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小賣鋪 (1)
黃單穿越回來了。
腳趾的疼痛正在蔓延, 順着腳背, 腳底板一路往上延伸,到小腿,再到大腿,那勢頭猛烈,他蹲的很痛苦, 就淚眼模糊的去看周圍, 視野裏有塊石頭, 和當初穿越到彙豐佳苑時一樣。
黃單坐到石頭上, 邊哭邊把皮鞋脫了, 又去扯黑色棉襪,發現腳趾沒破就又一一穿好。
有個老奶奶拽着溜溜車的繩子走在前面,穿紅色羽絨服的小女孩坐在車上,她蹬着兩條小短腿, 一路走一路咿咿呀呀。
黃單從口袋裏拿出對疊的淺灰色條紋帕子,抖開了臉上的擦眼淚, 隐約聽出來了, 那小女孩在唱《小燕子》。
小女孩吐字不清,只能勉強聽出什麽“小燕紙”“花衣”。
黃單以前上下班都不太會注意和他擦肩而過的人和事, 不關注別人的生活狀态,他每天的時間都不夠用,往往是一頭紮進工作中去,等他擡起頭時,一天就已經收尾了。
什麽都是匆匆的開始, 匆匆的結束。
小女孩軟糯糯的聲音響起,“粑粑!粑粑!”
黃單擡頭,眼睛通紅,把老奶奶給吓着了,“小夥子,你沒事吧?”
他說,“沒事。”
小女孩還在喊,老奶奶不好意思,“豆豆,別瞎喊,這是叔叔,你爸爸還沒下班呢。”
黃單聽到小女孩喊他叔叔,他笑了笑,渾然不覺。
老奶奶多瞅了兩眼,心下不免就有些感嘆,她一大把年紀了,都沒見過哪個小姑娘能比的上這小夥子,生的唇紅齒白,不笑的時候蹙着眉心,有點難以接近,一笑起來,嘴角彎彎的,眼睛也是彎的,那是真的好看。
那麽想着,老奶奶嘴上也沒個把門的,就給說了出來。
黃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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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奶奶沒多說,她要帶孫女玩滑梯去,“豆豆,跟叔叔拜拜。”
小女孩對着黃單揮揮手,小小聲的喊,“拜拜。”
黃單說,“拜拜。”
溜溜車的輪子擦過地面,發出的吭吭哧哧聲響漸漸模糊。
收了帕子,黃單在石頭上坐着,目光随意落在一處,疼痛感慢慢退去,腳不疼了,他還在坐着。
他穿越的時候,真實的自己可能是靜止的,這個世界都會陪着他靜止不動。
或者說,只有他一個人是靜止的狀态,而時間會流逝的極其慢,在另一個世界的一輩子,到這裏,就是一秒。
無論是哪種可能,黃單穿越過去經歷的一切都已經埋葬在那個世界,他的靈魂回來了,卻帶不回來任何東西,哪怕是一片樹葉,一朵花,一棵草,一捧土。
夢長了,好累。
黃單掐掐眉心,面上是難掩的疲憊感,他想,今晚不畫圖了,回去洗個熱水澡,喝一杯管家泡的牛奶,再好好睡一覺。
風吹樹葉沙沙響,那股涼意死皮賴臉地追随着路上的男女老少,惡作劇地往他們的脖子裏鑽。
天快黑了。
黃單的視線落在大衣的袖扣上面,他漫不經心地伸手撥了一下,剛要起來,公文包裏的手機就傳出嗡聲。
不是電話,是微信。
黃單刷開手機,見是高中的微信群,以往群裏并不熱鬧,畢竟大家早就各奔東西,在各自的小世界打拼,堕落,迷惘。
有人把生活過的像美夢,有人卻連做夢的機會都沒有了。
有人當祖宗,有人當孫子,有人不再是人,有人卻已經成了人上人。
畢業再聚會,變化大到難以想象。
黃單看了眼群裏的內容,不是灌水,不是聊明星八卦,也不是在刷表情包,而是在議論着高中時期的那些舊人舊事,他往上翻記錄,手指一停。
屏幕裏是一張截圖,從哪個微博底下截的,有照片和附帶的文字,看照片的背景是在機場,一個高大的人影背對着鏡頭,一手抄進西褲口袋,一手拉着行李箱。
照片底下有一行字——我回來了。
黃單動動眉頭,想起來老同學在電話裏說那誰誰會來參加明天的同學聚會,對方似乎是今天剛回國,他退出群,将手機塞回公文包裏,思緒有點兒飄。
忘了是哪一天了,只記得是在高一上學期,黃單最不喜歡的夏天,熱的人想死。
阿姨拖過地,還沒幹,廁所裏彌漫着一股子腥味。
黃單上完廁所出來,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個沒注意就滑了一跤,人往前摔去,他沒倒在瓷磚地面上,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人躺在他的身下,做了他的墊子。
幾天後黃單才知道,那人跟自己同班,性格差,成績更差,是個混混,坐在進門第一排的最後。
黃單沒當回事。
班上的人覺得黃單是個比女孩子還要嬌氣的少爺,忘了是誰第一個叫他少爺的,一個兩個,慢慢的,連他路過隔壁班,也有人伸着脖子喊他少爺。
只有個別幾人叫他的名字,其中就有那混混。
黃單的課桌底下總能看到情書,卻從來沒拆開看過,後來有一次他留下來值日,很晚才離開學校,無意間在樓道裏聽到混混自言自語,他才知道那些情書裏面有一封是對方寫的。
情書之後,混混把黃單拽到操場,紅着臉對他表白,大概是緊張了,對方說話變的結巴起來,半天出一個字。
那時候黃單當場就拒絕了,說不喜歡。
混混要打黃單,捏緊拳頭揮過來,打在了牆上,然後就蹲在地上哭了。
黃單什麽也沒說,只是垂着眼皮,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哭。
第二個學期班裏有傳言,持續了一段時間,黃單知道那混混休學了,再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黃單記不住混混叫什麽,更別說長相。
本來就不熟,十幾年過去,即便是面對着面,也是陌生人。
黃單的思緒回籠,他看看腕表,這個時間管家給他做好晚飯了,等着他回去吃。
夜色漸漸往下沉,小區裏的人也越來越多。
黃單腳步不停,他目不斜視的穿過小亭子,走上一條小路。
左邊傳來蒼老的咳嗽聲,黃單側過頭,見是一個老大爺在從車裏往外搬紙箱子,看着是送貨的。
老大爺叫住黃單,又喊了聲,“小夥子,能不能幫我搭把手?”
反應過來時,黃單已經從大爺手裏抱走紙箱子,放在小推車的箱子上面。
大爺嘆口氣,“小夥子,你心地真好。”
黃單不明所以。
大爺靠着車壁,摸出一包煙甩出來一根,問黃單要不要。
黃單搖頭,“謝謝,我不抽煙。”
他現在的心很怪,自己明明是想着回家吃晚飯的,不知道怎麽就過來給老大爺搬箱子了。
換作平時,黃單遇到這情形,會停下來幫一下,但是在經歷過三次莫名其妙的穿越後,他對小區裏的一切都已經換了一種态度。
垂眼看手裏的箱子,黃單若有所思。
他已經搬了兩個箱子了,人還在小區,就在原地,說明是自己想多了。
大爺不知道黃單的心思,他點一根煙,“我喊了好幾個人了,都沒一個願意過來幫我一把。”
只是過過煙瘾,大爺就繼續搬箱子,“小夥子你住哪一棟樓啊,我住這上面的11樓,你要是自己燒飯,就到我這兒來買菜啊,給你便宜點。”
“對了,這箱子裏裝的是啤酒,我那兒還賣水果,肉,包子饅頭,東西可多了。”
黃單聽着大爺的叨唠,知道27棟的11樓有賣菜的,管家也許還不知道,他得回去把這事跟對方說說,以後有的菜就不用上菜市場去買,在小區裏就能買到,方便。
車裏還有最後一箱啤酒。
黃單把箱子從車裏搬出來,耳邊的聲音變了音調,不再蒼老,而是中氣十足,帶着極度的不耐煩,“快點快點,那一箱子雪津啤酒多少錢啊?小弟弟,我問你幾遍了,你倒是說話啊,哥幾個還等着喝呢!”
他無意識的說,“三十。”
下一刻,黃單愣住了。
夜幕下的小區沒了,大爺沒了,堆一層啤酒的小推車也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放着幾排貨架的小賣鋪,光着膀子的大漢。
黃單手裏還抱着一箱子啤酒,他半響回神,把啤酒放到玻璃的櫃面上,接過大漢給的五十從驗鈔機裏掃過,打開抽屜拿出四張五塊的給對方。
後面幾個動作都是連貫性的,是這副身體的影響。
大漢抱着啤酒出去,黃單聽到了嘈雜聲,他扭頭,發現小賣鋪外面支了個藍色的大棚子,棚子下面擺放着幾張木板釘的桌椅,有一桌上坐着幾個男的,跟大漢是一夥的,操着相同的口音。
黃單坐到木椅上,對面是一個冷藏展示櫃,裏面一排排的擺滿了各種碳酸飲料,他的視線往右移,是日用品的貨架,門,拐個彎是柴米油鹽的貨架,第三個貨架就在他的旁邊,幾層堆放着各式各樣的零食和酒。
頭頂的扇風扇呼呼的吹,又是夏天。
第四次穿越,黃單很從容,就是累,怎麽都累,他真的需要睡一覺了,“系統先生,還是你嗎?”
系統,“是的。”
黃單默了默問,“你能不能幫我查一下,我還需要穿越幾次?”
系統,“黃先生,實不相瞞,在下查過,一無所獲。”
黃單又換個問題,“那我穿越的原因呢?”
系統,“抱歉,在下沒有權限,無法回答。”
黃單的心裏是知道是這個答案的,早就知道了,他之所以會問,也是出于本能。
人在面對未知的時候,總是會胡思亂想。
黃單望着面前的玻璃櫃,裏面都是煙,各個牌子的,上面那層是一包一包的煙,和寫着标記煙名和價格的小牌子相對應,底下一層放着成條的煙,都拆開了。
“他會出現嗎?”
這次不能系統回應,黃單就說,“我會自己找答案的。”
在上一個世界,黃單和江淮種了一大片的果園,自己吃,也賣,他倆吃菜地裏種的瓜果蔬菜,日常開銷很低,錢大多都寄給阿玉的弟弟妹妹了。
等到黃單和江淮老了以後,阿玉的弟弟妹妹成家立業,反過來照顧他們。
最後的一段路就是那三個孩子陪着他們走完的。
黃單冷不丁的聽到“叮”的一聲響,随着機械的提示音,他的面前出現一塊任務屏幕,這次跟前三次不同,一是任務發布者不是人,是只狗,二是,狗竟然有顏表情。
【豆沙的悲傷:我是一只大黃狗,我的名字叫豆沙,再過兩個月就是我五歲的生日,昨晚我吃完飯有點困,想趴在木板上睡一覺,QAQ結果我睡着睡着就死掉了,在我死後,小賣鋪被偷了,我的死無足輕重,但是沒有人可以侮辱我的職業!我一定要揪出喪盡天良的偷盜之人,希望好心人能夠幫幫我,大恩無以為報,下輩子我做你的看門狗,汪汪。】
黃單,“……”
所以他這次的任務目标是下藥害死看門狗豆沙,偷了小賣鋪的家夥。
就在這時,一大堆的記憶沖進黃單的腦子裏,砰地一下炸開。
黃單撐着頭,手肘抵在冰涼的玻璃櫃面上,他一邊接收那些記憶,一邊整理歸類。
這副身體的主人叫張志誠,二十七歲,目前在後面不遠的游樂場上班,早八點半晚五點半,單休,公司幾個月沒發工資了,辦公室就他和一個主任,他可以說是副主任,也是職員。
張志誠有過一段長達四年的暗戀生涯,一路跟着那女孩子到H市,在對方的老家找工作。
四年,對于有的孩子來說,就是來到這個世界的全部時光,而對于還來不及向往未來,就被病魔擊倒的那些人來說,是生命裏的三分之一,或者是三分之二。
但張志誠在四年裏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暗戀,他連一句“我喜歡你”都不敢說。
今年上半年,女孩子嫁人了,新郎不是張志誠,他送紅包送祝福,送完該送的,就灰溜溜來了父母這兒。
張志誠的父親年輕是個八面威風的人,會說話,會做人,會來事,也講義氣,朋友多,到哪兒都很吃香,他原先是個工頭,帶一幫老家的人來這邊搞工程。
一年下來有個一百多萬,聽起來賺的很多,可是那錢到不了自己的腰包,比空頭支票還不如,就是一大串零。
因為這一帶的開發很失敗,完工的工程也成了路旁的擺設,比花花草草要礙事的多。
工頭不止張志誠的父親一個,所有的工頭都拿不到錢,逢年過節就去公司裏要,到年底才能要到百分之五,還完債剩下的就沒幾個錢了,差不多就夠過個年,來年繼續要。
一年下來,就是在算賬,要錢,算賬,要錢,等錢。
不是每個搞工程的都像張志誠的父親這麽苦逼,不過,大多數搞工程的都沒有外人以為的那麽有錢。
尤其是包工包料的,手頭上的錢全拿來買材料了。
張志誠的父親很會搞好關系,他和公司財務那邊的人很熟,有個事都是二話不說就去幫忙,關系一打好,公司有點錢了,分到他頭上的就會比其他工頭要多一點點,有什麽政策,也會先落到他手裏。
除了鎮上的兩套小房子,小賣鋪也是公司抵押給張志誠父親的,他是個極重面子的人,誰問小賣鋪的事,都不說是抵押的,硬要說是自己買的。
不富有,卻在炫富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過年回家,那就更不用說了,張志誠的父親十句有九句都在吹,想從他嘴裏聽到一句實打實的真話,比登天還難。
其實張家借了親戚們的錢,有外債在身,還清一點又借,家裏的存折上連一萬都拿不出來。
張家的生活态度跟普通家庭相比,比較不同,從不省吃儉用,有一百塊錢,就花掉一百塊錢,不會去扣着鋼镚過日子,等沒錢了,再想辦法掙,有了繼續花。
有點類似是把今天過好,不管明天和後天的意思。
這就導致不知情的,以為張家很有錢。
知情的,會無法理解,換做他們,還不都是一塊錢一塊錢的攢下來。
張志誠有個妹妹,二十一歲,叫張瑤,就讀于A市農業大學的園林系,明年畢業。
黃單整理記憶的工作被一道粗犷的聲音打斷,他擡頭,看是個矮矮胖胖,穿着闊氣的中年人,原主他爸認識,原主卻不曉得叫什麽名字,只是聽他爸喊對方劉總,公司裏的人,職權不低。
劉總站在玻璃櫃前,“來一包芙蓉王。”
黃單有原主的記憶,知道煙的位置和價格,很快就從櫃子裏拿了包芙蓉王出來。
劉總拆開煙盒外面的那條包裝線,從裏面甩出一根煙拿嘴叼着,轉身就去拉開展示櫃,拿了瓶礦泉水,“你爸呢?”
黃單說,“還在派出所裏。”
劉總把礦泉水擱櫃面上,從旁邊紙剪的收納盒裏拿一個紅色打火機,啪嗒點了煙,“當初這小賣鋪開始裝修的時候,我就跟你爸提了裝監控的事,他說太貴,拖拖拉拉到今天,要是早聽我的把監控一裝,昨晚進來的是人是鬼,還不都現原形。”
黃單心說,這地兒沒網絡,聯不到手機上,要是裝了監控,進來的人先把監控打掉,再去搞壞電腦,照樣偷完了慢悠悠的離開。
“沒有安裝監控,去了派出所也沒用,根本查不出來的。”
劉總嘬一口煙,把櫃面上的幾個東西往前一推,“算算多少錢。”
黃單說,“打火機是兩塊的,芙蓉王二十五,礦泉水兩塊,一共二十九。”
劉總從皮夾裏拿出一張一百的,“你爸回來了,叫他給我打個電話。”
黃單嗯了聲,把一百在驗鈔機那裏刷一遍後找零,他看着劉總出去,上了停在路邊的奧迪。
這人開的起奧迪,可以排除了。
原主的記憶裏有片段指示,昨晚丢失了一批煙,還有他媽放在被子底下的五千現金,其餘的還不确定。
黃單活動手腳,中年人說的沒錯,去了派出所也沒用。
去年原主一家還沒搬進小賣鋪,就住在後面的工棚裏,他們清明回家一趟,等到再回來時,幾個房間的門全都是開着的,別說一些值錢的電飯鍋脫水機,連鋼鋸條都被偷走了。
會偷走那些東西,不是當地的農民,就是附近的工人。
派出所的人過來走流程,讓原主一家将丢失的物品原價都寫了給他們,原主的父母認認真真的對價格,等着案子破了,丢的東西能得到相應的賠償。
結果小偷沒抓到,賠償也沒見一分錢,就這麽不了了之。
黃單往外頭看,桌上的幾個人要走了,個個都把髒褂子搭在肩頭,提着沒喝完的啤酒往對面的工地走去。
桌上堆着空酒瓶,鳳爪的包裝袋,地上有煙頭,口痰,瓜子殼之類的髒東西。
黃單沒去清掃,他頭疼,想蹲在門檻上緩一緩。
誰知道前後兩個工地上的灰到處飄飛,這裏的空氣渾濁且厚重,撲到鼻腔裏很不舒服。
黃單走出小賣鋪,發現右邊是賣漁具的,順着那個方向就是挂着牌子的小飯館,有好幾家,中間還有個小賣鋪,那是一個工頭的妹妹妹夫開的,帶過來的工人們都在那家買東西,不好意思上原主家來。
根據原主的記憶,黃單知道,有兩次工人要過來,都在半路被那個工頭給制止了。
黃單扭頭,小賣鋪的門頭上拉着橫幅,寫着張老板的副食店這幾個字,旁邊還有一個酒的廣告。
他往小賣鋪的右邊看,牆角有個簡陋的狗窩,是豆沙的家,裏面只有孤零零的飯盆和水盆,還有一根磨起毛的狗繩子,狗窩邊是塊空地,這裏原本是個出入口,通往原主家之前住的工棚,現在被一面石牆堵起來了。
空地邊是勞務公司,再往那邊去,也是吃飯的地方。
工人是按照天數結算的,幹活苦,吃的也多,一天三頓在吃的上面舍得花,開飯館的比小賣鋪賺錢多了。
後面可以看見樓層,那是工人的宿舍,所謂的鐵皮房子,還有施工的聲音,靠在宿舍邊上。
原主的父母還在派出所沒回來,黃單一個人看門,他沒敢走太遠,在門口轉轉就回了小賣鋪。
天熱,水賣的快,陸陸續續有滿身灰塵的工人進來。
黃單以為工人會買最便宜的礦泉水,一塊錢一瓶的那種,很意外的發現從他穿越過來到現在,賣出去最多的是營養快線小樣可樂汽水這類的飲料,礦泉水只賣了幾瓶,都是兩塊和三塊的。
一個瘦黑的老頭走到櫃臺前,邊說邊去摸褲子口袋,“一瓶金酒。”
黃單知道老頭是搭架子的,每天至少要喝十塊錢一瓶的金酒,卻抽三塊錢一包的新廬山,是個愛喝酒的人。
老頭認準了金酒,不買其他的酒。
黃單到貨架子上去拿,發生金酒很小一瓶,方便揣口袋裏,按照這個量,沒有老村長劃算。
老村長還有開獎的活動呢。
黃單把酒給老頭,對方在數着零錢,差兩塊。
老頭說,“先賒着,明兒給你。”
一看就是沒少這麽幹,語氣很自然,沒絲毫尴尬。
黃單把八塊錢收抽屜裏,看一眼牆上貼的那張紙,紙上的字是打印的,白紙黑字寫的清楚:小本生意,概不賒賬。
老顧客和公司裏的人,還是會賒賬。
黃單又坐回椅子裏,棚子能遮住太陽,卻沒辦法阻擋那股子熱氣,他熱的渾身是汗,電風扇的風還沒下來,就被熱氣給趕跑了。
“系統先生,陪我說說話。”
系統,“抱歉,在下正在整理您的蒼蠅櫃,暫時沒有時間。”
黃單疑惑,“我的蒼蠅櫃怎麽了?”
系統,“上次比賽的獎品堆的很亂,在下需要給您歸類。”
黃單一愣,比賽啊,他按額角,多久以前的事來着?記不清了,只記得差點死掉,獲得了很多積分和獎品。
快四點的時候,原主的父母回來了。
黃單打了個哈欠,撐起眼皮看進門的一對中年夫妻。
張父有一米八出頭,比買金酒的老頭還黑還瘦,兩邊的顴骨突出,長的嚴厲,不笑的時候感覺是在瞪人,他穿着是走的年輕人的風格,不服老。
張母也挺高的,一米七多,比較胖,每頓都喝酒,肚子往外挺着,她是那種未語先笑的老好人長相,看着卻比張父要親切。
黃單搜索一下記憶,原主一米八以上,他妹妹一米七,這是一家子大高個。
張父張母人回來了,還把壓抑的氣氛給帶進門。
黃單看老兩口的臉色,就知道他們心裏也清楚,報案不會有什麽結果,丢的東西就真的丢了,回不來的。
張母前一刻還沒聲響,下一刻就突然就對着張父發脾氣,“叫你買監控,你不買,現在好了,都被偷光了,還開什麽店啊,趕緊關門算了!”
張父的眼睛一瞪,“我想家裏被偷嗎?”
張母也瞪過去,“昨晚要不是你答應去三姑家吃飯,還留下來打麻将,那麽晚才回來,小偷會進來把東西偷走?”
張父踢塑料凳子,厲聲罵,“扒在麻将桌上不肯下來的是誰?”
張母心虛,就把嗓門提高幾分 ,“你如果不跟那幾個人混,一聽就答應了說去,我能摸到麻将?”
張父氣喘籲籲,“懶得跟你說!”
張母來勁了,好像已經扯開布滿歲月痕跡的破布袋子,要從裏面倒出一大灘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那你想跟誰說?”
黃單一聲不吭,托原主的福,他也很淡定。
老兩口吵的不可開交,倒是沒砸東西,知道砸什麽都是錢。
吵完了,張父開門去裏面的床上睡覺。
張母拎了個小板凳,坐在門外剝豆角。
有人進來買了桶裝的紅燒牛肉面和一根火腿腸,輕車熟路的去提桌上的大水瓶倒水泡面,自顧自的坐桌前吃了起來,完全沒發覺氣氛的不對頭。
黃單把支票壓好,關上抽屜繼續托腮,今天周末,原主不用去辦公室。
平時原主也沒什麽事幹,偶爾打印一下文件,大部分時候都是趴在桌上睡覺,看電視,睡覺,清閑的要命。
黃單的餘光從門外的婦人身上掃過,她在哭。
家裏本來就沒錢,那被偷的五千是打算過幾天存到卡上,再還給小姨的,現在好了,什麽都沒了。
還有那一批煙,損失也很大。
黃單摸出原主的手機,是個華為,他刷開看看新聞,有人買東西就算一下賬。
不止過了多久,張母的聲音傳進黃單的耳朵裏,“志誠,我那手機響了,應該是你妹妹發的微信,你去看看。”
黃單起身去推門,裏面用木板隔了一個小廚房,跟衛生間在一塊兒,他抽抽嘴,轉頭看向牆邊床上的張父。
也在哭。
這是黃單一眼就看到的,他抿抿嘴,沉默着從可樂的箱子上拿走手機,輕輕帶上門出去。
張母的手機也是華為,黃單發現“我愛我家”的微信裏有個語音,點開後響起輕快的聲音,用的方言,他能聽懂。
“媽,小瑤說她已經上車了。”
張母哎了聲,把手在圍裙上擦擦,“那我去菜地弄一把青菜回來,晚上她到的時候得有淩晨三地點了,要下面條吃。”
黃單說,“好哦。”
張母奇怪的轉身,“兒子,你什麽時候這麽說話了?”
黃單沒明白,“嗯?”
張母說,“你平時不都是說中嗎?”
黃單的眉頭動動,“我改了。”
張母總算是緩了臉色,“改了好改了好,人都結婚嫁人了,你是該收收心,過自己的日子了。”
黃單嗯了聲,原主在初戀的老家待的太久,生活習慣和說話方式都受到了影響。
五點多,工地收工,工人們一窩蜂的擁進來。
櫃臺的位置給了張父,他怕兒子弄錯價錢,虧了賺了都不好。
黃單和張母沒走,倆人一左一右的站着,主要負責查看進進出出的工人。
小賣鋪裏又沒裝監控,眼睛不盯緊點,誰拿了東西往兜裏一塞都不知道。
張母上完了小學五年級,算賬比不上一年級都沒上完的張父,她經常算錯價格,想起來了就跑出去找人要。
算少了是好的,還有不知道收錢的時候。
這事早就被傳開了。
很多工人都願意來這裏買東西,說不定就趕上運氣好的時候,一分錢不花買到吃的,還賺幾塊錢。
黃單看的不怎麽專心,還在整理記憶。
原主來了以後,第一件事就是買個超大的計算器,帶語音的,結果他也出過錯,唯獨張父沒有。
這一波持續了有一會兒,進出的工人才漸漸變少。
張父在凳子上坐着吞雲吐霧,他穿着件寬大的背心,顯得更瘦了,“志誠,你早點去車站接小瑤。”
張母說,“不用早點去,小瑤三四點下車,你三點出發就行了。”
她那話是對黃單說的,沒看老伴一眼,還氣着。
黃單從原主的記憶那兒得知,老兩口一般時候能冷戰一周多,最高紀錄是一個多月,就是照常吃飯睡覺,一句交流都沒有。
這回估計不會,因為女兒來了。
工人的作息時間不規律,晚上會有人過來買東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有,原主一家在外面的桌上吃飯。
黃單對夥食的要求早就不高了,只是他真不喜歡蚊子,這裏還有蒼蠅。
他抽了張紙巾,準備把桌角一個蒼蠅屍體弄起來。
張母看見了,直接就伸手撥到水泥地上去了。
黃單,“……”
張母說,“等小瑤來了,你跟她一起去進貨,帶點蒼蠅貼回來。”
黃單沒心思吃飯,目光跟着蒼蠅跑。
比起蒼蠅,還是蚊子讨厭,黃單忍着疼痛去抓胳膊上的大包,蹙眉想。
平時吃過晚飯,一家人會仰着脖子看法制頻道,昨晚被偷了東西,電視也沒開,要不是隔一會兒就有人來買東西,氛圍更差。
張母去打水回來,叫黃單去洗澡睡覺。
黃單提着水桶穿過小廚房,推開衛生間的門進去。
說是衛生間,其實就是樓梯下面的那個逼仄的小空間,地上很多水,濕答答的,放着好幾個盆。
黃單把水桶提到水龍頭下面,兌了涼水後就蹲在地上,脫了衣服褲子拿毛巾洗澡。
這洗澡的方式黃單熟悉,在第一次穿越進去的村子裏就是這麽來的。
他随便洗了洗就穿上T恤短褲出去,空間太小,裏面很悶,再不走,澡就白洗了。
張母在水池那裏洗碗,“冰箱裏的梨子不吃就壞了,拿一個上去吃。”
黃單照做,帶着大黃梨上樓。
跟樓下相比,樓上非常的空,也非常的寬敞,就擺着一個衣櫥,幾張放東西的小桌子,還有兩張床,中間拉個簾子。
原主的妹妹睡裏面那張,原主睡靠近樓梯的床。
黃單坐在床頭,看看算不上房間的房間,覺得自己在這個夏天要被蚊子咬死。
樓下的聲音傳到樓上,會特別大。
黃單根本沒法睡覺,他記不清是第幾次翻身,也不知道自己的胳膊腿上有多少包了,“系統先生,有治蚊蟲叮咬的産品嗎?”
系統說有,麻利的給他買了一瓶,并且劃掉了該付的積分。
黃單扒了衣服,把淺綠色的藥膏挨個塗抹在蚊子包上面,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他嘆氣,積分果然很重要。
迷迷糊糊的,黃單聽到争吵聲。
張父張母又吵起來了,陳芝麻爛谷子抖一地,倆人就站在那上面亂蹦,看誰蹦的更高。
黃單沒下樓勸架,說什麽都沒用,反而會被罵,就讓他們吵,吵累了就行,這是原主的經驗。
淩晨三點左右,手機鬧鐘沒響,電話響了。
黃單抹了把臉,按下接聽鍵,“喂。”
那頭是張瑤的聲音,“哥,我馬上就要到站啦。”
黃單說,“我現在就出發。”
張瑤笑起來,“慢點開車啊,晚點也沒關系的。”
黃單把手機放床上,換了衣褲下樓。
樓下不是漆黑的,有光亮從樓梯的窗戶那裏溜進來,那邊是工人宿舍,電費不要錢,開了好幾個燈。
黃單輕手輕腳的去開門,撇了眼小床,看見張父張母背對着背睡覺,他以為二老都沒醒。
張母先開的口,“慢着點開。”
之後是張父的聲音,“開導航,看好路,別戴耳機聽什麽音樂。”
“我曉得的。”
黃單拉開小賣鋪的門走出去,他擡頭看天,猜測明天不是個好天氣,可能有雨。
原主家的車是倆比亞迪,買了有幾年了,保養的都還可以。
這是張父的第二輛車,當初他買第一輛大衆的時候,村子裏只有他有車,現在過年能看到跑車名車。
黃單坐進車裏,拉上安全帶就去開導航,他調整一下後視鏡,将車子開離小賣鋪。
把小賣鋪甩的越來越遠,黃單才知道那一片有多荒涼,難怪會開發失敗。
快一個小時後,黃單到了車站。
裏外都很亂,舉着牌子的,拉客的,嘈雜聲一片。
黃單沒往人群裏湊,他靠在牆邊,手抄在口袋裏,隔一會兒就看看手機。
到點後,出站的腳步聲就從通道另一頭傳來,往出口這裏靠近。
有一個高高瘦瘦的女孩走在人群裏,燙着齊肩的卷發,大眼睛高鼻梁,很好看,她的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