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感激和診治
栗青坐在沙發上,旁邊是巨大的玻璃窗,能看到樹林,還有無邊無際的天。此時夜幕已落,外面的景色但被別墅外面的燈光渲染得十分漂亮。
栗青不時往外看看,她喜歡那種空曠的感覺,那能讓她感覺平靜、放松。心裏不由得驚奇,在如此偏僻的地方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男人手裏拿着一個藥箱,走到她面前蹲下,伸出手。他的襯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手臂,此時溫和地朝她微笑:“把手攤開。”
“噢。”栗青乖乖攤開手,白皙的手掌混着血和鐵鏽,看起來十分猙獰吓人。男人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低頭盯着她的手,濃長的睫毛在臉上形成了兩道扇形的陰影,手上卻遲遲沒有動作。
以為他被掌心血肉模糊的樣子惡心到,栗青主動道:“我自己來吧。”
即使她現在無法想起來前世積累的大部分醫術,但清創消毒這種做過無數次的基本功早已根深蒂固地印在她腦海裏了。
男人深深看她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點點頭:“也好。”不似少年人張揚的帥氣,他是那種被歲月沉澱出來的英俊。
把藥箱遞給栗青,男人轉身朝廚房走去。
給自己清創、消毒,栗青看了一眼從她手掌挑出來的鐵鏽,不太好意思地朝正走過來的男人開口:“先生,您能幫我找一支破傷風免疫球蛋白麽?”
雖然傷口不深,以防萬一總還是好的。那小旅館的衛生實在讓人不放心。
就在一個小時前,在毫無其他選擇的情況下,她沒有選擇地上了這個只見過一次面的男人的車。
大口喘着氣,她已經筋疲力盡,好一會才冷靜下來。看着車內深沈又閃閃發光的椅子,又想了想它樸實無華的外殼,她有些忐忑地扭頭朝身旁的車主人道謝:“又麻煩您了。”
态度客氣誠懇。
“又見面了,小美人魚。”男人擡起微笑的臉,仔仔細細地看着她。
他英俊的臉在暗淡的光影中漸漸清晰起來,黑色的短發,深邃的五官,微笑時眼角梢唇有細小的皺紋。
可是真的英俊,而且态度溫柔而和善。
Advertisement
小美人魚?
疑惑了片刻,栗青恍然大悟地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臉上微微有些發燙。
把開了瓶口的水瓶放到她手邊,他的聲音還是溫和得很,“喝兩口,很快就到了。”
栗青接過來喝了兩口。她跑了幾條街,此時渴得厲害。
水很柔,和平常喝得水不同,她沒幾口就把那一小瓶喝完了。
她沒想過兩個人還有第二次見面,更沒想到這個人會再次救了自己。
車子飛一樣出了縣城,沒多久進了緩緩打開的鐵門,再跑過一段石板路,就到達了別墅的大門前。
直到被男人妥帖地安置在沙發上,栗青都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好。”他朝她點點頭,說完轉身出去。
栗青原本還在想就算耽擱一些時間也沒關系,畢竟這地方離縣城實在不算近。正這樣想,門就被推開了,那男人就拿着一個箱子走了進來。
栗青有些意外,瞪大眼睛看着他,然而男人問她:“你自己注射?”
栗青點點頭,拿了箱子到浴室。等她出來,他看向她輕聲道:“喝點粥吧。”茶幾上放着的白瓷碗冒着熱氣,旁邊擺放着幾碟精致的小菜。
花了很大力氣栗青才勉強保持了用餐的禮儀。
很奇怪的感覺,但她就是覺得在這個人面前狼吞虎咽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
“你來這裏是旅行麽?”他坐在她對面,含笑的眼睛看着她。
栗青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去,扯過紙巾擦了擦嘴,才回答這個問題:“算是吧。”似是而非的回答,不過她也沒說謊,這一趟的驚險、刺激堪比叢林大冒險。
“您呢?”她脫口而出,見他盯着她,又有些後悔自己的随意。粥和小菜的味道很棒,擺脫了饑餓,整個人都愉悅起來,說話也不那麽過腦子了。
“來拜訪老朋友。”說着遞給栗青一個杯子,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笑着解釋:“只是牛奶,有助于睡眠。”他朝她眨眨眼,語氣輕快,像是在哄小姑娘。
栗青剛恢複正常的臉頰又發熱起來,有點氣惱地瞪大眼睛,故意冷冰冰地對他說:“先生,我不是小孩子了。”面前的男人大概三十歲左右,和她前世年紀相差無幾。
“噢,”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笑了:“可是你就是一個小孩子啊。”語氣輕快認真,栗青看着他微笑的樣子,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于是只好沉默。
但這似乎是有些作用的,他停止了微笑:“我錯了。”模樣十分誠懇,倒讓栗青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栗青擰着眉頭,有些煩惱,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嗯,我的意思是我18歲了,不是一個小孩子,您沒必要用這種對待小孩子的方式對待我。”
一股腦說出心裏的話,栗青舒坦不少,想了想又認認真真地補充:“謝謝您兩次對我伸出援手,這個恩情我以後一定會報答的。”
她沒有遇到過像他這樣的人,更沒有人用他這樣寵溺的語氣同她說過來,她覺得很不自在,也覺得很危險。
男人看着她不說話,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打量。
“好。”片刻之後,他終于開口:“聽你的。”語氣溫和,似乎絲毫沒有被她無禮、不知好歹的話激怒。
“你好好休息,晚安。”
“先生,我可以知道您叫什麽名字麽?”在他離開房間之前,栗青問。
他收回握着金色門把的手,扭過頭來,用淺棕色的迷人的眼睛看她:“穆,穆冬知。”
許是累極又或許是牛奶的作用,即使因為無法洗澡一身髒兮兮地躺在床上,栗青也睡得特別沉。早上醒來,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恍惚了片刻才回過神來。
等她洗漱從浴室出來,茶幾上已經擺好早餐,床邊放着一套幹淨運動服。
一切安排都太妥帖,但也正因如此栗青覺得自己不能再呆在這裏了。
換了幹淨的衣服,把舊衣服和自己的東西塞進背包,栗青打開錢包,裏面的現金是她現在的全部身家。
只留下五百塊錢,這是她的路費。
栗青把剩下的一疊紙鈔拿出來放到茶幾。起身走到門口又折回去多放了一張在上面。
栗青背着包下樓, 別墅裏的傭人告訴她,穆先生已經出門了。
“麻煩你替我轉告穆先生,謝謝他收留我。我傷已經好了,就不打擾了。”
女傭為難地看着她,搖搖頭不肯:“您最好親自同他講。”
栗青當然不可能繼續留在那裏,于是寫了一張紙條塞到那疊錢下面。像是完成了一件任務一般,這才輕松地離開了別墅。
她在那住一晚,兩千多應該是夠了。但栗青也沒有天真地以為那兩千多就能抵消穆冬知對她的兩次救命之恩,至少她得讓他知道,她不會讓他白白冒險幫她。
花了點時間才回到縣城,這一次栗青沒敢再逗留。感到譚易診所,栗青就見到門外圍了一圈的人,一位婦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譚醫師,你要是讓我們走,孩子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那婦女懷裏還抱着一個帶着氧氣罩的孩子,緊閉雙眼,十分痛苦的樣子。
譚易雖心有不忍,但實在也是沒辦法:“我不是趕你們,只是我這裏條件有限,孩子在這兒只會被耽誤。你還是趕緊把孩子送到縣醫院吧。”雖然小縣城醫療條件有限,但總比他這裏什麽檢查儀器都沒有要好。
那婦女聞言哭得越發悲恸,抹了把眼淚:“譚醫師,我們哪裏去得起縣醫院,門檻費就是好幾百,孩子他爸在工地摔了,現在還欠着縣醫院好幾千呢,他們怎麽會收我們!”
正欲開口的譚易聞言語塞,同情之餘也覺得無能為力。
門診空間狹小,人一多更是悶熱。婦女的痛苦聲夾雜着嬰兒的哭聲譚易出了一身汗,看起來十分狼狽。
圍着的人七嘴八舌,懇求譚易繼續診治這孩子。
但譚易又自覺沒辦法救那孩子。
栗青大致猜出現在的情況,孩子母親沒錢送孩子去大醫院看病,但譚易這裏又沒辦法治,兩個人就這麽僵持着。
撥開人群,栗青走進去。
“你怎麽又來了?”看見栗青,譚易皺着眉頭問。
栗青沒回答,看他一眼,徑直走到婦女身邊:“孩子給我。”那正哭得傷心的婦女被她弄的一愣,呆呆地看着她,連哭都忘了。
譚易上前拉開栗青,面帶愠色:“你一個小孩子,來填什麽亂!”
栗青看他一眼,想,她怎麽可能是來添亂的。她擡眼問他:“你給他用來四環素、氫化可的松和氯丙嗪了?”
譚易一怔,盯着她,片刻才狐疑道:“你怎麽知道?”
栗青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繼續道:“用藥之前,孩子頻頻抽搐、吐奶,神志不清,發熱。”而不是此時四肢厥冷。栗青剛看了一下,孩子皮下隐約可見大理石樣花紋,并出現潮式呼吸及陣發性發绀,于呼吸暫停時發绀加重,呼吸恢複時發绀又減輕。似此反複不已,病情已經很危急了。
譚易沉默片刻,點點頭,肯定了栗青的猜測。
“姑娘,你救救我這孩子!”那婦女見栗青料事如神,便神情激動地哀求。栗青卻只是着她冷靜地說:“要看譚醫師願不願意救。”說完從她手裏接過孩子,對一旁的譚易道:“準備阿托品、洛貝林。”
并不是栗青冷血,她前世見過太多這樣的場景,一顆心早已被磨出繭來。而且她料定譚易這個人嘴硬心軟,必定不會坐視不管。
更重要的是,她相信譚易會有判斷她所下醫囑正确與否的能力。
果然,譚易眉頭擰成了川字形:“我用過阿托品了,”他搖搖頭,有些無奈:“沒用。”身為一個醫生,在病人面前無能為力那種滋味實在不好受。
栗青揚眉:“你怎麽用的?”
“5小時一次。”
栗青用看傻瓜一樣的眼神看他:“阿托品半衰期只有半小時,你5小時用一次?”
譚易語塞,栗青繼續道:“以阿托品0.1mg,每15分鐘靜脈推注一次,以洛貝林每兩小時肌內注射一次。”譚易思索之後沉默着轉身去準備藥品。
按栗青所言給孩子進行治療之後,圍觀的人漸漸散去,只留下婦女抱着孩子等待。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每15分鐘譚易給孩子靜注射一次阿托品。兩小時後譚易又檢查了一次,扭頭朝栗青不可置信道:“病人潮式呼吸消失,發绀也逐漸減輕,且四肢已經轉暖!”
他本是覺得這孩子拖着也不是個事,才決定一試。卻沒想到只是縮短給藥間隔,竟然能達到這樣立竿見影的療效。
聞言,遠不如表面淡定的栗青也在心裏松了一口氣。這孩子是中毒性肺炎,譚易用藥沒有問題,只是間隔時間太長,所以不見效。
前世栗青也曾遇到過幾例這樣的患兒,并不是每次處理皆如此,對症下藥、對因下藥。
孩子狀況好了一點,那婦女小心翼翼地問:“小神醫,我兒子是不是沒事了?”為人父母,生病的孩子哪怕只是稍微好了一點,在醫師都未敢放松警惕、解除戒備時,他們就如同看到了曙光一般。
這一次栗青沒開口,看了一眼身旁的譚易,後者想了想回答:“現在還不行,還要繼續用藥,看下午。”他随意抹了把臉上的汗,心裏的大石頭也終于放下。
孩子的情況穩定,診所裏又安靜下來。
栗青和譚易面對面坐着:“本來我是打算在這裏多待幾天的,但現在出了一點意外,我明天一早就要回榕城了。”
思來想去,栗青覺得應該是她打電話報警有人行騙時,做得不過隐秘被人發現了才招來報複。昨晚被穆冬知救了,想必那波人也不會就此罷休,為今之計只有趕緊離開這裏。
譚易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面前一身運動裝的少女,十分疑惑,不過十幾歲的模樣,面對危機情況不僅鎮定還能及時想出解決之法,這樣的人他從醫十幾年從未遇見過。
雖然有天賦一說,在醫學這個領域,沒有時間和經驗的積累,其他全扯淡。
“你父母是醫生?”
栗青笑笑:“你也別猜了,我就是一個普通人,不過從小對這方面比較感興趣而已。”她有些自嘲地想,或許她能從再嫁的影後母親那裏遺傳到一些演戲的天賦也不一定呢?
譚易将信将疑地點點頭。
栗青看看時間,起身最後朝他道:“我知道你的顧慮,但我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可以給你考慮了。”說着從包裏拿出兩張車票:“說實話,我用最後三百塊買了這兩張車票,你要是願意跟我合作的話,下午五點,我在火車站等你。”
說完也不再看他的反應,栗青拿着票走出了診所,留下譚易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