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黑衣劍客(一)
中夜。
蓬萊城。
風來入戶, 攜以清寒的月光,一道颀長的背影投映在風中,月裏, 宛如沉浸于水底的磐石, 紋絲未動。
與這道背影一樣紋絲未動的, 還有一把劍。劍長且細, 通體雪白,像一道被新月劃開的痕跡, 冷冷地、靜靜地定格在烏黑的檀木劍架上,也定格在一雙烏黑的眼眸裏。
這雙烏黑的眼眸的主人,就是那道像磐石一樣的背影的主人,也是這座令整個江湖談之色變的府城的主人。
花雲鶴。
他已經老了。
廳裏沒有燃燈,冰涼的月映射着冷硬的四壁, 反照出來的寒光像一張張刀片,貼着這面蒼白、又蒼老的臉。這張臉已經沒有昔日的風采了。盡管那山鼻依舊, 尨眉依舊。那雙黢黑的眸子變了。那裏曾經有一大片浩瀚的星辰,現在,那星辰全傾覆了。
黑得空空蕩蕩。
他已經四十八歲了。
近兩年,他老得特別快, 先是精力大不如前, 越來越難以拔開雪晝劍,後是漸漸疲于與人交涉,有時連動一個眉頭,都令他覺得勞累。他無事便将自己關在這間屋子裏, 與月相伴, 與黑暗相伴,與雪晝劍相伴。夜風像一條虛無渺茫的河流, 橫亘在他與雪晝劍間,他隔着這條河流,望劍,又像是隔着劍,望一條深不見底的時間河流。
久閉的廳門被人從外輕輕推開,管家的聲音與花雲鶴的背影一樣,也是不起波瀾的。
“老爺,大公子到了。”
花雲鶴長袖一拂,四壁的燭臺火光大作,光如出籠的猛虎。
管家會意,推開那扇門,向旁一側身。
花玊微微蹙眉,舉步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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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清楚了?”花雲鶴仍站在劍架前,沒有動的意思。花玊擡眸,目光在那把沉睡的雪晝劍上停留了短短一瞬,旋即垂落了雙睫:“是。”
花雲鶴撫摸了下右手的扳指,花玊緩緩道:“昨日在冉家,共擒合歡宮弟子六名,其中三名已自盡,一名至今不肯松口,兩名坦白了玉酒宴一事。雖不曾提及夢兒,但已足夠在英雄會上說服群雄,此次刺殺忠良案與我們蓬萊城無關。”
花雲鶴面色不改:“這是查清楚嗎?”
花玊默然。
花雲鶴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合歡宮是什麽時候開始在玉酒宴上動心思的?”
花玊略吸一氣:“兩個月前,鬼婆婆在合歡宮收到了一封密函,函上內容,是今年玉酒宴的設宴時間、地點和出席名單。名單上,除了六門聯盟外,還有我,與真實情況一樣。”
花雲鶴眸光幽暗:“除了玉酒仙本人,天底下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道這些內容。”
花玊道:“玉酒仙已死,這次假她之名策劃玉酒宴的人,是長寧郡主。”
花雲鶴眉梢一擰,驀然失笑,轉過身來,那幽暗的目光,投落在了花玊臉上。
花玊垂眸,避開那道目光:“給合歡宮洩露信息的不是她,是她身邊的宮女,合歡宮安插在王府的細作。”
花雲鶴目光如隼,花玊續道:“長寧郡主冒充玉酒仙,設宴将六門聯盟請至微山湖,目的是借六人之力将我生擒,我若反抗,則勢必與六人有一戰,鬼婆婆正是發現這點可以利用,才開始準備在玉酒宴上做文章。”
花雲鶴似笑非笑:“為了生擒你,竟不惜如此大費周章。”
花玊沉吟道:“長寧郡主一向恣意跋扈,游戲江湖,不足為奇。”
花雲鶴點頭,道:“與她無關便好,若是有關,這一劫,恐怕就不好渡了。”
花玊眉峰一斂。
花雲鶴擡眸,看他,倏地一笑。
花玊不自在道:“父親笑什麽?”
花雲鶴玩味地道:“我倒是有個想法,不管此事與她有關,還是無關,都可保我們此劫無恙。”
花玊問道:“什麽想法?”
花雲鶴道:“你娶她。”
花玊瞳孔赫張。
“你的婚事,也該有着落了。”花雲鶴撥弄着手上的玉扳指,聲音散漫,卻含有分量。
花玊強壓心中驚怒:“郡主金枝玉葉,孩兒不敢高攀。”
花雲鶴道:“是不想吧?”
花玊默然不應。
花雲鶴眉梢微動,望着面前這張與自己年輕時酷似的臉:“你這性子既不像我,也不像你娘,倒是有幾分,像他。”
花玊深黑的眼瞳裏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顫栗。
他聽懂了這個“他”是誰。
“說回玉酒宴。”花雲鶴轉身,重又面向牆下的雪晝劍,背對花玊。
盤踞在心頭的壓力随着那道如隼的目光散去,花玊調整心緒,回道:“向合歡宮洩露玉酒宴一事的,除了王府裏的那名細作,應該還有一個人。”
“誰?”花雲鶴聲音輕而冷。
“喚雨山莊莊主,白京道。”
花雲鶴撫摸扳指的動作微微一滞。
花玊道:“這次的玉酒宴,最可疑的一點即是喚雨山莊。莊主白京道沒有出席,派了二子白意前來赴宴,宴會前三天,白意又将玉酒帖拿給了一名擅長于易容的好酒之徒,引誘其假扮自己前往微山湖赴宴。他應該是知道了赴宴的下場,所以提前找好替罪羊,可惜那酒徒的玉酒帖半途被莫三刀所截,假冒白意赴宴的人,從一個資歷平平的酒徒,變成了來無影去無蹤的鬼盜。他是第一個離開微山湖的人。”
花雲鶴沉吟片刻,開口:“韓睿說,這次能引出合歡宮,便是這鬼盜的功勞?”
花玊淡然道:“他不如此,早晚會死于合歡宮手中,談不上功勞。”
花雲鶴神色微動,耐人尋味:“你對他倒是苛刻。”
花玊不言,花雲鶴道:“死在玉酒宴上的那個白意,是真是假?”
花玊道:“是真的。”
花雲鶴失笑:“不愧是合歡宮的作風。”
花玊道:“孩兒倒以為,是喚雨山莊的作風。”
花雲鶴默不作聲,花玊道:“白京道對蓬萊城恨之入骨,犧牲一個養子,不算什麽。”
花雲鶴道:“定罪,要有證據,就像玉酒宴上,那六人頸上的‘血花’。”
花玊一凜,皺緊了眉。
花雲鶴沒有說錯,“血花”記號,才是真正令蓬萊城遭千夫所指,卻百口莫辯的症結。
“此事正在徹查。”花玊肅然道,“合歡宮地處南疆,護法萱娘是極擅蠱毒的巫女,與此事脫不了幹系。”
“千裏之堤,毀于蟻穴。”花雲鶴注視着牆下寒氣氤氲的雪晝劍,“先從城中查起吧。”
花玊眸光變幻,沉聲:“是。”
情況已彙報完,花玊颔首告退,剛一轉身,又被花雲鶴叫住:“我剛剛說的那番話,你可以考慮考慮。”
花玊微微蹙眉。
花雲鶴轉過身來,目光犀利:“穆王爺已找過我了,娶長寧,對你以後繼承城主之位大有裨益。”
花玊眉目冷然,瞳孔裏卻有如火苗将滅般的戰栗。
花雲鶴眉目不動:“我等你答複。”
花玊抿緊雙唇,轉身退離了大廳。
夜風穿堂而來,庭角的一樹紫薇花臨風震動,花玊從那星星點點的落蕊中走過,心緒紛亂,步疾如風。
大概是因為走得過快,一個繡着梅花的香囊忽從他袖口裏掉落在地,跌入了缤紛落花中。花玊腳步一僵,反應過來後,慌忙反身去撿,撿到後,竟也不看,只緊緊地握在手掌心中。
夜風仍在盎然的花枝間拂動,一瓣瓣紫薇映着月光,大雪般從頭降下,鋪滿了花玊肩頭。
作者有話要說:
Micheal.陳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9-02-28 17:40:03
Micheal.陳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9-02-28 17:40:17
鞠躬感謝!
大公子:今天又是被催婚的一天。
花城主 :今天又是助攻的一天。
長寧(大笑臉)
雙梅(微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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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