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黑衣劍客(五)
韓睿上前, 把兩個少女的鼻息一探,皺着眉向花玊搖了搖頭。
衆人見人證已死,立即大亂, 交頭接耳道:“怎麽回事?”“那真是合歡宮的人?”“六門聯盟不是死在‘血花’下嗎, 怎麽兇手成了合歡宮了?”……
花玊望着面前亂作一團的會堂, 鋒銳的目光從一個個人面上審過, 卻還不及發現端倪,張靖山陰冷的質問聲已殺至耳畔:“花大公子, 我們還等你的故事呢!”
花玊冷眉不言,張靖山便步步相逼,道:“大公子不是說,在玉酒宴上殺人的是這兩個合歡宮弟子麽?恕老夫愚鈍,合歡宮憚于蓬萊勢力, 早已隐退江湖多年,怎會突然批此逆鱗, 掀風作浪?再者,你空口無憑,何以說服在座同仁這兩個少女就來自合歡宮?退一步講,就算她們真是合歡宮的人, 連剛剛那兩枚暗器都躲不過, 如何能在玉酒宴上殺死六位江湖英豪?如老夫未曾記錯,六位英豪的屍首上,可是清清楚楚地印上了‘血花’記號!那夜除了六門聯盟外,另一個持帖赴會并唯一生還的人, 可是你大公子花玊!”
最後一句, 字字如雷霆穿石,令四座嘩然。
花玊面冷如霜, 僵立在沸騰的人群裏,狠狠握緊了拳頭。
便在這時,花雲鶴突然起身了。
衆人瞪大雙目,只見花雲鶴來到張靖山面前,冷然道:“張掌門,借過。”
花雲鶴人高如山,一雙寒眸,壓得張靖山呼吸一窒,饒是心下不願,竟也本能地往邊上側了側身子。
花雲鶴身影一閃,猛飛至張靖山身後,探手便向那位青雲門的門主遺孀傅夫人抓去。傅夫人大驚失色,手腕在袖中振起,欲作還擊,然藏掖于袖裏的玉峰針還未及發射,花雲鶴那只大手已迅如猛虎張口,吞沒了她面前的日光。
電光火石間,一道刀風赫然劈空襲來,徑直掃向花雲鶴掌心,其時另一只大手将那傅夫人猛拽到了廳門的門檻邊上,堪堪躲過了花雲鶴的這一擒拿。
衆人目定口呆。
拔刀擊向花雲鶴、拉開傅夫人的人,是六門聯盟中親友中的一刀門新任門主,可是他手中拿的,卻不是一刀門中慣用的樸刀,而是一把刀身修長、形似禾苗卻沒有完整刀尖的長刀。他的後背上,還有這樣一把沒有出鞘的刀。
花夢定睛看向這兩把刀,心神一震。
花雲鶴低頭掃了眼自己掌心的刀傷,再一擡眸,望進一雙褚褐色的瞳眸裏,唇梢揚起一抹似有又無的笑。那一刀門新任門主的腳尖在大理石地面上微微向後一劃,似乎預備要逃,花雲鶴一笑出聲,“嗖”地欺身而上,那新任門主眼見逃脫不得,反手拔下背上的另一把刀,卻并不是拿刀格擋,而是星速卸下那刀的刀刃,将它與手上那刀并成了一刀。
這一刀,長五尺,刀鋒犀利,刀尖利落,是一把标準卻又罕見的苗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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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刀,斬破了花雲鶴的掌風,也斬破了花雲鶴的防線。
那新門主雙眸一凜,雙手緊握那刀,連環突進,刀風虎虎,仿佛淩空激射下的袖箭,所及之處,殺氣淩人,令一堂人退避三舍。
花雲鶴手無寸鐵,一時間連連閃避,唇梢那笑已蕩然無影,他緊盯着這把明銳淩厲、血光隐現的刀,黑不見底的雙瞳裏竟閃現出一抹震愕無措。
便在他失神剎那,臂膀上已被那新門主劃開了一道口子,花玊斂眉,掌在腰間劍鞘上一震,一柄寒劍淩空向花雲鶴飛去。花雲鶴揚手接劍,反身震開那把赤色苗刀,那新門主立時吃力,向後疾退半步,又一鼓作氣揮刀殺來,迎着花雲鶴淩厲的劍法橫削直斬。花雲鶴劍飛如電,銀星點點,刺得那刀震耳地響,卻竟打不垮對方的攻勢,反抱薪救火似的,激得那刀大綻血光。衆人瞠目結舌,紅葉堂、明月山莊中人驚得站直身來,眼見着花雲鶴劍氣漸轉虛浮,那新門主則刀揮如狂,輾轉連擊,一時身摧刀往,刀随人轉,刀、人渾然一體,勢如破竹。
衆人驚駭交集,震驚于這幾乎與“九鬼一劍”一樣快、狠、準的刀法,也恐懼于這竟能讓他們聯想到“九鬼一劍”的刀法。他們鼓睛暴眼,心如擂鼓,一瞬不瞬地盯着這一場狠鬥,盯着那新門主的刀,也盯着花雲鶴的劍。
他們辜負自己疲憊的眼睛。在花雲鶴與那新門主過了八十招後,他們等來了那令天下人談之色變的一劍。
這一劍,是被號稱為天下最快的一劍,天下人都躲不過的一劍。跟以往任何一次觀劍一樣,他們沒有看到這一劍是如何起勢的,如何出招的,如何破敵的,他們只是看到了這一劍的結果。可是,這一次的結果,卻跟以往任何一次都有些不同。
刀劍聲铿然而止,花雲鶴劍尖直指烈日,劍尖上,沒有血,有的,只是日光在尖鋒上折射出來的數道寒芒。
那個拿苗刀的人消失了。與他一并消失的,還有那位傅夫人。
他和天下人一樣,也沒有攔下花雲鶴的“九鬼一劍”。但他躲過了這一劍。
花雲鶴緩緩把劍放下,面朝烈日,雙眸卻寒如玄冰。
花夢從人群中猛站起來,不等花雲鶴下令,拿上劍追向廳外。花玊眸光一凜,将身旁韓睿的佩劍卸下,飛身跟去。
***
英雄堂就在蓬萊城前院,與城門僅一庭之隔,防衛雖然森嚴,卻根本無法攔下一個能與花雲鶴過上八十餘招的人。花夢沖出堂外,面前已杳無人影,心念疾轉,立即提氣躍出城牆,向下山方向的一片密林追去。
穿林是下山唯一的路,花夢了如指掌,幾個閃身飛躍而下,截下了那兩人。
山風卷過,枝葉震響,花夢站立在一片落絮裏,定睛看着那一刀門新門主和他身旁的傅夫人,面色冷然。
那新門主雙眸亦是微沉,卻并沒有握刀,只是與花夢互望着,倒是他身旁那位傅夫人神情驟冷,袖中寒光乍現,欺身向花夢殺來。花夢揮劍迎上,劍尖圈轉,将那傅夫人手中的雙短劍纏住,反身一掌向她胸脯打去,那新門主這才閃身攻來,一拳截下了花夢這掌。花夢掌心吃痛,心下更怒,回劍刺來,猛若疾風驟雨,連掃那新門主面門、上盤七個穴道。新門主雙眉一斂,提刀應對,刀卻并不出鞘,任那劍刃在鞘上刮出霍霍火光。
花夢漸占上風,攻得那新門主連連後退,卻在這時,後背一凜,回頭看去,正是那傅夫人從上空揮劍殺來,其時日影下寒光閃爍,赫然是一片暗器。花夢回劍一擋,繼而軟腰讓過數枚玉峰針,那傅夫人一招未成,雙劍飛舞,眨眼又攻至花夢跟前。花夢眉心一蹙,出手稍慢,臂上立即受傷,一時又氣又惱,長劍直上直下,猛攻而前。
傅夫人不料她突然發力,雙手虎口竟一陣發麻,短劍險些脫手。花夢趁勝追擊,左手把傅夫人的短劍一繳,回劍便向她胸口刺去。卻在這時,手中長劍一顫,劍刃震動,嗡嗡作響,花夢定睛看去,劍尖前刀光耀目,那新門主拔了刀,攔下了這一劍。
花夢望向那雙褚褐色的眼,怒意難遏。
那新門主微微偏頭,向他身旁的傅夫人道:“你先回去。”
傅夫人皺眉道:“那怎麽行?”
新門主也不多言,只是橫她一眼,傅夫人便抿了抿唇,竟似有些怕他生氣般,掙紮片刻道:“蓬萊城一定派人追來了,你別戀戰。”這才提氣一躍,先行去了。
落絮翻飛,花夢隔着片片殘葉望着那雙旋渦似的眼眸,恨聲道:“莫三刀,你瘋了嗎?”
那傅門主聞言一笑,伸手在耳後一揭,撕下了張人*皮面具,面具後,是一張古銅色的、英俊的臉。
“你就當我瘋了吧。”莫三刀把人*皮面具往地上一扔,回刀入鞘。
花夢氣得臉色發青,正要發作,林外倏然響聲大作,莫三刀眸光一凜,不等花夢反應,霍地欺身而來,一手封住花夢穴道,一手拔刀,封住了花夢咽喉。
一道幽冷的聲音從密葉後傳來:“合歡宮即便要動蓬萊城,也還不敢直接在我和夢兒身上動手,誰給你的膽量,讓你拿刀比着她?”
紛飛的碎葉下,花玊腳下更不停頓,劍尖拖曳在地,領着一衆親衛從參天古樹後舉步走來。莫三刀深吸口氣,刀刃慢慢往花夢頸上貼去,盯着花玊那雙陰鸷的眼,挑唇道:“我莫三刀胡作非為慣了,不需要別人給膽量。”
花玊眉目一冷,停了下來:“放人。”
莫三刀道:“給我一匹馬。”
花玊強調:“我說,放人。”
莫三刀抿唇,猛地一壓刀身,那鋒利的刀刃立刻在花夢雪白的脖頸上割開了一道口子。
花夢呻*吟了聲,心下一凜,花玊臉色亦大變。
莫三刀緊握刀柄,緩緩道:“我說,給我一匹馬 。”
花玊眼底風雲齊湧,拖曳在草地上的劍尖隐隐震動。
“大哥!”花夢突然出聲,喝止了花玊将要出招的劍,并用求助的眼神望着他道,“給他馬。”
花玊瞳仁微縮,手背上青筋突起,沉默良久,才向身後的親衛吩咐道:“去牽馬。”
馬牽來後,莫三刀把花夢腰上一環,抱着她躍上了馬背,卻仍是以刀将她挾在胸前,花夢皺了皺眉。
花玊怒道:“你還不放人?”
莫三刀道:“我什麽時候說過你給了馬,我就會放她?”
花玊橫眉。
莫三刀笑道:“放心,我不會殺她,日暮前,保準完璧歸趙。”說着,一抽缰繩,欲行又止,轉頭提醒花玊:“別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