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真相揭開
那一天,華音後來回憶起來,就像是半生一樣漫長。
李秋狄那句話,像是一記解毒的藥注入她行将就木的靈魂之中,把她厭棄的自己又從地獄拉了回來。像是在夢境中一樣,她喃喃地,不确切地問:“我這副樣子,你當真還要我嗎?”
她在等他一個回答,只要他輕輕地點一下頭,哪怕叫她立即去死,她也全沒有遺憾了。
可她剛問完那一句,闵隽塵便狠狠地将她扯開他的身邊:“帶走!”沒有給她任何反駁的權利。她從沒有那麽恨一個人,即使前一刻,闵隽塵剛剛毀了整個華家,她也沒有像這個時候一樣那麽恨他。
她所見的最後一幕,像噩夢一樣,虛幻又真實。那些早就忌憚華家權勢的人,一個個幸災樂禍地笑着。李侍郎怯怯地站在一旁,一句話也沒敢說。夏菊整個人都被震懵了。只有李秋狄,沖上去,狠狠給了闵隽塵一拳……
可又能挽回什麽呢?華家徹底完蛋了。
華美的衣裳被剝去,一身素白襯得牢獄更加陰冷。她和華珍珍被關在了一起。難以想象,那個蜷縮在角落,頭發淩亂,眼神無助的人,是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華珍珍。
華音緩緩走近她,手剛碰到她的肩膀,她便開始發起瘋來,緊緊掐住她的手:“不是我幹的,我沒有罪。都是華音那個賤人,那個賤人!!你去告訴他們,讓他們找華音去,為什麽要把我關起來?”
她認不得我了。華音悲涼地想,整個人好像被泡在寒冬的冷水裏,感覺不到一絲溫度。哪怕前一個晚上,她說出姐妹之情決裂的話,可氣話畢竟是氣話,她怎麽能看着華珍珍變成這樣而無動于衷?
“我要見闵隽塵!”華音趴在牢房的木門上,朝外頭大喊。獄卒沒有回話,可片刻之後,她想見的人到了。
她真傻。他處心積慮做這麽多,為的就是報複華家,他怎麽會放過任何奚落她的機會?就算她不要求,他也會來找她的。
他有意放慢了腳步,颀長的身姿配上貼身的官服,與這牢獄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站在木門前,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你找我?”
事到如今,華音無意再和他廢話:“怎樣你才肯放過我們?”
闵隽塵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小孩子:“你覺得如今的情況是我能左右的嗎?你身為宰輔的女兒,不會連一點朝廷的規矩都不知道吧?”
她怎麽會不知道?私藏貢品是死罪一條。但他既然能夠到這天牢來探視,就證明他有能耐,罪不能免,死,總是有商榷餘地的吧?
“聖上正處于雷霆震怒之中,你覺得我會那麽傻去替你們求情?”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清冷,如今更多了幾分刺骨,“這雪芝是從誰手上拿到的,你心知肚明。想脫罪,除非我再帶人去搜一次李府,你希望我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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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華音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我求你放過他。”
看着她心急如焚的表情,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卻是壓了下來:“我恩怨分明,不會牽連旁人。再說,李侍郎可不是傻子,現在這一會的功夫,只怕他早把該轉移的東西都轉移了。你的李公子,可算是逃過一劫了。”
那就好,那她就放心了。
兩人無言,四周忽然變得一片靜寂。華珍珍瘋癫了一段時間後,累得睡着了。華音和闵隽塵四目相對,曾經相處的過往一幕幕閃現,她仍然不敢相信,那個幫了他那麽多,在她每次需要的時候總是第一個出現的闵隽塵,竟然是她的敵人。
仿佛看懂了她的疑問,闵隽塵朝獄卒掃了一眼,華音很快被帶出了牢獄,安置在專門拷問犯人的密室之中。獄卒退下,給他們留了一個談話的空間。
“坐吧。”他給她挪了張凳子。這密室中只有刑具和一張專門給官員觀賞刑求準備的椅子,被關進來的時候,她的鞋子被剝去,一雙光潔的腳踩在冷冰冰的地板上。
見她站着不動,似乎有意和他作對,他臉色一沉,二話不說走上去将她打橫抱了起來。
“闵隽塵!”她怒道,“你要做什麽?”
“事到如今,你覺得我有興趣對你做什麽?”他說着,将她放在椅子上,又道,“你敢站起來試試,起來一次我就抱你一次。”
無賴!華音憤憤地瞪了他一眼,卻沒有試圖站起來。威脅成功的他心情似乎變得好了一些,走到她對面的刑求架,背靠在上面,雙手環着胸口,一動不動盯着她。
華音有些不耐道:“有什麽話就快說。”
“難道不是你有話要問我嗎?”闵隽塵輕聲道,在獨處的空間裏,他似乎回到了從前那個面冷心熱的他。可是在華音看來,一切都已經逝如東水。
“是,我想問你,華家欠了你什麽值得你布一個這麽大的局?欠債還債,如果你真的有理由,我絕不會阻攔你。你也知道,我在華家一直過的是什麽日子。華家于我,還不如你在我心裏的十分之一重量。可為什麽,你報仇卻連我也要算計進去?”
說這些話的時候,華音一直觀察他的表情。他站在那裏,似乎聽得很認真,又似乎什麽也沒聽進去,自始至終沒有一絲表情變化。只在她說完最後一句的瞬間,他的臉上有了些細微的變化。
先是嘲諷的笑,緊接着是震怒。“為什麽不該算計你?難道你不知道,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都是你嗎?”他的腳步漸漸接近,眼神像銳利的刀剜下來,“華大小姐,你也許已經忘了十年前的玩伴,可他卻從沒有一天忘記過你。”
十年前?玩伴?在華音的生命裏,敢接觸她的人屈指可數。能被她稱得上玩伴的,更加只有那麽一個而已。
“玉弓……”她怔愣地喊出這個名字,“你是……玉弓?”
闵隽塵笑了笑,眼神愈加冰冷:“如果我是,今天所有的事情也許都不會發生。可惜,玉弓已經死了,而我,是他的哥哥。”
那一段不被知道的歷史,在闵隽塵的控訴中揭開帷幕。當年,華音一直以為,玉弓是因為被驅趕後心有怨怼所以不願再來找她玩,可原來,他不是不想來,而是來不了。蔣瑞芝指使的家丁把他打得遍體鱗傷,然後扔在大街上。玉弓拖着病怏怏的身體回到他和哥哥賴以藏身的廢屋裏,沒過幾天,就因為傷口惡化,無錢醫治而去了。
闵隽塵試過上華家讨個說法,可那年他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和玉弓遭到了同樣的對待,被打了一頓後扔在大街上,無人理會。
“你是不是以為,我很好耐性,假裝一個殘廢騙了你這麽久?”闵隽塵傾身靠近她,一字一句,“那是因為,我确實曾經殘廢過。拜你繼母所賜,我在輪椅上整整坐了五年。如果不是遇到我師傅,我恐怕要一輩子坐下去,永遠也無法一雪弟仇。而你卻說,玉弓不過是你一個玩伴……他到死還在念着你的名字,還讓我去找你,問你願不願意來見他。”最後這句話,他含着淚喊出來,這是他唯一一次在她面前顯露出脆弱。
“我真的不知道……”華音捂住口,眼淚一滴接一滴落下來。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她想說對不起,可這樣輕飄飄的三個字,她自己都覺得充滿了亵渎。震驚、愧疚和不安交織在一起,讓她前一刻的冷靜化作了崩潰。
早在聽到玉弓死了這個消息,她就猜到事情的緣由,只是她想不到,不僅僅是玉弓,還有他的腿……人命在華國忠和蔣瑞芝眼裏,确實是微不足道,她無力替他們開解。比起那樣鮮活的人命,闵隽塵做的似乎還要仁慈許多,起碼,對待她這樣一個罪魁禍首,他還給她織了一個夢,很美很美的夢。
“華珍珍的錯,不用我說你也明白了?”他冷冷道,“華家所有的人,都要為我弟弟的死付出代價,包括那些該死的家丁。”
她沒有反駁,如果悔恨足以殺死一個人,她現在早已經死了一萬遍了。如果報仇能讓死去的人靈魂得到安息,她願意去和玉弓做個伴,就像兒時一樣。
牢門被打開的時候,華珍珍忽然沖了上來,想要逃出去,被獄卒一推,撞上了牆壁,疼得哭喊起來:“你們這些混蛋,我爹是當朝宰輔,等我出去告訴他,他一定會把你們統統殺了。”
闵隽塵冷冷一笑:“還不算瘋得太厲害。”說完,輕輕踏進監牢裏。
華音趕緊跟了進去,擔心他會傷害華珍珍。沒想到,他什麽都沒有做,只是站在華珍珍面前,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個面具戴在臉上,變了一副腔調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華珍珍擡頭,臉上瞬間迸發出喜極的神色,撲進他的懷裏:“文俊,你來看我了,你終于來看我了。我好想你……”
華音恍然大悟。原來,華珍珍口中的文公子,竟然是……
下一刻,闵隽塵将自己懷裏的人扯了開去,推倒在地上,狠狠道:“就憑你,也配碰我一下?實話告訴你,那晚滅燭之後,和你共度春宵的,根本不是我,只是我花錢雇來的一個下三濫流氓而已。”
這句話,成功将華珍珍僅剩的清醒給殘殺殆盡。她完全陷入了瘋癫,一會搖頭痛哭,一會嘻嘻哈哈,只知道縮在牆角用頭撞牆,連話也不會說了。
華音忍不住道:“她已經半瘋半醒,還不夠嗎?你為什麽非要這麽折磨她?”
闵隽塵輕蔑地看着萎縮在角落的那個女人,回答了她的話:“難道你不覺得高興嗎?我替你報了這十年的仇了。”
随着這句話,他踏出牢門,留給她一道永不會折返的背影。華音的眼淚滾了下來,不是害怕,而是心痛,她這一生唯一的兩個朋友,玉弓死了,闵隽塵也再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