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猜猜我是誰 (1)
葉藍的上半身穿着一件白底黑點的襯衫, 領口的黑色絲帶打成蝴蝶結, 下半身是條黑色長褲,裹着兩條修長的腿,她依舊是烈焰紅唇,手推式卷發,時髦又個性, 和周圍的長衫連衣裙格格不入。
她爬個山, 腳上都是一雙高跟鞋, 哪怕是腳疼的厲害, 腳後跟磨破了皮, 走一段路就要坐下來歇歇,也不會換上布鞋。
似乎布鞋那種東西,從來就不會出現在她的生活中。
葉藍拿下頭上的面紗帽子,露出清晰的臉龐。
下山的香客們經過時, 都會不約而同的側目,露出或鄙夷, 或羨慕, 或好奇,或驚豔的目光。
毋庸置疑, 葉藍是個美人。
她不但美,還美的張揚,熾烈,并不含蓄,委婉。
一個環境可以影響一個人的性格, 認知,對待人和事的态度,葉藍留洋多年,和那些從未去看過外面的女人不同,她的骨子裏不存在保守,迷茫,封建,弱小這類的東西,早就剔除幹淨了。
葉藍追求的是随心所欲。
這是別人還遠遠不能接受的一種活法。
所以人們看到葉藍竟然在大庭廣衆之下,就脫掉高跟鞋,露出兩只腳的時候,都瞪大眼睛,滿臉的排斥,跟見着什麽髒東西似的,朝地上啐一口,罵她下作,不知羞恥。
葉藍視而不見,她把腳放在石頭上,垂頭檢查腳趾頭和腳後跟。
冷不丁的聽到有人喊自己,葉藍愣了一下轉頭,和後面石階上的青年打了個照面,她驚訝的叫出聲,“宋望,你怎麽在這?”
不多時,黃單坐在葉藍旁邊,劉楚沒坐過去,而是站在不遠處,一副沒興趣參與的樣子。
看到黃單出現在自己面前,葉藍很是意外。
她打開手裏的白色小皮包,拿出裏面的鐵皮煙盒,叮地一聲後打開,夾一根香煙在指間,“時間過的真快,那次我們成親的事,我都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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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單還記得點,畢竟是自己頭一次穿喜服,他聞到一縷煙草味,“找到人了嗎?”
“哪兒那麽容易啊。”
葉藍抽一口煙,将打火機捏在手中,她輕笑一聲說,“我不指望很快就能找到那個人,我只希望有生之年能見上一面。”
黃單側頭,煙霧萦繞在女人的臉上,看不清是什麽表情,他想,估計是失落吧,“你離開鎮上以後,就來了縣城?這段時間一直待在這裏?”
葉藍搖頭,說自己那天逃跑後,在鄉下一戶人家躲過了一夜,第二天離開鎮子,開始四處打聽那個人的蹤跡,前幾天到的縣城。
黃單看一眼身旁的女人,瘦了很多,眼睛裏有光,她迎刃而上,堅強,決然,并沒有絲毫的氣餒和絕望。
葉藍的手肘抵着膝蓋,視線放在對面的映山紅那裏,“我聽人說縣城裏有座平安寺,寺裏有一棵許願樹,很靈驗,就過來許個願,你呢?也是為的這個?”
黃單,“嗯。”
葉藍微張紅唇,吐出一團煙霧,“你怎麽跟劉捕頭在一起?”
黃單說,“他帶我過來的。”
葉藍輕輕笑道,“聽起來,劉捕頭是個很好的人啊,還帶你往山上跑,來燒香拜佛。”
她的餘光掃向男人所站的位置,“不過,劉捕頭确實是個好人,當初要不是他在山裏找到我,現在我也不會坐在這兒跟你聊天了。”
黃單一邊說,一邊觀察葉藍的情緒變化,“劉捕頭押送二姨太回縣城,我跟過來,是想看看城裏的風光。”
葉藍愕然,“什麽?”
黃單說,“二姨太身上有命案。”
他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部講給葉藍聽,沒有漏掉某個細節。
葉藍聽完所有,難以置信的搖頭,“我一直以為,那個女人頂多就是小心思多,貪得無厭,又擅長演戲,虛僞的令人作嘔,沒想到她還有那麽厲害的手段,在背地裏幹出偷情,再殺人的勾當。”
“她有這種結局,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在黃單尚未開口時,葉藍就呵呵笑起來,“宋望,你也是知道的,我對那個女人的厭惡從來沒有掩藏過,都擺在明面上,回來的這幾個月,更是多次和她發生過争執,竟然沒被她弄死,真是福大命大。”
黃單說,“二姨太現在就關在大牢裏,這次難逃一死,你要去看看她嗎?”
葉藍毫不猶豫,“不去。”
“那個女人是死是活,跟我有什麽關系。”她的表情冷漠,“我有那個時間,還不如在縣城裏走動走動。”
黃單将這個話題掐住,沒有再往下說,也停止了試探。
葉藍的一根香煙也慢慢燃盡,她将煙頭摁滅,拎着高跟鞋,把兩只受傷的腳塞進去,站起來在原地動幾下腿,“據說紅條子挂的越高,許的願望被老天爺看到的幾率就越大,我想往樹的頂端抛,試了很多次都抛不上去,早點看到你,就讓你幫我抛了。”
黃單說,“要自己抛,才有誠意。”
葉藍笑道,“也是。”
她見男人朝這邊走過來,便出聲打了個招呼,“劉捕頭,好久不見。”
劉楚昂昂首,就去看石頭上的青年,“聊完了?”
黃單起身,“走吧。”
二人世界變成三人行。
葉藍走在前面,黃單跟劉楚在後面,外人看來,他們之間的關系很奇怪,不像是三角戀,也不像是三個朋友,那種突兀很微妙。
映山紅漫山遍野都是,放眼望去,那些花兒萬紫千紅,絢麗奪目。
有很多小姑娘都忍不住跑進花叢裏,也有小夥子按耐不住的,他們挑好看的摘,這一支那一支,摘上一大把捧在手裏,還沒有滿足,總是覺得自己摘的花不是最好的。
葉藍從包裏拿出相機,讓黃單給她拍照。
黃單不會用這個時代的相機,他搜索着原主的記憶,找到使用方法,這才沒有露出馬腳。
站在花叢裏,葉藍挎着小包,嘴角翹着,她突然讓黃單等一等,随後将帽子戴到頭上,面紗遮臉,若隐若現,花美,人更美。
黃單微彎腰背,調整角度。
劉楚哼哼。
黃單說,“哼什麽,你又不是豬。”
劉楚繼續哼,不爽。
黃單沒搭理,給葉藍拍了一些照片,把相機還給她。
葉藍提議說要給黃單和劉楚拍兩張,“難得來一趟,這邊的風景很不錯,可以拍個照留做紀念。”
劉楚嗤笑,“我們兩個大老爺們有什麽好拍的。”
黃單說,“是啊。”
劉楚的眼皮猝然一跳,不好,他的大少爺生氣了,“我仔細想想,又覺得葉小姐說的有道理,宋少爺,不嫌棄的話,我倆去拍幾張?”
黃單說,“好哦。”
葉藍第四次放下相機,頗有些無語,“我說,劉捕頭,宋望,你們兩個人中間還能站三四個人,再靠近點啊!”
黃單沒動。
劉楚往青年身邊挪動幾步,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這樣的距離和姿勢都是男人間會有的,沒什麽讓人多想的地方。
葉藍比出一個“OK”的手勢。
三人下山後,都又熱又餓,也沒挑地兒,就去了山腳下的小面館,各自要了一碗面條。
葉藍挑剔的拿筷子在碗裏撥撥,就把碗往前面一推,“這面上面飄的油花太多,我不吃了,我去外面抽根煙。”
桌上少個人,氣氛立馬就變了。
劉楚把肉絲挑出來,夾到黃單碗裏,“別往她臉上看,多看看我。”
黃單說,“你沒她好看。”
劉楚的面色一沉,握住筷子的手收緊,“再說一遍。”
黃單說,“可是我不喜歡她,喜歡你。”
聽到這句話,劉楚頓時就從冰天雪地到春光明媚,還獎勵給他一個荷包蛋。
黃單把肉絲吃完,就去吃荷包蛋,“葉藍在找一個人。”
劉楚撈着面條,“是嗎?”
黃單先吃蛋黃,再吃蛋白,嗯道,“十四年前,葉藍在騎樓裏玩,樓突然倒塌了,據她所說,當時她沒有反應過來,是一個人把她從裏面背出來的,她只看見了那個人的背影。”
劉楚從鼻子裏發出一個聲音,覺得很荒缪,“怎麽可能。”
“我的大少爺,你跟葉家大小姐上國外喝洋墨水,把腦子喝壞了吧,騎樓倒塌,那是一瞬間的事,不管是誰在裏面,都會被活活壓死,不可能有人能夠在那一刻跑進去,再背個人跑出來。”
黃單問道,“你也不能嗎?”
劉楚咧嘴,“你猜。”
黃單的臉輕微一抽,“不想猜。”
“你懶死了。”劉楚喝口面湯,“我吧,分人,要是你在裏面,我肯定會想也不想的就跑進去,但是肯定跑不出來。”
黃單說,“那我們就一起死在裏面了。”
劉楚笑了笑,“也不錯啊,不能同日生,可以同日死。”
黃單盯着男人幾秒,他垂頭吃蛋白,聲音模糊,“我不要跟你同日死,不喜歡那樣。”
劉楚凝視着青年,半響說,“行吧,你不喜歡,那我們就不一塊兒走,以後老了,你走我前面。”
黃單愣了愣。
劉楚搖頭嘆息,“少爺,不管是什麽時候走,留下來的那一個都會很難受的,就你這麽愛哭的樣子,我實在是不放心,要是走在黃泉路上,都會一步三回頭,還是我來承受吧。”
黃單蹙眉,“你也會難受。”
劉楚瞥他一眼,“比你強,我怕我先走了,你會抱着我的屍體不人不鬼,最後活活哭死。”
黃單擡頭問,“你不會嗎?”
劉楚說,“不會。”
他挑了挑唇,“我會難過,會舍不得,也會很痛苦,但是我不會幹出那種事,我會帶着我們的回憶好好活下去,活到最後一秒再去見你。”
黃單說,“我當真了,不許反悔。”
劉楚見青年那麽認真,他有些無奈,“是是是,我答應你的,不反悔。”
黃單抿着的唇角松開,“好吧,那我先走。”
短暫的靜默過後,劉楚罵罵咧咧,“什麽走不走的,吃個面怎麽聊的這麽沉重?”
黃單說,“是你先起的頭。”
劉楚的面部漆黑,悶聲繼續吃面。
黃單繞回之前那個話題,“葉藍看見的那個背影,會不會不是人?”
劉楚斜眼,“你懷疑救葉藍的那個人是妖變的?”
黃單說,“我是覺得,如果是人,就一定會留下存在過的蛛絲馬跡,但是葉藍一直在找,都沒有什麽消息。”
劉楚在他的腦門上彈一下,“大少爺,別想有的沒的了,吃你的面吧。”
黃單吃兩口面,“我吃不完,分你一點好不好?”
劉楚嫌棄的啧啧,“你這碗裏吃的亂七八糟的,碎蛋黃都在面裏,我看着就沒有食欲。”
他嘴上那麽說,還是拿筷子夾走黃單碗裏的面條。
倆人吃飽喝足出去的時候,葉藍那根香煙還沒抽完,她望着虛空,發着呆,側臉在夕陽下,越發的消瘦。
劉楚低聲問着身旁的青年,“你在國外抽煙嗎?”
黃單說,“不抽的。”
劉楚快速捏一下他的手,“好孩子。”
黃單,“……”
聽到腳步聲,葉藍回神,掐滅煙朝黃單跟劉楚擡擡下巴,“你們住在哪個客棧?”
黃單說,“我住劉捕頭那兒。”
葉藍愣了一下,就對劉楚笑,“劉捕頭,不知你那兒還有沒有空房。”
劉楚扯扯嘴皮子,“不好意思,葉小姐,我那兒只有一間空房,已經給宋少爺了。”
黃單知道男人那兒有好幾間房子,但是他沒說。
但凡是個人去了,發現是在深山老林裏,都會受到驚吓的。
要不是有男人抱着他睡,他一定會失眠。
聽劉楚那麽說,葉藍倒也不感到可惜,她似乎只是随口一問,“這樣啊,那劉捕頭能不能給我介紹一家服務和環境都好一些的客棧?”
劉楚說了兩家,“葉小姐可以去看一下,選個自己滿意的。”
葉藍坐上黃包車,和他們告辭。
黃單爬一天山,腳底板疼,他不想再走了,就拉着劉楚回了山裏。
馬也是不容易,一天跑兩趟,累的趴地上直喘氣,聞到青草香,就半死不活的扭頭去啃。
劉楚去廚房燒了一鍋熱水,舀幾瓢進木盆裏面,再兌冷水試過水溫,把木盆端到屋裏,“大少爺,起來洗腳。”
床上的黃單都睡着了,他揉揉眼睛,起身坐在床頭,“飯燒了沒有?”
劉楚的面部抽搐,把布巾往盆裏一丢,“我回來就打水砍柴,給你燒洗腳水,一下都沒停。”
黃單說,“那我等會兒幫你。”
“算了吧,你要是把哪兒燙到了,疼的還不是我。”
劉楚蹲在地上,卷起袖子,捧一把水澆到青年的腿上,“不燙吧?”
黃單說,“不燙,剛剛好。”
劉楚一只手托住青年的腳,一只手在他腳底的穴位上按捏,“除了你,我這輩子就沒這麽伺候過誰。”
黃單望着男人的發頂,“我知道的。”
劉楚給他按完一只腳,就換另一只,“記着我的好。”
黃單說,“我記着呢。”
劉楚喜歡青年的認真,“能記多久?”
黃單說,“我會一直記着。”
劉楚滿意的勾唇,“算你有良心。”
黃單泡好了腳,準備自己拿盆裏的布巾擦擦,被劉楚阻止了。
“你那手是幹着的,就別弄濕了,我來吧。”
劉楚把布巾撈出水擰幹,握住黃單的腳擦掉上面的水,他擦的仔細,一根一根腳趾頭的擦,“睡一會兒,醒來就能吃晚飯了。”
黃單說睡不着了,“你不讓我幫,我在邊上看着。”
劉楚摸摸他光滑的腳背,“随你。”
沒多久,黃單就被廚房的煙味給嗆出來了,他捂住口鼻,“少放辣椒!”
劉楚不耐煩,說知道知道。
結果還是放多了。
黃單一邊吃一邊飙淚,被辣的嗓子眼都在冒火,他哭着說,“以後不要再放這麽多辣椒了。”
劉楚心虛,嗯嗯兩聲,把他臉上的淚擦掉。
一頓飯吃的胃裏火燒火燒的,黃單躺在床上,呼吸都帶辣味。
劉楚不知道上哪兒搞來一杯茶,裏面飄着許多不知名的花朵,“把這個喝了,去火的。”
黃單看一眼茶,一朵花都沒認出來,他把嘴湊過去,咕嚕咕嚕喝下去一小半,“剩下的你喝吧,你的火比我更大。”
劉楚痞笑,“我的火,喝什麽茶都沒用,就你能去,要不要給我去一下火?”
黃單說,“今天太累了,不能給你去火。”
“說的好像在給我去火的時候,你做過什麽苦累的活兒一樣。”
劉楚讓他把剩下的茶全喝掉,“每次你還不都是找個舒服的姿勢一趟,或者是往那兒一趴。”
黃單看着他,不說話。
劉楚的額角滴下一滴冷汗,連忙哄道,“我錯了,你的功勞最大。”
“原諒你了。”
黃單吐掉不小心喝到嘴裏的粉色小花朵,“放這麽多花,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你個不識貨的家夥,這都是寶貝,別人八輩子都想不到。”
劉楚催促,“趕緊的,一滴都不要剩。”
黃單把杯子裏的茶水全喝光了,“喝了能成仙?”
劉楚在他頭上摸了摸,“這茶的确是好東西,成仙倒是不能,但是能快活。”
黃單,“……”
他抱着席枕,“我不跟你睡了。”
劉楚抱着胳膊,笑的賊壞,“這深山老林很荒涼,天一黑,會有很多東西出沒,你真不跟我睡?”
黃單頭也不回的往外面走。
劉楚把人拽回來。
不知道那些花都是什麽花,黃單喝過茶以後,體內的燥熱明顯的褪去很多,他這才曉得,男人沒往裏頭放什麽其他東西,是故意吓他的。
第一次的時候,黃單就疼暈了,當時那場景,在劉楚的心裏刻下來了,他小心的很,哪兒敢放藥玩狠的啊。
劉楚在床上翻過來,又翻過去,控制不住的側身,把臉埋在青年的脖頸裏面。
黃單環住男人的腰。
他側過臉去看窗外,月色朦胧。
起風了。
竹林裏發出輕微聲響,地上的竹葉紛紛揚起,又紛紛飄落。
靠近院門的位置有一根粗毛竹,一頭淺淺紮進一個小土坑裏,被風吹的左右晃動,慢慢悠悠的,随時都會倒在一旁,卻随着那陣風搖晃着,一點點往土裏紮去。
第二天,黃單在城裏看到葉藍,她改變主意,說要去看白莺。
黃單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意料之中的事兒,從昨天山裏的談話中,他就注意到了葉藍有一兩秒的異樣。
葉藍說,“那個女人是死囚,我能去?”
黃單沒立馬回答,給劉楚添麻煩,他只說不知道,“我問問劉捕頭。”
葉藍說,“我跟你一起去吧。”
約莫一炷香時間左右,劉楚在縣老爺那兒征求過同意,帶葉藍去大牢,黃單也跟着。
大牢的牢房不少,根據犯案的嚴重程度來關押,死囚在三號區,也有區分,是按照處刑的順序來的。
黃單跟劉楚在門口等着,葉藍一人進去了。
走廊兩側都是牢房,裏頭的犯人并沒有因為美豔女人的出現而沸騰,都是将死之人了,被恐懼和死亡籠罩,誰也沒有那個心思。
葉藍往裏面走,停在一處牢房前。
白莺躺在幹草上面,眼睛緊閉着,手放在腹部,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她猛地睜開眼睛,看清來人,幾乎是踉跄着撲過去。
這兩天都滴米未進,白莺的身體很虛,雙腿發軟,她撲的急,直接就跪趴在地。
隔着欄杆,葉藍俯視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二姨娘,我覺得你應該很想見我,所以我就來了。”
那聲二姨娘叫的格外刺耳。
白莺的眼角抽了抽,她抓着欄杆站起來,“藍藍,我是很想見你,你能來,我死也瞑目了。”
葉藍說,“是嗎?”
白莺披頭散發,身上散發着臭味,“我是罪有應得,可小寶是無辜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娘親做過這些事,有什麽報應我都會一人承擔,藍藍,求你看在他和你都姓葉的情分上,往後別為難他。”
葉藍譏笑,“我跟你兒子不熟。”
白莺的情緒激動,“小寶是你的親弟弟啊!”
葉藍冷淡的說,“我沒有弟弟。”
白莺把手伸到欄杆外面,一把抓住葉藍,“藍藍,你不能這樣,小寶身體裏流的是你葉家的血,他是葉家的香火,是你爹的親骨肉……”
葉藍打斷,“那跟我有什麽關系?”
她大力掰開女人的手指,拿帕子擦了擦腕部的髒污,“二姨娘,你偷偷叫人放一把火,把我娘生前的房子燒了,這事沒忘記吧?”
白莺臉上的所有情緒在頃刻之間凝固。
葉藍将帕子丢掉,不快不慢的說,“那天我在裁縫鋪看到的人,是你安排的吧。”
白莺的表情僵硬。
“婚禮當天,我能順利逃跑,也是你善的後。”
葉藍湊近些,“你知道我在找那個人,就背地裏推我一把,巴不得我瘋了,走了,永遠不回去了,那整個葉家就是你和你兒子的嗎,我說的對嗎?”
白莺的聲音卡在喉嚨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葉藍眯着眼睛笑,“你這算盤打的好啊,二姨娘,我記得你家裏是殺豬的,沒想到你還有這計謀,我真是小瞧你了。”
白莺撥開臉頰邊淩亂的發絲,事情說開了,她也沒必要再裝下去,“老爺一心為你着想,從來不把我們母子兩個放在眼裏,我總是要為我兒子的将來做點打算。”
“這些年老爺教會我一個道理,靠誰都不如靠自己,你瞧不起,鄙視我,怎麽都好,希望你善待小寶。”
葉藍拍手,“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偷情,殺人,陰謀算計,你幹這些事的借口全有,早給自己準備好了,二姨娘,我不得不說一句,你的報應來的不算晚。”
白莺面不改色,“我在被老爺丢棄的時候,就已經走上一條不歸路。”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兒子,“藍藍,不管你怎麽想我,都別把怒火牽到小寶身上。”
“的确,大人犯的錯,跟小孩子無關。”
葉藍在女人驚喜的目光裏說,“二姨娘,我最近才想起來一件事,當年騎樓倒塌前,你就在附近,如果你告訴我,把我背出來的那個人是誰,我可以考慮考慮。”
白莺的眼神躲閃,“十幾年前的事,我哪裏記得清。”
葉藍說,“不記得了啊,那我走了。”
她走了不到十步,背後傳來白莺的聲音,“等等!”
葉藍轉身,走回女人的面前,“二姨娘,你又想起來了是嗎?”
白莺好一會兒說出兩個字,那聲音壓的極輕,在避諱着什麽,“田家。”
葉藍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麽?”
白莺深呼吸,“我看到救你的那個男人進了田家,他是田家的人。”
葉藍呆住了,整個人一動不動。
白莺輕聲說,“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說了,藍藍,求你別為難小寶。”
葉藍忽然大叫,發瘋的把手伸進欄杆裏,大力去拽白莺的領子,“不可能,你一定是看錯了,那個人不可能是田家的人,二姨娘,你告訴我,是你在騙我的對不對?”
白莺的領子被拽,後頸勒的她劇痛,“我說的是真的。”
葉藍失控的嘶喊,“那你這些年為什麽沒有跟我說過?你想要我垮掉,直接将這件事告訴我不就行了?!”
她想到了什麽,“如果你直接告訴我真相,我會很難受,但是我也會認清現實,從悲痛中走出來,可是你不告訴我,我只會一輩子就那麽找下去,瘋下去,對你來說,後者更好!”
白莺沒說話,等于默認。
葉藍擡起塗着紅色指甲油的手指,用力抓向白莺。
白莺的臉被抓出血痕,她痛的大喊大叫,“來人啊——”
外面的黃單跟劉楚都能聽見兩個女人之間的對話,在聽見白莺的叫聲後,他們立刻跑進去。
白莺面目全非。
葉藍被劉楚強行拽開,她的瞳孔放大,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極度受驚的狀态。
黃單注意到葉藍那只手,覺得紅的駭人,不知道是紅色指甲油的原因,還是她指甲裏的皮肉,滴下來的血珠。
他把視線往上移,停在葉藍的臉上,沒有哭。
但是她已經崩潰了。
眼前的葉藍和那天在山上看見的完全不同,她的眼睛裏沒有光,全世界都變的黑暗,支撐她的信念崩塌了。
回去後,葉藍把自己關在客棧的房間裏。
黃單跟劉楚在葉藍對面住下來,怕她想不開做傻事。
夜裏,黃單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之後是嚎啕大哭聲,令人感到悲戚。
雖然黃單沒有聽到葉藍和白莺明說,他也知道一個信息,葉藍苦心尋找多年的那個人早就死了。
田家是一個線索。
黃單沒有從原主的記憶裏搜到記憶片段,他問劉楚,“鎮上以前有個田家,後面發生了什麽?”
劉楚說不太清楚,“我來鎮上的時候,你家和葉家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張老板的藥材鋪子,戴老板的酒樓都做的很大,沒有什麽田家。”
白莺砍頭那天,菜市口圍着不少人。
這種血腥場面,對那些人來說,跟殺雞殺鴨的區別不大,都是一刀下去,脖子跟腦袋分家。
況且,砍頭是所有刑法裏面最利落的,少受罪。
葉藍在人群裏站着,頭戴紗帽,露在外面的下巴削尖,透着一股灰白的氣息。
黃單也在。
儈子手手起刀落,血濺當場。
那一瞬間,劉楚伸手蓋住了黃單的眼睛。
黃單拉下他的手,看到儈子手提走女人的人頭,一地的血。
白莺死了。
三人離開後,就在小館子裏吃鴨血粉絲。
黃單的胃裏有點不适,葉藍撈粉絲吃,看起來沒有什麽影響,但是她的臉上沒有什麽血色。
劉楚是真的跟沒事人似的。
吃了沒一會兒,葉藍丢下碗筷跑出去,蹲在路邊嘔吐。
黃單不明白,“她難受,為什麽還要去看?”
劉楚一塊塊的吃着鴨血,“女人心,海底針,很可怕的。”
黃單說,“是哦。”
劉楚說,“你多了解了解我,我的心裏就一個你。”
黃單,“……”
當天下午,兩個陌生男人來客棧,其中一個男人懷裏還抱着一個幾歲的小男孩,睡的正香。
黃單認出來,那是白莺的兒子小寶。
葉藍叫人去鎮上把孩子接過來了。
那麽小的孩子,不懂世事,也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犯下命案,已經沒了。
黃單隐約知道葉藍的想法,他沒問,等着對方主動說。
葉藍把小寶放在床上,拉被子搭着他的肚子,“宋望,我要走了。”
黃單沒問去哪裏,也沒說別的,只說,“一路順風。”
葉藍對這個唯一真心交過的朋友有幾分不舍,“以後有緣,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不是在鎮子裏,是在別的地方。”
小寶踢掉了被子,葉藍給他重新蓋好。
黃單的眉頭動動,原主喜歡的人,挺好的。
走到門口時,黃單回頭,“我聽二姨太說你要找的人是田家人,當年……”
不等他往下說,葉藍就給打斷了,“宋望,有的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知道的越多,就會自己生活過的地方越厭惡。
兩天後,黃單把葉藍送到碼頭。
葉藍抱着小寶走在前頭,身後跟着兩個下人,手裏提着行李箱子。
上船後,葉藍在小寶耳邊說了什麽,小寶沖着黃單不停擺手。
黃單站在碼頭,有些感慨。
劉楚皺眉,“船都快開了,還有什麽好看的?”
黃單說,“葉父會很傷心吧。”
葉藍寧願安排人去将小男孩弄出來,把所剩無幾的溫暖給了他,也不願意自己回去,她根本就不想踏進那個鎮子一步,已經憎惡到了極點。
船上忽然跑下來一個人,是葉藍。
黃單看她跑到自己面前,在他耳邊小聲說,“宋望,鎮子是一座墳墓,會把人變的不像人,你別回去了,就在縣城跟着劉楚過日子吧。”
黃單一愣。
葉藍又說,“劉楚對你很好,祝你幸福。”
船開了,黃單才回過來神。
劉楚的身子往青年那邊靠,一臉好奇,“她跟你說了什麽悄悄話?”
黃單說,“你都聽見了還問。”
劉楚摸摸鼻子。
送走葉藍,黃單跟劉楚去了照相館。
師傅一聽黃單的名字,就将葉藍留的紙袋子交給他。
紙袋子裏放着黑白照片,是那天葉藍給黃單跟劉楚拍的,有兩張。
一張是黃單跟劉楚并肩站在一起,劉楚的手搭着他的肩膀,一邊的嘴角勾着,眉眼間有幾分痞氣。
另一張是葉藍抓拍的。
黃單被草藤絆到了,劉楚拽住他的手臂,倆人的動作并不暧昧,可是定格的瞬間,劉楚眼裏的緊張太過明顯。
那種緊張透露出的情感都能從照片裏滲出來,絕不屬于朋友,兄弟之間。
這張照片暴露了他們的關系。
難怪葉藍在最後會說那兩句話。
黃單要把照片放回袋子裏,卻被一只大手拿走,“原來我這麽英俊啊。”
“……”
劉楚看着照片裏的青年,“我們有夫妻相。”
黃單把頭湊過去,“有嗎?”
劉楚說有,“你看啊,你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我也是,太有夫妻相了,一看就是注定的兩口子。”
黃單,“……”
劉楚寶貝的把照片放紙袋子裏,又寶貝的把紙袋子放進懷裏,“想不到葉小姐拍照的技術這麽好,後悔沒讓她多拍幾張。”
黃單說,“有兩張就夠了。”
劉楚挑眉笑,“說的也是,大活人就在我眼跟前,摸的着親的着,我幹嘛看照片啊,摸上去都是冷的,哪兒有你好。”
黃單說,“小點聲,那師傅已經朝我們這邊看好幾次了。”
劉楚嘆氣,“還是跟我回山裏吧,我怎麽弄你,你叫多大聲都沒人聽見。”
黃單跟他進山,就沒從床上下來。
任務還沒完成,黃單在縣城裏已經待了有些天了,他不得不回去。
劉楚跟他一塊兒走。
在家裏陪的四毛他們幾個也都露面兒,帶着爹娘,相好的給的吃的用的,大家夥一起上路。
回鎮的半路上,黃單碰到了書生。
書生見到他,就急急忙忙從馬車前面跳下來,往他這裏跑,“大少爺,出事了。”
黃單的眼皮跳跳,“你說吧。”
書生說宋家發生內鬥,族長死了,還說老夫人病倒了,老師被打傷了。
黃單的眼皮跳的更厲害。
怎麽出了這麽多事?
他看向後面的馬車,“老師在裏面嗎?”
書生點點頭,“我送老師回老家養傷。”
黃單走到馬車那裏,撩開簾子看,老頭靠着車壁,額頭纏着紗布,精氣神很不好,跟他最後一次見着的時候,差太多了。
“老師。”
趙老頭緩緩睜開眼睛,“阿望,是你啊,你回來了?”
黃單說不是,“是老師你離開了。”
趙老頭迷迷糊糊的,蒼老的聲音裏有些渾濁,“離開?我離開了哪兒?”
黃單蹙蹙眉心,“老師,這裏是八月彎,已經離鎮上很遠了。”
他奇怪,從老頭的反應來看,像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書生帶出來的,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