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章節
黑暗,和她遠遠的相對而坐,不發一言。
他們兩人不知道沉默地相對了多久,卻誰也沒有說一句話。整個房間內只聽到鏡湖上遠遠的水聲,和庭外白芷花盛開的芳香。
“禀海皇,”青衣女子的到來打破了這一刻的寂靜,“昨日吩咐之事,碧已全部辦妥。”
黑暗裏,深碧色的眼睛霍然睜開。
“是麽?”蘇摩吐出了兩個字,雙手擡起,往虛空裏只是一伸一握,雙手裏便出現了十根細細的引線——那些介于“有”和“無”之間的引線閃着微弱的光,穿過窗外通往夜色,消失于不知何處的彼端。
“已然全數辦妥。”碧回答,“最後一枚,埋在了伽藍白塔底下。”
只是一握,仿佛便已知道一切,蘇摩低低吐出了一口氣,長身而起:“好。”
“可以走了?”白璎擡頭,看向夜色裏的白塔。
蘇摩無言颔首,兩人便一前一後地踏出了日間歇息的客棧。碧随之跟上,低聲:“海皇,帝都裏尚有一些複國軍戰士——此去是否要召集人手跟随?”
蘇摩站住了身,聲音冷淡:“不必。”
他看了看帝都上空的那座白色巨塔,仿佛心裏也在定奪着一件事,沉吟片刻,忽然回過身:“不過,碧,有一件要事需吩咐你——此事事關重大,你給我好好記下。”
“是。”碧屈膝垂首,“請賜口谕。”
知道這是海國裏的機密,自己身為空桑人不便多聽,白璎轉身離開,走到了院外。然而出乎意料的,雖然她有意避開了,庭院裏的雙方卻依然改用鲛人獨有的“潛音”交談——空氣裏只聽到微弱的震動,沒有絲毫人耳可辨的聲音。
她不由微微色變:這般的提防……難道,他有什麽連她也要隐瞞的事情?
聽完了口谕,看着海皇将一件東西放入自己的手心,碧全身一震,臉色忽然蒼白,擡起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海皇,眼裏交錯閃過了震驚和恐懼,遲遲不能開口。這、這個命令,難道是說……是說……
“記住了麽?”蘇摩低聲問,眼裏有難得一見的嚴肅神情。
“是,記住了。白塔地宮的事我一定辦妥,”碧的手握緊,忽地擡起頭來,急切,“但是,海皇,無論如何請允許碧跟随你前去!”
蘇摩搖了搖頭:“不必,你若能做好我交代的事情,便已是足夠。”
他回身走出,對着外院等待的白衣女子微微颔首示意,兩人轉瞬雙雙消失在帝都的夜色裏,只留下滿庭白芷花的芳香,宛如一夢。
碧怔怔地跪在地上,垂首看着掌心,雙肩漸漸發抖。
——手心裏,一顆純青色的珠子散發着濕潤的光澤,流轉出萬道光芒。
“替我将如意珠還給龍神——
“很抱歉,我并不是它所期待的海皇。”
入夜,宵禁的鐵城裏空無一人。
蘇摩站在朱雀大道上,靜靜凝望着那一條貫穿了整個帝都的中軸線,手心裏的引線閃動着若有若無的光——那些引線順着朱雀大道的方向,伸向在黑暗的夜色,穿越了密布在帝都上空的重重結界,消失在三重城門外。
蘇摩将引線在手指上繞緊,感受着另一端傳來的種種對抗性的力量。
——按照他昨日的吩咐,碧已經潛入帝都,将十戒在結界的“節點”上一一嵌入。如今,只要将力量沿着引線傳入,便能一舉将九重非天從內而外一舉破開!
他閉上眼睛,十指交錯,開始凝聚體內的力量。
天地寂靜。寂靜中,四圍鏡湖上漸漸有了潮水湧動的聲音,他甚至能聽到遙遠的七海上風吹浪湧——他呼喚着那種力量,而那種力量随着他的召喚從大海中誕生、從四方洶湧而來,在他體內源源不斷的凝聚。
普天之下,凡一切有水有血之地,都是屬于海皇的領地!
然而在同一剎那、他只覺眉心陡然一痛,仿佛有什麽蟄伏着的東西同時也在顱腦內蠢蠢欲動,試圖沖破禁锢!
白塔上,純金之眼俯視着雲荒,仿佛那個神秘人也看到了此刻的他們兩人。
“要開始了麽?”白璎低聲問——她的手在胸前捏了一個訣,也在凝聚全身的力量,準備協助他進行這最後的一擊。
正待施術的海皇被那一聲輕輕的問話驚動,十指之間凝聚的光芒陡然減弱,放下了手,靜靜地回首看着白璎,眼神深處忽地發生了隐蔽的變化。這一擊後,結界洞開,他們兩人将聯袂闖入雲荒最高的殿堂,去對抗那個天上地下最強的魔,不知道還能否全身而退。
——在進入白塔之前,還有一件事必須要做。
“別動。”他低聲,忽地重新松開了手指,擡手點向了白璎!
白璎一怔,只覺眉心陡然輕輕一涼,在明白過來之前對方已經收手——在方才一剎,他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風,迅速無比地點過了她的眉心,劃下奇特的符咒,一觸即收。然而就算他收回了手,她卻覺得全身仿佛有暗暗的火,沿着他觸及的地方一路燃燒,在體內蟄伏起來。
明白那一瞬間他是在自己身上施下了某種咒,她失聲,“什麽術法?”
“此去兇險,”蘇摩不看她,語音淡然,“先替你設一個咒術防身。”
白璎怔住,不明白他這麽說到底有何深意。然而蘇摩已經回過頭,看了高聳入雲的白塔一眼,舉起了雙手——引線重新在十指上無聲無息地絞緊,那些若有若無的線上有白光洶湧,交錯着發出了閃電一樣雪亮的光!
“破!”他低喝一聲,雙掌交疊,按向大地。
夜色降臨,可含光殿內卻沒有燭光燃起。
紅色的光芒籠罩着大殿,将一切都鍍上了不祥的色彩。神殿內帷幕飄飄蕩蕩,神像下一片零落:九字大禁咒的陣法破了,大殿內血跡滿地,那些盛滿鮮血的銀質燭臺零落倒了一地,每次風吹過就相互滾動着撞擊在一起,發出清脆聲音。
雲焰就在這滿地的血污和銀器的脆響裏顫栗,瑟縮着抱緊了自己的肩膀。然而,那個詭異的聲音還是一字一句地鑽入了她的心底,說着讓她毛骨悚然的話——
“這個結界支持不了幾天,到時候,雲家将會滅亡,無人可以幸存……
“雲焰,只有你,還有辦法可以救自己。”
不——不,不要聽!不要聽!
她捂住了耳朵,拼命對抗着那不知何處傳來的聲音,幾乎要把自己的牙咬碎。不……不,不可以!自己怎麽可以、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她瘋了麽?
“你還那麽年輕,完全沒有必要為那個人死。
“知道麽?你完全可以活下來——沒有了那些人,你反而能活的更好。”
“只要你……做一件非常簡單的事。”
那個聲音不知從何而來,一字一字的透入她心底。少女驚惶失措地擡頭四顧,撲上去關上了神殿裏的每一扇窗,卻還是無法阻擋那個可怕聲音的闖入。
那個冷酷的聲音清晰地說出了一句話,再一次進行暗示——
“去吧,拿起劍,把你那個殘廢了的哥哥,殺死在病榻上!”
仿佛被催眠一樣,雲焰的眼神漸漸恍惚,手伸向了壁上挂着的一把長劍。
“不!不!”她終于無法忍受地叫了出來,握着劍從地上踉踉跄跄地站起,不顧一切地逃離了這個充滿血腥味的神殿——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這一切,必須要來一個了結!怎麽會變成這樣……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們一家本來應該是高高在上的,如果不是哥哥,一切本來都會很好。
她的哥哥……簡直不是人!他是一頭嗜血的野獸!
廊道裏沒有燈,只有黯淡的血紅色光映照着少女狂奔的身形。雲焰咬着嘴唇朝着廂房跑去,手裏緊握着那把劍,眼裏漸漸流露出某種可怕的光——是的……那個殘廢了的家夥就躺在裏面,筋脈盡斷動彈不能。只要能殺了他……殺了那個不祥的災星……
她眼裏開始露出瘋狂的神色,嘴唇被咬破了,一行殷紅的血爬上雪白的面頰。
在側廂門外,雲焰停頓了一下,然而迅速下了最後的決心,雙手握劍沖了進去,直奔那張病榻。然而門移開,她忽然尖叫了一聲,頓住了腳——廂房的地上居然匍匐着一個人,正在拖着沉重的身體、掙紮着一寸一寸的往外挪動!
“哥哥!”她失聲驚叫起來,看清楚了那張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連連倒退——他、他怎麽出來了?四肢全部已經殘廢,他是怎麽從那張床上下來的!
然而雲煥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也沒有看到她就在眼前,只是咬着牙不顧一切地往外“挪”着,嘴裏居然還緊緊咬着那把光劍,眼神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