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房間內陷入一片沉寂。
黎柘還是那副隐忍的模樣，被吼了也沒說什麽，默默地重新在那張單人沙發上坐下。
他兩只手肘支在膝蓋上，手裏拿着手機，一張臉就在屏幕上藍色光亮的映照中，面色顯得幾乎有些沉郁。
蘭筠本來不想看他，卻又忍不住瞥他一眼。
——這種時候還玩什麽手機，真是存心給自己找不痛快……
她想起自己剛才玩手機的時候看見的那些評論，頓時滿心煩躁。
今晚的事，因為當時觀衆實在太多了，節目還是直播，所以絕不可能壓得住，早在幾個小時之前，這事兒就鬧上了熱搜。
這會兒排名前三的熱搜分別是：#黎柘被粉絲強吻#、#黎柘粉絲 絕症#、#黎柘胃病#。
三條熱搜裏，前兩條的尾巴後面都跟着個紅得發紫的“爆”字。
然而這些熱搜內容分明都并不是真實的。
黎柘并沒有被強吻，那個女孩兒也并沒有被證實是患了什麽絕症。
嘩衆取寵。
蘭筠洩憤似的再一次使勁兒戳進第一條熱搜。
評論最多的那條微博是個視頻，視頻被剪輯了一下，前半部分是節目直播內容，後面發生意外，節目緊急切入廣告，這視頻裏便把後半部分換成了觀衆拍攝的內容。
觀衆拍攝的部分自然相當嘈雜，中間還夾雜着周圍人的竊竊私語——
“卧槽卧槽，這女的太他媽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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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騷啊穿成這樣……”
“黎柘這一巴掌直接怼臉上了，哈哈笑死老子了！”
“媽呀吓死我了，保安怎麽還沒來……”
“這公司要倒閉了吧？連明星的人身安全都保護不了……”
“卧槽她說她要死了？”
“什麽絕症啊這麽生猛？”
“有點兒可憐啊……”
“這他媽可憐？！”
“其實要求也不過分啊，都要死了，臨終陪伴一下也沒什麽吧？”
“別鬧別鬧！看看黎柘說什麽！”
“……這恐怕不好回應吧？”
“黎柘說送醫院！”
“送醫院送醫院！看來是病得不輕！”
“黎柘是個聖父吧？這種人還不怼死她？”
“黎柘剛剛還拉了她一把……”
“今天這事兒得在熱搜挂三天哈哈哈！”
……
聽視頻裏的聲音，當時現場觀衆大多數其實還是站在黎柘這一方的，畢竟那女孩兒突然沖上去，現場看起來真的非常吓人，大夥兒都以為她是要去刺殺的。
但是網上的聲音就不一樣了。
原本這事兒是粉絲反應最快，先前蘭筠看的時候也有些晚了，但是還是可以看到很多粉絲在譴責主辦方安保做得不到位，想要替自己的愛豆尋一個公道。
然而這會兒，更多的路人看客湧進評論區，風向就完全變了。
幾乎沒有人提到主辦方的責任，大夥兒的目光全被那個女孩的話吸引了過去——
“我快死了……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和你在一起……”
看客們倒也沒有多麽善良，覺得黎柘理應和這姑娘在一塊兒。
他們壓根沒有在意這一點。
起初還有人針對這句話進行讨論，諸如“這姑娘到底有沒有得什麽絕症，是不是炒作博眼球”、“黎柘到底應不應該和這女孩兒在一起，滿足她人生中最後的願望”之類的問題。
輿論發酵以後，這事兒就開始往別的地方讨論：
【現在的小姑娘追星都嚴重到這地步了嗎？生命盡頭，你不想着孝敬父母，卻沒臉沒皮地去求一個戲子？】
【所以說明星效應真是可怕啊，郭嘉就應該限制這些所謂偶像明星的流量，讓他們少禍禍人】
——這種居高臨下的評論，一般是由普通路人發出的。
【黎柘的粉絲群體是什麽邪教組織嗎？現在都這樣了，下一步不會重現當年某天王的粉絲自殺事件吧？】
【說實話，我覺得這種事情明星是要負責任的，什麽樣的愛豆帶出什麽樣的粉絲，還不都是那些被|操控的粉頭幹的好事兒，妖言惑衆的一天天】
【這種不能給粉絲帶來積極正面影響的愛豆真的……踢出圈吧】
——而這一類針對性比較強的，一般就是對頭粉絲們發出來帶節奏的評論了。
蘭筠有一種強烈的無能為力感。
這讓她覺得暴躁且懊惱。
她驟然起身，去冰箱裏拿了一罐啤酒和一罐八寶粥，頓了頓，她又走到吧臺旁邊，看見保溫壺裏有熱水，便把熱水倒入水池，将八寶粥扔進去溫着。
随後，蘭筠轉過身，單手拉開易拉罐，倚在臺子旁邊，仰頭灌進去一大口啤酒。
她沒有開燈，只有客廳的燈光漫過去，印亮她脖子以下的部分，剛好讓她的臉隐在了黑暗裏。
借此，她可以明目張膽地觀察黎柘。
從男人臉上反射的不斷變化的光亮來看，他應該也是在看視頻。
不過和蘭筠方才是毫不避諱地外放看的，而他卻開了靜音。
就那樣看了許久。
也不知道就那麽短短一分多鐘的視頻，他究竟要看多少遍。
喝完啤酒，蘭筠随手扔掉易拉罐，從水池裏撈起八寶粥，扯過帕子擦掉水，擡腳朝黎柘走去。
“別看了。”她兩指捏着黎柘手機的上半部分，餘光瞥到他已經關掉了視頻，正在看評論。
心裏針紮似的一陣刺痛。
說話的語氣便不覺溫和起來，“包傅那邊應該還要等一會兒，你吃點東西。”
黎柘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她遞過來的八寶粥。
或者說，是盯着她拿八寶粥的那只手。
或許是因為作息不規律，蘭筠的指甲大部分時間都處于一種不健康的蒼白狀态，讓人總會擔心她是不是很冷。
然而此時，她手指用力捏着東西，指尖便露出一點淡淡的粉。
瑩潤的，健康的，有活力的，極美麗的顏色。
重逢以來，蘭筠大多數時候都是刺刺的，但是偶爾又會流露出許些溫柔。
就如同此時。
其實黎柘沒那麽脆弱。
他出道十年，剛火起來那段日子頂着流量偶像的身份沒被少黑，比這更難聽的話他看過很多，粉圈混戰起來，散布謠言人身攻擊的，編打油詩甚至P遺照點蠟的，什麽妖魔鬼怪都有。
這算什麽。
但不想讓她看到。
她就像一面光潔無瑕的鏡子，照出如此狼狽不堪的自己。
絕頂自卑，無所遁形。
可是人總是那麽向往自己配不上的東西。
于是只好咬牙忍着，遠遠仰慕。
黎柘用盡全力才忍着沒去觸碰她。
他已經二十七歲了。
這些年跟在他身邊，親眼瞧見他作息的人都曾經有意無意地試探過，他是不是有問題。
一開始還是兩分真心，八分玩笑。
現在，他們大抵是十成十地覺得他有毛病。
只有他自己是知道的。
多少個暗黑無人的深夜，他都空虛到發慌。
可能真有了什麽問題也說不定。
“謝謝。”黎柘小心地接過八寶粥。
頓了頓，他還是補充了一句：“我沒事，不用擔心。”
蘭筠難得地沒有開口嘲諷他自作多情。
包傅回來的時候，蘭筠正好刷到他去探望那個露背姑娘的消息，回頭問：“怎麽樣？”
“沒什麽問題，就一點擦傷。”包傅放下背包，眉間有些郁結，納悶兒地說，“不過我看那姑娘好像真是精神有點問題……起先我還以為她是裝的。”
“要是沒問題也做不出來這種事。”蘭筠語氣淡淡的，“我看了評論，反響還不錯，黑評都被壓下去了，你們經紀人很聰明。”
因為包傅去探病，#黎柘助理探病#的熱搜很快擠了上去，人們的目光被轉移，大多覺得黎柘的人品還是很不錯的，評論變了一個風向，先前的帶節奏的黑評也漸漸少了。
當然這些事也都少不了幕後的操作。
包傅雖然看起來很怕蓉姐，但是蓉姐被誇了，他卻有點兒與有榮焉的意思。
“嗨，”他擺擺手，“蓉姐可厲害了，殺人不見血。”
蘭筠笑起來，“什麽亂七八糟的形容。”
聊着，包傅已經走近來，黎柘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
包傅受寵若驚，脊背挺了挺，連忙說：“都是我應該做的！”
黎柘沒應聲，面上也沒什麽表情，看起來情緒非常低落。
雖然蘭筠一向不喜歡他擺着這幅棺材臉的模樣，但看在今天這事确實比較棘手的份上，她決定還是積點口德，不再損他。
“火鍋已經準備好了，剛剛經理讓人來叫過。”蘭筠說，“走吧。”
包傅這一來一回差不多有一個多小時，沒想到這兩人都還等着他，幾乎不知所措起來，發愣的時候，黎柘已經托着他後背将他帶出了門。
去到餐廳的路上，蘭筠和黎柘都沒開口說話，攪得包傅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明明這兩人剛剛跟他說話都挺溫和的……
“吃火鍋就是為了忘記煩惱，有什麽問題都留到明天再想。”坐在桌前，蘭筠率先開口，随後瞪了黎柘一眼，捏着筷子點點他，“不過你只能吃清湯。”
“好。”黎柘露出笑意。
“這個肥牛也太好吃了吧！”包傅指指自己的碗，被燙得龇牙咧嘴，“人間美味！我可以再要兩份嗎？”
蘭筠點頭，對旁邊小哥道：“再來十份肥牛。”
包傅：“？？？”
十份肥牛，蘭姐可能覺得他看起來像頭豬。
包傅羞愧而罪惡地捏了捏自己的小肚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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