能便宜一毛也是好的。
等到鋪子搞的像那麽回事,張父把進回來的雜貨往架子上一擺,就急着辦營業執照,食品經營許可證,還有健康證,又跑煙草局辦煙草證,他忙這忙那的,監控的事拖着拖着,就拖出事來了。
派出所的人來匆匆,走也匆匆,外面的喧鬧聲依舊存在,不見絲毫影響。
誰家東西被偷,關他們屁事,只要自己腰包還好好的就行。
張瑤從樓上下來了,她過來時的那身衣衫被拿去洗了,在之前住過的工棚裏挂着呢,現在穿了件連衣裙,裙擺到腳踝位置,雖然挺長的,但是裙子的布料貼身,她的臀部寬度大,就算不彎腰,走路的時候,那地方勾勒出的形狀明顯,也會吸引別人的注意。
夾煙機那裏的喧鬧聲在張瑤出來時,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這一夥人都是戚豐帶過來的,他們和幾個月前就來了的其他工人不同,第一回 見張瑤,難免會露出驚豔的目光,一個個的兩眼發直。
張瑤還是有點憔悴,眼下有陰影,沒睡好,她是個直爽的性子,見十幾道視線黏自己身上,當下就蹙眉,“看什麽看?沒見過女人?”
衆人都調笑,交頭接耳的說着什麽,眼珠子在張瑤身上掃動。
周陽的年紀最小,剛成年,他沉不住氣,第一個開口,笑的痞裏痞氣,“美女,你好啊。”
張瑤給他一個眼角,就去架着腿抽煙的男人那裏,咂咂嘴說,“戚大哥,我昨天在馬路邊見你,你嘴邊叼着根煙,上火車後,你抽了幾根,下火車又抽,我這睡了一覺看到你,你還在抽煙,說真的,你這煙瘾,跟我爸有的一拼。“
戚豐指間的煙快燃盡了,“煙是好東西,一根解饞,三根快活,一包……”
他的舌尖掃過,把嘴裏的那截煙蒂往外抵抵,“能成仙。”
張瑤哈哈大笑,在男人的肩頭推了一下,“還成仙呢,戚大哥你真逗,要是一包煙就能成仙,那我爸早是大羅神仙了。”
大家夥的嘴巴能塞下一個大鵝蛋。
原來頭兒跟美女認識啊,在場的人目光都變了,那裏面多了一些暧昧。
周陽問張瑤是怎麽跟他們頭兒認識的,張瑤終于正兒八經的看一眼,是個小個子青年,大概在她肩膀位置,“我丢了手機,戚大哥撿到了,就是這麽認識的。”
挺直腰杆,周陽黑着臉說,“不是,美女,你幹嘛要彎着腰跟我說話?”
張瑤呵呵笑,“因為你太矮了。”
棚子下面發出一陣爆笑聲,周陽的一張臉紅成辣椒,咬牙切齒道,“你真沒你哥哥可愛!”
張瑤不生氣,反而笑的更開心,“對啊。”
她說着就往左邊走幾步,看看豆沙的小窩,眼底黯了黯,轉身回去了。
周陽瞪着張瑤的背影,像是要瞪出一個大窟窿,他那兒的人個子普遍不高,戚大哥那身高是極少數,怎麽一個女的都比他那麽多?
比他高就算了,說話的時候還故意彎腰,周陽哼了聲,“真不知道現在的小姑娘腦子裏裝的都是些什麽。”
戚豐抓住木桌晃動一下,趴在上面的一群蒼蠅亂飛,“人比你大。”
周陽簡直不敢相信,他問一遍确定後就垮下臉,“怎麽誰都比我大?!”
他嘿嘿笑,“不過那妞超正。”
年紀大的工人沒摻合進去,興趣不大,頂多只是用眼睛偷瞄,年紀比較輕的就不一樣了,身體裏的血液都高上很多度,燙的很,随時都會燃起來,他們有的舔嘴皮子,笑的很放肆。
戚豐不鹹不淡的說,“要是那兒癢了,我就送你們去鎮上找小姐,別他媽的給我找事。”
大家夥聞言,都收了收心思。
有人說笑,臉上的橫肉都在顫,“頭兒,那什麽時候去鎮上逛逛啊,你不說還好,你一說,老子可不就癢了麽,想找小姐姐給撓撓呢。”
幾個年紀跟他差不多的也在附和。
戚豐嗤一聲,“出息。”
不說周陽,其他人也都知道,他們都跟着頭兒走南闖北,不管是哪回去放松,頭兒都不參與。
三十好幾,過幾年就奔四的人了,寧願自己動手,也不找女人,要說省錢吧,家裏又沒背什麽債,想不通。
這事大家心知肚明,誰也沒往外說。
“鎮上新開的一家可以去去,搞不好有優惠,就是不知道服務怎麽樣。”
周陽往小賣鋪裏頭瞧一眼,“兄妹倆長的不像,哥哥像媽媽,有一張好人臉,不笑的時候眼睛都是彎着的,看着就想欺負他,妹妹像爸爸,濃眉大眼高鼻梁,很兇。”
櫃臺那裏的黃單在端着杯子喝水,留意着外面的聲音,他聽到那個叫周陽的青年說,“張老板這回損失不小啊。”
這事就發生在前天晚上,在每個人的記憶裏還熱乎着呢,話題被周陽給挑起來,其他人也跟着搭兩句話。
“哎,你們說幹出那種缺德事的會是誰?”
“肯定是附近的人。”
“靠,你不會是懷疑工地上的人幹的吧?”
“附近不是還有當地的村民嗎?我聽說被偷的就是現金和煙,這兩樣東西偷回去,還不是想怎麽用就怎麽用。”
周陽拆開一包蠶豆,嘎嘣嘎嘣的吃起來,還給旁邊的人倒一點,“前天晚上快十二點的時候,我熱的睡不着,就過來買酒喝,那狗還沖我叫呢。”
戚豐彈煙灰的動作微微一頓,幾不可查,包括他掠過去的視線。
其他人似乎是頭一回聽周陽說起這個,都很驚訝,“也就是說,小偷是在你走後才進小賣鋪的?”
周陽吃着蠶豆,聲音模糊,“應該是吧。”
“那你怎麽不把這個事跟張老板說?剛才派出所的還來了呢。”
周陽幾下就把蠶豆吃完,袋子随意丢地上,“跟我有什麽關系,再說了,你當現在是什麽世道啊,別想了,不可能憑着那件事就抓到人的。”
“也是,我家以前進過小偷,人是抓不到的,被偷的錢等于是打了水漂。”
“那邊不是也有個小賣鋪嗎?怎麽沒被偷?”
“還不是張老板一家心大,那麽晚回來,也不留個人看店。”
“我覺得,留了不一定就不會被偷,狗都放倒弄死了,要是有人在,兩方撞個正着後,很有可能會在出于自保的情急之下殺人滅口。”
“喲呵,懂的不少嘛。”
歇了會兒沒開口的周陽忽然說,“那個小賣鋪是王工頭的妹妹妹夫開的,東西不多,還貴,生意比張老板這家差多了,除了王工頭帶過來的那波人以外,基本就沒人去買東西。”
他的聲音壓低,“我聽說啊,只是聽說,王工頭的妹夫來找張老板,讓他把煙酒還有飲料的價格也定高點,兩家一個價格,有錢大家一起賺。”
有年紀稍長的工人冷笑,“這是吃準了我們沒地兒買東西,要把我們當肥羊宰啊。”
周陽嘿道,“但是我發現了,張老板賣給我們的有些東西還是比王工頭妹妹那兒的要便宜,比如說綠茶吧,那邊三塊錢一瓶,張老板這兒是兩塊五,我們經常一買就是兩瓶,你們說,會不會是王工頭他們一家知道了,心裏頭不痛快……”
議論聲突然被一道低啞的聲音打斷,“開工了。”
周陽的話沒說完,他撇嘴,“不行啊戚大哥,我去看了,地上都是爛泥,架子也還是濕的,怎麽也得下午才能開工。”
戚豐耷拉着眼皮,“那就去宿舍睡覺,不睡就打牌,別在這兒堵着。”
他一發話,大家就上小賣鋪買零食和水。
黃單蹙着眉心,對于男人的打斷很不高興,他原本可以聽到更多東西的。
給最後一個工人找零,黃單重新坐回椅子上,“系統先生,我想再看一下任務屏幕。”
系統,“稍等。”
黃單的面前很快就出現一塊屏幕,他往下看,以為自己看錯,閉了閉眼再去看,“填寫目标的那一欄怎麽沒了?”
系統,“任務發布屏幕做過一次修改,只有在宿主念出目标名字後,那一欄才會出現。”
黃單,“……”
他問道,“是你上司的意思?”
系統,“不是在下的上司,是上司的上司。”
黃單心想,看來系統先生工作的地方是一個規模比較大的機構。
只是有點失望。
黃單指望能和上一個穿越世界做的任務那樣,靠那一欄劃線的長度來猜目标有幾個。
理了理思緒,黃單想起另一個事,“系統先生,上次你跟我提過,菊花靈的公司每年會有活動,到時候記得通知一下,我随時都可以。”
系統,“黃先生,恕在下不能理解,您目前擁有的菊花靈已經很多了,而且您還有幾千萬的積分,足夠您随意揮霍,為何還……”
黃單打斷它的聲音,“菊花靈存的多一點,我會有安全感。”
系統,“……”
黃單拿了包瓜子,想拆開吃又放回去,他嘴上長了個燎泡,有點上火,還是不吃了。
根據剛才外面的那些話,黃單整理出幾個線索。
一,前天晚上,周陽快十二點時來買東西,豆沙還在,小賣鋪也沒被偷。
二,另一家小賣鋪跟原主他家之間有過接觸,貨品價格賣的不一樣,生意沒有原主家做的好。
不過第二條線索相關的片段,黃單沒有從原主的記憶裏搜到,或許是不知情。
他望着外頭和大家玩鬧的青年若有所思,兩條線索都是周陽給的,對方的嫌疑未消,所以線索的真假待定。
“周陽……”
黃單自言自語,他斂去眼底的思緒,将這個青年放在嫌疑人的第一個位置。
因為對方是第一個跳出來的。
黃單沒思緒多久,大鵬底下的一撥人就陸陸續續的散了。
戚豐是最後一個走的,他穿着黑色T恤和長褲,肩寬背闊,腰窄腿長,臀也很翹,鏟平頭的發梢都是漆黑的。
黃單看了眼男人的背影,端起水杯咕嚕嚕喝了幾大口水。
現在才是八月份底,還要熱上一段時間,他嘆氣,真的不喜歡夏天。
門半開着,從裏面飄出來一縷縷的煙草味。
張父坐在冰箱旁邊的桌前抽煙,他的煙齡幾十年了,煙瘾非常大,已經成為生命裏沒法摳掉的一部分,早上起來一根,吃飯前來一根,飯後也來一根,一天下來,多的時候一兩包,少的時候也要差不多一包。
煙抽的多,張父還好面兒,不抽廬山紅梅這類的煙,撿着中華這種好煙抽,連玉溪都瞧不上。
這兩年張父的年紀從四到五,又總是在算賬要錢,背都駝了,人也一下子蒼老了不少,雖然還是不願意穿的像個老頭,但已經開始抽一些利群牡丹,軟中華會留着,去公司見老總,或者是在參加酒局的時候才拿出來。
廚房的一面牆上挂着個鏡子,張瑤站在鏡子前拍拍臉上的大寶,她拽走腕部的頭繩,麻利的把一頭卷發紮起來,“爸,你少抽點煙。”
張父重哼,煙繼續抽着,“你跟你媽一樣啰嗦。”
張瑤從廚房裏走出來,唉聲嘆氣的說,“爸哎,我大老遠的從學校坐車來這兒,就趕上你跟我媽吵架。”
張父拍掉褲子上的煙灰,布滿紅血絲的眼睛一瞪,“誰想跟她吵,還不是她自己神經病!”
張瑤縮縮脖子,有點兒怕,“媽呢?”
張父嗓子不舒服,對着垃圾簍咳了一口痰,“去洗衣服了。”
張瑤在屋裏轉了轉,手在礦泉水的箱子上摸摸,又去摸雪碧的箱子,都沒灰,說明是才進回來不久,賣的很快,她往樓梯上面看,亂七八糟的貨物堆放了很多。
“爸,待會兒我跟哥去鎮上,要是時間夠的話,也會去市裏一趟,有什麽要進的嗎?”
張父把煙屁股掐了,“進一點猴頭菇,你喜歡吃那個真巧的什麽來着,對了,就是醬芯曲奇,還有好麗友的蛋糕,到那兒你自己看看,想吃什麽就告訴你哥,讓他給你買。”
張瑤記下來了,“別的沒有了嗎?”
張父說,“買些菜吧,雞蛋胡蘿蔔什麽的,水果讓你哥看着買。”
張瑤哦了聲,就瞪瞪瞪上樓,又瞪瞪瞪下樓,肩頭挎着一個黑色的小包,她拎了粉藍色的運動鞋就穿,“哥,走了啊!”
外頭的黃單應聲,碰上一人來了小賣鋪,就是另一個工頭王東強。
王東強四十多歲,身材發福,滿臉油光,脖子左側有一顆大黑痣,上面有兩根毛,他慢悠悠的跨過門檻進來,拿牙簽剔着牙,“一條哈德門。”
黃單在玻璃櫃底下那層撥撥,“爸,哈德門還有嗎?”
張父說有,很快就在床邊木板釘的架子下面找了一條哈德門拿出去,“老王,吃過飯了?”
王東強扭頭呸一口,吐掉了剔下來的食物殘渣,“吃過了,你們還沒吃?”
張父說還沒有。
王東強搬凳子坐下來,跟張父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問着派出所的人來了是怎麽說的,給不給查案子,多久能查出來。
他的言語之間露出一絲擔憂,說妹妹的小賣鋪裏有不少煙酒,還說準備這兩天就裝監控。
黃單沒走,坐椅子上聽,前天晚上進小賣鋪的小偷不是什麽都拿,像哈德門月兔這種便宜的煙沒偷走,損失的一批煙都是一百以上的。
他的餘光從原主父親臉上掃過,想起對方被問話時的不對勁,假設除了煙和現金,真的還丢了別的東西,會是什麽呢?
派出所的人來問,張父不說,原主和張母都不知情,說明他是打算瞞着所有人。
為什麽要隐瞞?
黃單正想着事,胳膊突然被拽,他的眼皮跳跳,耳邊是張瑤的聲音,“哥,你發什麽呆啊,我叫你好幾聲了。”
張瑤催促,“快點吧哥,再晚了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了。”
黃單說,“好哦。”
小賣鋪有張父在,不會出現問題,他想起來了什麽,沖着外頭喊,“買只醬鴨,要是有時間,就再去殺一只鴨,問那家店的老板娘有沒有鴨血賣。”
張瑤走回來說,“爸,我跟哥要買的東西好多呢,鴨就算了吧,下次一起去的時候再買。”
張父擺擺手,“行吧,叫你哥路上開車慢點。”
下過雨,空氣裏依然不見絲毫的涼意,黏糊糊的撲在臉上,往毛孔裏鑽,有點惡心。
張瑤上車就開窗,頭一歪,進入半死不活狀态。
黃單往鎮上開,沒個人跟自己說話,他有些犯困,眼皮正在一點點的往下壓,“小瑤,我能開個音樂嗎?”
張瑤閉着眼睛,“開吧。”
黃單去開音樂,放的是刀郎的專輯,張父喜歡他。
車裏響起刀郎沙啞的歌聲,“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樣的女人,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讓我在……”
黃單一按,關掉了,他覺得很吵,吵死了。
張瑤反應過來,她把眼睛睜開,“哥,你是不是想睡覺?”
黃單說,“有點。”
張瑤立馬就坐直了身子,她抹把臉,“我陪你說話。”
結果沒說幾句,張瑤就吐了。
黃單搖搖頭,“你幹脆考駕照吧,暈車的人開車就不暈了。”
張瑤把頭搖成撥浪鼓,“不可能的,這輩子都沒戲,我寧願靠兩條腿走路。”
兄妹倆去鎮上一趟,又去市裏,進貨買鴨,回來時都快一點了。
沒雨下了,天一晴,太陽就按耐不住的跑出來作威作福,地面很快就會曬幹,下午工人們有的忙。
小賣鋪裏外都有不少人,甩着個膀子,上衣不是搭在肩膀頭,就是拽在手裏,腳上全穿着3517的軍用鞋,實惠又結實。
黃單随意掃掃,發現戚豐跟賀鵬站在拐角,倆人不知道在說什麽,胳膊上的肌肉繃緊,臉也是繃着的,彼此的樣子都不太友善。
他的腳步停下來,視線環顧四周,拿了靠在牆邊的拖把就去那邊。
戚豐和賀鵬正在因為什麽事起争執,突然有腳步聲靠近,兩個男人都是臉色一變,前者恢複往日的懶散,後者有意走近些。
“洗拖把啊。”
黃單擰開水龍頭,“嗯。”
賀鵬笑的人畜無害,“跟你說個事啊,中午我去鎮上的一家狗肉店吃火鍋,你猜我吃的時候在想什麽?”
黃單說,“我不猜。”
賀鵬一臉呆愣,“你說什麽?”
後面傳來低笑聲,戚豐抖着肩膀,樂的不行,從唇間蹦出兩字,“傻逼。”
賀鵬沒聽見,否則拳頭能掄戚豐臉上,他,“我在想啊,你家養的那狗,叫什麽豆沙還是沙沙,長的肥嘟嘟的,吃起來應該很美味。”
黃單把濕拖把提起來往肩上一扛,拖把頭在半空掃了半個圈,水飛濺出去。
賀鵬被甩了一臉的拖把水。
他瞪過去的眼神恐怖,“你他媽的找死呢?”
黃單說,“抱歉,沒看到你。”
賀鵬吐口唾沫,一副今天就要以大欺小的架勢,天王老子來了都沒用,“一句抱歉就完事了?”
他手叉着腰,“嘿,你小子,怎麽就沒學到你爸的一點皮毛呢?”
黃單說,“我要回去看店了。”
賀鵬伸手就要去揪黃單的衣領,肩膀被按住,那股力道将他扯到一邊去了。
戚豐叼根煙,“幹嘛呢?跟個孩子計較什麽?”
“怎麽着,你要插一腳?”
賀鵬扒拉油膩膩的頭發,“我就納了悶了,怎麽什麽事都有你的份兒啊?”
戚豐吐口煙圈,轉身走人,壓根就懶的搭理。
管閑事的毛病他沒有,前兩秒他完全搞不懂自己為什麽要阻止賀鵬,大概是閑的。
下雨真他媽的煩人。
黃單看着賀鵬的腦袋,那頭發真黑,油光光的。
賀鵬扒頭發的動作一停,他吼道,“看什麽?再看老子就把你眼珠子挖下來!”
黃單提着拖把離開。
拐角一下子少兩個人,賀鵬獨自留在原地,氣的胸疼。
黃單在小賣鋪待了會兒就一個人出去,他繞過一排門臉和工人的宿舍,去了原主一家原來住的工棚,那片地上雜草叢生,矮矮的夾在石頭縫裏,活的自由又灑脫。
豆沙死後就埋在這裏,黃單跟着原主的記憶找到小土包,他進工棚其中一個房間,拿了個破舊的鐵鍬挖土,土包裏面是空的。
位置不會記錯的,黃單的眉心頓時就擰了起來。
是誰把豆沙的屍體挖走的?
黃單放下鐵鍬,回想着賀鵬所說的話,對方一定知道些什麽。
豆沙的屍體不見的事,黃單沒告訴張父他們,除了讓他們傷心難過,就沒別的用了。
黃單往小賣鋪走,他突然停下來。
背後有人。
就在下一刻,黃單猛地回頭,太陽底下的工棚無聲冒着熱氣,四周寂靜無聲,嫩綠的青草随着熱風輕輕晃着,還有曬在鐵架子下面的一些衣服。
大白天的,黃單後心潮濕一片,他出汗了,而且出了很多。
他猶豫幾瞬,擡腳往工棚走去。
從第一間開始,黃單挨個的進去查看,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去年五月份,原主一家從工棚搬到小賣鋪,第二天原主媽來這邊的水池洗衣服,發現工棚一排房子的門都是開着的,窗戶的鐵網被扯壞了,屋裏面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東西被翻的亂七八糟,所有鑰匙都不見了。
從那以後,原主媽不管是來曬洗衣服,還是弄菜地,都不會太晚過來。
這地兒滲得慌。
黃單查完最後一個房間,一無所獲,他出來後沿着走廊往前走,看到一個水池,再往前,是個茅房,被草木圍着,頗有一種猶抱琵笆半遮面的味道在裏面。
茅房一邊放着兩個糞桶,蒼蠅和蚊子在上面曬太陽。
黃單覺得自己還是不要打擾那群沐浴陽光的小夥伴們了,他正要轉身離開,一個聲音竄入耳中,視野裏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很突兀,硬插進來的,沒有絲毫的前戲。
身子頓住,黃單猝不及防。
戚豐剛從茅房裏出來,手還放在皮帶上面,他見着青年,眼睛眯了眯,“你跑這兒聞臭?”
黃單不答反問,“你呢?”
戚豐啪地扣上皮帶,“拉屎。”
黃單問道,“你們宿舍旁邊不就是廁所嗎?怎麽來這裏?”
戚豐勾勾唇,“我樂意。”
黃單沒說話。
戚豐看出青年的懷疑,他從鼻子裏發出一個聲音,似是在笑,“怎麽?難不成你以為我在撒謊?”
黃單還是沒出聲,不知道在想什麽。
戚豐一個闊步,“聞着味兒了嗎?要是沒聞着就跟叔叔說,嗯?”
一片陰影投下來,黃單的眉眼躲在陰影裏,逃離太陽的吞噬,有味兒被熱風吹到鼻腔,他抿嘴,“好臭。”
戚豐的眼皮半搭着,“廢話,你拉屎不臭啊?”
黃單,“……”
站在太陽底下,戚豐暴露在外的古銅色皮膚被曬出一層汗,他抹把臉,把手上的汗水甩了甩。
黃單說,“你沒洗手。”
戚豐的額角一抽,“話多的小朋友不讨人喜歡。”
他腳步散漫地水池那裏,在嘩啦水聲裏彎腰洗手洗臉。
黃單盯着男人的背部,眉間的紋路越來越深,怎麽也消失不掉。
剛才挖土包的時候,這個男人是在茅房,還是在某個角落看着?他可以确定一點,對方來的比自己早。
戚豐忽然轉頭。
黃單也不躲,面不改色地撞上男人那道鋒利的目光。
戚豐的唇角下壓幾分,似乎動怒了,好一會兒才扯了扯唇角,弧度冷冽,“小東西。”
黃單沒聽清,看男人的嘴型能看出來那三個字,他的眉頭動動,一語不發的走了。
身後的水聲停止,腳步聲響了。
黃單沒去管,他在口袋裏摸出一片口香糖剝了塞嘴裏,走原路回了小賣鋪,腳上沾了一層泥巴也沒去蹭。
戚豐後腳進去,買了一些東西。
黃單單一個個的算,“綠茶兩塊五一瓶,兩瓶就是五塊錢,好麗友派四塊錢,筆是一塊錢的,三包瓜子是三塊錢,面包一塊錢一個,你拿了十個……”
戚豐等他說完,就側頭看邊上的口香糖,“怎麽賣的?”
黃單說,“綠箭的兩塊,益達的三塊。”
戚豐撈了撈下巴,“益達的為什麽貴一塊錢?吃着嘴裏更香?”
黃單從後面拽了個紅色的塑料袋,把那些東西都裝進去,“進貨的價格不同。”
戚豐單手撐着櫃面,“你嘴裏吃的是益達吧?”
黃單想提醒男人,玻璃的不能撐,但是對方不會理睬,“嗯,是益達。”
戚豐嫌棄道,“味兒真難聞,我要一盒綠箭。”
黃單,“……”
袋子裏多了盒綠箭。
戚豐付好錢提着袋子走了又回來,把兩個瓶蓋丢櫃臺上。
黃單翻瓶蓋,又去翻另一個,裏面都寫着再來一瓶,“你自己去展示櫃裏拿吧。”
戚豐提提手裏的東西,一邊是袋子,一邊是綠茶,他做這個動作的意思,就是兩只手都騰不開。
黃單拿了兩瓶遞過去。
戚豐笑着說,“小弟弟,我用兩瓶綠茶的錢,帶走四瓶,你好像很不開心啊。”
黃單搖頭,“這瓶蓋的獎是能拿去換的,不是我們店裏出。”
戚豐一副長見識的模樣,“哦,這樣啊。”
“那你幹嘛一臉的不開心?”他還在笑,眼底結冰,“讓我猜猜,是不是腦子裏裝了比糞便還臭的東西,所以把你給臭的快死了?”
黃單不想跟他說話了。
戚豐嗤了聲,提着東西走人,到門口時他笑起來,“小弟弟,別再讓叔叔發現你那肮髒的心思,否則叔叔會讓你長點記性。”
黃單蹙蹙眉頭。
肮髒的心思?是什麽?他有嗎?
張瑤走出來問道,“戚大哥怎麽了?跟你說什麽呢?我聽他那笑聲都有點毛毛的。”
黃單說,“更年期了吧。”
張瑤,“……”
因為張瑤來了,桌上的菜比平時多幾個。
張瑤喜歡吃醬鴨,J市的醬鴨跟別地的味道不同,她最喜歡這裏的醬鴨,每次來了都買,還帶回去到學校吃。
黃單吃了一小塊,辣的受不了。
他看張瑤吃的很淡定,心下不由得有些佩服。
這醬鴨比夫妻肺片要辣多了。
張母每頓都喝酒,是喝藥酒,啤酒還是白酒,一半看季節,一半看心情,這大夏天的,她開了瓶啤酒,喝一口就舒服的咂嘴。
“志誠,小瑤,你倆要喝什麽自己拿去。”
黃單吃着莴筍,“我不喝。”
張瑤去拿了盒優酸乳,冰的,也給張父拿了一盒,“爸,下午你去釣魚嗎?”
張父吃着菜,“太陽這麽曬,不好釣,晚點看看。”
黃單随意的語氣問,“爸媽,家裏的東西都看仔細了嗎?前天晚上丢的除了現金和煙,還有沒有別的?”
張父夾菜的手停在盤子邊緣,夾了一筷子蘿蔔燒肉到碗裏,“問幾遍了都,你爸我不是早告訴你了嗎?丢了什麽東西,我們還會不知道?”
黃單說,“我是擔心你們忘了……”
張父瞪眼呵斥,“吃飯!”
黃單不再多言,沒指望張父會說出什麽來,只是想觀察一下對方的表情變化,他的目的達到了。
張母說,“有時間媽再看看。”
黃單,“嗯。”
張瑤說,“看仔細點好,我這兩天都在,跟你們一起看。”
桌上的氣氛緩和,張父一言不發。
吃過午飯,黃單去蹲廁所,聽到外面響着張母的聲音,她在打電話,那頭好像是原主的小姨。
張母先是問“吃過午飯了嗎”“最近忙不忙”之類的家常話,然後才錢的事上面。
黃單上完廁所出來,看見張母在洗碗,她的臉色不錯,錢借到了。
雖然不知道是多少,但一家人應該能喘口氣。
三點多,張父去隔壁漁具店買了一包蚯蚓,拌拌魚料就去釣魚了,沒到一小時就給黃單打電話,叫他把魚拿回去。
黃單躺在床上睡午覺,好不容易睡着就被電話吵醒,他把手機丢床上,打了幾個哈欠。
樓上的牆和地面都是水泥,如同密密麻麻的青春痘,摸上去都糙的硌手。
黃單從床上起來,從木桌邊的水桶裏舀瓢水進盆裏,他的臉湊進去,瞌睡蟲碰到微涼的水,尖叫着逃竄。
清醒了不少,黃單把水到水泥地上,地面立刻發出一連串的嘶聲,他第一次還有點吃驚,現在習慣了。
黃單開車去了河邊,看到張父蹲着抽煙,前面架着三副魚竿。
張父撈起魚簍,把一條兩三斤的青魚抓出來,“袋子呢?拿過來。”
黃單從口袋裏拿出黑色塑料袋,那條青魚被扔進來,蹦跳着想要出去,水濺到他的眼睛裏,他伸手揉揉,“爸,還有嗎?”
“沒了。”
張父把魚簍重新放進水裏,洗洗手說,“回去的時候別嚷嚷,跟你媽也說一聲。”
黃單說,“知道的。”
公司有幾個領導喜歡占便宜,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