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合租房裏的那些事 (1)
江淮蹲在地上起不來。
黃單注意到男人在不停的發抖, 滿臉都是汗, 情況很不好。
看起來似乎是吓的。
剛才差點發生車禍,已經引起路人圍觀,現在看過來的人更多了。
路旁的霓虹亮起來,夜色降臨,空氣燥熱的厲害。
江淮額頭的汗水一滴滴往下砸, 浸濕地面的灰塵, 他的世界裏刮着狂風, 下着雨。
黃單說, “要不我扶你到旁邊的真功夫裏坐一會兒?”
他把一只手伸過去, 試圖去拉地上的男人,卻被大力揮開了。
沒有防備,黃單被那股力道帶的半個身子都偏移幾分,那只手的手肘撞到路燈的燈杆, 他的疼痛神經猛地一下被扯到極致,瞬間就哭了。
夜幕下, 視線不再清明, 路人只看到本來站着的年輕人也蹲下來,并未瞧見他臉上的淚水。
有壓抑的哽咽聲夾在汽車的引擎聲裏, 江淮擡擡汗濕的眼簾,發覺青年正在抽泣,他蒼白的面部浮現愕然之色,搞什麽?
又在演?
江淮粗聲喘氣,“小子, 大馬路上的,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黃單把眼鏡摘掉,眼淚控制不住的流下來,“我的手肘打在燈杆上了,很疼。”
江淮聽着哭聲,面色沉下去,他冷笑,“別告訴我說,是我把你弄疼的。”
黃單疼的臉都白了,“是你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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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的眼中浮現一抹嘲諷,“小子,你年紀不大,撒謊的手段倒是……”
他口中的後半段戛然而止。
黃單揚起布滿淚水的臉,拿哭泣着的眼睛看過去,嘴唇顫抖着說,“沒撒謊,我只是怕疼。”
江淮的手臂搭在腿部上面,“你問問這街上的人,有誰不怕疼?”
黃單好疼,不想說話了。
江淮看到青年的肩膀輕顫,他的眉峰漸漸擰了起來,“真他媽的嬌氣。”
黃單忽然擡頭。
江淮冷眼一掃,“怎麽,惱羞成怒了?”
黃單盯着男人,聲音啞啞的,“你剛才說我什麽?”
江淮一字一頓,“我說你嬌氣。”
他的手臂一揮,打在燈杆上,那力道不小,燈杆都晃了晃,“就這種程度,至于疼到哭出來?你當自己是瓷娃娃呢?”
半響,黃單垂下眼皮,“瓷娃娃會碎,我不會,我只是疼。”
江淮啧了聲說,“不知道哪兒來的少爺命。”
黃單又一次擡起頭。
江淮不喜歡青年這麽看自己,那眼神怪,看不透,他的感受更怪,“看什麽看,信不信我揍你?”
黃單說,“你不會的。”
江淮在他的領口一抓,冷笑道,“是嗎?”
黃單說是,眼淚順着臉頰滑落,鼻涕也有流出來的跡象,他抽抽鼻子。
江淮嫌棄,頓時就把手撤走了。
車一輛接一輛的從左邊過去,一輛一輛的從右邊過來,它們萍水相逢,在馬路上擦身而過,漸行漸遠。
難聞的汽車尾氣彌漫在上空,一下都不消停,要把人往死裏逼。
江淮心髒的劇痛緩解一些,腿還是軟的,煩躁只增不減,他撐着燈杆緩慢地站起來,徑自往斑馬線那裏走。
車流的高峰期到了。
甭管是什麽百萬名車,全球限量級豪車,這會兒都和普通大衆一樣,變成蝸牛,慢吞吞的挪動,喇叭聲裏透露着車主們的不耐煩。
江淮等着綠燈,他回頭,那地兒的身影還在蹲着,沒有起來的意思。
黃單在忍着,等疼痛感降下來。
後領突然被提,他被拉起來了,耳邊是男人的聲音,“還蹲着不走,你要在路邊過夜嗎?哭什麽哭,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你給打了。”
江淮這一吼,就有人投過來警惕的目光。
“……”
黃單被提着後領往路口去,他抹了抹臉把眼鏡戴上,聲音裏還有點哭腔,“要不是你拉我一把,我會被車撞的。”
江淮沒反應,也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
路口兩邊有小販在撐着杆子賣衣服,挂着牌子标價,幾乎都是20、30的,生意不錯,周圍也有賣糖葫蘆,烤羊肉串,菠蘿西瓜之類的水果要。
過馬路的,買東西的,還有什麽也不幹,就是純溜達的,這些男女老少全都混在一起,很嘈雜。
黃單的聲音夾在裏面,“剛才的事,謝謝你。”
綠燈亮了,江淮的腳步不停,“一句謝謝就想抵救命之恩?”
黃單越過幾個行人,跟上去說,“請客是沒問題的,不過我出門的時候沒多帶錢。”
江淮頭也不回。
“……”黃單把他的胳膊拉住,“你等等。”
不多時,倆人坐在附近的面館裏。
店員端着盤子過來,将倆碗陽春面放到桌上。
黃單把其中一個面碗推到男人面前,“過生日要吃面的。”
江淮的眼皮沒擡,“什麽生日?”
黃單說,“今天是你的生日。”
江淮的語氣篤定,“阿玉跟你說的?”
黃單說,“嗯。”
江淮從鼻子裏發出一個聲音,聽不出有什麽意義,“我從來不過生日。”
黃單問道,“為什麽?”
江淮拿出煙盒,想起來這是在面館裏,就将煙盒塞回口袋,“沒意思。”
黃單不再多問,他把眼鏡摘了放在一邊,低頭撈一筷子面吹吹,往嘴裏送去。
桌上沒有談話聲,只有吸溜面條的聲響。
這是黃單的第三次穿越,無論是鄉村,小鎮,還是繁華的都市,他有個習慣始終沒變過,就是吃東西的時候會去細嚼慢咽。
對面的江淮速度非常快,嘩啦嘩啦的撈。
黃單吃完一小部分,江淮那碗面就只剩一點點面湯和幾個小蔥花,他拿餐巾紙擦擦嘴,眯眼望着外面的人行道,車輛,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等江淮神游回來,對面的青年還在吃,“你那碗是無底洞嗎?”
黃單說,“我吃東西有點慢。”
江淮曲着手機在桌面上扣扣,“我沒時間在這裏陪你坐着,你自己慢慢吃吧。”
黃單坐在椅子上,以他原來的速度把剩下的面條吃完了才走。
今晚有風,像情人柔軟的雙唇,強勢地擦過行人的面頰,不但沒有讓每個人有絲毫的涼意,反而更熱,熱的人心裏有一把火,渾身難受。
黃單從有空調的面館出來,過大的溫差讓他措手不及,撲面的悶熱之氣把他的毛孔都堵住了,身上頓時就出現了一層汗。
他沒朝小區的方向走,而是去的另一處。
江淮把手擋在唇邊,彎着腰按打火機,啪嗒一聲後,有一簇火光竄起,完成自己的使命就滅了。
“你怎麽在這兒,沒回去啊?”
背後冷不丁的響起一個聲音,江淮吓一跳,他回頭,面色鐵青,“操,吓人很好玩嗎?”
黃單說,“膽子這麽小。”
江淮低着頭逼近,“你說什麽?”
黃單提起手裏的粉色袋子,“給你的。”
江淮看到袋子裏的東西,他面部的表情立馬就變了。
黃單沒捕捉到,這是他在蛋糕店買的,一小塊花光兜裏的最後一點錢,“生日要吃。”
江淮的嗓音低冷,“為什麽買蛋糕?”
黃單發覺到男人的異常,這蛋糕可能讓他想起什麽人,或者是什麽事,“你救了我。”
江淮怪笑,“既然是給我的,那我怎麽處理都可以吧。”
黃單有種不好的預感。
下一刻,他的預感得到證實,男人把袋子拽走,直接丢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裏。
黃單跑到垃圾桶那裏,他把袋子拿出來,從裏面端走小蛋糕,轉過頭去看的時候,已經不見男人的身影。
“系統先生,江淮的童年是什麽樣子的?”
系統,“在下幫您查了,這條信息需要100積分兌換。”
黃單說,“行吧,你直接扣除。”
不一會兒,他的腦海裏就多了一些片段。
黃單從那些片段裏看到江淮的童年,從他睡在紅色碎花的棉布包被裏,一張小臉皺巴巴的,到他的五官慢慢長開,先是會哭會笑會鬧,會翻身,會坐,會爬,然後是會走……
每個片段都很清晰,仿佛那個小男孩就在黃單的眼前,活蹦亂跳,笑起來眉眼彎彎彎的。
黃單一個片段一個片段的看,江淮的童年很幸福,是他羨慕不來的。
他第一次知道,一個家是什麽樣子。
管家從不對黃單描述這些。
黃單沒有把心思過長時間停留在自己的感觸上面,他回過來神繼續看片段。
幸福和美好都在江淮六歲的時候被打破,他穿着背帶褲和父母一起出門,自己驚慌無助的站在街頭哭着喊爸爸媽媽。
那天是江淮的生日,父母說要帶他去買蛋糕的,也是最後一個片段。
阿玉的猜測沒錯,江淮跟父母走散了。
黃單想起自己差點被車撞時,男人吓到腿軟的一幕,他垂了垂眼,若有所思。
有幾個初中生背着書包跑過,他們也不看路,橫沖直撞的撒着青春年少之氣,黃單被撞了一下,思緒因此打斷,接不上了。
他摘下眼鏡按按眉心,“系統先生,請問江淮是什麽工作的?”
系統,“在下并未搜查到這條信息。”
黃單蹙眉,看來是涉及到他的任務了。
“系統先生,有個事,我一直沒有同你說起。”
黃單停頓幾個瞬息,“我每穿越到一個世界,是不是有個人也是這樣的?他與我同在?”
系統,“抱歉,在下沒有權限,無法回答。”
這個回複在黃單的意料之中,他還是問了,“既然系統先生沒有權限,那我只好自己去找答案了。”
系統,“黃先生,在下作為您的監護人,不得不提醒您一句,切莫因小失大。”
黃單愣了愣,小指的是什麽,大又指的是什麽?
他不喜歡這樣區分,很不喜歡。
黃單回了小區,在樓道裏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煙味,他一層一層的往上爬樓梯,在六樓看見了男人。
江淮叉着腿坐在臺階上,嘴邊的那根煙已經燒到屁股了。
黃單停下來喘氣。
大夏天的,爬個六樓都能爬出一身的汗。
江淮的舌尖掃過被唾液沾濕的煙蒂,他擡了下眼皮,把煙屁股從唇齒間拽出來,曲着手指彈出去。
那煙屁股在半空中劃出一道不怎麽優雅的弧線,從臺階上掉下去,翻一個跟頭,又翻一個跟頭,躺倒在地,等着明天的清潔阿姨過來将它收走。
黃單的視線從煙屁股上收回來,拿鑰匙開門。
合租房裏沒人,大家都出去玩了。
江淮沒帶鑰匙。
黃單打開房門,對後面的男人說,“你先到我房裏坐會兒。”
人沒吭聲,腳步已經邁了進來。
黃單每天都打掃房間,細心整理,也早就已經把不需要的東西和家具都收了起來,和次卧還是沒法比。
江淮個高,體壯,他往裏面一站,房間顯得更小。
黃單脫了鞋子丢陽臺吹吹風,又把臭襪子甩盆裏,他換上人字拖,“你喜歡吃黃瓜嗎?”
江淮站在原地,“黃瓜?”
黃單說,“嗯,黃瓜。”
江淮拿拇指蹭開煙盒,發現裏面空了,他煩躁的把煙盒捏扁,“不喜歡!”
黃單說,“那我只給自己洗了。”
十幾秒後,江淮開口,“給我來一根。”
黃單剛關上冰箱門,他看向房裏的男人,“你不是不喜歡嗎?”
江淮說,“口幹。”
冰箱在夏天是個萬人迷,誰都喜歡。
哪怕是把一杯水放進冷藏,過了會兒拿出來喝,都覺得美味,更別說瓜果了。
江淮洗兩根翠綠的黃瓜,早上才買的,一頭還有黃色小花,他把花揪掉,在水龍頭底下沖了好幾遍。
黃瓜吃着脆,摸起來很糙,還多小疙瘩,黃單拿刨子把瓜皮給刮了。
江淮一臉苦大仇深的啃着黃瓜,他在房裏來回走動,明顯的憋的慌,就找話題說,“你那根黃瓜的顏色怎麽跟我的不一樣?”
黃單邊啃邊說,“我這根嫩。”
江淮皺眉往下咽黃瓜,“是嗎?”
黃單說,“嗯,你那根要老一些,也粗多了。”
江淮比着看看,比完了他才察覺出自己幼稚的行為,頓時就變了臉色。
房裏靜下來。
黃單看到男人把沒吃完的黃瓜丢進垃圾簍裏,他攔都攔不住,“你不吃給我吃啊,一根黃瓜7、8毛錢。”
江淮給他一個鋼镚,“不用找了。”
黃單收進小豬存錢罐裏。
外面傳來開門的聲音,有人回來了,是張姐。
黃單叫住準備出去的男人,“張姐有我們房間的鑰匙?”
江淮抓幾下汗濕的頭發,“廢話,房主直接把房子交給二房東,怎麽改造都是二房東來負責,他們肯定有鑰匙。”
黃單說,“那豈不是很不好?”
江淮不在意,“有什麽不好的,要是沒什麽事,誰會開門進來偷看?”
黃單說,“萬一呢?”
江淮冷哼,“別人我不确定,你我可以确定,像你這樣喜歡偷窺的,不能當房東。”
黃單扭過頭,懶的跟男人講話。
江淮說,“你就沒看出來,幾個房間的鎖都換過嗎?”
黃單沒發現。
江淮看白癡一樣看他,“除了你跟我,其他人搬進來後就換了門鎖。”
黃單擰眉。
原主為什麽不換?他問男人原因。
“麻煩,又沒什麽值錢的東西。”
江淮去跟張姐打過招呼,拿鑰匙打開自己房間的門。
黃單給蛋糕套一個袋子,挂在男人的門鎖上,他出來上廁所時,門鎖上是空的。
九點多的時候,除了正在上班中的阿玉,其他人才陸續回來。
黃單要去洗澡睡覺了,拿了睡衣才想起來還有件大事沒幹。
衣櫥和牆壁之間有個空隙,三天前黃單把一個蟑螂屋放了進去,現在屋裏有幾十只蟑螂,都是不大不小的那種體型,有死的,有活的,也有半死半活的。
黃單很意外。
他預料頂多十只,沒想到第一次就有這麽大的收獲,開心之餘,又很震驚。
這合租房裏有一個蟑螂王國。
黃單可以肯定,蟑螂是會串門的,他這屋裏逮着的蟑螂裏面,可能有幾只是陳青青家的,也有阿玉,趙福祥他們家的。
主卧跟次卧待定。
黃單把蟑螂屋塞進門外的垃圾簍裏。
陳青青好奇的湊過來,看到那些蟑螂以後,她很驚訝,“林乙,這東西是在網上買的?”
黃單把垃圾袋的口紮緊,“嗯。”
陳青青笑着說,“你那兒還有嗎?給我一個用用,效果好的話,我也上網買幾個。”
黃單回屋拿了一個給她。
陳青青道謝,不多時就叫王海給黃單送過來半個西瓜。
這是在還蟑螂屋的情。
還有另一個意思,就是表示一點,占便宜的不是我,是你,一個蟑螂屋換半個西瓜,你賺大了。
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虛榮心。
陳青青處理人情世故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她之前在美容院上班,手裏有不少美容護膚品,有事沒事的,就給朋友寄過去。
如果朋友沒送什麽東西意思意思,陳青青的心裏會不高興,但她不挑明了說,就在王海面前念叨。
陳青青念叨的次數一長,王海會煩,倆人吵架。
下次還是會這麽來。
黃單沒領悟到陳青青的深意,他坐在電腦前看《喜羊羊與灰太狼》,把半個西瓜給吃了。
周一是一周最痛苦的日子。
上班族還沒從周末的懶散中走出來,狀态各種不對,人生各種艱難,心靈脆弱的都會去傷春悲秋,也會去深思,懷疑,活着的意義是什麽。
為什麽事情會有這麽多,總是做不完,絕望了。
黃單在畫那套《碧海生濤裝》60級戰士裝備時,就是那個心理。
同事們沒送上同情,他們都有類似的經歷,知道在這種時候,別人說什麽安慰話都不管用。
一次兩次被虐,等次數一多,也就習慣了。
人嘛,都要經歷一個被虐的過程,自己被虐夠了,才有機會去虐別人。
慘的是,一輩子都在被人虐。
黃單累成死狗,回來倒頭就睡,第二天挫着臉起來,迷迷糊糊的去上班。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黃單被主美的改改改給煩的不行,他沒剩餘精力像之前那樣,撐到半夜等阿玉回來,更沒精力在早上四五點起來觀察偷聽,線索停滞不前。
離黃單發工資之日還有兩天,江淮來找他。
黃單都有黑眼圈了,他揉揉眼睛,無精打采的打哈欠。
江淮平時就是一副睡眠質量很差的樣子,要不是那張臉和身材過硬,肯定是病怏怏的樣子,黃單現在比他更嚴重。
“你這幾天晚上摸魚去了?”
“都在加班。”
黃單的哈欠一個接一個,他抹掉眼淚,又打一個哈欠,“你再等我兩天。”
江淮盯着青年,“看今天的新聞了嗎?”
黃單搖頭。
江淮抱着胳膊,“有個IT男加班猝死在辦公室,我看你也快了。”
黃單,“……”
江淮沒跟他廢話,“把我的手機拿來。”
黃單停下打哈欠的動作,從抽屜裏拿了手機遞過去,“屏幕換過了,開機關機都沒問題,那三千塊錢是不是……”
江淮摳開機殼,把卡按進卡槽裏,一邊開機一邊吐槽那破諾基亞,還說他有急事要用手機,這次就算了,“以後別跟我提這茬,不然哪天我想起來了,三千塊的事就會翻回來。”
黃單立刻閉上嘴巴。
男人突然改變主意,他省下這筆錢,身上的壓力就小了。
江淮開門出去,“你一個月拿四千,就這麽拼命,你的命真不值錢。”
黃單揉額頭,“是哦。”
那能怎麽辦,做哪一行多少都會加班的,他在事務所裏待着,有時候也會忙到很晚才回去。
門關上又打開,江淮問道,“蛋糕在哪家店買的?”
黃單說了地址,“怎麽?”
江淮硬邦邦的說,“很難吃,以後換一家買。”
門關上了,黃單才反應過來,他無語,也不問問,就在他這兒預訂了每年的生日蛋糕。
黃單去洗把臉回來,把電話卡放進諾基亞的卡槽裏,按着開機鍵,手機開通後沒多久,就有一通電話打進來。
他看一眼號碼,前面是0556,原主家裏的座機號。
林母剛打完四個頭的麻将回來,“兒子,前些天媽給你打電話,怎麽一直打不通啊?”
黃單說是手機出了問題。
林母說,“你爸那諾基亞不行了,等你國慶回來,媽給你換一部,那可是好手機,三星的,你小姨夫才用了不到兩年,新的很。”
黃單,“……”
林母問早上吃的什麽,中午吃的什麽,晚飯吃了什麽。
黃單一一說了。
林母說,“路邊攤的涼面不衛生的,我上回就看到一女的把辣油裏的蒼蠅往外挑。”
黃單正在喝水,嗆到了。
林母聽着兒子的咳嗽聲,“上班累不累,錢是賺不完的,身體要緊,晚上不要超過十點睡,一定不能熬夜。”
黃單心說,十點他還在公交車上,沒到家。
林母唠叨起來,“你那邊很熱吧,買點綠豆煮水,記得放一點冰糖,一次多煮點放冰箱裏,下班回來喝。”
黃單說,“好哦。”
林母唠叨一大堆,都是鋪墊,“那什麽,你表弟要去S市玩幾天,就住你那兒吧。”
黃單的眼皮一跳,“表弟不用上學?”
林母說,“放假了。”
黃單撐着頭,已經到學生的暑假了嗎?這麽快?“媽,我是合租房,人多,環境不好的。”
林母說沒事,“你表弟是男孩子,你舅舅舅媽都說了,這次就要讓他吃點苦頭。”
黃單無話可說。
林母哎了聲,“媽已經答應了你舅媽,這事不好再推掉的,兒子,S市的物價那麽高,住一晚賓館很貴的,那個錢是要省下來的,你說是吧。”
黃單直接問道,“來幾天?”
林母說,“差不多是三五天,一個禮拜吧。”
黃單抽抽嘴,所以到底是幾天?“我天天加班,沒時間帶他出去玩的。”
林母說,“這個媽說了的,你表弟都是大小夥子了,自己玩自己的,你放心吧。”
黃單哪兒放心的了。
周末上午十點多,黃單收到短信:表哥,我快到了。
黃單給對方回過去一條,內容是從車站到小區的公交和地鐵。
表弟:你來接我吧。
黃單在床上躺了會兒,換掉睡衣出門。
表弟個子在黃單的肩膀位置,長的有點可愛,笑起來有小虎牙,挺讨喜。
他一路上都特別乖巧,進合租房就開始一驚一乍,“天哪,表哥,你就住在這種地方嗎?”
黃單把買的水放冰箱裏,“嗯。”
表弟突然尖叫,他瞪着腳底踩到的一只蟑螂。
黃單說,“那是死的。”
表弟要哭了,“死的也是蟑螂啊。”
他快速脫掉腳上新買的耐克,求着黃單給他把蟑螂屍體弄掉了。
表弟一來,就吸引到了合租房其他人的注意,他很有禮貌,見着誰都喊人。
張姐當着黃單的面誇表弟,知道在讀重點高中後,直接就把他往天上誇了,“林先生,你們家裏人都很厲害,會讀書。”
她捧着一把藍莓吃,不光自己吃,還丢給小黑狗吃,“像我們虧就虧在沒文化上面。”
黃單連小西紅柿都舍不得買,他都忘了藍莓什麽味道,“現在這個社會,文憑沒那麽萬能,有真本事才是最重要的。”
張姐說,“不讀書哪有什麽本事啊。”
“你別看我們有好些套房子外租出去,可拿到手的沒幾個錢,還整天忙的腳打後腦勺。”她吃着藍莓,笑的肚子上的好幾層都在顫,“林先生就不同了,書讀的好,在辦公室工作,當白領,那可比我們強多了。”
黃單沒話說了。
房裏傳出表弟的嚎叫聲,網掉線了。
合租房裏本來只有陳青青一個網瘾少女,現在來了一個網瘾少年,倆人玩的同一個游戲,搞不好還在同一個陣營。
表弟氣的抓狂,“什麽破網速,垃圾玩意兒。”
陳青青那尖細的聲音幾乎是同時響的,“搞什麽啊!我從早上就開始排,好不容易進隊伍,還沒放個技能就被卡掉線了!”
黃單靠着門,看見王海出來了,被陳青青指使着拔別人的網線。
王海見到黃單,他扭扭臉,過來蹲在貓那裏看,擺出一副奇怪的樣子,“這網沒掉啊,怎麽連不上了?”
“網速太差了。”
黃單說,“什麽時候大家一起湊錢,讓房東換成十兆的吧。”
王海說不劃算。
黃單說,“……那沒別的辦法了。”
表弟睡覺打呼,磨牙,還喜歡說夢話,聲音很大。
黃單一晚上被吵醒多次,他的睡眠不足,在公司撒個尿都能睡着。
表弟白天出去和朋友瘋玩,晚上比黃單要早點回來,所以鑰匙放在他那兒。
黃單下班回來,表弟剛打完本,年輕就是好,玩一天都沒有什麽疲意,說話的時候蹦蹦跳跳,還能去樓下跑個十來圈。
表弟見黃單在冰箱那裏放東西,就把腦袋湊過去,“表哥,那袋子裏的娃哈哈是誰的啊?我能喝一瓶嗎?”
黃單在擺黃瓜,他也就吃的起黃瓜了,“不能。”
表弟趴在他肩後,往冰箱裏瞅,“那我明天自己買兩瓶喝。”
江淮回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從他的角度看去,倆人抱在一塊兒。
砰地一聲響把黃單跟表弟都吓到了,他們轉頭,看到男人經過,那張清晰分明的臉上沒有表情。
表弟圈住黃單的胳膊,害怕的說,“表哥,他是混黑的吧。”
黃單說,“不是。”
表弟吞唾沫,“肯定是,我告訴你,混黑的人身上有殺氣,我感覺到了。”
黃單洗了三根黃瓜,表弟一根,他一根,另一根拿去給江淮。
江淮沒吃,“那小鬼是誰?”
黃單說,“我表弟。”
江淮問道,“親生的?”
黃單說,“表弟有親生的嗎?”
江淮,“……”
接下來幾天,合租房裏的人只要沒出門,就總能聽到一個聲音在喊,“表哥,我沒拿洗澡毛巾”“表哥,給我拿個衛生紙”“表哥,我要吃雪糕”“表哥……”
其他人都沒多大意見,除了江淮。
他把黃單叫到陽臺上,指着太陽穴說,“你表弟是不是這裏有問題?”
黃單說,“他在重點高中。”
江淮嗤了聲,“那麽大個人了,什麽事還指望你,生活不能自理嗎?”
黃單說,“我表弟挺好的。”
江淮掉頭走了。
黃單看看小黑狗,“他是不是生氣了啊?”
小黑狗在啃皮球玩,沒空搭理。
當天夜裏,黃單被表弟踢下床,他坐在地上緩了緩,擦掉臉上的眼淚去次卧敲門,“你能讓我睡兩三天嗎?”
江淮衣衫整齊,還沒睡,“什麽?”
黃單鏡片後的眼睛是紅的,才疼哭過,“我表弟睡相不好,我再不好好睡個覺,會死的。”
江淮倚着門,“你不是說你表弟挺好的嗎?”
黃單說,“他不好。”
江淮轉身回房,“自己帶枕頭和被子,不洗澡不準上床,上床後不準吃東西,不準發出聲音,不準翻來翻去的亂動,還有,睡覺前必須刷牙。”
黃單抿嘴,“曉得了。”
裏面傳來江淮的聲音,“今晚就別過來了,明天再來。”
黃單難過的回屋。
第二天晚上,黃單下班就麻利的洗漱,去了江淮那兒,門是開着的,人不在。
黃單掃視房間,将視線放在電腦桌那裏,有兩個抽屜,要不要去看看?
他走過去,擡起的手停在半空,又放下來了,不經過允許就碰別人的東西,不太好。
可是不這麽做,線索怎麽查的到?
黃單猶豫不決,他在椅子上坐着,兩眼盯着抽屜,不知不覺的就到淩晨一點了。
江淮還沒回來。
黃單意識到不對勁,根據他這段時間的觀察,江淮每天回來的時間最晚不會超過十一點。
他把合租房的大門打開,一股子煙味撲面而來。
煙霧彌漫,男人靠着牆壁吞雲吐霧,地上掉落了好幾個煙頭。
黃單蹙眉,“你在門口幹什麽?”
江淮把煙夾在指間,嗓音渾濁,“抽煙。”
黃單說,“是不是因為我在你的房裏,所以你才沒進去的?”
江淮抽一口煙,沒出聲。
黃單說,“我回我自己屋睡吧。”
江淮把煙摁滅,“要你睡就睡,哪兒來的廢話?”
片刻後,倆人躺在雙人床上。
黃單太累了,他倒床就睡,沒有表弟制造雜音,一覺到天亮。
床上就黃單自己,房裏也沒男人的身影,早出門了。
他撓撓頭,摸到枕頭邊的眼鏡戴上,視線又一次飄到抽屜那裏,“系統先生,江淮是什麽時候醒的?”
系統,“江淮一直醒着。”
黃單聞言就不小心踢到了椅子,他愣住了,一晚上都沒睡嗎?
門外有張姐的聲音,之後是敲門聲。
黃單不發出響聲。
張姐說,“老李,你不是說人沒出門嗎?”
李愛國是納悶的語氣,“我剛才明明聽到椅子挪動的聲音了,有人在的。”
“還有人在呢,要是有人在,那怎麽我敲門沒反應?”
張姐不耐煩,“行了行了,這事晚上等他回來再提吧。”
李愛國說,“小哥會同意嗎?”
張姐拔高音量,“老李,我跟你這人說話真費勁,昨晚我不是已經跟你說清楚了嗎?先跟他商量商量,問他看不看電視,要是他經常看,那就另想辦法。”
她剛說完,陳青青那屋就傳出喊聲,“房東,你們說話能不能小點聲啊?”
李愛國立馬說,“不好意思啊小妹。”
張姐朝地上碎了一口,“年紀輕輕的,不上班就在房裏待着,也不怕閑死。”
李愛國說,“女孩子打游戲,看電影,唱歌跳舞,一天有的事幹,怎麽會閑着。”
張姐嘲笑,“那些都個屁用,什麽都指着男人,早晚要後悔。”
房裏的黃單留意着外面,他想起上次李愛國接的電話,八成是那個女租客的電視沒修好,答應給人換一臺。
李愛國說的那幾件事,是陳青青每天的日常。
黃單将這條信息收好了。
晚上睡的好,黃單白天在公司的效率開始恢複,還有精力跟同事們聊聊天。
有個同事要辭職和幾個大學同學一起合開工作室了,主要是接外包,3d原畫都接。
其他人都說哪天在公司混不下去了,就去投奔他。
黃單也順勢附和了一句。
明天還沒到來,誰曉得會發生什麽。
第二個晚上,黃單沒什麽睡意,他發現男人更沒有,盡管是背對着他的,看不到臉,但是聽呼吸就能聽的出來。
半個多小時後,黃單說,“開個《武林外傳》吧,聽那個有助于睡覺。”
男人沒回應。
黃單說,“別裝,我知道你沒睡。”
男人還是沒回應。
黃單轉身,拿一根手指戳一下他的後腰。
江淮被電到似的蹦起來,喘着氣吼,“找死呢你?”
黃單說,“你是不是長期失眠?”
江淮的身子一震,他的唇角抿在一起,一聲不吭。
黃單尋思是童年的經歷有關,可能在六歲那年和父母失散後就遇到了人販子,遭受過一些傷害。
房裏的氣氛壓抑。
黃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