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冤孽重
是年冬日,天降大雪,戚文姍難産,好容易把沈府第二個千金沈靈犀帶到這個世界上,卻看見接生的莫婆子神色難堪,欲言又止。沈夫人百般追問,得知自己這次生産傷了元氣,以後恐怕子嗣艱難。戚文姍又急又痛,直接昏了過去。
等沈夫人醒來,顧不得親近剛剛産下的愛女,急切把身邊的大丫鬟青秀叫到身邊,拉着手,語重心長地叮囑:“我這輩子是沒有指望了,你今夜就去伺候老爺,等來日生了公子,我做主擡你為妾!”
青秀雖說羞怯難當,卻也拗不過夫人,當晚穿了一身桃紅的新衣裳,裝扮得千嬌百媚,又頂了一張紅帕子便要做新娘。
沈恩顧素來是一根筋直腸子的脾氣,聽了夫人安排并不推脫,只是原本感念老泰山恩德,如今又添了夫人的恩義,暗自記在心底,說等來日湧泉相報罷了。
主意既定,沈恩顧自顧喝了三杯酒壯膽,徑往新人房裏去了。到了房裏,看見青秀明豔動人,風情勝過往日百倍,沈恩顧倒也情動,抱着美嬌娘就要到床上翻雲覆雨。
屋外寒風凜冽,屋內卻春意正濃,紅绡賬裏,燈影幢幢,此中旖旎無限,可沈恩顧未等解開新人的绫羅裳,忽然跳下床來。
青秀顧不得嬌羞,關切尋問:“老爺怎麽了?”
“我好似聽見夫人在哭。”
青秀氣結,這新房是夫人特意選的,離正房的院子可百丈遠呢,哪裏就聽見夫人在哭?
不等她開口相勸,沈恩顧已經胡亂拾起衣裳披在身上,急匆匆出了門去。
話分兩頭,說戚文姍和沈恩顧做夫婦六載有餘,丈夫莽夫出身,再也不會說什麽甜言蜜語,只是一味平日裏過日子時捧着、疼着、寵着她,她倒也不覺得怎樣纏綿恩愛,可今日,生女本來就傷了她身子的根本,晚間夫君卻不能陪在身邊安慰,卻是和他人洞房,心中怎麽都不是個滋味。
戚文姍不待他人相勸,自己默背了一通女誡。好容易背完,心思半點不得寧靜,兩行清淚不自主順着臉頰滑了下來,她也不取帕子,拿袖子胡亂在臉上一抹。
身邊伺候着的丫鬟青鳶看到,忙勸:“夫人可是哭不得,對眼睛不好,月子裏落下了病,一輩子都難受。”
“誰哭來着?”戚文姍拉了被子遮住臉,“我倦了歇會兒,你把燈熄了,外面守着。”
話音未落,院子裏卻亂了起來,青鳶忙出了屋子,恰看見鄭嬷嬷把沈恩顧攔在門外。
沈恩顧急道:“你只擋着我幹什麽?老爺要去看看夫人怎樣了。”
“哎呦,我的爺,今兒是您大喜的日子,怎麽着也要到了天明兒才能到這兒院子來,別讓人閑話,說夫人是個妒性兒!”鄭嬷嬷張着胳膊,跟個護崽兒的母雞似的,攔着沈恩顧不許進來。
沈恩顧大急,也顧不得許多,抓住鄭嬷嬷的背心的裉子只一提,就輕輕将她放在一旁,直奔正屋而來。
沒等沈恩顧踏進門檻,戚文姍卻已經掙紮着起床立在當屋,把沈恩顧平日裏懸在屋中的佩劍橫在脖子上,臉上沒有一絲兒表情,冷森森開口:“夫君今日要再踏進院子半步,妾身就死給你看。”
“你,你,你不在床上好生養着,怎麽起來了,我就是擔心過來看一眼罷了。”沈恩顧急得真是手足無措,雙手緊握成拳又無處發洩,只好往自己胸前砸去。
青鳶兩廂無奈,只好先賠笑到戚文姍身邊,好生攙扶,卻對沈恩顧道:“爺趕緊到漪瀾居去吧,奴婢們自會好好照顧夫人,老爺不用擔心。”
沈恩顧無奈,頭也不回地去了,到了漪瀾居心中仍是憤恨,嘟嘟囔囔道:平日裏真寵殺了你,好大氣性兒!真沒見過拿自個兒命要挾男人納妾的。今日,爺便成全你,如你心願和別的女人洞房就是。
他想罷,擡頭見青秀也未敢自去歇息,怯怯立在屋裏,拿一雙水光潋滟的明眸偷偷瞥了過來。沈恩顧打橫抱起青秀,把人往床上一抛,也不再斯文細致,只把青秀的羅裳全都撕扯開來,望着眼前佳人臉頰緋紅如霞,嬌軀卻盈盈一段白玉似的誘惑,便要提槍上馬。
誰料軟玉溫香在懷,沈恩顧竟然提不起半點興致,折騰半晌,一腔惱恨再也發洩不出。
青秀本來緊閉了雙眸承受,可是等了半日,該來的卻也未來,正無措間,忽而感到沈恩顧拿住自己的小手,握住了溫熱的一團。
因戚文姍早已有心,青秀一年來都是貼身伺候在兩人房裏,卻也不是半點人事不知,既然許了終生,也只好含羞帶怯幫助沈恩顧撫弄,結果用盡了渾身解數,卻只是讓自家老爺渾身冷汗涔涔……
此話真真是沈恩顧一輩子的羞恥,再也不能為外人道。如此三日,青秀哭哭啼啼尋了夫人,求恩典悄悄到靜寧庵出家去了。沈恩顧自有這般遭遇,也是心冷如灰,一個人讪讪住在外書房裏住了,直等到給二千金沈靈犀辦了滿月宴,才搬回正院。
說來奇怪,至晚間,沈恩顧剛近了戚文姍的身子,竟好似一點火星子挨了幹柴又燒着了一般,重振雄風不讓曾經。二人昏天胡地罷了,沈恩顧拍拍胸脯道:“僥幸僥幸,原以為就此不中用了,誰道天可憐見,還有今日!只是夫人,今後再也不要讓我去禍害別家姑娘了。”
戚文姍也自驚疑不定,心中說不清什麽滋味,到底如放下了千斤巨石般暗自輕松。夫婦二人自此再也不肯提起納妾收房的話頭。
沈恩顧因為膝下無子,又不耐煩聽外人議論,有心悄悄抱養一個孩子,卻又挑剔非常,抱來後,諸般不如心意。後來他竟異想天開,把沈靈犀當做男兒來養,日日扮作男裝帶在身邊,出門別人問起,都讓稱作沈大公子。
親近些的同僚隐約聽說靈犀是當年戚文姍的貼身丫頭青秀所出,生下來後青秀受冷落後出家,孩子就記在戚文姍名下。而正經嫡出的沈家二小姐對外只說身子骨從小就弱,在家庵裏養着。
因為這段傳言,月華城裏的茶樓也平白多了許多故事。有人甚至寫了個話本子,只說原本少爺是夫人所出,二小姐才是丫頭所出,那屋裏的丫頭卻趁着夫人産後虛弱,買通了産婆,将兩人的孩子換過,一直等事發,卻是丫頭和二小姐都被責罰關在家庵裏面去了。
話本子寫得極其異想天開,算是名噪一時,勾的許多閑極無聊且又八卦的婦人明裏暗裏跑沈府去探口風。
可沈恩顧聽說後從來只是笑笑,戚文姍自然也知道沈恩顧心中郁郁,初時倒也由着夫君胡鬧。那青秀已然是方外之人,沈家子嗣的真真假假,最終雲裏霧裏,到底是無人分說清楚。
……
等沈靈犀長到十二歲上,正是身材挺拔,英姿飒爽,一雙點墨似的杏眼裏透着精靈古怪;針黹女紅全然不會,溫柔婉約絕不沾邊;琴棋書畫小有所成,只可惜書畫琴曲皆恢弘大氣,被師傅稱贊胸中大有丘壑;一心喜歡騎射功夫,又學了紮實的武藝;手上是厚厚的繭子,渾身落了好幾處傷疤……
因沈靈犀早早另尋了院子居住,無非早晚問安,平日裏都不在眼前,戚文姍倒是眼不見為淨,素日并不介懷。
忽一日,戚文姍在上香的路上聽人閑話,說:京中沈大公子和辰王世子起了争執,一拳下去,竟把世子颚骨砸裂,太醫說要養三個月才能康複……辰王世子因進食不便,現消瘦如柴,辰王妃哭哭啼啼要辰王為世子讨還公道,辰王卻道孩子們之間的争執,鬧大了沒得讓人笑話……
“阿彌陀佛,這辰王果然不負盛名,素來最是溫和慈善的,真讓人由衷敬仰,”戚文姍回來和鄭嬷嬷閑話,拿着茶盞嘆息,“只是不知道這沈大公子是誰家孩子,小小年紀和人争執就敢下恁的重手,想來是個沒家教的。好好打聽了,咱們家兩個姐兒過兩年也該議親了,千萬別落到這戶姓沈的人家……”
話沒有說完,戚文姍忽而打了個寒顫,手中捧着的茶盞咕嚕嚕滾落在地上,潑得自個兒掐金絲繡着紅牡丹的裙面上都是水珠。戚文姍卻顧不得擦拭收拾,只問:“鄭嬷嬷,我剛才說的是誰家。”
鄭嬷嬷也變了臉色,額上霎時一層密密的汗珠,呆怔怔半晌才讷讷回道:“沈家。”
主仆二人對視一眼,都不寒而栗起來。終于等到下人來報,說沈靈犀回家,戚文姍命人立刻叫到跟前,問:“是你把辰王世子打了?!”她問得聲厲色荏,心裏卻懼怕得不行,只求菩薩保佑是虛驚一場。
沈靈犀詫異,大眼睛忽閃了兩下,問:“娘,是不是墨痕和你嚼舌根?其實也怪不得孩兒,只因為世子劉昭打趣孩兒生得俊俏,像戲臺上的美嬌娥……哎,娘,你這是怎麽了?”
戚文姍臉色煞白,淚珠兒撲簌簌滾落下來。伸了手指着沈靈犀,張開口半晌卻吐不出一句囫囵話來,直挺挺往後倒去。
這正是:閑話古今緣起長,都為兒女半生忙。冤孽深重誰能解?慈母青絲忽成霜。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