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寧導隔空點了她一下,懶得說話。
“德高望重者對待事物必定一視同仁,”蘭筠開始違心地拍馬屁外兼賣慘,“我敬重您,所以才會通宵不睡跑到大洋彼岸來找您,就是相信您會給所有努力的人一個機會。”
寧導掀了下眼皮。
蘭筠:“至少給他個試鏡的機會,讓他和別人公平競争。”
寧導終于開口:“這機會來得就不公平。”
“如果您是說那些籍籍無名的演員,那真是沒什麽可比較的。因為就算沒有黎柘,他們也沒法來試鏡,所以對他們來說已經不存在公不公平的問題。”蘭筠面不改色,“至于黎柘,他原本也沒資格參加試鏡。可他魅力至此,能讓我這樣的人為他說情,也叫本事,歸根結底還是靠個人,沒什麽不公平的。”
寧導沉默許久。
蘭筠表面泰然自若,實際上緊張得口幹舌燥,生怕寧導嘴裏蹦出個否定詞。
她真是沒什麽能扯的了。
“我倒要看看……”寧導忽然笑了起來,“這個黎柘,究竟能有什麽魅力,能被你這樣的丫頭喜歡。”
蘭筠緊緊揪着褲子的手指驀然松了。
“謝謝寧導。”她站起身,“那我就先不打擾您了。”
“這就走了?”寧導詫異地仰頭,“你這目的性也忒強了。”
蘭筠歉意地笑笑,“趕飛機。”
寧導張了張嘴,還想說點什麽,蘭筠已經微微鞠躬,頭也不擡地轉身離開。
蘭筠其實并不急着趕飛機,梁邱給她訂的回程機票是明天下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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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已經很久沒和別人說這麽多話了,累得慌,迫不及待想回酒店躺一會兒。
然而她只睡到中午,就活生生被餓醒了。
黎柘那小助理給的面包也不知道是什麽做的,吃進去就跟吞了個氣球似的,脹得快也餓得快。
她在床上又癱了半小時,最後還是不得已爬起來找吃的。
剛換好鞋,梁邱的來電适時響起。
蘭筠瞥了一眼,接通電話按免提扔在一邊,彎腰繼續整理褲腳。
“怎麽樣了?!”梁邱的大嗓門兒仿佛把周圍空氣都吓了一跳,蘭筠感覺到一縷風從臉側拂過。
“嗯。”蘭筠回答。
梁邱立刻炸毛:“‘嗯’是什麽意思!說不來人話嗎?!”
蘭筠摁斷了電話,在心裏說:“嗯”就是表示肯定,是誰不懂人話?
真難交流。
在電梯裏想的是下樓随便吃點,有啥吃啥。
可是下來以後就覺得這周邊的東西看起來都沒什麽食欲。
難得出一趟國,淩晨出發,來了以後坐的還是地鐵,早餐吃的是個面包,後來對着寧導那張臉,連咖啡都沒怎麽喝。
真是太苦了。
不吃點兒好的怎麽對得起這一連串的苦,怎麽對得起自己換衣服換鞋還梳了頭發!
蘭筠一邊在網上查吃的地方,一邊低頭翻着錢包裏的現金,随手招了輛出租車,決定去個燒錢的地方吃飯。
反正她什麽都沒有,就是錢多。
身上的美元還是上次出國的時候換的,當時跟着梁邱一起,沒怎麽用,幹脆今天一股腦都用了。
網上說一個人去吃火鍋是十大最孤獨的事情之一,不知道一個人吃牛排又算什麽。
反正蘭筠進門以後就有點兒後悔,看着人家成雙成對的,越發襯托出她形單影只。
這就是她平時都喜歡點外賣的原因。
唉。
這個點已經比較晚了,餐廳裏人不多。蘭筠選了個靠窗的雙人座,點好菜就撐起下巴望着窗外發呆。
以前……記不清具體是什麽時候——蘭筠有一段時間特別喜歡這樣觀察外面的世界,作為一個無悲無喜的旁觀者。
她家裏的落地窗特別大,就是方便自己沒事兒坐在窗邊發呆。
這樣看着別人生活裏的酸甜苦辣,有一種自己仿佛并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錯覺。
那感覺讓她覺得安心。
因為塵世喧嚣再不能叨擾到她。
然而逃離總是不能長久的,紛雜的現實很快就會随着各種吵鬧将人從幻夢裏拉出來。
有時候是梁邱的電話,有時候是鬧鐘鈴聲。
有時候……
不,僅有今天,是一個突然出現在視野裏的人。
這人一身黑衣,戴着墨鏡,棒球帽壓得很低。
蘭筠餘光裏捕捉到這個人影時,感覺對方正在看着自己。
她忽然想,原來他之前認出了自己麽?
服務生立刻過來詢問是否需要加菜,随後又委婉地表示現在點的菜已經足夠兩個人吃。
當然足夠了,蘭筠今天過來的目的就是燒錢,點菜的時候把看起來還行的挨着都點了一遍,別說兩個人,就是再來兩個人也是夠的。
服務員離開,蘭筠随意地擡眸一瞥,發現對面那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摘下了帽子,墨鏡也取了下來,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
蘭筠心頭一跳,第一反應是拿起桌上的帽子扣回到黎柘腦袋上,壓低聲音教訓道:“不要命了嗎?!你現在是什麽身份!跟一個女的單獨在西餐廳裏吃飯這場景要是被人拍到了你還想不想混了?!”
“我的命早沒了。”黎柘輕聲說,“被我親手弄丢的。”
他聲音太輕,蘭筠沒聽見,只是後知後覺地注意到黎柘右眼眼角的一點兒烏青,下意識問:“你眼睛……”
“不小心磕的。”黎柘立刻回答。
“哦。”
關她什麽事?蘭筠在心裏想——她沒事多這個嘴幹嗎?
“哦”完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若是寒暄幾句吧,還顯得之前多熟似的,可若是像陌生人那樣打個招呼,又有點兒欲蓋彌彰的別樣意味。
于是蘭筠沒說話。
良久的沉默裏,黎柘一直盯着她看。
蘭筠終于忍不住——她和黎柘之間,總是她率先忍不住。不是她不能忍,而是黎柘太能忍。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從來什麽事都憋在心裏,不會給任何人傾訴。
蘭筠最讨厭他這一點。
還以為他自己是救世主嗎?
“要吃飯自己找位置坐吧。”蘭筠又恢複在飛機上時那種冷漠裏帶着嘲諷的語氣,“挺大一個廳,非跑人家位置上來湊什麽熱鬧,攪人清淨……”
然而沒等她把最後一個字的尾音說全,黎柘就突兀地開了口:“為什麽一個人來芝加哥?”
這猝然的聲音出來之後連他自己都愣了愣,像是才反應過來蘭筠剛剛在說話。
仿佛這麽短短的一句話在他心裏已經醞釀了很久,珍重而又忐忑地思索,以至于連別人說話都沒在意到。
蘭筠停頓了一下,驀地冷笑一聲,“關你什麽事?”
黎柘放在身側的手有些發抖,好半天才再次開口:“你這些年……”
他喉嚨有些梗,說了幾個字便沒能再說下去。
但蘭筠已經不想聽了。
熟悉的老套路。
影視劇裏多年不見的分手情侶再次重逢,開口總是一句:“你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可他們甚至都夠不上“分手”二字。
呵。
蘭筠心裏結了冰似的寒冷。
——老娘就是把自己作死,也不需要你來過問。
“我本來開開心心地來吃飯,現在都沒胃口了。”蘭筠目光落在眼前的玻璃杯上,淡淡道,“你滾吧。”
她心裏的冷意随着言語吐露出來,寒霜覆蓋住每一個字,有沒有傷到對面那人她不清楚,但自己已經先覺得疲累了。
黎柘仿佛沒聽見她說的話,仍然僵在那裏一動不動。
直到前菜被端上桌,他才終于吝啬地憋出幾句話:“暴飲暴食對身體不好……你飛機上也沒吃什麽東西,這時候別……”
“滾。”蘭筠打斷他。
黎柘閉了嘴。
又過了十多分鐘,他一言不發地站起身,撿起自己的墨鏡,壓了壓鴨舌帽,雙手插在兜裏,低調地離開了餐廳。
背影裏很有些落寞的樣子。
蘭筠一直沒擡頭。
其實沒見到黎柘的時候,她并沒有這麽大的火氣。
她的火氣都一并淹沒在最初的那一年裏了。
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不可能在這一件事上栽得太久。
閨蜜們怕勾得她傷心,從來不敢在她面前提黎柘,但梁邱不知內情,心思也沒這麽細膩,從來都是有話直說,一天要當着蘭筠的面把黎柘罵上八百遍,她也從來沒覺得有什麽。
甚至連快意都沒有。
足以見得,她對黎柘已經既沒有愛意,也沒有恨意。
原本應該是完全不在乎了才對。
原本應該……只是機械地實現着自己以前的一個執念而已。
可再見到黎柘,她為什麽還這麽生氣呢?
黎柘這個人,本事太大了,總有辦法惹她生氣。
從高中開始就是這樣。
他就站在那兒,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就是一副千言萬語難以啓齒的委屈模樣。
難不成還是我欺負他了嗎?
蘭筠覺得可笑,忍不住哼出聲來。
遠處,全副武裝的黎柘轉過街角,最後回頭透過窗戶看她,捕捉到她滲着涼意的笑。
那一瞬間他好像被針紮了眼睛,立時摘下墨鏡,手背狠狠地在眼睛上揉了兩下。
蘭筠忽有所感地轉過目光,看見那人的一片衣角消失在牆後。
确實是帥的。
連走路留下的一抹殘影都帶着點兒獨特的氣質。
所以才能火成這樣。
蘭筠陡然想到,或許這人本來就不該是屬于她的。
是她過于奢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