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節
出璀璨的光,輝煌宏大,端正莊嚴,看不出一絲一毫的陰暗晦澀。
這個夜裏發生過無數的事,然而随着光明的到來,一切都無聲無息地消弭了。
退思閣裏簾幕低垂,馥郁的香氣不曾随着日光的射入而消散,依舊萦繞在绫羅中沉睡的兩個人身上,暧昧而妩媚。
沒有下人來叫醒,卯時三刻羅袖夫人準時睜開了眼睛。
不同于帝都種種妖魔化的傳聞,被傳說成生活糜爛的她,其實并不如別人想象中那樣日日春宵苦短日中方起,而一貫有着良好的作息習慣。
每夜亥時入定後準時就寝,卯時日出時便自覺地醒轉,開始在庭院裏靜坐沉思。辰時進食,巳時開始處理族裏各種日常事務……一日的生活井井有條,安排得緊湊而飽滿,不同于大部分門閥貴族的驕奢淫逸。
然而今日她睜開了眼睛,卻并未如平常那樣及時地起身。
她躺在華麗的大紅西番蓮鲛绡被裏,怔怔地看着垂落的織金落幕,眼神裏露出一種奇特的表情來。顯然是昨夜那一場狂歡令兩人都筋疲力盡,枕邊俊美的少年還在沉睡,呼吸均勻而悠長。他的手臂橫在枕上,摟着她的肩膀--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姿式。
羅袖夫人出了一會兒神,仿佛慢慢回憶起了昨夜發生的一切,伸手從榻邊案上拿了一杯酒,靠在床頭喝了一口,垂下了眼簾。
她靜靜側過頭,看着身邊熟睡的男寵,眼裏不知道是什麽樣的表情。
他在日光裏沉睡,睫毛微微的顫動。雖然活了兩百年,但容貌依舊清秀如少年,水藍色的長發零落地披散在玉石一樣的肌膚上,身上留着昨夜狂歡後的痕跡,也夾雜着昔年受傷後留下的疤痕,散發出一種純澈而妖異的美。
"淩。"她低低喚了一聲,忍不住擡起手輕撫他的眉,眼神複雜。
淩動了一動,輕輕吐出一口氣來。
羅袖夫人擡起眼,就看到了對面銅鏡裏自己的模樣--晨妝未上的女人韶華已逝,蓬亂的頭發下是蒼白的臉,眼有些浮腫,多年來勞心和縱欲的痕跡布滿了眼角眉梢,體态已經略微顯出了豐腴。多年來放縱的生活,令她漸漸由內而外的被侵蝕。
老了……這麽久以來,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想起了自己的年齡。
三十八歲。對于冰族而言,這個年紀已然不再年輕,連她的女兒都到了出嫁的年齡--這種放縱荒唐的日子,又還能過上多久呢?而他,卻有着千年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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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嘆了口氣,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同時放下了撫摩着淩的手。
然而沉睡中的人已經悄然醒轉,半夢半醒中,淩如平日一樣捉住了她的手,湊到了唇邊,一根一根地親吻她的手指--羅袖夫人一震,下意識地将手往回收。這種與往常不同的失态,令淩徹底地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睛看着她,眼神一清,仿佛忽然間也回憶起了昨夜的種種。
對視的瞬間,兩人之間居然有一種微妙的尴尬感覺,匆匆一眼後就各自移開了視線,感覺臉頰微熱--這種前所未有的沉默,昭告着兩人之間關系的微妙改變。
羅袖夫人從榻上坐起,從衣架上扯了一件睡袍裹住了身子,緩緩走到了窗前。
淩看着她的背影,也沒有說話。他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一直佩戴着的面具已然在昨夜碎裂,他不能再扮演那個妖魅刻毒的男寵角色。他在那一刻做出了選擇,然而,卻不知道在這樣的一個夜晚之後,自己又該如何面對她。
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吧?
羅袖夫人推開窗,默默看着朝陽中的花園,讓清晨的風吹上自己滾熱的臉。許久許久,她終于開口,靜靜地說出了一句話--
"淩…把昨天晚上的事忘掉吧。"
他微微一怔,然後松了一口氣,忽然間笑了起來,低聲:"是的,夫人。"
那一笑之間,露出如此妖異和無所謂的神情,仿佛昔日那個魅惑衆生的男寵又回來了--不錯,這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他所要求的,只不過是"一直這樣下去"--那麽,也只有忘記昨夜的種種,才能讓一切和原來一樣吧?
她果然是一個聰明而又決斷的女人。
"我要出去辦事了,"羅袖夫人關上窗,回頭對他說了一句,"你再睡一會兒吧。"
門阖上,他重重地倒入了柔軟的被褥,華麗的錦緞猶如海洋一樣将他湮沒。
同一個清晨。
飛廉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經晨曦初露。簾影下,身側的人還在沉睡,鼻息細而綿長。他忍不住伸過手,輕輕撫摩她散亂發絲下美麗的臉。
每次睜開眼睛看到碧,他心裏都會有一種寧靜的幸福感,覺得自己得到的遠比想象的多得多--特別是心情煩亂的時候,看到碧的臉,他也會覺得心裏忽然安靜起來。
仿佛是昨天累了,碧尚未睡醒,靜靜将頭靠在他肩膀上。
飛廉沉迷地凝視着她沉睡的臉,忽然有一些詫異,觸摸了一下她的臉,發現有濕潤的感覺,于是伸出手在枕畔摸索--果然有幾粒的珠子散落在衾枕之間,仿佛淚水一樣明亮。
"碧……碧,你怎麽了呢?"他吃驚地看着身畔沉睡的女子,低聲喃喃。
"唉……"碧輕輕嘆了口氣,在睡夢中轉了個身,"淩啊……"
他看不到她的臉,卻聽見了淚水落下的聲音。
淩?那是一個陌生的名字--飛廉不知道該不該叫醒她,心裏陡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迷惘:原來,即便是衾枕相伴多年,他們心裏依然有彼此不曾到達的地方。
然而就在這個剎那,他聽到了門外下人們淩亂的腳步聲,一路逼近過來,伴随着驚惶的勸阻聲:"公子還在休息!請小姐留步!"
不過顯然對方身份顯赫,那些下人們只是一味勸阻,卻攔不住闖入的人。
"飛廉!"來人急匆匆的過來,一路高聲喊了起來,"你在哪裏?快出來!"
一聽那個聲音,他的睡意就去了大半,一骨碌地翻身坐起,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天,是明茉小姐?她、她瘋了麽?居然闖到府裏來了?!
"飛廉,出來!"仿佛不知道他在哪一間房,她只得在庭院裏扯了嗓子喊,聲音裏帶了微微的顫抖,已經顧不得羞怯和矜持,"有急事!你……你快出來啊!"
"明茉小姐!"他匆匆披了一件長衫開門出去,"怎麽了?"
明茉正站在庭院裏,焦急地四顧喊着他的名字,完全不顧周圍那群無措而好奇的家丁。飛廉看到她也是蓬頭亂發素面朝天,顯然同樣未曾梳洗就直接闖了過來。這個丫頭,難道瘋了麽?碧還在裏面沉睡--那一瞬,他心裏有略微的怒氣。
她臉上一直帶着某種強自克制的驚惶,此刻一看到飛廉,忽然間就哭了出來。
"怎麽了?"飛廉又是吃驚又是尴尬,連忙走過去。
"我……我昨夜已經聽說了……他……他被……"明茉身子顫的厲害,哽咽着抓住他的袖子,仿佛按捺着心裏極大的驚慌和恐懼,"怎麽辦?怎麽辦?"
飛廉驟然明白過來,臉色也是唰的蒼白,擡頭對着旁邊仆人們厲叱:"都給我下去做事!呆在這裏做什麽?"
"是……是!"仆人們吃驚于公子近日的暴躁脾氣,連忙告退。
然而每個人眼裏依然露出好奇和暧昧的神色,一路頻頻回顧--看來,公子也是個表裏不一的人呢!雖然嘴裏一再說死也不結親,可暗地裏早就和巫即家的小姐好上了!不過也是……明茉小姐的母親是出了名的風騷,女兒放肆一點也不奇怪吧?
飛廉斥退了下人,一把将明茉拉到了房間裏,低聲:"雲煥出事了?"
明茉咬着牙,仿佛用了極大的力量才把哭聲逼了回去,默默點了點頭。
"以失職罪處死麽?"飛廉咬了牙,低聲,"怎麽可能,元老院說服了智者大人?"
"不,不是處死……"明茉終于開口了,聲音還是控制不住的顫抖,"今早季航偷偷對我說……是、是……滅族!"
"滅族!"飛廉霍然站起,失聲驚呼。
"雲家,滅族。"明茉終于忍不住哭出聲音來,只覺得全身都沒有了力量。飛廉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扶着明茉,沒有說話,臉色沉郁而複雜,顯然有極其激烈的情緒在內心交錯起伏。他必須極力克制着自己,才能不像眼前這個女子一樣失去控制。
"命令已經下達了麽?"他低聲問。
"嗯。"明茉極力忍住哭泣,說話漸漸恢複了條理,"季航說,今天一大早巫彭元帥就帶着軍隊過去了……所有巫真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