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信物
杜雲歌乍聞此言,眼眶一熱, 用力地點了點頭, 只覺有萬語千言堵在胸口, 情緒過分激動之下什麽都說不出來了,過了好半晌她才用力地點了點頭,道:
“嗯。”
她說完之後,又覺得不說點什麽出來, 委實難以出掉堵在她胸口的那股由何蓁蓁帶來的惡氣,便又補充道:
“反正天下烏鴉都一般黑, 我可算是看透了!”
鳳城春等人聽了杜雲歌這句明顯就是氣頭上的話之後也沒有多想,只是把這句話當做小女兒心性的氣話, 便紛紛笑道:
“門主是不是又看了什麽講負心漢子薄情郎君的話本了?是不是又替裏面的苦命女打抱不平了?別說, 還挺有咱們妙音門長久以來的立派之本的好風采的。”
“門主又看了什麽?該不會又把《白蛇傳》看了一遍吧?”
妙音門在最開始建立起來的時候,就是為了幫助那些飽受苦難卻又力量不足、無法反抗但是又心懷永不屈服之心的女性而成立的, 因此當時在江湖中的名聲也不太好, 沒人覺得這樣一個完全由女子構成的門派能延續長久。尤其是在初代妙音門門主做主,讓将近一百多名的名門望族的夫人全都成功和離、跟着她浩浩蕩蕩地上了忘憂山之後,更是被男子當道的諸大門派送了個蠻別致的稱號叫“拆家破財掃把星”,連帶着妙音門有段時間也被貶斥為“掃把星窩”。
在經過了數百年的傳承之後, 妙音門已經從當年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小派變成了江湖中數一數二的名門,“掃把星窩”的這一稱號也再也沒人提起了,人人見着妙音門的女弟子都要敬佩地道一聲“女俠”, 再誇一句“自古英雄出少年”, 再也沒人敢看輕她們。眼下妙音門不光在武學方面是中原武林中的博百家之長的扛把子之一, 財力也相當雄厚,抛開那莫須有的藏寶圖不說,妙音門在各行各業也都均有涉足,春夏秋冬四大護法之下的十二舵主裏竟有大半都是負責理財的,當年的掃把星窩在經過了長久綿延不斷的傳承之後,可以說俨然已經是個武學精通又身家豐厚的、相當了得的門派了。
更為難得的是妙音門這麽多年來始終初心未改,光看上任妙音門門主在下山游學的時候直接把下一任的春夏秋冬四位護法給撿齊了就可見一斑,自古有句話說道的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想來杜雲歌在看諸如《白蛇傳》這樣的話本子的時候對着軟弱無能的許仙咬牙切齒,恨不能把他團吧團吧塞進雷峰塔下代替白娘子被鎮着也就很能理解了。
秋月滿也笑道:“既是如此,以後我可得給門主帶點好看的話本上來,別老是看這些讓人難受的東西。門主啊,世間還是有能夠讓人托付終身的人的,還請門主莫要提前這麽悲觀了,萬一真的因為這些東西就錯過了畢生摯愛,那才讓人哭都哭不出來呢。”
杜雲歌含含糊糊地應着,和薛書雁一起離開了大堂,走了好一段路之後,杜雲歌突然發覺今天的薛書雁格外沉默。雖然平日裏薛書雁的話就不多,但是怎麽說也還是能夠跟杜雲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上幾句話的,也算是這麽多年來一起住在忘憂山上的情分所在,可今天的薛書雁明顯心事重重,連帶着她的那張本來就沒什麽特別明顯的表情變化的臉就更加唬人了,原汁原味地拿到忘憂山山腳下去止小兒夜啼都沒問題。
向來杜雲歌都是那個在相顧無言的沉默中率先說話的那個人,今天也不能例外,便打破了兩人之間莫名尴尬又安靜的氛圍,開口問道:
“師姐今天興致好像不是很高?”
一旁路過的侍女乍然聽見杜雲歌這麽一句話,驚得差點打翻手裏的水盆子:
門主啊你清醒一點!你的薛師姐天天都是這麽副冷冰冰的、沒人氣兒的樣子!你是怎麽從這張除了“面無表情”就再也沒有別的表情的臉上看出“興致不高”來的?!
杜雲歌既然都發問了,那麽薛書雁便必定是要回答一下的,抛去兩人這麽多年來的交情不談,杜雲歌怎麽着也還是妙音門的門主呢,薛書雁必不能怠慢她。于是薛書雁沉默了一下,艱難地開口道:
“……我覺得這天底下的人這麽多,想必應該還是有白鴉的。”
杜雲歌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薛書雁這是在開導她呢,畢竟她之前在氣頭上說的那句話的确有點過分偏激了,想來薛師姐本着愛護師妹的心思多費點神開導開導她也是很自然的,便笑道:
“師姐說得對,是我偏頗了。”
薛書雁這才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雖然從表面上完全看不出心滿意足的意思來就是了。
處理完突然寄來的峨眉派掌門的信件之後,杜雲歌基本上就閑下來了,以往就算她把這一整天的時間都荒廢在話本子上鳳城春也不會過分苛求她,但是自從她重申了要好生練武的決心之後,鳳城春就拿出了十二萬分的精力來操練她,就算杜雲歌現在使不出什麽過分精妙的招式來,也要跟着她研讀各門各派的武學典籍,先打下足夠堅實的理論基礎再說。
杜雲歌被身邊這一堆幾乎都能把她給淹了的書給折磨得頭暈眼花,卻還是咬着牙堅持看了下去,讓一旁的鳳城春欣慰地頻頻點頭:
“門主有向學之心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切記以後也要這般努力,萬萬不可憑一時熱血上頭,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你今日讀的書、練的武、學到的本事,等到日後,就都是你成家立業的根本所在。不管門主以後和怎樣的人締結婚姻,是下嫁還是高嫁,沒有你自個兒立出來的‘業’在這裏,對面就要看低你幾分。”
杜雲歌心想她可太了解這些了,上輩子何蓁蓁看她的時候便始終都帶着點居高臨下的蔑視和同情,她一開始還不懂,可是後來……遇到的事情多了,也就慢慢地都懂了,尤其是死過了一次之後:
受天資所限的“一事無成”和自暴自棄的“一事無成”,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她天資不好,委實無法像她的鳳城春和雲暗雪兩位師父和薛師姐那樣,在武學上達到登峰造極的境界,這是先天條件所限,沒辦法的;但是如果就因為這事兒自暴自棄,只想讓別人來替她扛起這個擔子的話,那就是實打實的不争氣了,也怨不得上輩子的某些人看不起這樣的她:
“我知道的。”
鳳城春看了看一旁立着的用來計時的沙漏,笑道:
“今日看書的時間也夠長了。欲速則不達,要把荒廢許久的武學收拾起來的話也不急在這一時,還請門主合上書休息一下,待會兒再接着看。”
杜雲歌立刻如蒙大赦地撲進了面前的書堆裏。
眼下擺在她面前的正好是一本《異域風情志》,是她平日裏看正經書看夠了的時候用來消遣時間、看話本子看得無聊了就用來收心的好東西,記載着中原以外的各大地區的風土人情。從衣食住行到紅白喜事,只要是異于中原風俗的,這本書上便無所不包,好巧不巧地,正巧眼下翻開攤在她面前的就是關于塞外胡人的“婚聘之禮”。
鳳城春眼尖地發現杜雲歌正在對着這一頁發呆,便也心生好奇湊了過去,粗粗掃了一眼,笑道:
“我當是什麽能引起門主的興趣呢,原來是這個啊。門主如果真對這個感興趣的話,不如直接去問書雁。書雁雖然遠離塞外、前來中原多年,但這些最起碼的習俗還是曉得的,比這些書上寫的要準上好幾分。”
杜雲歌想了想,搖搖頭道:“不了,沒有必要因為這種小事去麻煩薛師姐,而且我也就是随便看看、提提神而已,并不想知道得太詳細,累。勞煩春護法給我略講一講就好。”
鳳城春心想你的好師姐怕是眼下正巴不得你去麻煩她呢,面上倒是沒流露出多少這樣的意思來,便道:“既是如此,我便為門主略講一講罷,權當聽故事了。”
她清了清嗓子,道:“塞外草原上的兒女,個個都是豪放的、不拘小節的英才,走馬能拼刀,随水草而居,生性自由,來去均如一陣風,沒什麽能束縛得住他們。在這樣來去自由的情況下,想要他們跟中原人一樣在婚前先經歷一系列繁瑣的手續,未免也太難為人了,沒準連最開始的‘納采’和‘問名’都沒結束,他們就各奔東西了。”
“久而久之,他們自己就有了個不成文的關于婚姻嫁娶的規矩,而這條規矩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默認了,只要還在塞外的大草原上,那麽不管在哪個部族都是适用的——”
“胡人會将自己一生中獵殺到的第一頭獵物的牙齒拔下來,以此紀念這個自己能夠自食其力、自己保護自己的開始,同時這顆牙齒也會是個很有意義的信物。”
“胡人多半性子烈又重情義,而且永遠不會毀棄自己的諾言。若你有朝一日收到了胡人送來的這件信物,便代表着不管你未來是個怎樣的人、不管前路有多坎坷,她就只認準了你一個,從此為你披荊斬棘、赴湯蹈火,而且什麽回報也不求,但求一個生同寝、死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