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梁邱和蘭筠見面這天,蘭筠破天荒地親自把家裏打掃了一邊,衣着整整齊齊,神情之肅穆,氣氛之莊嚴,讓梁邱感覺自己是在上朝。
“這是什麽?”蘭筠從梁邱手裏扯來幾張黑白的報紙,“還有紙質資料呢?”
打開報紙一看,上方“桐樟日報”四個大字帶着些微熟悉感。
念小學的時候,班裏老師帶着學生外出體驗生活,蘭筠還親手賣過日報。
報紙下方的時間顯示是十年前。
十月三日。
看見日期,蘭筠一怔。
內心莫名湧起一陣恐慌。
不安的情緒驀地包裹住她。
“我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這份報紙,十年前的報紙可不好找呢。”梁邱往沙發上一坐,翹着二郎腿,“打開看看吧,第三頁左下角有則新聞,這是黎柘身上那些事情的開端。”
蘭筠很快就找到梁邱說的那則新聞,只有一小段,非常不起眼,如果不是新聞愛好者一則一則地浏覽,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則新聞——
【平沿縣山體滑坡致兩人死亡】
死去的人是一對夫婦,事故發生的時間在十月一日晚上十一點。
平沿縣是桐樟市數一數二貧窮的小縣城,縣城裏面還好,山裏卻早已就沒怎麽住人了,夜晚根本不會有人經過,所以這對夫婦的屍體是在十月二日上午才被發現的。
悄無聲息地,兩條生命就這樣消失了。
蘭筠心裏冒出一個非常糟糕的猜測,下意識地,她手微微發抖,“你給我看這個……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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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得到。”梁邱語氣平穩,盡量不讓自己影響到蘭筠的情緒,“這對夫婦就是黎柘的父母。”
蘭筠的手抖得更加明顯,連輕飄飄的一張報紙都捏不住,任它飄落到地上。
“十、十月一日晚上……”她哽咽地喃喃,“十月一日晚上……”
梁邱不知道她為什麽重複這個時間,只想着長痛不如短痛,一口氣把查到的內容全部抖落出來:
“十年前,黎柘為了上大學來到S市,因為長得帥,他很快就被星探發現了。但是黎柘本人成績優異,又有一個做建築設計師的夢想,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那家經紀公司的邀請。
然而這位一看就是偶像臉,長得帥的雖多,長得這麽帥的可不多見,經紀公司當時又沒什麽拿得出手的藝人,所以一直派人纏着他,甚至喪心病狂地跟蹤他。”
蘭筠安靜地垂着頭,對這件事毫不意外。
當時黎柘跟她提過這事兒,還說要是那人再跟着他,他就打算去報警了。
後來到底有沒有報警蘭筠也不知道,因為兩人聊起這個只是當玩笑一樣地随口一說,都沒太往心裏去。更何況黎柘一個大男人,對方又沒什麽惡意,她并不怎麽擔心。
“後來,在十月二日那天,經紀公司的人發現黎柘大中午的突然跑去機場,接下來好幾天都沒再在S市看見他。他們向黎柘的同學打聽,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他的消息,這時候他們才意識到,黎柘可能出事了。”
前因後果聯系起來,蘭筠心裏仿佛被剜了一般空蕩,手指緊緊抓着沙發墊上的絨毛。
當年黎柘突然消失,蘭筠的第一反應也是他出了什麽事。可他電話分明能夠撥通,就是打死不接,問以前桐樟的同學,也完全沒有他的消息。
後來蘭筠厚着臉皮去找黎柘的輔導員,輔導員卻說黎柘是請過假的,原因是家中有事。
因為能上S大的學生都是安分守己的好學生,所以輔導員對于請假的原因包容度比較高,如果學生說家中有事,出于對學生隐私的尊重,輔導員一般不會刨根問底。
知道黎柘沒事,蘭筠放下心來,怕太打擾他,也沒再打電話,連發消息都是小心翼翼的。
她就這麽等着,等着。
等來了黎柘休學的消息。
再給黎柘發微信,她已經被拉黑了。
所有的聯系方式全部都成了單方向,電話打過去也變成了空號。
這個人就像憑空消失一般,杳無音信。
再等着等着,就等來了黎柘出道的消息。
一腔暧昧與期許,全變成了惱怒。
“黎柘出事,對于經紀公司來說是一個機會——你不要瞪我,這是那個公司的高層說的,又不是我說的——反正他們就緊急讓人去桐樟找黎柘了。”
梁邱說:“桐樟那麽大,他們也不能沒頭蒼蠅似的亂轉,就直接去黎柘身份證上的地址找他。說來也是巧,黎柘身份證上的地址——就是平沿縣,那個什麽鎮幾村幾隊的,是黎柘出生的地址,後來他們一家子都搬離那邊,也很少回去。但是當時黎柘父母剛去世,也不知道為什麽黎柘就一個人跑回老家,村裏人少,拉着鄉親們一問就找着他了。”
頓了頓,黎柘繼續道:“除了這個,鄉親們還透露說,黎柘是為了逃債才跑回老家的。”
“逃債?”蘭筠終于有了點兒反應,茫然地問,“為什麽要逃債?我……我雖然不是很清楚他家的情況,但是……黎柘看起來不像是窮苦人家的小孩……”
“也不能說窮苦吧。”梁邱說,“黎柘小時候是個留守兒童,父母都外出打工去了,留下他在山村裏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也不能說生活困難,但絕對算不上富裕。大概十一二歲,黎柘該念初中了,父母才把他接到城裏去。當時……他家裏依然就那樣吧,能夠得上一家三口的日常開銷,不算拮據,但絕對沒有多餘的錢存下來置辦不動資産,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黎柘他爸後來創業開公司的錢全是找朋友借的。”
蘭筠:“……債是這麽來的。”
“對。”梁邱應道,“公司開起來做得不錯,所以黎柘高中的時候家裏應該還算寬裕吧——我記得你說你和黎柘是高中的同學?那就對了,高中的時候你當然不會覺得他家裏窮。反正……後來慢慢變好吧。但是公司的時間畢竟短,債務沒還清,又不斷有新的債務,所以黎柘他爸媽這一去世,确實給他留下了很多債務。”
“所以經紀公司就靠這個說服他簽約。”後面的事情蘭筠能猜得差不多,便輕聲道,“幫他還債,但條件是替公司打五年白工。”
“恩,差不多吧。”梁邱點頭。
其實當時經紀公司趁人之危,為了讓黎柘別無選擇,說了很多威逼利誘的話。
不過這些梁邱沒打算告訴蘭筠,免得她更難受。
黎柘的父親白手起家,沒有任何資産,借債找的都是關系還不錯的朋友。
事情一出,那些朋友其實都沒有逼迫他,但黎柘自己心裏是愧疚的。
再加上經紀公司黑心腸,悄悄地在底下使手段煽風點火,有幾個債主的妻子本來就心生不滿,被那麽一煽動,便找到黎柘去鬧。
陌生人鬧也就罷了,熟人去鬧,更讓黎柘難堪。
十七歲的黎柘血氣方剛,遇上這種事,感到極度屈辱,便答應了經紀公司的條件。
靠自己還債,總比日日被人戳脊梁骨要好。
“總之事情來龍去脈就是這樣了,”梁邱說,“你還有沒有什麽想問的?”
蘭筠端起桌上已經涼透的白開水,仰頭喝了一口。
冰涼的水劃過喉嚨,有些刺骨的疼痛。
半晌,她才問:“黎柘現在還有什麽親人嗎?”
“父母雙亡,爺爺奶奶也在他高中的時候去世,他父親又是個獨生子,所以父親這邊是沒什麽親戚了。母親這邊倒是有個舅舅,不過關系不好,好像因為他外公外婆特別重男輕女,早早地就已經和他母親斷絕來往。”梁邱說着也有些感慨,嘆了口氣道,“這麽數下來,三代以內也就只有斷絕了關系的舅舅和外公外婆。”
“也就是說,他一個人。”蘭筠低頭掐自己的手指,力道太大,好幾處被她自己掐破了皮,語氣卻寧靜得不正常:“他一個人……這麽多年。”
“恩。”梁邱确實不知道說什麽好,只好低低地應聲。
想起以前他內心其實還有點看不起這種偶像小鮮肉,更看不起追星的蘭筠。
沒想到黎柘背後竟有這樣的故事,也是頗令人唏噓。
蘭筠沉默了很久。
就在梁邱想要起身告別的時候,她忽然開口道:“他是十月一日晚上十點跟我表白的。”
梁邱一愣,“什麽?”
“我永遠都記得。”蘭筠輕聲說,“他說,選一個假期表白,以後每一次紀念日我們都可以一起過。”
“!”
梁邱的第一反應是:黎柘他媽的還給你表過白?!
但是此時顯然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梁邱細想了一下,訝然道:“你是說……他父母去世的那天晚上,他正在給你表白?”
蘭筠閉上眼睛,內心苦澀至極,以至于連哭都不能。
只能咬着唇勾起嘴角,像是對自己無聲的嘲笑。
……作為一個旁觀者,梁邱感覺自己快被虐死了。
快被黎柘虐死了。
還有一件事,梁邱瞞着沒和蘭筠說——
黎柘的母親在十月一日當晚并沒有立即死亡,大概是還有最後一點意識的時候,她給黎柘打過電話。
打了三個,全部都沒有接。
本來梁邱只是不想讓蘭筠知道這些太折磨人的細節,現在卻猛地有些後怕。
——要是讓蘭筠知道,就在黎柘給她表白的時候,他瀕死的母親還在拼命給他打電話,而他一無所覺,甚至沉浸在給心上人告白的喜悅裏……
蘭筠會怎麽想?
她該會多絕望。
“他說他不配……”
蘭筠喉嚨梗得難受,微微仰頭才能發出聲音——
“原來他是這個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1-14 00:16:34~2019-11-15 01:28: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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