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何冉站起身,疾步朝病房外走去,“我自己靜一下。”
蕭寒想要伸手攔她,何冉人影已經迅速消失在門外,他的手只抓到了一團空氣。
霎時,空蕩蕩的病房裏只剩下他一個人。
視線漫無目的地看着四周,刷得蒼白的牆壁顯得太過清冷,就連身下一塵不染的白床單也沒有生氣,令人的心情也變得糟糕。
等了十分鐘,何冉還沒回來。
蕭寒開始擔心,準備下床去找。
正要坐起身,走廊遠處傳來一陣高跟鞋的聲音。
蕭寒仔細聆聽了幾秒,辨別出那不是何冉的腳步聲。
自然也不是護士們,在醫院這種安靜的地方工作,不能穿會發出噪音的鞋子。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停在蕭寒的病房前。
一個貴婦打扮的女人推開門走了進來,她面目冷豔,看起來有幾分眼熟。
女人直直地朝着蕭寒走過來,站在病床前,居高臨下地打量着他。
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盛氣淩人的氣息與韓嶼如出一轍。
蕭寒心裏已經猜到個大概,就聽那女人冷冰冰地說:“我是何冉的母親。”
距離蕭寒消失已經是第五天。
何冉終于停止了每天打無數個電話、卻都毫無例外收到關機提示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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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隐約能猜到蕭寒為什麽離開。
那天晚上,何冉拿着熱水壺回病房。
走到門口時,竟聽到楊文萍咄咄逼人的聲音從裏傳來。
何冉不知道她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什麽時候來的。
楊文萍與蕭寒的對話她也只聽到了一小部分。
“情情愛愛暫且都不談,我就只問你一句話,如果我把女兒交給你,你以後要怎麽擔負她的醫療費?”
“別怪我說話不好聽,就算你傾家蕩産,也治不好她的病。”
何冉推開門進去,腳步聲很輕,悄無聲息地走到兩人身後。
楊文萍轉過身看着她,閉上了嘴。
何冉垂下眼眸,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她将開水瓶放在桌面上,下了逐客令:“他現在需要休息,你先請離開吧。”
楊文萍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也沒有多說什麽,轉身揚長而去。
她尖銳的高跟鞋留下一連串的回音,在走廊裏無限回蕩着。
楊文萍走後,何冉若無其事地坐下來,倒水喝。
蕭寒躺在床上,臉上沒有太多情緒,沉默不語。
“她說的那些我根本不在意。”何冉将一杯白開水遞給他,表情淡淡的,“所以你也不要在意。”
當時蕭寒只是安靜地接過水,沒有說話。
第二天醒來時,何冉發現自己睡在蕭寒的病床上。
而他已經不告而別,什麽都沒留下。
何冉回到醫院後的治療并不順利,甚至一度陷入了瓶頸。
藥物過敏是這其中最痛苦的一次經歷。
那天午後,她照常在病房裏輸液。半瓶藥水打完後,身體突然感覺到強烈的排斥與不适。
那是一種真實的面臨窒息的感覺,混沌中有人在用力掐自己的脖子,她卻一點掙紮的力氣都沒有。
呼吸變得越發困難,胸腔裏膨脹得幾乎要炸開,她仿佛能看見靈魂正在緩慢地抽離自己的身體。
不過幾分鐘的時間,身下的床單就被何冉的汗水浸透了。
終于有護士發現了她的異常,淩亂的腳步聲和呼喊聲從四面八方奔赴而來,那些聲音太過嘈雜,踐踏着她的每一條神經。
迷迷糊糊中何冉感覺到有人将氧氣罩戴在她的臉上,身子就像被從水底救起,她終于有了大口呼吸的力氣。
白花花的身影不停地從她費力睜開的一條眼縫前晃來晃去,帶着強烈的催眠效果。
何冉想自己一定是産生幻覺了,不然怎麽會看到蕭寒站在磨砂窗戶外焦急地看着她。
她的視線模糊不清,眼前産生了好幾個重影。
憑着僅存的一絲力氣,她顫顫巍巍地朝那些蕭寒們伸出手,幾秒後又頹然垂下,她暈了過去。
并沒有過去太長的時間,何冉就恢複了意識。
睜開眼睛時,氧氣機已經被取下。
她手背上紮的針換了另外一種藥,身體的不适感也在慢慢消散。
就跟經歷了萬種劫難的人一樣,何冉從不曾像此刻這樣憔悴過,臉色蒼白得發青。
守在一旁的護士告訴她這是藥物過敏的正常反應,不需要太過擔心。
從這位護士的口中何冉得知,蕭寒剛剛确實來過,但在她情況穩定下來之後就離開了。
何冉麻煩護士幫她把桌子上的手機遞過來。
也許是因為渾身沒有力氣,她竟覺得手中這塊幾寸大的金屬變得沉甸甸的。
毫無意外,蕭寒還是處于關機狀态。
何冉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即使知道他很有可能不會收到。
“我有話跟你說。”
薛醫生将今天的突發狀況彙報給楊文萍,吃過晚飯後,楊文萍來醫院看何冉。
知道蕭寒的突然離開與她脫不了幹系,何冉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面對她的态度更加冷淡。
楊文萍倒是極有耐心地在她的床邊坐了很久,或許是心懷愧疚,她始終一言不發,只是不停地給何冉倒水喝。
直到何冉準備休息了,楊文萍才不得不起身離開。
走到病房門口,她駐足良久,幾番猶豫後又折了回來。
何冉嚴嚴地蓋好一層被子,背對着她。
楊文萍盯着她的後腦勺,低聲開口:“你到底是我的女兒,我不能放任你不管。”
何冉一動不動,罔若未聞。
楊文萍繼續說:“你現在就好好配合治療,別想其他事,趁這個機會徹底斷了吧。”
話說完之後半晌沒有得到回應,楊文萍無聲地嘆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兩天後。
何冉在草坪上散步時終于等到了姍姍來遲的蕭寒。
下午三四點的陽光懶洋洋的,何冉坐在石凳上,寫生對面的一剪寒梅。
她戴着口罩和帽子,全身上下都包裹得嚴嚴實實,只有抓着炭筆的手是暴露在空氣中的。
蕭寒默默地坐在何冉身旁,只安靜地看着,不忍打擾她。
如果他也有一雙會畫畫的手,他最想定格在畫面中的是她畫畫時的樣子。
直到太陽快要落山,何冉才将素描本合上。
她轉過身看向蕭寒,緩緩嘆了口氣,“你來之前為什麽不說一聲,我沒戴假發。”
蕭寒伸手幫她正了正頭頂的帽子,“沒必要,這樣挺好。”
何冉摸了一把自己的臉,愁眉不解:“我是不是變醜了?”
她嘆氣不止:“唉,人一生病,臉上的色素沉澱就都出來了。”
蕭寒語氣不變地說:“沒有,別瞎想。”
何冉看向遠處,目光放空,不知想着什麽。
過了一會兒,她毫無預兆地問出:“蕭寒,你要放棄我了嗎?”
蕭寒微怔,爾後視線不着痕跡地從她臉上移開。
何冉接着問:“說得直接一點,你是不是要甩了我?”
蕭寒皺着眉頭,幾秒鐘後才說:“沒有。”
何冉輕笑:“可你現在并不是像沒有的樣子啊。”
蕭寒抿着唇,目光黯淡下來。
他說不出話的時候總是這個表現。
何冉看似不經意地問:“你什麽時候回北京?”
蕭寒答:“一個星期後。”
話題又被她繞了回去:“這會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嗎?”
“……”
等了半晌都沒有等到他的回答。
何冉勾起嘴角,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所以,你被我媽說服了?”
“小孩……”蕭寒艱難地開口,聲音低啞:“我們都希望你健康。”
“包括我健康以後要嫁給另外一個男人?”何冉不屑地笑笑,“蕭寒,你不會天真地以為等我出院之後,我們還有機會在一起吧?”
蕭寒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眉宇間得溝壑擠壓得更深。
“你真的做好這個思想覺悟了嗎?”何冉湊近他臉邊,聲音放得很輕,“即使以後抱着我的是另一個男人,你也可以安之若素?”
“以前我的目标是給你更好的生活。”蕭寒的聲音仿佛深陷進泥潭之中,每一個字都被束縛得無比沉重,“可現在,我唯一的願望是你健康平安。”停在這裏,他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将後面的話說出來:“無論在誰身邊。”
“你真是無私偉大。”何冉冷笑幾聲,坐回原位。
她嘆了口氣,幽幽道:“可是我做不到怎麽辦?”
蕭寒遲滞了許久才說:“你還年輕,以後會遇到比我好的。”
何冉淺薄一笑,“恐怕我遇不到了。”
她擡起頭望向蒼穹,今天的天空顏色格外淡,沒有一朵雲,也沒有一絲風。
長長嘆了口氣,何冉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知道我為什麽早熟嗎?”
“別人的二十歲,或許就是我的一生。”回想起往事,何冉不禁彎起嘴角,“所以我應該趁自己還活着,走更多的地方,嘗試更多的事,以及……放縱自己去愛一個或許沒有結果的人。”
“蕭寒。”她轉過頭看着他,須臾淺笑,“就算知道會有比你好的,但我做不到。”
“我的一生太短,只夠愛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你,只有你,該說你幸運還是不幸好呢?”
說完的同時,何冉被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屬于蕭寒的味道充斥了她的整個鼻腔。
他的雙手緊緊地捆在她的腰間,因為太過用力,受了傷的手臂超負荷地發着抖。
蕭寒身上的衣料質地低劣,何冉觸碰到的地方堅硬又磨損,但她比任何一刻都更貪戀這個擁抱。
許多想說的,還沒說出口的話,她都能從這個微微發抖的擁抱裏感受得到。
不知過了多久,蕭寒壓低聲音說:“聽醫生的話,你會好起來的。”
何冉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蕭寒,我想聽的不是這一句。”
她輕吞慢吐,如同呓語,“帶我走。”
蕭寒的手覆在她腦勺後,一遍又一遍地撫摸,“對不起。”
“也不是這一句。”
“對不起。”
“蕭寒,帶我走。”
“對不起。”
何冉無聲冷笑,從他的懷抱中脫離出來,“我掏心掏肺說了這麽多,你就只有這三個字?”
蕭寒喉結滾動了一下,面色灰白。
一陣風卷走地上枯萎的落葉,蕭蕭索索,就連枝頭那頂傲梅也在瑟瑟抖動。
何冉臉上笑意不複存在,她站起身,用自己能使出的最大力氣将手中的素描本砸在蕭寒身上。
“蕭寒,你是個懦夫!”
她不再猶豫,丢下這句話就決然地離開。
黃昏的餘晖将蕭寒的影子拉得很長,他久久地站在原地,被刮骨的風吹成了一座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