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香消玉殒?
自金陵一別,已經三年多了。再見季連城,李秋狄也沒料到,自己心境已全然不同。
因是私下會面,兩人都并未着官服。李秋狄一身墨灰錦緞制成的長袍,腰間束玉帶環佩,看來,卻倒更像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季連城則是一身紫棠的勁裝,不改軍人的幹練。
“李大人,一別三年有餘,沒想到,你竟投筆從戎,着實令我驚訝。”季連城淡淡寒暄。
李秋狄下馬,拱手作揖:“下官到邊境三年,本該早些拜訪将軍。只可惜,軍銜低微,實在不敢叨擾。将軍此番接見,令下官不勝榮幸。”
季連城搖頭一笑:“李大人何須自謙。請入府一敘。”
一入将軍府,入目所見卻不是南疆特有的大葉喬木,反而是中原常見的小葉灌木。李秋狄心下有些詫異,卻是按捺下疑問。反倒是季連城看出他的疑惑,解釋道:“李大人定是好奇,為何我這府裏盡是中原的草木。實不相瞞,內子對中原文化癡迷不已,為了讓她高興,我網羅中原的物事,安置在府裏,好讓她可以時時把玩。”
癡迷中原文化?若他沒記錯,季連城在金陵時就說過,那個叫阿黎的女子對中原文化很感興趣,難道,他的夫人是……
李秋狄并沒問出口,淡淡一笑,恭維道:“将軍和夫人真是伉俪情深。”
季連城在正廳招待李秋狄喝茶,另一廂,駱羿山早以輕快的身手爬上了将軍府的屋頂,并根據四周的格局和守衛的位置,猜出了季連城書房的大致位置。
他順着屋頂爬過去,掀了兩次瓦片,便找到了季連城的書房所在,一個閃身進了書房內。
李秋狄喝着茶,和季連城随意聊着南疆的風土人情。說着說着,季連城竟主動提到當年去金陵的事情,自然,也提到了阿黎。
“我差點忘了,李大人是見過內子的。在金陵,李大人還曾送內子去太醫院。”季連城連連搖頭,“早知今天我應該讓內子不要出門,好一起多謝李大人。”
竟真的是她。一瞬間,李秋狄覺得自己胸口有些沉悶。來之前,他不是沒想過季連城的夫人可能是她,但乍一聽,還是無法不錯愕。他弄不懂,既然她身為季連城的寵妾,為何當時卻是處子之身;也弄不懂,她為何要在離開金陵前,和一個陌生男人發生關系。
現在,他更加不懂,季連城為何會娶了她。這個女人,太任性,也太有本事了。
“區區小事,将軍又何必特意提起。”李秋狄淡淡品了口茶,神情波瀾不驚。三年了,最初的慌亂已經被時間消磨得不複存在。如今,這個女人是什麽前途下場,于他而言,不過就是一則不相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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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連城細細地觀察着李秋狄的神色,此時方确定,他根本不知道阿黎就是華音。若他知道,根本不可能在得知她嫁給別人之後,還如此冷靜。但他若不是為了華音而來,那又是什麽目的?總不會真的只是敘舊吧?
李秋狄掐算時間,此時駱羿山應當已經找到了書房位置。那麽他要做的,就是拖延時間。他放下茶杯,緩緩道:“實不相瞞,下官今天來,乃有一樁事要問将軍。”
季連城擡起眼眸:“哦?不知是什麽事?”
李秋狄道:“今日,有人往我營中送來一封密函,言将軍您對中原有異心,在某處山谷內埋伏了大量兵力。未知此事是真是假?”
話一出口,季連城捏着茶杯的手緊了緊,随即又松開來:“李大人既來拜會我,想必心中已有分曉?”
李秋狄淡淡道:“四年前,将軍乃是南疆主戰一派,甚至與齊王背道而馳。還曾有傳言,齊王為了促成和談,意欲對将軍不利。下官曾以為将軍此生絕不會放棄與中原交戰。誰知後來,将軍又随同齊王到中原和談,與我等百官相談甚歡,我又以為,此前種種均是訛傳。是與不是,下官始終不敢定斷。”
季連城搖頭一笑:“李大人為官幾年,倒将話說得滴水不露。別說我南疆兵将骁勇善戰,即便和中原實力懸殊,本将軍也從沒怕過。何須在見不得人的地方暗地部署?”
“這話倒也不盡然。自古以來,兵不厭詐。越是讓對方掉以輕心,越是容易克敵制勝,将軍應當比下官更懂才是。”李秋狄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
時隔三年,這位文質彬彬的李大人,果真是變了,季連城笑了笑:“本将已說了實話,李大人信與不信,本将無法左右。今天李大人難得光臨,不如留下吃頓午飯,內子中午便回,李大人也可見上一見。”
李秋狄站起身來:“不必了,在下營中還有要事。這便回了。”羿山應該已經得手,他也不便久留,免得見到那個女人,更添煩擾。
季連城送李秋狄到大門外。此時,府裏的下人拎着一筐子東西出門。李秋狄眼角無意一掃,卻是渾身一震。
“慢着……”他沖過去,從那一堆物事中拾起一件東西,沖那下人大喊,“這東西是從何而來的?”
季連城皺了皺眉頭。下人恭敬道:“這是在雜物房收拾出來的。将軍說,小少爺近來多病,恐怕是死人的東西妨礙到了,所以命我們将死人用過的東西都扔出去。”
李秋狄覺得渾身的力氣一下子都被抽幹了去,看着那支簪子,腦子裏閃過無數的畫面,每一副畫面都是她的一颦一笑,而如今,卻有人告訴他,她死了,死了……
季連城緩緩走過來:“李大人認得這支簪子?前兩年,我和內人在南疆境內,救過一個身染重病的中原女子,并将她收留在府中。只可惜,後來她還是不治身亡。”
李秋狄感覺到自己的四肢漸漸冰冷起來,眼前的事物時而模糊,時而清晰。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像從九霄天外傳來:“将軍可還記得,她是什麽模樣?”
季連城斂下眼眸,望着那支簪子:“自然。那女子半邊臉若黑炭,初見時本将還吓了一跳。若不是我夫人心善,非要救她,本将或許根本不會理會她。”
話說到這,季連城知道目的已經達到。看着李秋狄失魂落魄的模樣,他愕然道:“難不成,李大人和這個女子是故人?可惜我不知,否則一定早些通知你。她死後,我和夫人将她葬在邊境的赤虎山,墓碑上書的是朱氏之墓。那裏有中原的長河流過,算是對她的一個慰藉吧,但願她能安息。”
李秋狄将簪子握在手心中:“多謝将軍。下官還有要事,這便告辭了。”說罷,策馬而去。
季連城咬住牙齒,終于長長地舒了口氣。
此時,華音和季瀾抱着阿普正往回趕。季瀾坐在馬車裏,氣惱不已:“氣死我了,這些下三濫,竟然敢鬧我們的場子,簡直嫌命長了。”
華音一邊安慰着阿普,一邊勸季瀾:“罷了,反正想看戲以後随時有機會,那些下三濫抓起來就好了。我倒想說,你剛才打架打得挺過瘾的啊。”
見華音戳破,季瀾撲哧一笑,拉住她的袖子:“嫂子,你可千萬別告訴我哥。哎,就是官兵來得太快了,沒打過瘾啊。”
華音點了下她的腦門,瞋了她一眼,此時,大街上一匹快馬與她們擦身而過,差點将她們的馬吓得往一旁跑去,幸好車夫及時勒住了缰繩。
季瀾将頭探出馬車,對華音道:“好像是個中原男人,急沖沖的也不知道是去幹嘛。”
華音只顧着哄阿普,聞言,淡淡道:“別多事了,早點回去吧,免得你哥擔心。”
到了将軍府,下車的時候,阿普非要季瀾抱他,要不然就不下車。季瀾樂不可支:“阿普真有眼光,來,讓姑姑抱。姑姑最喜歡阿普了。”
阿普勾住季瀾的脖頸,小小的身子攀着季瀾,季瀾簡直愛死這種感覺,一直不疊地說:“我什麽時候能嫁人啊?好想也生個和阿普一樣可愛的小孩啊。”
華音拿她沒辦法,只好自己先一步進門。剛踏進去,季連城忽然迎了上來,将她狠狠納進懷裏。
“阿黎,你回來了……”他的口氣就好像她離開了他經年。可明明,她早上出門前才和他見了面啊。
“連城,你怎麽了?”華音被他擁得有些透不過氣,憂心問,“發生什麽事了?”
季連城搖頭:“沒什麽,我就是忽然好想你。”
季瀾捂住阿普的眼睛:“呀呀,這麽肉麻的戲碼,阿普別看,會長針眼的。”阿普掙紮着扯下姑姑的手:“嗚嗚,姑姑你太壞了,一個人吃獨食。”
季瀾訝異:“誰教你這三個字的?你快成精了。”
華音聽得後頭一大一小揶揄自己,忽然有些不自在,從季連城的懷裏掙脫開來,将方才在戲院發生的事情解釋了一番。
季連城立即命随從去查清事情,又拉住華音的袖子,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她:“阿黎,我想吃你做的梅子凍。”
華音瞋了他一眼:“知道了知道了。一個個和長不大的小孩似的。”說着,便朝廚房走去。
季瀾和阿普在後頭看得是津津有味,尤其是季瀾,從小季連城就像嚴父一樣地管教她,能展露溫情的時候真是屈指可數。
“哎呀呀,阿普,我真是好羨慕你,有這麽一對恩愛的父母啊。”季瀾抱着阿普進門,不忘揶揄自己的兄長。
季連城瞪了她一眼,嘴角卻情不自禁露出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