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相約恩深相見難
公元549年,高澄攻入長社城,收複颍川,班師回朝了。
皇宮裏又在大宴群臣了。
宴會設在禦花園裏,一條條長幾一列列排開在芍藥花叢之中,幾案上擺着各種各樣的山珍海味,貴族重臣紛紛來入席。元善見仍居首座,高皇後跪坐在他的旁邊。
一巡酒過後,元善見還請來了各種富有異域風情的舞蹈雜技。
李祖娥依然坐在高洋的身側,看得漫不經心。
人人都沉醉在那別樣的風情裏,李祖娥只覺得無趣,不其然間,她看到流螢和蘭京輕輕地離開了。她心裏也忍不住充滿了好奇心,她借着醉酒,悄悄地退出了筵席,高洋雖是微笑着同意了,但仍可見他滿臉的不愉快,李祖娥不管他這些,他總是天天在外面以飲酒觀舞為樂,到半夜的時候也不回府,他喜歡這樣的東西是他的事,她可是一點都不喜歡。
她跟着流螢的身影,緩緩地走到了一處隐隐約約能聽到樂音的地方,踱入一條小溪的旁邊,正是仲秋的時節,天還沒有散去夏的熱,溪邊的花無精打采地低着頭,如在死亡邊緣垂死掙紮的女子。她忽然想起了花兒開得嬌豔熱鬧的時候,心裏頓時生出了不少的憐憫,她抱不平地躬身在溪邊,伸出纖細的手來,從溪裏捧出一些水來,灑在花枝上。
“蘭京。”流螢的聲音帶着一點驚喜,足以讓她停住了灑水的手指。她連忙停下來,躲在假山旁邊,細細地傾聽。
“是我。”蘭京低聲說道。
“你回來了。”流螢的臉上流下了一滴眼淚。
“是的,我回來了。”蘭京微笑着點點頭。
流螢轉身:“為了小姐,我本不想見你的,這不合禮數……”
“可是,你還是見了我。”
“我真控制不住自己,他們都說你死了,為救世子而死的,你……你居然回來了……”
蘭京微笑着凝視着她:“雖然長社城的流矢射中了我,但也只是擦傷了我的這一條右臂,我終于還是活着來見你了,你高不高興?”
“一定很疼吧!”流螢要去看他右臂上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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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疼,一點也不疼。”蘭京笑着,“我給你的那半枚五铢,你還留着麽?”
“留着呢。”流螢凝視着他。
“那是我從梁帶來的鐵五铢。”
“我知道。”
然而,蘭京看到流螢原本喜悅的眼睛裏漸漸變得有些凄豔了,她成了一個凄豔的女子。他不禁又問道:“怎麽了?你是病了麽?”
“不是。”
“為什麽?”
流螢遲疑了片刻,才說道:“我害怕。”
“是什麽讓你害怕?”蘭京問,忽而又想起什麽似的問道,“難道是高洋?”
流螢嘆口氣。
“你不要擔心。”蘭京安慰道,“你是夫人的丫頭,他對你很好。”
流螢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說道:“高洋是一個陰狠的人呀,那次……映雪她……高洋叫她過來伺候洗腳,誰知映雪倚在門側睡着了,竟沒有聽見,高洋便順手提了一柄劍,将她一下子殺了,她的血濺在了我的身上……現在他是待夫人很好,但是未來呢,未來又不知怎樣……若不好了,我可能就是下一個映雪。”
蘭京沉思了片刻:“不如,你離開太原公府吧!”
“離開?”流螢愣了愣,“我離開了太原公府,離開了我家小姐,我又能去哪裏?我從小父母雙亡,是同小姐一起長大,又随着她一起嫁到太原公府裏來,我離開了,又有哪裏可去?”
蘭京凝視着她:“我若是要帶你走,你願意麽?”
流螢雙手掩面。
她願意麽?想跟他一起走麽?
她不知道。
她只是喜歡他,但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跟他走,和他在一起。她還記得自己小時候對小姐李祖娥所發過的誓言:以後,小姐去哪裏,流螢也去哪裏,流螢要伺候小姐一輩子。
可是現在,她找到了一位良人。女子一生最大的心願,豈非是得到一個很好的歸宿麽?高洋陰狠毒辣,喜怒無常,若不早作打算,她脆弱的生命很可能會葬送在他的手裏。
她忽然擡起頭,靜靜地望着蘭京。
“怎麽了?”蘭京握着她的手腕。
她朝着蘭京一笑:“沒什麽。”
蘭京又說道:“我在長社城之戰中,救駕有功,世子賜給我了很多財物,縱然他不肯放我,我們也可以逃出去,我們生活在一起之後,你不必擔心柴米油鹽,我們可以找一個地方,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隐居起來,或者改換姓名,開一個小小的飯館,你來做老板娘,我們過着安寧的生活,我已經很厭倦打打殺殺的日子了。”
她是可以和蘭京私逃出去,隐居在某個地方,組建一個小小的家庭,過着男耕女織的平凡生活,但是,她真的可以與蘭京私奔出去的麽?這樣會不會連累了夫人,連累與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姐妹?
她不知道。
良久良久,流螢才緩緩地道,“蘭京,我會向小姐開口的……”
蘭京興奮地道:“好,很好,三日後,我會在邺城東邊的柏堂外面相見,我已叫來了幾個與我交好的人,他們會帶着我們離開邺城。流螢,你來不來,我都會在那裏等着,但是,我只希望你……你一定要來呀,你知道不知道?”
她重重地點頭。
正在這時,宴會那邊傳來了嘁嘁喳喳地喧鬧聲。
流螢往那邊張望了一會兒,說道:“好像是世子,你快去吧!”
“你一定記住我跟你說的話啊!”臨行前,蘭京再次囑咐,得到流螢再次肯定的點頭,他才旋身走開。
流螢目送着蘭京離開,才飛快地朝宴會走去。
李祖娥已出了假山,也慢慢地踱了回去。
只見高澄的臉鐵青着,嘴裏連連叫着“哎呦”。他撫着肚子,額上滴着豆大的汗珠,旁邊的元玉儀早已吓了一跳,連忙扔下手中的團扇,扶着他,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落。她急急地問着:“阿惠,你這是怎麽了?”
高澄冷笑地看着元善見:“陛下想殺我!”
元善見一臉的茫然:“愛卿何出此言?”
高澄把酒杯摔在地上,酒水灑在旁邊的草叢上,青青的草漸漸地枯萎了一片。衆人皆不禁驚詫:“酒裏有毒!”
高澄笑嘻嘻地道:“去年陛下在禦花園裏動土,恐怕也是要殺了臣吧?陛下為何要造反,臣與父親為了大魏的江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并沒有辜負過陛下,陛下卻要殺忠臣,是什麽道理?”
“早就說過,朕是君,爾是臣。”元善見有些愠怒,“就算是朕要殺了你,也不應該稱為造反。”
高澄沉思了一會兒,依舊笑容滿面:“是是是,臣想來這也并不是陛下的主意,咱們君臣向來和睦,一定是有小人從中作梗,才讓陛下有了這個糊塗想法。”
他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群臣,說道:“那個誰……王夫人、李淑妃、荀大人,不,荀大人已因為那次禦花園事件被陛下斬了,那就是張大人了……來人,把他們都拖下去殺了,臣再為陛下舉薦稱心合意的人來。”
元善見坐直了身子,讪讪地笑道:“那就有勞愛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