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這話哪裏怪怪的
清晨四點, 林靜恒很有效率地休息了四個小時後, 起床把繪制畢的軍用航道測繪圖交給湛盧,由人工智能進行最終校準, 自己則直接上了高強度的體能恢複訓練。
一個半小時後, 他大汗淋漓地下來, 透過精網,看見周六趕羊似的轟着他的癟三自衛隊, 開始圍着機甲跑圈。一邊跑一邊嗷嗷叫, 聽不清在喊些什麽洗腦口號。
林靜恒看了一眼表,發現這幫人居然照抄了白銀十衛的日程。
他漠然地沖了個涼水澡, 敷衍地把營養餐塞進肚子——體能恢複訓練的時候, 配合運動量, 還必須嚴格且精确地控制營養攝入,普通食物是做不到這樣精确的,只能吃特制的營養餐。
劣質壓縮營養餐還能有點食用香精,他吃的這種, 則除了一點非常清淡的鹹味以外什麽都沒有, 色香味俱不佳, 口感接近凝固的鼻涕。
吃以後四大皆空,生無可戀。
林靜恒換了件衣服披上,快步穿過基地的晨曦,走向機甲收發——他需要收集高能粒子流過境的數據,用以反推凱萊親王轟炸白鷺星的火力。
正在帶人晨跑的周六遠遠地看見他,有心表現, 連忙狠狠踹了一腳旁邊的放假。
放假一個踉跄,發出海螺似的吶喊:“一、二!”
癟三們大汗淋漓,梗起脖子,跟着海螺嚎出了幾聲貓叫。
周六氣急敗壞:“沒吃飽飯嗎!”
被他強行拉來的自衛隊員們跑了不到三公裏,隊伍拖了二裏地,有氣無力地拽着自己的腳丫子,跑步的姿勢形态各異,一個個都像飽食了耗子藥。
周六火了:“重新喊!大點聲!”
自衛隊員們就拖起老旦的唱腔,咿咿呀呀地憋出一句:“一姨姨——二啊嗷——”
林靜恒頭也不擡地穿過鬼哭狼嚎的癟三團,上了機甲的電梯。
電梯門一合,按鍵卻沒反應,林靜恒一皺眉,電梯廣播就傳來某個讓人頭疼的聲音:“歡迎乘坐智能語音電梯,要開啓電梯,請先與電梯互相問候——早上好,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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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靜恒:“”
“電梯”提示說:“推薦您回答,‘早上好,親愛的電梯寶貝’。”
林靜恒眼角跳了幾下,直接從個人終端上調出了基地的管理權限,強行從後臺啓動了電梯。
“好吧,我知道你心裏這麽說過了呃,哔——”
林靜恒又把電梯廣播靜音了。
電梯門一打開,陸必行就在機甲主控室門口守株待兔地逮住了他。
陸必行平時就是個很注意形象的人,今天不知吃錯了什麽藥,越發變加厲,給他一束燈光,他就能登臺走秀了:“做人要有幽默感和娛樂精,将軍,你一天到晚這麽嚴肅,不覺得生活十分枯燥,少了好多快樂嗎?”
林靜恒惹不起他,目不斜視地繞過他,往主控室裏走:“不覺得。”
陸必行追上去:“你閑來無事,除了喝酒發呆,就沒有什麽消遣嗎?”
林靜恒說:“消遣有的是。”
四個學生起得都很早,已經聚在了主控室裏,正圍坐在一張圓桌旁,不知道在做什麽作業,各種演算屏幕從四個人的個人終端上射出來,飄得到處都是,桌上還擺了簡單的早餐。
一見林靜恒,四個青少年下意識地集體起身立正,懷特慌忙把嘴裏的面包咽了下去。
林靜恒冷淡地朝他們點了一下頭,徑自走向數據庫。
陸必行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肘:“調閱高能粒子流的數據是吧——來,孩兒們,檢查你們作業的人來了,都過來,把白鷺星遇襲的分析報告口頭彙報一下!”
四個學生面面相觑,懷特被面包噎得差點就地犧牲。
林靜恒不想浪費時間聽幾個狗屁不懂的學生高談闊論,皺着眉瞪了陸必行一眼,陸必行卻好像一點也看不出他不耐煩,毫不吝啬地給了他一個陽光燦爛的笑臉,要是身後有尾巴,大概已經支起來搖出了一個扇面。
林靜恒出了口長氣,一言不發地抽回自己的胳膊肘,雙臂抱在胸前,被強行“檢查作業”。
四個學生戰戰兢兢,你推我搡片刻,做慣了大姐大的黃靜姝只好第一個挺身而出,聲音文靜得好像她這輩子都沒罵過街,細聲細氣地開始念她的分析報告:“一周前,根據可靠消息,星際海盜襲擊了白鷺小行星,轟炸形成的高能粒子流經過基地,被”
林靜恒淡淡地打斷她:“重點。”
“重、重點?”黃靜姝慌慌張張地往後翻了翻,“哦,我我用了‘三角定位法’反推”
林靜恒再次打斷她:“三角定位法是學院派的理論模型,為了套公式,需要排除多重幹擾項,實務中不能這麽算。”
他還記得這女孩也叫“靜姝”,因為這個名字,對她多了許多耐心,自認為語氣很柔和,“柔和”,他甚至詢問了一句:“你還用了別的模型嗎?”
黃靜姝的臉一下漲得通紅,手指摳着自己的個人終端,說不出話。
林靜恒給了她半分鐘,仁至義盡:“下一個。”
懷特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也用了三角定位法,在裏面嵌套了克魯茲拆分”
林靜恒:“胡說八道,下一個。”
“我查閱了白鷺的行星檔案和軌道。”薄荷用力清了清嗓子,偷偷看了林靜恒一眼,林靜恒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眉頭擰着,一臉被狗叫打擾的表情,但好在還沒打斷她,薄荷鼓足了勇氣,繼續說,“白鷺的質量是”
林靜恒:“我知道白鷺的質量是多少。”
薄荷:“我按重量級模拟了白鷺星受到幾種襲擊的情況。”
林靜恒撩起眼皮:“用什麽模拟的?”
薄荷嗫嚅說:“天文計算器。”
林靜恒似笑非笑地挑了一下嘴角:“我推薦你用幼兒四則運算計算器,那個更簡便易操作。下一個。”
鬥雞眼見同學們一個個折戟沉沙,吓成了一根頂天立地的棒槌,臉上帶着快要哭出來的屈辱,嘤嘤嗡嗡地說:“我我不會。”
林靜恒風度翩翩地一點頭:“我很欣賞你這種幹淨利落的風格,節省大家的時間。”
說,他沖衆人做了個解散的手勢,混賬氣十足地轉身走向主控室的數據庫,不搭理人了。
陸必行這時總算明白什麽叫做“消遣有的是”了——在林将軍眼裏,恐怕滿世界的蠢貨都是他的消遣。
他嘆了口氣,沖委屈的學生們招招手,把他們領到林靜恒身邊。
林靜恒沒說什麽,任憑他們圍觀,他做事非常專注,能全無視陸必行在旁邊“叽叽咕咕”的實時講解。讓人眼花缭亂的數據流過他的個人終端,甚至不必借助于人工智能。
畢竟,白銀要塞的第一大敵永遠是星際海盜,即使他不知為誰而戰,對抗、分析星際海盜,也幾乎成了他的能。
等他告一段落時,已經是日頭偏西了,大腦過載的學生們暈暈乎乎地走了,一個瓷杯從旁邊遞過來。林靜恒的視線沒離開個人終端,接過來抿了一口,發現不是白水,又把瓷杯塞回對方手裏,找了個水池吐了出去。
陸必行納悶地就着他的杯子喝了一口,沒嘗出什麽異味:“怎麽了?你是不吃甜食,還是乳糖不耐受?”
“沒那麽講究,”林靜恒給自己倒了杯清水,“我喝水就行。”
陸必行的目光落在他空蕩蕩的襯衣上,恍然大悟:“你是在控制飲食,恢複體重?”
林靜恒沒有和另一個男人讨論自己身材的習慣,因此沒理他,背過身去複盤自己一天的成果。
他雙手撐在機甲主控室的主機上,雙肩略微聳起,顯出平整的肩頭,人工日光快要離開基地了,此時斜斜地打進來,剛好穿透他輕薄的襯衫,露出了影影綽綽的腰線來。
陸必行的目光落下,忍不住隔着幾步遠,伸手比了一下,強行克制住自己想摸一把的沖動,他幹咳了一聲:“你給自己打肌肉溶解針的時候怎麽不想想現在受的罪?”
林靜恒:“你怎麽那麽多廢話?”
陸必行繞到他身邊,離得太近,一股水果的味道缭繞過來,林靜恒下意識地一躲。
陸必行沒偷襲到,只好把沒能塞進他嘴裏的半塊蘋果自己吃了:“我覺得你少吃一點其他的東西沒關系,對自己和世界不要那麽苛刻嘛——你喜歡吃什麽?吃甜吃辣?偏肉食還是偏素食?除了不喝啤酒之外還挑食嗎?”
林靜恒:“”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陸必行這貨雖然以前也挺煩的,但煩得知情知趣、有分有寸,還在他的忍耐範圍之內,甚至偶爾——近乎于發生肉眼可觀測的流星雨的概率——他願意承認陸必行有點可愛。
可是最近也不知是不是他帶上了“失而複得濾鏡”,對此人過于縱容,林靜恒覺得這小子有點蹬鼻子上臉。
“凱萊親王阿瑞斯馮的重甲火力全可以媲美正規聯盟軍,”林靜恒板着臉,強行扭轉話題,“重型武器的裝載能力比聯盟強得多,破壞力很大,防禦性能更強,但我認為他們或許犧牲了一定的機動性,你之前提出的反追蹤系統可行。如果你留下是想跟我說這件事,我給你十五分鐘,如果不是,給我出去。”
“已經構架好了,”陸必行說,“機器人們正在加班加點,到時候用機甲送到能源塔外就行,不耽誤你的事。”
林靜恒面色一緩。
随後,就聽陸必行又接了一句:“林,你經常皺眉不笑,是因為覺得自己嚴肅的時候比笑起來有氣質嗎?”
林靜恒指了指門口,示意他跪安。
然而陸必行非但不肯走,還直接拖了把椅子過來坐下了。
林靜恒被他那雙充滿好奇、充滿探索精的眼睛盯得渾身發毛,總覺得自己成了某種古怪實驗報告的主角:“你還要幹什麽?”
陸必行從他身上感覺到了某種熟悉的挑戰性。
世界上性格最爛、最不好相處的一撮人,好像都成了他的學生,而在這兩點上,林靜恒格外出類拔萃,偏偏陸必行還格外喜歡他。
陸必行懷疑自己是有什麽傾向,特別容易被這種不是東西的人吸引。他斟酌了一下,感覺自己這時候要是回答“聊聊”,這人肯定能掉頭就走,于是技巧性地挑了個讓人容易掉以輕心話題:“沃托是什麽樣的?”
林靜恒愣了愣,心口上最柔軟的地方好像被人用針刺了一下。
當年陸家距離聯盟議會大樓只有不到兩公裏,爬上屋頂,能看見議會大樓後面仙境一般的森林公園,一個該在那裏出生,備受寵愛的孩子,現在卻在問他沃托是什麽樣——他甚至認為沃托會有擁擠的筒子樓和貧民窟。
林靜恒方才還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太縱容了,這會又把這念頭踩在了腳底下,轉眼就忘了他是怎麽想把陸必行吊起來打的,恨不能把對方想要的一切都捧上來。
“沃托人口很少。”林靜恒斟詞酌句地說,“除了中央購物廣場,幾乎沒有高樓。”
“為什麽?”陸必行奇怪地問,“大人物們不都喜歡登高瞭望嗎?”
“總有人不喜歡,不喜歡的人自己不登高,當然也不希望別人登高窺視自己。”林靜恒略微放松了時刻繃緊的後脊,“沃托的一切都是聯盟的縮影,各方勢力拉鋸平衡的結果,就是沃托所有建築限高,除了中央商務區外,不能超過空中軌道的高度。四分之三的土地上是觀賞性的植物,整個首都星就像個園藝公園。”
陸必行這個土生土長的八星系鄉巴佬,只在電影上見過第一星系,從書上看見過零星幾幅沃托的照片,大多數都集中在議會大樓——沃托權貴雲集,很多地方禁止拍攝取景——他覺得有點難以想象:“那不會不方便嗎,我是指生活設施之類?”
“沃托和其他地方不一樣,首都星上沒有私人土地,所有的土地都是按級別和職務劃分的,面積、間距都有規矩,寧可住得稀疏一點,也不能委屈了誰。生活物資都是配給的,每個區域都有專門的服務人員輪值,有什麽需要,用個人終端傳喚就行,只要不違法,他們什麽事都能幫你解決。空中軌道基是半專屬性質的,交通方便,不需要什麽公共設施。”
陸必行先是被權貴們的窮奢極欲震驚了,随後又感覺有點心虛,懷疑自己養不起沃托出身的林将軍,于是小心翼翼地問:“你家也是這樣嗎?”
林靜恒沉默了一會,含糊地一點頭:“差不多吧。”
聯盟上将是有專屬宅邸的,不過林靜恒只在建設成當天象征性地去過一次,錄了一下基因鎖,就交給了一堆機器人打理,他現在連地址都記不清了。接管白銀要塞以來,林靜恒沒度過假,偶爾來往沃托,都是在議會大樓後面的接待賓館裏湊合住一住,辦事就走,要說家——其實湛盧機甲更像他家。
陸必行:“那你現在在這個緊巴巴的基地裏,不是很委屈?”
“還好,”林靜恒說,随後又惜字如金地補充了一句,“有點吵。”
陸必行遲疑片刻:“當年為什麽要離開聯盟?你是怎麽從伊甸園系統裏注銷的?”
林靜恒跳過了第一個問題,輕描淡寫地說:“伊甸園歸根到底是一種技術,又不是,總有空子可以鑽。”
陸必行:“那你家人呢?不會擔心嗎?”
他從沃托開始,繞着圈子一點一點靠近,最後自然而然地把話題帶到了林靜恒人身上,可惜珍貴的獵物并沒有那麽容易捕獲,話問到這裏,已經過于私人化了,林靜恒裝沒聽見,避而不答,反問:“這麽多年,獨眼鷹一直不讓你離開第八星系?”
陸必行見好就收:“對,提都不能提,一提就炸毛,好像我頭上有個通緝令似的,踏入七星系一步就得被人逮捕歸案。”
林靜恒:“”
這小子胡謅一句,居然蒙得八九不離十。
“你沒有自己偷偷跑過?”
“跑了啊,”陸必行說,“跑到北京星遇上你了嘛,其實來我的目的地不是北京星,當時不小心弄開了你的生态艙,覺得自己闖禍了,只好留下照顧你,結果逗留了那麽長時間,順手教了幾個學生,把機甲賣了換學校了,計劃趕不上變化,環游聯盟的大業半途夭折。”
林靜恒心裏升起疑惑,因為陸必行的機甲設計天馬行空,雖然是野路子,但造詣很高,在哪混口飯吃都不成問題,哪怕沒有證件、身無分文,也有的是人願意幫他解決,而且此人膽大包天,人體實驗都敢在自己身上做,開着機甲去聯盟,對他來說恐怕都不能算探險,林靜恒實在想不出,獨眼鷹怎麽能把他困在凱萊星二十多年。
陸必行把雙手搭在後腦勺上,很心大地往後一仰:“現在想起來,要是當時死在北京星上,那還真挺遺憾的,沒環游過聯盟八大星系,也沒談過戀愛,這輩子好像白過了一樣。”
女娲計劃和鳥少年那可怕的人體嫁接在林靜恒腦子裏揮之不去,他嗓子有些發緊,強裝若無其事,試探問:“連戀愛都沒談過?那你在凱萊星上這二十多年都幹什麽了,只是拆裝機甲嗎?”
陸必行敏銳地聽出了他話音裏的緊繃,心花怒放地想:“這個悶騷,刺探我情史都這麽拐彎抹角。”
“我還攢緣分,”他沖林靜恒眨眨眼,“每天攢一點,攢了這麽多年不就遇上你了嗎,将軍。”
林靜恒:“”
他總覺得這話哪裏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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