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鄉村愛情 (1)
村裏有十幾戶人家, 都是街坊四鄰。
平日裏雖然沒少嚼舌頭根子, 潑髒水,吐唾沫,可真要是哪家出個什麽事,都會去搭把手。
村長在廣播裏一說,大家夥就放下手上的活兒全部出動了, 他們前前後後的尋找, 也沒找着人, 就沒再找下去。
畢竟這麽晚了, 個個家裏都是上有老下有小, 還等着吃飯呢。
就在大家夥剛歇下來時,突然聽到一聲叫喊,那喊聲悲痛異常,聽的人頭皮發麻, 心裏發怵。
他們立刻聞聲趕到王月梅家,被院子裏的情形驚住了。
大家在找了那麽長時間, 喊的嗓子冒煙兒, 都沒找到一個癱瘓的人以後,多少都有一些不好的猜測,只是沒說出口。
但是親眼看到地上一動不動的王月梅,還是說不出話來。
随着村長的一聲大叫, 所有人都打了個哆嗦, 随後就露出複雜之色。
曾經風光無限,追求者遍布十裏八村, 活的比任何人都要精致的王月梅死了。
死在這樣一個普通的日子裏,死的不明不白。
除了黃單和李根,沒有其他人知道,王月梅并不是死在放雜物的屋中,而是死在那個又臭又小的雞窩裏。
黃單知道李根隐瞞的原因,他是不想母親死後,還被人說三道四。
如果讓別人知道了,再傳出去,有些人肯定會在背地裏評論,唏噓,嘲諷。
瞧瞧,那王月梅生前是多注重外表的一人啊,衣服多不說,甭管是二十歲,三十歲,還是五十歲,頭上都老是戴花,栀子花,金銀花什麽的,打扮的很漂亮。
她更是高傲的很,這個看不起,那個也看不起,一味的追求完美,連自己親生的小兒子都不待見,偏心偏的大家夥都看不下去,誰忍不住勸兩句,就會被逮着冷嘲熱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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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了,死的時候,還不是跟畜牲沒什麽兩樣。
恐怕還不止會這麽想,那些人還會單獨拿出雞窩這地兒吐口水,雞啊,那是什麽意思,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嗎?就王月梅那風光史,太适合了。
所以李根不會說,他不可能讓母親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一個笑柄。
黃單只是想不通,這是誰幹的。
他接觸王月梅的時間不長,把自己的理解和原主的記憶結合起來,包括聽聞的那些片段,可以聯想到,王月梅是怎樣一個人。
對他人苛刻,對自己更是如此,容不得一點瑕疵和污點。
兇手把王月梅的屍體塞進那麽肮髒的地方,那是一種極大的侮辱,将她拼命活出來,自豪而驕傲的一生都強行覆蓋上了髒臭味,永遠跟随着她。
以王月梅的性格,去了陰曹地府,都會擡不起頭。
這裏面究竟有多大的憎恨,厭惡,仇怨?
黃單蹙蹙眉心,就在今天白天,他還認為王月梅殺害李大貴的嫌疑最大,已經準備把答案填寫上去,遞交任務結果。
沒想到她死了。
黃單感覺自己已經走進了一條死胡同,還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推進去的。
是不是可以像排除何偉那樣,把王月梅排除掉了?
黃單的眉心擰在一起。
他所看到聽到的種種,一直都對準王月梅,現在的死亡太過突然,讓他陷入一種混亂的境地。
從上河場趕回來的吳翠玲踉跄着撲在王月梅身邊,大聲痛哭,“媽……你這是怎麽了……怎麽會這樣……”
黃單這才回過神來。
看了眼第二個嫌疑人吳翠玲,他垂下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吳翠玲哭的厲害,鼻涕眼淚全往下來,她驚慌無措,有人去拉她,有人在勸着什麽,亂成一團。
院子裏彌漫着一股壓抑的悲傷。
雞都回窩了,它們湊在一塊兒,開心的啄着翅膀,只知道霸占窩的人終于沒了,卻不知道那是一個死人。
李根發出那聲叫喊之後,就沒再說出一個字。
他太安靜,讓人害怕。
黃單回去一趟,對着坐在門檻上的陳金花說,“晚上我去哥那兒睡。”
陳金花抹眼淚,“行吧,你多勸勸李根,讓他想開點。”
黃單在水缸裏舀一瓢水,蹲在地上把水往手上倒,“媽,你說這是怎麽回事啊?我中午見王大媽的時候,她還是好好的。”
陳金花嘆氣,“生命無常,這人啊,說沒就能沒了。”
她的語氣裏多了埋怨,“一個兩個的都不在身邊陪着,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你王大媽那身體,根本就不離開人!”
黃單說,“翠鈴姐和哥都有事在忙,他們也不知道王大媽會出意外。”
陳金花擰了把鼻涕,甩在地上拿鞋底一擦,她随意在褂子下擺抹兩下,“如果他倆中間,有一個能多上點心,你王大媽又怎麽可能出這種事?”
“好好的大活人,就這麽死了,還不知道是誰幹的……”她按着胃部喘氣,臉色非常不好,“算了,不說了。”
黃單問道,“媽,你胃又疼了?”
陳金花靠着門框,“年紀大了,小毛病就是多,沒什麽大事,緩一緩就行。”
黃單說,“藥呢?你放哪兒了,我去給你拿。”
陳金花的表情有幾分古怪。
黃單猜到了什麽,“已經吃完了?”
陳金花沒說話。
黃單頭疼,“媽,藥沒了,你怎麽不跟我說啊?”
陳金花說,“那藥貴的很,一小包就要好幾塊錢,難吃的要死,還不管用,媽覺着多喝點水,注意着點比吃什麽都好。”
黃單收回探究的目光,陳金花在等死。
他按眉心,在原地來回走動,“明天我去鎮上給你買藥。”
陳金花說,“你買回來,媽也不吃。”
黃單說,“那就扔掉。”
陳金花沒好氣的說,“你這膽子越來越大了,現在都敢威脅你媽了啊!”
黃單把水瓢放回水缸裏,“媽,身體是最重要的,你看看王大媽,說不在就不在了,哥突然就沒了媽,我不想跟他一樣。”
陳金花拍拍褂子上的灰,“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能照顧自己。”
黃單盯着面前的婦人。
陳金花扶着門框站起來,轉身往堂屋走,“鍋裏煮了花生,你拿盆盛一些帶過去,晚上餓了吃。”
黃單站在原地,看着婦人一瘸一拐的身影,眯了眯眼說,“媽,我知道王大媽走了,你的心裏一定很不好受,但是人死不能複生,你別太難過了。”
陳金花的腳步頓了頓,哎了聲說,“媽曉得的。”
黃單端着花生去李根家,村長他們都回去了,圈裏的豬餓着肚子,在生氣的拱着木欄杆,全靠它一頭豬之力,打破死氣沉沉的氛圍。
奈何豬怎麽使力,都沒人搭理,它今晚是注定要餓着肚子睡覺了。
黃單去屋裏,把花生放在桌上,抓一把遞給坐在床頭的男人,“哥,吃點花生吧。”
李根悶聲抽煙。
黃單的手酸了,就換一只,他坐在床邊,不知道怎麽辦,哪怕是面對堆積如山的圖紙,三番兩次的熬夜加班,都沒這麽無力過。
屋裏的煙味濃烈,往嗆鼻的程度靠攏。
李根掐掉煙屁股,就去拿火柴,點燃一根接着抽,他沒哭,沒出聲,在靠煙壓制着自己的情緒。
黃單自個把手裏的鹽水花生剝了吃掉,起身去廚房。
兩個大鍋都是冰冷的,缸裏有白花花的大米,竈臺上放着帶殼的黃豆,籃子裏有紅薯葉,還有幾個裹着一圈泥土的小紅薯。
平時是吳翠玲燒飯,這會兒她快哭暈過去了,也不可能過來做晚飯。
黃單的生活起居一直是管家打理,他不會炒菜,連醬油跟醋都分不清,穿越到這個世界,才知道怎麽燒火,學會了不少東西。
在鍋洞那裏看看,黃單見有很多幹柴,還有一大竹籃幹稻草,就去打水淘米,洗鍋煮粥。
他坐在鍋洞邊燒火,“系統先生,王月梅死了。”
系統,“在下有同步黃先生的任務進度。”
黃單說,“那我和李根在玉米地的事,你也知道?”
系統說不知道,“眼睛以下的親熱內容全部屏蔽。”
黃單松口氣,做那種事,他還是很害羞的,不知道就好,按照正常的兇殺案路數,王月梅的死,是擺脫嫌疑了吧?否則他的任務也不會還在進行,沒收到任何提示。
“系統先生,這次是我的方向錯了,虎毒不食子,王月梅大概只是嚴重偏愛大兒子李根,認為那是自己一生最大的亮點,把所有的希望就寄托上去,至于小兒子李大貴,覺得是爛泥扶不上牆,算命的說他克大兒子,所以王月梅更加厭惡小兒子,嘴上還會說,要是小兒子死了就好了,但是,那不代表她就真的會去做。”
“有時候,一些話或許就只是随口說說,不會去付諸于行動,真正去做了的,反而什麽都不會說。”
黃單拿着火鉗撥柴火,覺得自己挺失敗的,到目前為止,他的腦子裏還是亂糟糟的,理不清頭緒,不知道那根線頭在哪兒,只能靠死亡這唯一的辦法來排除兇手。
【黃先生,您的監護人向您發送了一個“愛的抱抱”,請問您是否願意接收?】
“不願意。”
系統,“……”
黃單說,“系統先生,我們非親非故,愛的抱抱這種行為不适合。”
系統,“是在下唐突了。”
黃單說,“如果你是想安慰我,給我鼓勵,打打氣,可以換一種方法。”
系統,“在下可以免費給您一支菊花靈。”
“謝謝,請幫我寄存在蒼蠅櫃裏面。”黃單說,“菊花靈的确是一個好東西,我已經親身體會過了,只是,如果系統先生有止痛藥,或者能夠長時間麻痹我的疼痛神經,我會更喜歡。”
系統,“抱歉,在下無能為力。”
黃單說,“沒關系。”
沒有別的選擇,菊花靈也是好的,至少能讓他在痛到渾身抽搐,流淚滿面,死去活來,活來又死去的過程中,不會血流成河。
煮好粥,黃單去廚櫃裏拿碗,裝大半碗粥,再夾了一點鹹菜,給李根端去。
半路上,黃單的腳步一拐,去了吳翠玲那屋,站在門口喊,“翠玲姐,我煮了粥,你要不要吃一些?”
屋裏傳出吳翠玲的聲音,帶着細微的抽泣,“不用了……”
黃單挑挑眉毛。
排除法是最簡單粗暴的,王月梅跟何偉都死了,剩下的只有吳翠玲,張英雄,陳金花,兇手就在這三人當中。
黃單沒再多說。
他進屋時,煙味比離開時要更濃,薰的眼睛都睜不開。
李根還在床頭靠着,是之前的那個姿勢,他半阖眼簾,整張臉都被煙霧遮掩住了,那股子悲傷卻從煙霧裏穿透出來,讓人心慌。
黃單吹吹粥,遞過去說,“哥,你小心着點燙。”
李根推開面前的碗。
猝不及防,黃單的手一抖,碗裏的粥有一些倒在他的手上。
那一瞬間,他就疼哭了,碗也拿不住的掉在席子上面,粥滾燙,冒着熱氣,撒的到處都是。
李根腦子裏的某根弦被扯了一下,他快速掐滅煙,拽着青年去廚房,将對方那只被燙到的手按進水缸裏。
黃單嘶一聲,灼痛感稍有減退,這時他已經滿頭大汗,眼淚糊了一臉。
李根用另一只手去擦青年的眼淚,唇抿的緊緊的。
黃單看到男人出去了,又很快回來,捏碎一株不知名的草,把那汁水抹在他通紅的一塊皮膚上面,“哥,你別難過了。”
李根的聲音嘶啞,“不行啊,哥做不到。”
黃單說,“大媽她晚上要怎麽弄?”
李根垂眼,“放堂屋吧。”
黃單見男人要走,就伸手去拽,結果沒留神,用的是被燙的那只手,又疼着了,鑽心的疼,他吸一口氣,“哥,我晚上不回去了。”
李根沒說什麽。
那草是管燙傷的,黃單的手沒有起泡,他自個吃了兩碗粥,把鍋刷了,蹲在院裏想問題。
蹲的腿麻了,黃單也沒想出個準确的答案出來,他去張英雄家,發現燈都滅了。
這麽晚了,也不好把人吵醒。
黃單在門前轉悠轉悠,回了李根那兒。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晚是十六,高高挂在夜空的月亮圓又大,仿佛就掉落在樹梢上,村裏的一草一木都看的一清二楚。
黃單不怕鬼。
可是想到王月梅被塞在雞窩裏,身體被折的樣子,他一個人走在村子裏,聞着飄散的青草味,土味,還有一絲雞屎味,就有點發毛。
背後隐約有輕微聲響,黃單瞬間就回頭,“誰在後面?”
沒有狗,沒有貓,什麽也沒有。
是風吧。
大晚上的,起這麽大的風,樹葉啊,枯草啊什麽的,肯定會有響聲。
黃單的心怦怦直跳,他舔舔發幹的嘴皮子,沒有過多的安慰自己,就加快腳步離開。
晚上喝粥,起夜的次數少不了。
黃單知道憋尿是不對的,對膀胱不好,但是情況特殊,他憋了會兒,還是不行。
本想讓男人陪自己去的,黃單又張不開那個口,覺得很不合時宜,人晚上剛沒了媽,一下沒哭,心裏壓抑着呢。
黃單出去的時候,路過堂屋,王月梅的屍體就放在一塊板子上面,身上蓋了塊布,露出一個頭。
他吞咽口水,硬着頭皮往前走,到院子裏的雞窩那兒時,無意識的扭過頭去看。
明明只有失眠的雞在那發出咕咕聲響,黃單卻聽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好像下一刻,雞窩的門就會被推開,身體扭曲的王月梅從裏面爬出來。
媽的,我幹嘛自己吓自己啊?
黃單深呼吸,平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他問心無愧。
茅房在院子後面,黃單撒尿時,聽見了女人傷心的哭聲,是吳翠玲,看來對方也沒睡。
王月梅死了,吳翠玲這傷心勁兒真大,也真持久。
按理說,本身就是沒有血緣的婆婆,丈夫也已經不在了,平日裏還對自己變着花樣的刁難,諷刺,嫌棄,什麽都不滿意,哪怕是喝口水,都能挑出毛病,不至于跟死了親媽似的,那麽難以接受吧?
還是說,吳翠玲的心腸太過柔軟,也太善良了?
黃單穿好褲子,靠牆根聽着,如果能知道吳翠玲不滿一周歲的兒子是怎麽死的,那就好了,說不定是一個關鍵的線索。
可惜黃單通過原主的記憶,向陳金花張英雄在內的村裏人打聽,都是一個說法,那就是小孩子發生了意外。
說明當時知情的人極少,也沒有傳出去,可能知道真相的,只有孩子的家人。
不過,意外也分很多種,有的可以是人為的。
黃單抓抓脖子,在農村裏,要是媳婦生了個兒子,婆婆就是再不待見那個媳婦兒,也不會對孫子做什麽。
因為有個說法,叫隔代親。
這麽推論下去,假設孩子的死跟李大貴有關,那作為一個母親,吳翠玲就有最大的殺人動機。
黃單踢踢腳邊的土渣子,他的任務就是查出殺害李大貴的兇手,至于王月梅是誰弄死的,又是怎麽設計瞞過所有人,把屍體塞進雞窩裏的,這些都不在他的任務當中。
屋裏的哭聲停了會兒,又開始了,看吳翠玲那架勢,是要提前給王月梅哭喪。
黃單搓搓胳膊,回去見男人拿了一包沒拆的七喜,就立刻抓到自己手裏,“哥,別再抽了。”
李根的下颚線條繃緊,“給我。”
黃單說,“你已經抽一晚上了,再抽下去,嗓子就會廢掉,明天話都說不出來。”
李根擡眼,眸色淩厲,“我再說一遍,把煙給我!”
黃單說,“不給。”
李根的長臂揮過去。
黃單本能的用手擋住頭。
李根的呼吸一頓,眼底的戾氣和血色消失,“別怕,哥不是要打你,冬天,聽話,把煙給哥。”
黃單說,“哥,你答應過我的。”
李根重重的抹把臉,他的手垂下來,緊握成拳頭又松開,“是,哥說過的,以後會少抽煙,可是現在哥的心裏難受。”
黃單擔憂的看着男人。
李根後仰一些,頭磕在牆壁上,“別擔心,哥沒事,就是有些難受,真的。”
他的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哽咽聲,指尖輕微發抖,眼眶漸漸赤紅,“哥沒媽了,冬天,哥沒有媽了。”
黃單拍拍男人的後背,他沒有經歷過親人離世的感覺,不知道那是什麽滋味,也沒辦法在短時間裏想出合适的言語來緩解男人的悲痛。
想來也緩解不了,只能靠時間來慢慢吞噬。
李根把臉埋在青年的脖頸裏。
黃單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淌過皮膚,一滴兩滴,越來越多,他的心裏有點堵,“哥,你別哭。”
李根勒着懷裏的人,手臂一再收緊,像是在拼死圈住自己僅有的一樣東西,不能再失去了,否則他會一無所有。
黃單不會笑,不懂那是什麽情緒,卻很容易哭,很容易痛着,似乎他的情感有很大的誤差。
耳邊響着男人克制的哭聲,他的眼淚也下來了。
意外降臨時,人是懵的,腦子裏什麽也沒有,等到反應過來,悲傷已經如巨石般壓在心口,需要痛哭一場,才能發洩出來。
哭過以後,李根平靜了些,沒再去找煙抽,而是抱着黃單睡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黃單醒來,發現男人不在床邊,他打了個哈欠,找到鞋穿上出去。
堂屋裏沒有點煤油燈,月光從門外斜斜地灑進來,可以看見男人在板子邊的地上坐着,眼睛望着面前的屍體,這一幕讓人脊梁骨發涼。
黃單邁步走近,聞到了臭味,他看一眼王月梅,頭上還戴着幾根金銀花呢,花上面沾到了雞屎,不知道是人為弄上去的,還是在被塞進雞窩裏時,不小心蹭到的。
半響,李根開口,“你說,會是誰?”
黃單說,“不知道。”
李根說,“村子一共就這麽大,人也不多,如果有外地人進村,不會沒人知道。”
他自顧自的說,“那就是村裏人幹的。”
“會是誰……”
黃單的眉心一擰,男人此時的神情很可怕,一旦知道是誰殺了自己的母親,絕對會把人捅死,他抿嘴,“哥,報案吧。”
李根嗤一聲說,“兩年前大貴出事,我從公司請了假趕回來,才知道他不是失足發生意外,而是後腦勺遭到重擊,掉進塘裏淹死的。”
他嘲諷的笑道,“當天我就去報案了,他們派了倆人過來問個情況,查一下大貴的傷口,說是大貴平時生性嚣張,跟人結怨了,所以才引來的仇殺,之後不了了之。”
黃單聽着,“那哥你沒再去問嗎?”
“問啊,怎麽沒問,我去上班後,隔三差五的就打電話,也托人去看,照樣沒任何進展。”
李根冷笑,“去年有結果了,說是大貴自己腳下滑,摔了一跤,後腦勺撞到塘邊的青石板,他站起來時沒留神,不小心栽進塘裏,案子就這麽結了。”
黃單,“……”
“我知道不光是他們怕麻煩,也沒那能耐。”
李根說,“在鄉下,死個人不是多麽嚴重的事,喝農藥死,吃老鼠藥死,上吊,跳河,被殺,自殺,每年都有不少,沒聽過的,會比聽過的多很多。”
他的目光挪開,停留在黃單身上,“人心隔肚皮,即使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也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麽,很有可能會笑着給出致命的一刀,讓對方死在夢中。”
黃單迎上男人犀利的目光,“哥,你說的只是陰暗的那一面,凡事都具備多面性。”
李根扯動嘴角,“你說的對。”
黃單回到剛才那個話題,“可是,我們只能報案,沒有別的選擇。”
他想借警方的手,幫自己找出那一根正确的線頭,把毛線團解開。
李根沒回答,只說,“你回去睡吧,哥再坐會兒。”
黃單說,“我陪你。”
李根扣着指甲裏的泥,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在田裏犁田,翻出泥鳅就捉住塞簍子裏,還想着晚上把青年叫過來,一塊兒吃油炸泥鳅。
老天爺竟然一腳把他踹趴下了。
生命無常。
這是李根第五次體會到這四個字的殘忍。
第一次是在他很小的時候,父親猝死在屋裏,第二次是弟弟出事,第三次是那個用花轎擡回來,死在轎子裏的長發女人,第四次是嫁進來幾天,就喝農藥的瘦小女人,這是第五次。
親人都一個一個的離開了。
李根的呼吸發緊,外面都說他的命硬,會克妻。
他克的不止是妻子,是身邊的人。
黃單察覺到男人的異常,剛要說話,手就被抓住了,力道極大。
堂屋有兩個活人,一個死人,卻在轉瞬間進入死寂的境地。
直到黃單發出吃痛的聲音,李根才将力道減弱,手還抓着不放。
黃單疼的臉蒼白,他掙脫不開,“哥,你松手。”
李根的氣息混亂,為什麽會這樣?一條命怎麽那麽容易就沒了?
“聽說人死了,小鬼沒來之前,魂還在自己待過的地方。”
黃單說,“哥,大媽在看着我們。”
他自己說完,都感覺有陰風刮進來。
李根一聲不吭。
黃單忍着痛,“大貴哥走了,現在大媽也走了,翠鈴姐一直在哭,可能是想到小孩了。”
“哥,小孩是怎麽沒的啊?”
就在黃單不抱希望時,他聽到男人說,“我放寒假回來才知道小孩出了事,已經埋了。”
“聽大貴和媽說是小孩吃東西嗆到了,沒活下來。”
黃單,“哦。”
他對這個說法産生懷疑,但沒有細問,因為李根的情緒很低落,不适合再聊下去。
這個天氣溫度高,堂屋的門沒關,後半夜起大風,把門刮的哐哐響。
黃單的頭上搭下來一樣東西,他睜開眼睛去看,才知道是塊白布,就是蓋在王月梅身上的那塊。
“……”
這是幹什麽?王月梅恨他斷了李家的香火?
還是認為他是李根的污點?
總不能要詐屍吧?
黃單把白布扯下來,他看了看,發現詐不了,就把白布塞男人懷裏,“哥,給大媽蓋上吧,夜裏涼。”
李根見青年在抖,“你冷?”
黃單說,“有點。”
李根叫黃單去屋裏睡,黃單死活不去,本來是有那意思,現在沒有了,他怕自己在床上一轉身,看到王月梅站床邊。
黃單陪着李根坐到天亮。
公雞照常打鳴,太陽照常從東方升起,不會因為一條生命的消失,而有所改變。
吳翠玲從屋裏出來,她昨晚哭了很長時間,雙眼腫的很厲害,面容憔悴,身上穿的還是那身衣衫,似乎都沒有在床上躺一下。
“大哥,冬天,你們一晚上都在堂屋嗎?”
黃單嗯了聲,腰酸背痛。
李根坐在椅子上,“翠鈴,昨天我走後,你去了哪兒?為什麽不在家?”
事情發生的突然,他沒有顧得上問,昨晚把整件事翻來覆去的想,心裏有了懷疑的對象,只是難以置信。
聽到李根的話,吳翠玲別頭發的動作一停,“大哥你走後沒多久,媽就說要睡會兒。”
“你也知道的,媽睡覺不能有響聲,所以我就沒在家裏待,上菜地澆菜去了。”
李根沉默不語。
“沒過一會兒,英雄來菜地找我。”吳翠玲說,“澆完菜,我就去他家了。”
李根追問,“你去他家做什麽?誰看到了?”
吳翠玲不敢置信的擡頭,“大哥,你懷疑我?”
李根面無表情,“回答我。”
吳翠玲的嘴唇顫抖,“英雄說他明年想複讀,讓我給他講數學題。”
她的聲音幹澀,“沒有人看到,因為上河場有一家今天娶媳婦,大家夥下午都上那邊要喜糖看熱鬧去了。”
李根不開口。
黃單的餘光緊跟着吳翠玲,指望能找出她撒謊的蛛絲馬跡。
堂屋的氣氛怪異。
吳翠玲的臉色煞白,看起來脆弱不堪。
李根猝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大步出去,直奔張英雄家。
黃單經過吳翠玲身邊時,說了句,“翠鈴姐,哥不是針對你,他對誰都一樣,昨晚還問過我。”
吳翠玲笑的比哭還難看,“你不用安慰我了,大哥懷疑誰,都不會懷疑你的。”
黃單的眼皮跳了跳。
吳翠玲的視線從他的手腕上掃過。
黃單咽口水,蛇骨鏈子被他拿下來放好了,吳翠玲沒可能知道的。
“我去看看。”
堂屋就剩吳翠玲了,她走到板子那裏蹲下來,“媽,你經常說我頭上髒,現在你要髒多了,一定不好受吧。”
随後是一聲嘆息。
張英雄在吃早飯,心不在焉的樣子,筷子有幾次都差點捅到鼻孔。
他一轉頭,看到進門的李根,筷子就啪地掉在桌上,又趕緊握住,繼續鹹鴨蛋吃。
李根開門見山。
張英雄吃着蛋黃,聲音模糊,“廣播響的時候,翠鈴姐在給我講題。”
李根問,“你爸媽在家嗎?”
張英雄說,“我爸媽上我二姑家去了,就我跟翠玲姐兩個人。”
他的面色一變,“哥,你怎麽能懷疑翠玲姐呢?她平時殺個雞都不敢!”
李根說,“你知道的還挺清楚。”
張英雄翻白眼,“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嗎?”
他往李根身後看,“是吧,冬天。”
黃單說,“嗯。”
張英雄喝口粥,腿抖了抖,明顯的放松下來,“哥,我知道大媽出事,你很難過,可是你也不能亂來啊。”
李根淡淡道,“那就讓派出所裏的人來查吧。”
張英雄說,“鎮上的小派出所沒用吧,人沒幾個,一桌麻将都湊不齊,我聽說十幾二十年前的那些案子,他們還都沒破呢。”
李根皺着眉頭。
張英雄說,“我覺得,眼下最要緊的,是讓大媽入土為安。”
李根問黃單,“你覺得呢?”
黃單瞥他一眼,又去瞥張英雄,“大媽死的不明不白,總是要查清楚的。”
張英雄唉聲嘆氣,“也是啊,不能那麽算了。”
李根意味不明的盯過去。
張英雄好像是沒發覺,沒事人似的去廚房盛粥。
從張英雄家出來,李根忽然問,“你媽平時都來找我媽聊天,昨天下午怎麽沒來?”
黃單說,“她在院裏剪辣椒。”
李根又問,“你呢?”
黃單側頭。
李根說,“哥沒有懷疑你。”
黃單說,“我知道。”
他如實說,“昨天吃過午飯,我去找你,跟你一起去田裏捉泥鳅,之後你說太陽曬,叫我自己先回去。”
“我回去的時候,我媽剛把辣椒提到院裏,她沒讓我幫忙,我就回屋睡了一覺,醒來就到廚房燒水去了。”
李根的腳步頓住,“你睡了多久?”
黃單說具體時間不清楚,應該就一小會兒。
李根問,“你媽還在剪辣椒?”
黃單說是,“哥,我媽身體不好,腿腳也不利索,走個路都吃力。”
他做出母親被懷疑,兒子該有的反應,“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希望你能尊重我媽。”
李根沉聲道,“抱歉。”
黃單說,“我回去了。”
李根一腳踢在土牆上,他粗聲喘氣,眼底有憤恨和悲痛翻湧。
黃單沒走遠,李根就追上來。
“讓我看看你的手,消腫了沒有?”
“好的差不多了。”
李根拽過去看,“冬天,你別往心裏去,哥這心裏頭很亂。”
黃單說,“會查出來的。”
他收回手,“別讓人看見了。”
李根說,“你回去吧,今天別到我家來,事多。”
黃單說他曉得。
農村屁大點事,都會被吹進家家戶戶,從這個村吹到那個村。
上午,親戚們聞訊提着兩刀肉過來了。
吳翠玲是兒媳,進來一個親戚,她就撕扯着嗓子,放聲大哭。
這就是哭喪。
親戚也跟着哭兩聲,只是禮節。
到後面,吳翠玲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眼淚就沒停過,也不知道她的內心是有多少苦楚,很悲傷。
送走親戚們,吳翠玲的聲音啞的不成樣子,她把那些肉放進廚房,拿着上午收的禮錢去堂屋。
“大哥,這裏一共有二百七十六塊錢。”
李根沒看一眼。
吳翠玲說,“天太熱了,明天把媽送走吧,我去跟村長說,找幾個人擡棺材。”
李根說,“錢放你那兒。”
吳翠玲一愣,“放我這兒?大哥,你不是缺錢嗎?”
李根撩起眼皮。
吳翠玲忙說,“我的意思是,這錢是給媽的,媽不在了,理應是大哥收着。”
李根起身出去。
吳翠玲把錢放缸子底下壓着,她有些恍惚。
下午,李根去了趟派出所。
第二天,派出所來了一個年輕人,是外地人,叫劉東來,他剛畢業就被分派回來,身上有一股子朝氣和幹勁,尚未沾染混吃等死的腐敗氣味。
劉東來粗略看看王月梅那屋,沒發現掙紮的痕跡,也沒找到有用的線索,是熟人作案。
他問過一些情況,把注意力放在院子裏的女人身上,“那位是?”
李根說,“我弟媳婦。”
劉東來問道,“你弟弟呢?”
李根說,“兩年前死了。”
劉東來不了解這個情況,他是上個月剛來的,“怎麽死的?”
旁邊的黃單垂眼,聽李根說起李大貴那個案子的經過。
劉東來的表情變了變,“胡鬧!”
他在堂屋來回踱步,對同事草率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