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蘇崇菊是繃着一張臉把葉桂枝派來給她送東西的人給送走的,收下的東西全部收入庫房,然後就憋着一肚子的氣去找楊繡槐了。
“娘啊,你們不能每次都抛下我啊!我三哥調來南疆的時候,你們就撇下我不管了,現在我三哥要調去京城,你們又都歡歡喜喜地往京城遷去,獨留我守在南疆,你們舍得嗎?”
楊繡槐一臉冷漠,“聖旨是皇帝下的,你去找皇帝哭。”
蘇崇菊頓時噎住,不敢再吱聲了。
過了好一會兒,蘇崇菊才抽抽搭搭地說,“娘,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嗎?你們這一走,歡歡喜喜地去京城找我姐團聚了,獨留我守在南疆,往後山高路遠,再見一面難于登天……”
楊繡槐被蘇崇菊的碎碎念給吵吵煩了,眼皮子一挑,“你當時丢下親娘去揚州的時候,怎麽就不說心疼心疼你老爹老娘呢!你老爹老娘生你養你這麽多年,容易嗎?一出嫁,立馬就撇下全家人過好日子去了,現在還有臉?”
“好歹是個官太太,你要是想去京城,還有人能攔得住你?你若是實在舍不得老爹老娘,那你就跟着我們一起去京城,還能餓着你?”
蘇崇菊最怕楊繡槐翻舊賬,尤其是這種有理有據地翻舊賬,別看她這些年體重噌噌噌地漲,腦子卻是一點都沒漲,但凡是個能耐點的人,出嫁幾年,性子肯定會被磨練出來,可蘇崇菊沒有,被楊繡槐這麽戳心窩子的一說,她就開始掉眼淚了,“我也想跟着你和我爹去啊,可是天明在這兒,我哪能丢下他?還有倆孩子呢……要是我沒出嫁該多好,要是我沒出嫁,你們去哪兒都不會撇下我。”
楊繡槐見蘇崇菊哭哭啼啼,更是心煩,“要是你沒出嫁,老娘能摁着你的頭把你的頭發給絞了送進庵裏當姑子去!你大嫂、二嫂、三嫂離開娘家十多年,也沒見人家哭哭啼啼過,怎麽到你這兒就事多了?舍不得你家娃兒和你家男人,就舍得下你爹娘和兄嫂?在這兒假惺惺的哭啥呢哭!你爹娘還沒上路呢,就來哭喪了?”
蘇崇菊被葛天明保護得是真的好,別人操持一大家子的事情,就算不會掉秤,那也絕對不會發福,哪像是蘇崇菊,腰上的肥肉一圈疊着一圈,原先她的五官還挺漂亮的,這會兒被肥肉一擠,楊繡槐都不大想認她!
一看到蘇崇菊,楊繡槐就糟心得很,這倒黴閨女一出嫁就胖了,好像娘家怎麽苛待她,不給她吃飯一樣。
丢下一肚子委屈的蘇崇菊,老蘇家再次動身上路,趕在五月中的時候到了京城。
皇帝提心吊膽地替蘇崇文養了幾年孩子,這會兒總算松了口氣。
蘇崇文一家已經到了京城,往後不需要再将蘇崇文家的一子二女都養在宮裏了,這十多年的時間已經将蘇崇文的忠誠給考驗了個遍,這才是頂頂的好官,憂帝王之憂,急百姓之急,簡直就是及時雨,哪裏有需要就能去哪裏發光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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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鯉和蘇茂林、蘇修竹在春和宮裏住了四年,乍一下接到皇帝的手谕,姐弟三人都是一通狂喜。
次日,蘇鯉同蘇茂林和蘇修竹一同去了尚書房,四年時光過去,她身上的官服都換了幾身,跟着她學算學的嬷嬷和內監換了好幾茬,唯獨沒換的,就是尚書房裏的皇子與勤文殿裏的公主了。
不過皇子與公主也只是大部分沒換,新添了幾位皇子與公主進來,也有一些公主嫁出了宮。
蘇鯉的官服已經從原先的灑金紅底官服變成了如今的灑金玄底官服,胸前繡着一尾活靈活現的大鯉魚,将那略顯老成的玄底官服稱得鮮活了許多。
跪坐在蒲團上,蘇鯉将自己打算講的東西全部講完,合上手中的書本,淺淺一笑,拱手躬身道:“祝賀諸位皇子,算學課業到今日便算是結束了。”
一衆皇子面面相觑,沒太明白蘇鯉的意思。
然後,他們就見蘇鯉将手伸向蘇茂林和蘇修竹兄弟倆,溫和道:“茂林,修竹,得聖上隆恩,你們能在尚書房中同諸位皇子一共聽先生教誨,如今我們姐弟三人要出宮了,你們還不同皇子們道個別?”
蘇茂林與蘇修竹趕緊起身同在場的諸位皇子還禮。
四年同窗,縱然蘇茂林與蘇修竹平日裏極少同這些皇子們交流,但日複一日的相見,哪怕是點頭之交,這會兒也點出了情誼來。
算學課結束後,蘇茂林與蘇修竹又去同其它課業的授課先生一一道別,蘇鯉就站在尚書房外等着,她擡頭看着這相當熟悉的鬥拱飛檐,又遠遠眺望像遠處,新的藏書樓已經在白尚工的敦促下修建了起來,比原先的藏書樓要氣派許多,蘇鯉曾在藏書樓中待過不少的日子,這會兒想到自己馬上就要離開皇宮,竟然對那藏書樓生出些許不舍來。
濃雲從遠處彙聚而來,一場大雨瓢潑而至。
蘇鯉看着如同倒豆一般砸在地面上的雨珠,有些出神,這一場急雨也是來送她出宮的麽?
仔細想想這四年,危機雖然不多,但也有,每次都被她的急智所化解,她也目送了許多條人命在這金碧輝煌中隕落,被草草地裹上席子丢去了亂葬崗,連黃土遮身的機會都沒有……若是有機會,她再也不入這皇宮了。
一身着玄色衣裳的少年默不作聲地站在了她身後,沉聲道:“蘇女師。”
蘇鯉從遐想中驚醒,轉身朝後看去,只見來人眉目如畫,濃眉挺鼻薄唇,身形略顯單薄,站在風中,讓她想到了種在藏書樓邊上的翠竹。
這少年就如同翠竹一般挺拔。
蘇鯉出聲問,“不知十三皇子喚微臣何事?”
十三皇子定定地看着她,過了片刻,才同身後的內監說,“去将我那柄青竹油傘取來,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請教蘇女師。”
蘇鯉看了一眼那來勢洶洶的大雨,道:“殿下若是有什麽事情想問,不妨就在這裏說吧,茂林與修竹估計很快就能出來了,聽聞陛下說,微臣的家人都已經來到了京城,微臣此刻歸心似箭……”
“就同我走一炷香的時間,可以麽?”
十三皇子擡眸看蘇鯉,蘇鯉的目光陡然間與十三皇子的目光對上,她感覺自己似乎是在直視一潭幽水,又似是跌入了無邊熔爐。
不知道該怎麽拒絕,蘇鯉只能答應了下來。
內監取來青竹油傘,蘇鯉伸手想要拿過傘來,這是為臣的本分,十三皇子卻搖頭沒允,他看向遠處,同蘇鯉說,“同我去一趟禦花園吧。”
蘇鯉點頭跟上。
二人走出五六十步之後,十三皇子才開口問,“蘇女師此次出宮,之後還會回來嗎?”
蘇鯉搖頭,“多半是不會了。”
十三皇子眸光微黯,道:“也是,蘇女師如今已經到了适婚的年齡,想來去尚書府提親的人已經快将尚書府的門檻踏平了,恐下次見面,蘇女師便已經為人婦為人母了。”
一聽十三皇子這話,蘇鯉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十三皇子是什麽魔鬼轉世的?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原先都沒想過自個兒已經到了适婚年齡呢,這會兒一想,古人成親都早,她覺得自個兒是個寶寶,保不準家裏的老父親老母親以及老祖母這會兒已經給她相看好人家了。
十三皇子一直都在盯着蘇鯉的反應,見蘇鯉臉色幾經變化,他試探着問,“蘇女師可是已經有了意中人?”
“并無。”蘇鯉應道。
同齡人在她眼裏都是小屁孩,她親爹親娘的心理年齡都不一定有她大,她怎麽可能會有了意中人?
十三皇子頓了頓,道:“我想找蘇女師請教一個問題,若是哪一天,我遇到一個想要共度餘生的人,那人卻不願意入宮,我該如何做?”
蘇鯉回答得漫不經心,“看殿下對那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是哪種心意,若是想要占有,那請陛下降一道聖旨賜婚便可,若是喜歡,那便應當多與那人商量,看能不能尋到一個是折中的法子,若是愛,那便放手。”
“放手?”十三皇子不解。
二人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禦書房,因為下雨的緣故,池塘裏的魚兒都浮頭了。
蘇鯉看着那池塘中浮頭的魚兒,道:“殿下已經說過了,那位殿下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不願入宮裏來,而殿下又愛她,那為何要勉強她呢?良人化怨偶麽?重重宮闱中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也有數不完的勾心鬥角,并非所有人都愛榮華富貴,有人就覺得平淡的日子也挺好。”
“就如同這池子裏的魚兒,若是将剩餘大湖大澤中的魚兒養到這淺淺的池塘裏,殿下覺得那些魚兒能活多久?若是将翺翔在天空中的雄鷹囚入金絲籠裏,那雄鷹又能活多久?微臣鬥膽問殿下一句,這宮裏的含怨之人,少嗎?”
不等十三皇子回答,蘇鯉就自個兒答了,“微臣不敢揣測人心,只知道若是有人打着愛的名義強求微臣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微臣是高興不起來的。”
“就算那人将金山銀山都捧到微臣的面前,微臣也高興不起來。”
風雨下得又急了些,十三皇子将青竹油傘向蘇鯉那邊傾了傾,道:“謝蘇女師解惑,風雨大了,莫要讓茂林與修竹久等,我們回去吧。”
蘇鯉臉上含笑,微微颔首,心裏卻噴了十三皇子一遍,就這麽點兒問題,非要把人拉出來還走這麽遠,你要是不想讓旁人聽到,屏退下人不久好了麽?
怎知臨近禦書房的時候,十三皇子突然将那油紙傘塞到了蘇鯉手中,他說,“我曾想過要做蘇女師的傘,替蘇女師遮風擋雨,陪蘇女師看這一世風景。既然蘇女師不允,那便當我從未說過。這傘就贈予蘇女師了。”
蘇鯉猛然間轉過頭,眼睛瞪得滾圓,神态就如同北疆山林裏最常見的傻狍子一般。
十三皇子卻已經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