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節
界下浮動着一個虛幻的城市,恢宏而廣大:城牆、城門、街巷、宮殿歷歷可見,和地面上的伽藍帝都宛如孿生,如霧氣一樣隐約可見卻不可觸摸。
“啊……太無聊了!”城門口抱膝坐着一個少女,喃喃的自語。
“太無聊了太無了太無聊了!”她終于大叫起來,“臭手!你到底好了沒有!”
無數的魚類在她身邊游弋,看她半天不動,小心翼翼的靠近,用小小的嘴巴在她的肌膚上啜來啜去,弄得她咯咯直笑。然而忽然間爆發的這一喊,讓一群魚刷拉一聲游開。
“那笙姑娘,不要心急。”忽然間水流有了異常,有人輕聲安慰。
那笙不擡頭也知道,是那位美麗的赤王又過來看她了——這些日子以來,除了炎汐會從遠處的鏡湖大營偷偷來陪她一會,也就只有紅鳶才會來理睬她。
“那個臭手,到底什麽時候可以把身體拼回去啊?”她不耐煩地擡頭,問紅鳶,“我在這裏坐得屁股都痛了!無聊死了……水底除了魚什麽都沒有,你們的那座城市我又進不去!——我想早點去葉城,不想再呆坐着了!”
“皇太子殿下還在恢複中。”紅衣的女子低頭笑着回答,好聲好氣,“那笙姑娘,稍微耐心等一下吧——也不知道為什麽,殿下這次只是出了一劍、卻衰竭得厲害。”
想起了那一日真岚那一劍,那笙顫了一下:“嗯,那一劍實在吓人……”
那笙郁悶地伏下了身,抱着膝蓋,無聊地搖晃着身體:“我……我總是覺得害怕啊!那個時候的臭手…變得不象他了……反而象…象……”
她努力回憶着,忽地擡頭,眼神驚惶:“象我在那面鏡子上看到的東西!”
“那面鏡子?”赤王吃驚的反問。
“嗯!”那笙不再搖晃身體,全身緊繃,睜大了眼睛,“你不知道,在星尊帝地宮的寝陵裏有一面鏡子!我……我在那個鏡子上……看到了……看到了……”
她遲疑了許久,最終嘆了口氣,身體軟了下去:“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說。”
赤王詫異的看着這個佩戴着皇天的少女——一直以來,她都不知道為何只能和帝王之血呼應的皇天神戒,居然會接納了這樣一個異族少女。看來,這兩者之間,的确也是有着深厚的宿緣吧?就如她居然可以進入星尊帝的寝陵,看到一切一樣。
那笙繼續喃喃:“不過那個時候,臭手一定也看見了吧……所以臉色才會變得那麽難看。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拉下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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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岚皇太子也變了臉色?赤王一驚,隐約覺得不安。
“沒事,再過幾天皇太子應該就可以恢複了,”她只好這樣安慰那笙,輕輕撫摩她的肩膀,“很快就能帶你去葉城,解開下一個封印了。”
“葉城!”那笙眼裏露出了興奮的光——那是雲荒最繁榮的城市,她在中州時候就已經聽說過,早已神往了多年。
那裏,不僅有她需要解開的第四個封印,更有無數新奇熱鬧的東西。
“哎呀!讓臭手快點好起來吧!”她跳了起來,急不可待,“我等不及啦,三天後他如果還不能走,我來把他打包帶上路也行!”
“呃……”聽到堂堂的皇太子被如此輕視,赤王也是有些尴尬。
然而,話音未落,水流忽然起了變動,仿佛有什麽在水底潛行而來。那笙立刻扔下了紅鳶,歡喜地跳了起來,迎上去:“炎汐,是你來了麽?”
——這幾日她呆在鏡湖水底,雖然無法進入無色城也無法留在複國軍大營,但每日裏炎汐總是會抽出時間來看她,以免這個天性活潑的少女無聊。
然而,那急遽卷來的水流卻是出乎意料的強大,在一瞬間就把那笙掀翻在地!紅鳶也是好容易才穩住了身形,擡起頭,忽然就愣住了,兩人同時脫口而出:“龍!”
鏡湖的水忽然變得詭異,急速地湧動,繞成了一個無形的漩渦,仿佛龍卷風一樣從遠處席卷而來。那個漩渦在她們面前停下,那笙驚駭地擡頭——身周的魚群早已遠遠避開,頭頂的水裏浮動着一條巨大的金色的龍,目光炯炯地凝視着她們,微微擺了擺尾巴致意。
那笙看着這條在蒼梧之淵見過一次的龐然大物,吃驚:“咦,你……你來這裏做什麽?”
不會是來找空桑人麻煩的吧?——然而,龍神沒有回答她,只是看着紅鳶,低沉的語音回蕩在萬丈水下:
“赤王殿下,我想見你們的皇太子真岚。”
虛無的城市裏一片寂靜。
從鲛人鏡湖大營回來的冥靈戰士一回到城市,就重新分解為虛幻的靈,紛紛歸入了一望無際的白石棺中,積聚靈力準備進行下一輪的戰争。諸王紛紛安靜退避,不敢驚擾疲倦歸來的皇太子,連一貫喜歡訓導皇太子的大司命都捧着辟天長劍離開。
斷臂支着腮,頭顱正在金盤裏小憩,眉間有極疲倦的神色——
不止是因為那一劍帶來的力竭,更因為心力的交瘁。幾日之前,他剛剛做出了那樣的選擇:讓海皇跟随妻子而去,自己帶領軍隊前去支援複國軍鏡湖大營,擊退來犯的靖海軍團……将所有該做的都做完後,随着那一劍的揮落,他只覺全身的力量也随之消失。
如果能一直這樣睡下去就好了……真希望就一直這樣睡着,什麽事也不去想,不要再去面對那數不盡的國仇家恨、社稷蒼生。
那些東西,其實和他又有什麽關系呢?——他不過是西荒的一個牧民少年。
“快逃!”睡夢裏,忽然有一個聲音響起,恐懼而驚慌,“快逃啊!”
——是誰……是誰呢?那樣的遙遠而熟悉。
“真岚,快逃!快逃!”那個女子的聲音在耳畔,居然是在呼喚他的名字,絕望而恐懼,“帝都裏的那些人來了!不快逃的話……不快逃的話……”
話音截然而止,他看到一條白绫勒住了那柔白的咽喉!
“母親!”他終于看清了那張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失聲驚呼,返身狂奔——垂死的人卻張開了手掌,拼命搖晃,面目扭曲:“快、快逃啊!真岚!如果被抓回去……如果被抓回去的話,你、你就會被…永永遠遠的……鎖在上面……”
那只手終于無力地垂落,母親的眼睛永遠阖上。
少年的他在西荒的黃沙瀚海裏狂奔,恐懼、憤怒、悲哀、絕望,一重重的逼來,和身後追兵的馬蹄聲一樣得得近在耳畔。不行,一定要逃,一定要逃!不然的話……就會被抓住,就會被永永遠遠的……鎖住。
然而,不等他逃離,一條鎖鏈從天而降,死死将他扣住,拖向了那些追來的魔鬼——他極力掙紮,卻絲毫無法撼動那條黃金打造的鎖鏈。
終于,還是逃不了麽?
那一剎,他絕望地想:逃不了的話,那就做一個無知無覺的活死人吧!
然而,時空在瞬間變幻,他已然置身萬丈白塔的頂端,奢華盛大的婚禮正在舉行——那一瞬,他看到了那條黃金鎖鏈另一端系住的人:那個和他擁有共同命運的貴族少女。
她靜靜地低垂着頭,珍珠面幕罩住了眉眼,宿命的黃金鎖鏈沉重地纏繞着她,她并沒有掙紮,被一寸寸的拖着,來到他面前,看起來如此柔弱又如此寧靜。
他看着自己命定的妻子,忽然冷笑起來:原來,你也和我一樣,是逃不了的麽?
那個瞬間,他卻看到她霍然擡起了頭——她的眼眸在面幕後亮如星辰,絕決而果斷,全無他想象中的那種柔弱。
“我要先走了。”她對他微微一笑,毫無預兆地、她一仰身,輕飄飄地飛出了塔頂漢白玉的欄杆,在萬衆驚呼裏向着大地墜落!
“不!”他失聲驚呼起來,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試圖拉住那個堕天之人——然而,衣袖從他指尖斷裂,她飛速地墜落下去,嘴角尤自噙着一絲微微的笑意。
“不!”他嘶聲低呼,死寂的眼眸因為震驚而雪亮。他眼睜睜地看着黃金鎖鏈那一端的人墜落向萬丈大地,宿命堅不可摧的鎖鏈在瞬間铮然斷裂!
千重雲氣萦繞着她,凜冽的天風吹着她的衣袖,獵獵飛揚,讓她看起來仿佛一只展翅飛去的白鶴——她、她居然……居然掙脫了?居然逃掉了!
原來……她和他,畢竟不一樣!
夢裏的景象開始紊亂,無數記憶的碎片開始不受控制地湧出,排列成難以解讀的種種方式——百年前,她高高舉起他的頭顱,在即将淪陷的帝都城頭對着子民高呼;九十年前,赴死的前夜,她在紫宸殿與他告別;幾十年來,在這個虛無的城市裏,她和自己說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