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真是奇怪,唐樘捏了捏自己的耳朵,他望着床頭的機器人,困頓的眯了眯眼睛,重新倒在了床上,柔軟無比的睡衣觸感讓他忍不住蹭了蹭,又朝溫暖的被窩裏縮了縮,然後慢慢的又閉上了眼睛。
A007不着痕跡的往唐樘身邊靠近了一點,它剛剛似乎察覺到了主人的一點精神力,就在唐樘的身邊圍繞着,不過,現在又消失了,是因為主人還沒徹底清醒過來嗎?A007短胖的舊手臂動了動,将被子給睡着的唐樘蓋好。
接下來的幾日,唐樘都在那個卧室房間學習星際語,和哈爾也相處的越發熟悉,至少他知道了哈爾它們并不是觸手怪,而是海波爾章魚族,住在死亡星海。
“糖糖,吃嗎?”哈爾卷起一個絮果狀的食物遞給唐樘。
唐樘接過來湊近聞了聞:“是什 麽 ?”他語速緩慢,對星際語還不大熟練。
“霧果,甜的,很軟。”哈爾很樂意和唐樘交流,腕足末端泛着隐隐紅色。
唐樘試探的咬了一口,自從被抓到這裏,他的食物都是溫奶,他還是第一次吃水果,入口有點奇怪,就像奶油蛋糕,軟膩膩的,甜味倒是很足,唐樘懷着新奇的心情吃完了:“哪裏來的?”他記得飛船上應該沒有這種食物吧,若是有,哈爾肯定早就拿給他吃了。
哈爾高興的轉動了一下複眼:“飛船上有客人,是諾卡星系的哈魯族,他送給我們吃的。”至于是不是真心實意送的,哈爾表示它不關心。
唐樘默想了好一會才大概明白哈爾的話,他回憶了一下諾卡星,發現自己前不久剛去過,還幫助哈爾它們賺了不少錢。
不過,那群頭上有短短的圓潤獸耳,後面有毛茸茸的大尾巴的獸人原來是哈魯族的啊,聽說他們的原型很高大威猛,唐樘思維有點跳脫的想道。
“還要吃嗎?”哈爾繼續問道。
唐樘感受到舌尖的甜意,誠實的點了點頭:“想吃。”
哈爾點了點腕足,輕快說道:“你在這等着,我去拿。”
唐樘等哈爾走了之後,目露所思,哈爾對他真的很好,可是随着時間推移,他也明白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自己在這個星際時代無異于一個脆弱的玻璃品,那麽這群海波爾章魚族養着他這麽久到底圖什麽呢?
唐樘望向身側一直沉默站立的機器人,感覺自己像在走鋼絲一樣,心情始終繃着一條弦,他想了一下,還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跟了上去,哈爾它們這個種族走過的地方都有淺色的水痕,應該很容易找到。
A007看見唐樘跟上去之後,眼部紅光一陣亂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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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樘屏住呼吸,緊張的循着哈爾的足跡走,最終在一扇門前停住。
前方不遠處就是一個深藍色的小型飛船,看起來應該就是那個哈魯族的,唐樘聞到了甜膩的香氣,是他剛剛吃過的霧果,斷斷續續的說話聲音傳來,聽不太真切。
唐樘豎起耳朵靠近門邊。
“哈爾,你要霧果幹什麽?”卡爾米挑挑揀揀,用腕足卷起一個賣相好一點霧果遞給同伴。
“給他的?”它見哈爾不說話,苦惱的點了點腕足:“哈爾,你不覺得和他太過親近了嗎?這樣不好。”
哈爾将霧果塞進籃子裏,小心翼翼的擺好位置,聞言眼也不眨的說道:“我喜歡和唐樘在一起。”
卡爾米看着最小的同族,複眼全部睜開了:“等到了阿波爾多,他始終會被我們賣掉的,你不應該對他有太多的情感,哈爾,你要明白,我們養不活他的,而且,我們需要星幣。”
哈爾停下動作,過了好一會才低聲道:“卡爾米,你不懂,他吃的很少的,而且,他很聰明,他有自己的思想和情緒,他,他是一個活的生物。”哈爾說着說着忍不住反駁起來:“我們不應該把他當做寵物販賣他。”
“糖糖要是知道了,他會傷心的。”
卡爾米煩躁的拍了拍地板,聲音有點尖利:“我早就告誡你不要心軟,不要和他走的近,你別以為你做的事我們都不知道,族長他們只是在給你們最後的相處時間,過兩天,我們就會到阿波爾多中央星把他帶到最大的黑市拍賣掉,這是更改不了的!”
哈爾腕足一抖:“怎麽這麽快?”
卡爾米翻了個白眼:“快什麽,我看你和他在一起早就忘記時間流逝了。”
“不要覺得我們狠心,哈爾,讓你教他星際語已經是我們最後的仁慈了,如果……他懂事聽話一點,就會少吃很多苦頭。”卡爾米含糊了一聲。
哈爾震驚的看着同族,說不出話來。
卡爾米定定回望着它:“華麗的鳥羽會讓他受到那些阿波爾多貴族…”話還沒說完,門外突然傳來了細微的響動,卡爾米眼眸一厲,粗壯的觸手想也不想的狠狠朝門外抽去,精鐵制作的大門瞬間出現了凹痕,震的悶響,末端觸手迅速的朝出聲地方卷去。
卡米爾移動身形出去,它擡頭看着被自己卷住小腿的哈魯族獸人,複眼不停轉動,質問道:“你在門外幹什麽?”
費利舉起手裏的杯子,無辜道:“我只是想出來透透氣,順便喝口水。”
哈爾也跟了出來,沉默的游走了,連一直精心挑選的霧果都沒有拿。
卡爾米見此,審視了這個獸人一番,沒有察覺到異樣才去追自己的族人。
空蕩的甬道內暫時只剩下了費利一人,他觀察了一下,慢慢轉過了身,将門推了開來,露出來一雙巨大的金色翅膀,它呈保護狀交疊在一起,完全護住了裏面的鳥族人,看不清他的真面目,金色的翅膀璀璨生輝,羽毛在燈光下流光溢彩,猶如一件藝術品。
費利後退了一步,他剛剛就看見這個鳥族人遲鈍的反應,那個觸手抽出來的時候,居然一點躲避能力也沒有,不得已,他只能出手将他藏到了身後的一間屋子。
費利撓了撓頭,他對于烏骨鳥族的感官一般般吧,這個種族雖然美麗,可是太弱小了,智商也有缺陷,很多貴族喜歡把它們當做寵物,畢竟,長的好看也是一種優勢。
“咳,你還好吧。”費利看着這個躲起來不敢見人的鳥族人,輕輕問道,烏骨族鳥人都很膽小,和它們說話必須注意自己的音調,曾經就有烏骨族鳥人在拍賣會上活活吓死的。
費利等了一會,沒有聽見回答,他望着那對巨大的金色翅膀,難得好心告誡了一句:“你是那些海波爾章魚族的寵物嗎?它們不是一個好主人,你還是……”話說到一半又卡詞了,它這個種族這麽弱小又美麗,除了當寵物還能幹什麽呢?讓它們逃跑可能都跑不了多遠。
費利撓了撓頭,他看了下一動不動的烏骨族鳥人,還是離開了。
他現在還被那群章魚族扣在這裏,實在沒有心情安慰它們的寵物,畢竟前不久,那群章魚族才訛了他的霧果。
等全部聲音消失以後,一直将全身護的密不透風的巨大金色翅膀才稍微打開了一點,露出了一雙平靜的黑色眼眸。
………
A007奇怪的看着出去一趟就躺在床上睡覺的小生物,他怎麽了?感覺不太開心……
唐樘側躺在床上,巨大的金色翅膀垂落在地上,偶爾才會揮動一下,他摸索着反摸到自己的後背,感覺到深陷在肩胛骨處不平的凹凸感,慢慢沉下了眼睛。
時間緩緩而過,哈爾看着越來越近的阿波爾多中央星系也無端的暴躁起來,幸好唐樘沒有察覺到它的異樣,每天仍和它在一起,可是每次看見唐樘清澈信任的眼眸,哈爾就越發不敢和他對視,它好擔心有一天裏面裝滿了恨意。
線條流暢的銀色星艦随着巨大的轟鳴聲緩緩降落,薩德拿出停機費的時候,觸手都在抖個不停,心在滴血,太貴了,太貴了,它有點承受不來。
費利早就把自己的飛船開了出來,他也心疼的看着自己的星幣餘額,已經決定要在阿波爾多打零工掙星幣了。
繁華熱鬧的中央星和這些貧窮的海波爾章魚族無關,它們只能花最少的金幣住在黑市附近處最便宜的旅館,費利咬咬牙也跟了上來。
唐樘被裝在箱子裏,他感覺到自己在慢慢移動,拎着他的是哈爾,很細心的沒有讓他感受到搖晃,紛雜的星際語隔着木箱闖進他的耳蝸,唐樘低頭看着自己掌心裏的兩只治療噴霧出神,一點一點将它握緊了。
哈爾放下箱子,迅速的将蓋子打了開來:“唐樘,沒事吧。”
唐樘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體,背後的金色翅膀越發耀眼,他跨過木箱,搖了搖頭:“沒事,哈爾。”
“這就是我的房間嗎?”唐樘四處望了一下狹小的小房間。
哈爾點了點頭:“這個機器人還留在你身邊照顧你。”
唐樘望着圓頭笨腦的老舊機器人,好奇問道:“哈爾,我們到這裏幹什麽?”
哈爾腕足一顫,不敢擡頭看唐樘,只是低聲道:“來,來玩玩的。”
唐樘輕奧了一聲,還沒說什麽,哈爾就出去了。
房間有點破舊,唐樘将機器人推到一邊,讓空間變得稍微大一點,他推開窗簾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轉身拿着衣服就進入了浴室。
A007望着關上的浴室門,眼部紅線一陣亂動。
唐樘簡單洗漱過後,從口袋裏拿出治療噴霧,脫下了衣服,并且将花灑也打了開來,溫熱的水流從發梢流下,唐樘閉着眼睛摸到自己後背肩胛骨處不平的凸起,然後狠狠撕下,劇烈的痛苦讓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按下花灑,摸了摸後背,感覺到那片骨羽從他肩胛骨處滑落了下來,和其它骨羽欲掉不掉粘黏在一起。
唐樘低着頭,連忙拿起治療噴霧朝後背噴了噴,他睜開眼睛,看向自己的手,只有零星的一點血跡,黑色的眼睛閃過一點光亮。
等到将背後的那對大翅膀全部卸下來,兩瓶治療噴霧已經被他用的寥寥無幾,唐樘勉強将睡衣穿好,走了出去。
他倒在床上,難受的蜷縮起身體,倉促的蓋上了被子,遮住了自己,他才不想做什麽寵物,唐樘想起查到的一些烏骨鳥族的零星記錄,覺得渾身又冷又熱,頭也昏沉起來,最終閉上了眼睛。
A007走近這個小生物,短胖的手掀開了被子,它望着臉頰潮紅,眉頭禁皺的唐樘,低下了頭将他拉進了主人的精神海。
………
唐樘知道自己又在做夢了,他望着一片黑暗,沉默的坐了下來,懸浮在半空中。
他什麽也沒想。
可是大片的光仍然從遠處奔襲而來,如約而至,流到天際,絢爛如霞。
他擡頭一眼就看見了“自己。”和他一模一樣的面容身形就站在他的眼前,穿着一模一樣的黑色睡衣。
沒過一會,他也半蹲了下來,單膝跪地,直直的看着他。
“怎麽了?”
唐樘眼神恍惚了一瞬,他看着自己夢中唯一的同類,感覺自己此刻在做夢中夢,他在關心自己嗎?還是說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怎麽了?”
對面的自己又再問了,靠的他很近很近,鼻尖對着鼻尖,呼吸纏繞着,幾乎讓唐樘有了一種溫暖的錯覺。
他張了張嘴,突然感覺到眼眶好熱,說不出話來,對面人的面容也模糊了起來,他連忙狼狽的低下頭,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這麽脆弱。
可是卻沒有成功,一根白皙修長的指尖輕輕擡起了他的下巴,微涼的呼吸吹拂着,唐樘眨了眨潮熱的眼睛,感覺到了冰涼的柔軟親在了自己眼角處。
“別哭。”
明明是一樣的容顏,可是唐樘卻莫名覺得是其他人在安慰自己,他看着對面和他雙生子的容顏,眼前突然一陣暈眩,陷入了黑暗,昏睡之前,他似乎聽到了熟悉又陌生的陰冷粘膩聲音,帶着一股暗香,湧入他的耳蝸……
………“我去找你”………
死亡星海海面似乎永遠在咆哮不休,遮天的湧浪前赴後繼的拍打着山崖,這裏寸草不生,荒無人煙,死寂沉沉,可是,就在黑浪洶湧間,卻突然探出了一只手,蒼白瘦弱,指骨纖細,就連淡粉的指尖都帶着一股病态,五指深深插入黑色的懸崖上,微透明的粘液滴滴答答的從指尖滑落到海面,就像是新生的膜脫落下來,化作淺淺薄薄的一層白色,很快就被黑海卷入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