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1)
終于等到你,還好我沒放棄。幸福來得好不容易,才會讓人更加珍惜。——張靓穎《終于等到你》
沈寧夏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太寂寞了。
漸漸地,沈寧夏習慣了一進屋便将客廳的電視機打開,讓電視節目,哪怕是《新聞聯播》的聲音充滿整個屋子。
這一日,沈寧夏無意中按到了本地的一個頻道,突然聽見了一個熟悉到叫人心悸的聲音。她倏然擡頭,只見電視畫面裏杜維安正在錄制訪談節目。
女主持人巧笑倩兮:“杜先生,接下來你介不介意我問你幾個私人問題?”杜維安颔首,彬彬有禮:“不介意,請說。”
女主持人:“杜先生有女朋友嗎?”也不知道怎麽的,沈寧夏頓時便屏住了呼吸,卻見杜維安淡笑搖頭:“目前還沒有。”
女主持人微微一笑,似有些不信。不過她體貼地轉入了下一個話題:“那杜先生有過什麽刻骨銘心的愛情經歷嗎?”
杜維安依舊搖頭,含笑道:“沒有。目前為止,我都沒有好好談過一場戀愛。”
電視裏的女主持人露出吃驚訝異的表情,而電視機外的沈寧夏卻整個人僵住了。她的心像是被刀割開了一道口子。
若無其事——據說是愛情裏最殘酷的告別方式!如今的她,終于是體會到了。
杜維安想要徹底地忘記,徹底地告別過去。
“那杜先生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
杜維安側頭沉吟了幾秒,答:“愛我的,可以為我生幾個可愛寶寶的。”他的語氣極輕,可臉上鄭重虔誠的表情卻讓電視機外的觀衆毫不猶豫地相信他所說的話,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女主持人失聲而笑:“這個要求似乎太低了。杜先生的愛慕者肯定不少,而且肯定個個願意為你生可愛寶寶啊。”杜維安聳了聳肩:“有嗎?我怎麽一個都沒看到。”
心裏的傷口似皲裂開來,汩汩地流出鮮血。
電視裏流行一檔真人秀,是明星爸爸帶着孩子參加,收視率火爆。沈寧夏很多次看見杜維安在觀看。偶爾問他:“有這麽好看嗎?”杜維安總是含笑着輕聲答她:“裏面的孩子很萌、很可愛。”
或許很早以前他就存了多生幾個可愛寶寶的念頭,只是他們兩人之間是不能聊這些的。
憶起那年他們去洛海,下雪的天氣。他牽着她的手,在下雪的路上一直走一直走。
杜維安說:“寧夏,如果我們不撐傘,就這麽一直走下去,是不是就真的可以一路到白頭?”
沈寧夏環抱着自己,把自己深埋在膝蓋之中。
那天走後,杜維安沒有再見她,只安排了一位姓董的律師與她見面。董律師遞給她的離婚協議上早有他的簽名了。他把什麽都給了她,婚後兩人住的公寓,他名下方氏所有的股份。
董律師:“杜先生說,希望您盡快簽字,完成這個手續。”
視線盡頭是白紙黑字的離婚協議書。盯得久了,黑黑的方塊字如同磚塊齊齊密密地朝她砸來!沈寧夏只覺得頭暈目眩,她閉了閉眼,隔了片刻才輕輕地開口:“我有一個條件。”
董律師推了推眼鏡:“杜太太,您有什麽條件請直說。”沈寧夏緩緩道:“我願意離婚。只是這些我都不會要,我唯一的條件是希望他一輩子留在方氏。”
她一直沒有簽字受領父親方黎明的遺産,遺囑規定她若是五年後不簽字受領的話,将會把所有的財産撥到以她母親方沈慧宜命名的慈善基金會下。但無論她簽不簽字,方氏都是她父母辛苦打拼出來的,她自問不是一個經商人才。在這個企業不前進就随時可能會被同行吞并的時代,無論如何,沈寧夏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它消失。而這個世界上,只有杜維安是她唯一能夠信任的人,她相信方氏在他的帶領下一定會有好的發展。而至于她個人,能在頤和珠寶做一輩子的設計師,設計她喜歡的珠寶,已經足矣了。
董律師的表情明顯十分錯愕,但他很快公事公辦地點頭:“好,我會将杜太太的條件轉告杜先生的。”
董律師與沈寧夏見面後,便直接去了杜維安辦公室,把情況告訴了他。杜維安聽後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一直一言不發。
董律師雖然年紀不大,但辦理過的離婚案件卻是不少。別的夫妻離婚時,絕大多數都是锱铢必較,為了一分錢都可以吵得臉紅脖子粗。偶爾有幾對理智一點的,但也把自己的那一份財産看得很緊的。他從未見過這樣把名下財産如此推來推去的奇怪夫妻。
他隐約覺得這兩個人是相愛的。
杜維安沉默了大半天,最後才開口:“董律師,麻煩你轉告她,我同意她的條件。”
就這樣,在董律師的協調下,兩人和平地簽字離婚了。
隔着門板,杜維安便聽見了嬰兒嘹亮的哭聲。這是維和與嘉妮的孩子,是他的侄女。在日複一日的繁忙工作中,能聽到孩子的哭聲,杜維安頓覺連生活都為之明媚了起來。
外面是會客小廳,裏面則是蘇嘉妮和新生嬰兒休息的地方。杜維安正欲擡步進去,此時一道熟悉的身影躍入了眼簾,他整個人便怔住了。杜維安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仿佛生根發芽般移不開。
沈寧夏懷裏抱着嬰兒,背對着他來回踱步,正小心翼翼地輕哄着。暖暖的陽光,像只調皮的小鳥,在白色紗簾間浮動跳躍。有的跳躍到她身上,幻出好看的光暈。
她低着頭,神态是從未有過的溫軟,粉色的嘴唇輕啓:“球球,乖,媽媽很累,讓媽媽休息一下。我們球球最乖了,對不對?”
每一個字都低而柔細,仿佛天籁般傳入杜維安耳中。
自從離開後,他便把兩人所有的照片、視頻都導入了一臺新電腦,然後将電腦鎖了起來,再沒有打開過。在這一百多個白天黑夜裏,他無數次地想打開電腦,他想看看她的樣子,他想聽聽她的聲音。很多很多的時候,想得都快瘋狂了。
可是,他告訴自己,不可以。
做事做人都是需要底線的。愛一個人也是,要有自知之明!
沈寧夏忽然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她抱着球球轉過身,看到正在徐徐掩上的門,門口處已空無一人。
杜維和觍着臉含笑着走近了沈寧夏,意圖要抱女兒,蘇嘉妮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杜維和!不許你抱球球!”杜維和小心翼翼地賠笑:“老婆,我抱一下,就一下。”
蘇嘉妮恨恨地別過臉去,不再理睬他。
那件事情後,杜維和給蘇嘉妮道歉認錯。女人碰到了這種事情,絕不會輕饒的。蘇嘉妮也不例外。不過杜維和這段時間确實比以往好多了,圍繞着蘇嘉妮轉,任蘇嘉妮打罵。
昨日在産房前,杜維和神色緊張地一直來回踱步。時不時地拉住步履匆匆的護士小姐:“我是産婦蘇嘉妮的家屬,她怎麽樣?”“現在到底是怎麽一個情況?”
後來等得心急火燎,他竟把相關的負責人找了過來:“我們不生了,不生了。我們剖腹,我們要剖腹。”弄得醫院負責人哭笑不得:“杜先生,我跟負責的主任醫師還有助産士了解過情況了,杜太太的情況不錯,應該可以自然生産的。請你再耐心等等。”
杜維和急得額角生汗:“這都已經進去兩個多小時了,還要等多久?”
負責人推了推眼鏡:“其實很多産婦可能會需要一天一夜的時間才能把寶寶生下來……”“一天一夜……”杜維和腿一軟便跌坐在了門口等候的椅子上。
生孩子要一天一夜也是正常的事情。杜維和再怎麽說也算是方氏的董事經理,見慣了場面上的大小人物大小事,聽到嘉妮要生一天一夜居然會這麽驚吓擔憂,仿佛天都要塌了似的。
“醫生,我要進去。我要進去陪我老婆生孩子。”
倒是蘇母上前勸住了他:“維和,女人生孩子是這樣子的。你不要着急。說不定啊,嘉妮很快就把孩子生出來了呢!”
正在勸慰間,忽然出來了一個護士:“誰是蘇嘉妮的家屬?”一群人紛紛擁上。護士微笑道:“恭喜你們,蘇嘉妮産下了一個小公主,有七斤二兩,母女都很平安。”
杜維和啊了一聲:“我當爸爸了!我當爸爸了!”
沈寧夏将一切默默地瞧在眼裏,也不知道怎麽的,心裏漸漸溫暖了起來。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或許杜維和自己也不甚明了,他其實是在乎嘉妮的,比他想象的更加在乎。
如今瞧蘇嘉妮的這神色,十足的口硬心軟,暗中已是默許原諒了杜維和。沈寧夏輕輕地把懷裏的球球遞給了杜維和。杜維和接過了女兒,輕聲細語地哄:“球球,我是爸爸。來,叫一聲爸爸。”
蘇嘉妮側着頭,聽在耳中,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這個人怎麽這麽傻:球球這麽小,哪裏會叫爸爸。
杜維和耐心得很,一直與女兒說話:“球球,你為什麽長得這麽漂亮?鼻梁像爸爸一樣這麽高,長大了,肯定是個絕世大美女。”
“我們球球長大以後,要讀什麽大學呢?國內的還是國外的呢?不管球球将來想念什麽學校,爸爸都全力支持。”球球這個時候大約是困倦了,便打了個哈欠,發出了“哈”一聲細細的聲響。杜維和笑着吻了女兒一口,“啊,原來我們球球将來要讀哈佛大學啊。我們球球好棒。我們球球最棒了,這麽小就這麽有志向。”
見過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可是沒見過這麽誇的!蘇嘉妮沒忍住,嘴角綻放出花兒般的笑容。
又過了片刻,只聽得:“球球,爸爸做了一件對不起媽媽的事情。爸爸答應你,以後絕不再犯。你讓媽媽原諒爸爸,好不好?”
沈寧夏本是站在一旁一直含笑傾聽,此時聞言,便擡頭,只見燈光下,蘇嘉妮的臉色如水,一片溫柔。
沈寧夏回家的時候,杜維和把她送至門口,在沈寧夏跨出門口的那個剎那,他忽地開口,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杜維和向來對她沒什麽好臉色的,這一句“謝謝”倒叫沈寧夏怔了一怔。
“謝謝你,對嘉妮還有球球這麽好!”
知道感恩的人,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沈寧夏緩緩道:“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蘇嘉妮,也只有一個球球,你要懂得珍惜!”杜維和的目光忽然一閃,似有所觸動。
“別等失去了才知道後悔。”說罷,她轉身離去。她的話語卻如暮鼓晨鐘,在杜維和的耳邊當當作響。
那一晚,杜維安一直坐在醫院樓下的汽車裏,他看着沈寧夏下樓,看着她坐上出租車離去。他的車子尾随着她,最後看着她上樓,看着她所在樓層的燈光亮了起來。
他很晚才回到了自己的家中,靜坐許久,終于再也忍不住,他打開了電腦。
黑暗中,只有電腦屏幕閃爍,是用手機在洛海雪中拍攝的一段視頻。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寧夏,我們不打傘,就這麽一直走下去,是不是就真的可以一路到白頭?”她怔怔擡頭,對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心頭的傷,刀刀都會砍在同一個致命的地方。他不敢看,因為怕舊傷複發。
杜維安探出手指,摸着電腦屏幕上那張含笑低垂的臉,怔忪失神。良久後,他低低地道:“寧夏,我沒有練過金鐘罩鐵布衫,我不是金剛不壞之身。寧夏,我也會受傷,我也會疼的。你知不知道?”
室內一片安靜,唯有淺淡的燈光一直緩緩流動。
他一直以為她回來了,終于是回來了。可結果……都是假的。她只是為了蘇嘉妮,迫不得已才答應維和,求他原諒求他結婚的。
可是哪怕如此,他還有一點點希冀的。婚後,她每天早起為他做各式早餐,每天他推門而進時,那屋子裏等候着他的甜香飯菜……她為了他洗衣打掃衛生,做各種家務……他總以為她是有一點點喜歡自己、在乎自己的,不然為什麽會心甘情願地為他做那麽多!
他讓董律師負責離婚事宜。這是他的試探。
他想,如果寧夏對他有一點感情的話,她是不會輕易答應離婚的。可是他錯了……
他永遠記得董律師對他說“杜太太同意離婚”那句話的時候,那種所有的血液都仿佛從腳底流盡的感覺。
後來,她當場在協議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仿佛一個巴掌再一次狠狠地甩在他臉上。
她那麽毫不猶豫,迫不及待。
這個世界上再沒有叫人更加心冷的事情了!
或許她真的從來就沒有愛過他一分一毫。曾經他所以為的,他所相信的,都不過是他的錯覺而已。從前的從前,她真的只是為了報複他們杜家。
生下球球的蘇嘉妮,在杜維和的妥帖照顧下,恢複得極好。兩人之間的感情也因為共同的紐帶,日漸深厚親密。蘇嘉妮雖然口口聲聲依舊說不原諒杜維和,但實際卻已經心軟了。
這一日,沈寧夏與蘇嘉妮帶了球球逛街吃飯。沈寧夏照例是買了一大堆的玩具給孩子。連向來花錢大手大腳的蘇嘉妮都不禁讨饒:“寧夏,你這樣寵球球,要把她寵壞了。”
沈寧夏抱着咿咿呀呀的球球只覺得嘴角都合不攏:“就這麽一個幹女兒,我不寵她寵誰去。再說了,我的工資都沒地方花,存在銀行日後也是要留給球球的。”
蘇嘉妮白了她一眼:“你胡說些什麽呢?”頓了頓,她忽然嘆了口氣,輕輕地問道:“寧夏,你跟大哥之間真的沒有一點兒複合的可能性了嗎?”
正在逗球球的沈寧夏一愣,緩緩地止住了動作。蘇嘉妮道:“你跟大哥之間經歷了這麽多,你舍得把他就這樣讓給別的人嗎?”
“寧夏,你是我最好的閨蜜,我們不是親姐妹勝似親姐妹,我最希望的事情就是你過得幸福。”
沈寧夏怔怔地望着窗外,好半天才低聲道:“嘉妮,我跟杜維安,已經走得太遠了。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
她把杜維安推得太遠了,遠得即使是奔跑也追不回來了。
記得董律師後來回複她說:“杜太太,杜先生說同意你的條件。”她只答:“好,我随時可以簽字。”
于是,她在修改好的離婚協議上毫不猶豫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會放手給杜維安幸福!這或許是她能為杜維安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蘇嘉妮長長地嘆氣,沒有繼續說下去。
兩人吃完飯,埋單離開。此時,服務員正引領着一對人走來。她猝不及防地與一道視線撞在了一起。
她看到了杜維安和站在他身邊那位留着俏麗短發、面容美麗的女子。兩人站在一起,叫人感覺熨帖至極。
杜維安極是大方,淡淡微笑着攜了那女子止步寒暄:“嘉妮,你們也在這裏。”蘇嘉妮抱着球球與他們聊了幾句,瞧着表情顯然與那女子并不是第一次相見。
沈寧夏一下子明白了過來,為何今日的蘇嘉妮好端端的會突然提及杜維安。
沈寧夏則站在一旁,瞧見杜維安身旁的女子含笑逗弄球球,而他臉上亦是一臉溫柔的醉人笑意。這樣的溫柔神色,沈寧夏忽地心頭一抽,一陣痛再度如箭般地射入心髒。
直至兩人離開,杜維安也沒有與她打一句招呼,甚至連視線也沒有移過來瞧她一眼。他根本當她未認識過一樣。
一路上,車子裏循環播放着球球愛聽的兒歌,球球在她懷裏吧嗒吧嗒地吸吮着手指,白白嫩嫩的小臉,無辜可愛的眼神……沈寧夏忍不住低下頭,親了又親。
“寧夏,維和明天要去美國,你有沒有要帶的東西?”
沈寧夏愣了數秒才反應過來嘉妮在問她。她搖頭:“沒有。”
直到蘇嘉妮和球球下車,沈寧夏都沒有跟她确認杜維安交女朋友的事情。
因為她清楚地知道,這不過是一件或早或遲的事情而已!
第二天,沈寧夏接到杜維安飛機出事的電話時,她正在與唐一峰讨論歐洲頂級珠寶設計師大賽的事情。
經歷了許多事情之後的沈寧夏,更是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與唐一峰配合得也越來越默契。偶爾兩個人也會相約一起吃頓飯,聊聊天。沈寧夏的身份沒有公開,公司裏仍舊是流言蜚語缭繞。但是,沈寧夏學會了不去理會。
生活,是活給自己的。自己開心就好!
唐一峰偶爾會給她講一些當年發生的事情。比如:“方先生出差去意大利的時候,經常會抽空來看我,請我吃大餐。然後我就在他面前狼吞虎咽,大吃特吃……後來,方先生也就習慣了,每次都會幫我點雙份的……”
“有一次,他來看我,還聊起了你。他說他有個女兒,長大了也想跟我一樣,學習珠寶設計……”
沈寧夏每次都聽得津津有味,但亦黯然神傷。
正是因為工作的忙碌,所以她借此熬過了許多艱難困苦的時光。
此刻,電話中蘇嘉妮哭泣的聲音如黑霧般在耳邊彌漫開來:“寧夏,飛機出事了……”
沈寧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麽出事了?你慢慢說……”蘇嘉妮已經語無倫次:“維和跟大哥他們兩個乘坐的飛機遇到強氣流,與地面失去了聯系……你快看新聞……大哥……大哥他也在飛機上面……”
沈寧夏的手機仿佛有千斤重,她的手再也無力握住,便吧嗒一聲掉在了辦公桌上。
她掩住了臉,雙手瑟瑟發抖。唐一峰瞧出了不對勁,起身過來攙扶她:“寧夏,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先冷靜下來。”
沈寧夏腳步踉跄地站了起來,退後一步,碰到了椅子:“唐經理,我有點事情。可否可以請假?”唐一峰凝視着她:“好。”
沈寧夏手足無措地打開電腦裏的直播視頻,一個又一個,再一個。每個所能打開的視頻都已經切入了直播畫面,都在報道這一起事件:“由七島飛往美國的×××航班,由于遭遇強氣流……”
沈寧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公司,去到蘇嘉妮家裏的。她隐約記得好像是唐一峰送她的,又好像不是。她整個人仿佛處在一個黑暗的幽閉空間,伸手不見五指,她摸索着一直走一直走,可是怎麽也找不到出路。
她只知道蘇嘉妮滿臉是淚地來開門,不止她哭,球球也在屋內號啕大哭,保姆阿姨左哄右哄都沒有用。她見了沈寧夏出現,才拍着胸口大松一口氣:“沈小姐,你來了就好。快來勸勸杜太太一直哭到現在。”
才進屋,杜芳華的電話便打了進來:“嘉妮,你先不要急,我這邊現在在跟航空公司确定維和他們到底有沒有上這趟航班……”這是沈寧夏一直讨厭的杜芳華,平日裏寧夏連她呼出的氣體都厭惡,可是今天卻奇怪得很,沈寧夏聽着她焦慮萬分的語氣,竟然半點恨意也沒有。此時她與杜芳華有着一樣的擔心。她們一樣害怕會失去杜維安他們!
沈寧夏輕輕地說:“是我。”杜芳華自然是聽出了她的聲音,頓了頓,方道:“嘉妮她怎麽樣了?”
沈寧夏:“她一直在哭。”杜芳華:“你陪着她,我這就過去。”沈寧夏答了一個“好”字,正欲挂電話,只聽杜芳華又道:“對了,千萬不能讓維安他爸媽知道。嘉妮父母那邊,也得先瞞着,能瞞多久是多久。我已經托人去找航空公司的相關高層了……”
兩人仿佛一下子冰釋前嫌了一般,居然隔着電話說了這麽多的話,且有商有量,無半句針鋒相對。挂了電話,沈寧夏也覺得不可思議。
然而,哪怕杜芳華和方氏利用了所有關系所有渠道,也打探不出任何消息。因為連航空公司自己也沒有一點兒飛機的下落。
唯一提前知道的是乘客名單。原本希望杜維安兩人不要上飛機的三個人再次失望了。名單上赫然有杜維安與杜維和的名字。
蘇嘉妮幾近暈厥。而沈寧夏則第一次發現杜芳華有她值得尊敬的一面,堅強有擔當且對家人真心愛護。
杜芳華憐愛地摟着嘉妮,又是勸又是哄:“好孩子,沒事的。維和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因為有你和球球在等他,所以他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杜芳華讓航空公司方面幫忙壓下了杜維安兩人的名字,所以這個事件雖然各大電視臺輪流直播,各大傳媒曝光,但杜家兩老和蘇家父母卻一直被蒙在鼓裏,不知半點詳情。
那一天的二十四小時,每一秒都漫長得猶如一生。
寂靜長夜,沈寧夏為了打發時間,便去廚房為三人做夜宵。廚房的大冰箱裏,應有盡有,還有一份熬好了的野菌雞湯。
沈寧夏站在冰箱前,便怔住了。前塵往事,在那一瞬間撲面而來。
杜維安背着背簍去為她摘野菌,杜維安腳上那條蜈蚣般的疤痕,想起了杜維安為她熬了一個下午卻被她倒掉的野菌湯。那場地震,兩個人的擁抱……那個婚禮,她當着全場的賓客說不……他追了上來,低低地喚她“寧夏”……他聽到杜維和與自己談話後那個“哀莫大于心死”的慘痛眼神……
是她,傷了他一次又一次!
一直強忍到現在的沈寧夏竟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只眨了下睫毛,大串的淚珠子便如雨般滾落下來。她緊緊地抱着那罐雞湯,仿若緊緊地抱着杜維安一般:“維安,對不起,對不起。”
她沒有轉身,自然不知杜芳華将一切都默默地瞧在了眼裏。
沈寧夏後來做了點雞湯面條,端了出去。蘇嘉妮心系着生死未蔔的杜維和,只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杜芳華則大口大口地吃完了整整一大碗的面條。沈寧夏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竟奇怪地明白杜芳華的用意:她必須吃東西,她不能倒下去。
于是,她亦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哪怕整個人根本無任何食欲,甚至隐隐反胃。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吃下去。因為她要有力氣等着杜維安平安回來。
杜芳華主動承擔了洗碗的工作,而沈寧夏則清潔竈臺潔具。此時此刻,也只有忙碌可以暫時沖去一點如藤蔓般緊緊纏繞的焦灼擔憂。
廚房裏安靜得只有碗筷偶爾碰撞所發出的“叮當”之聲。
在這一片窒息的寧靜裏,杜芳華忽然輕輕地開口:“維安他在填報志願的時候,其實想報醫科的。由于我姐夫身體一直不好,常年要吃藥,所以維安很小的時候,就立志想當名醫生。他希望自己當了醫生後,可以醫治好自己的父親。
“可是,那一年我自私地讓他報考商業。我跟他說你父親方先生供養我們一家大小念書,小姨我做錯了事情,可能一輩子無法報答方先生他們。我希望他可以代替我,以後進你父親的公司,好好工作報答你們。其實我也只是随口說說,并沒有抱什麽希望,因為從小到大維安都是一個有主見的孩子。誰知道維安竟然一口答應了。他報考了洛海大學商學院,兩年後就轉入美國……
“這些年來,其實我也一直不知道為什麽的。直到地震後我知道你們兩個在一起,我去找他談話。那個時候,我想了很多辦法,想讓他跟你分開。可是他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般,怎麽也不肯。他跟我說,他在十九歲那一年就愛上了你……他說他學商就是為了你。他說他可以放棄一切,但是他不能沒有你。”
沈寧夏默默地聆聽着,只覺酸熱如潮水般再度沖上鼻尖眼眶。
“我一直覺得你跟他在一起是為了報複我們杜家,也跟維安說過許多次,可是維安卻怎麽也不肯相信我的話。他堅信你是愛他的。你那次悔婚,你知道他傷得有多重嗎?維安他什麽也不說,也不借酒消愁,依舊跟往常一樣上班下班,可是整個人卻一下子暴瘦了下來……那個時候我真擔心他會扛不住。
“我以為經過了那一次,維安總可以把你看清把你忘記了吧。可是,你一回來,他居然又兩眼一蒙栽了進去。還跟你結了婚。枉費我一直以來花了那麽多的精力,想撮合他跟靜如。
“或許是我作惡多端,內心總是惶惶不安,擔心你會害我,害維安,害我們杜家的人。可是今天,我卻突然明白了過來,你也是一直愛着維安的。”
沈寧夏倏然擡頭,她與杜芳華的視線在空中相遇,她望進了杜芳華了然的眼。杜芳華竟對她淡淡微笑:“什麽都可以僞裝,可是人在最緊張焦慮的情況下所表現出來的細微表情,是無法僞裝的。
“我現在什麽都不想。我只想維安和維和能平安回來。他們如果回不來,我真的不知道我姐姐姐夫要如何活下去。還有嘉妮、球球,要怎麽辦?
“我真的連想也不敢想……”
寧夏突然發現:其實一直以來杜芳華的肩膀上也承擔了許許多多的事情。除了杜家一家老小外,她還要照顧父親方黎明的飲食起居,也要打理睿睿的一切……或許還有日日夜夜內心愧疚的煎熬……她其實比杜維安和她都大不了多少歲。她當年若不是愛上了父親方黎明,她完全可以有另外一種不一樣的人生。
沈寧夏也不知道怎麽了,忽然覺得眼前這個杜芳華這些年來也一樣艱辛,比自己幸福不了多少!
“只要維安跟維和能回來,我願意做任何事情……”
此時,放在客廳的手機突然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鈴聲。兩人心頭俱是一跳,對視了一眼,大步走了出去。杜芳華看了一眼自己手機上跳躍着的號碼,面色猛地一變:“這是航空公司的來電。”
杜芳華惴惴不安地按下了接聽鍵,聽了對方的話後,捂着嘴微笑地落下了淚來,她一疊聲道:“好的,好的。謝謝!謝謝你們!”
下一個瞬間,沈寧夏顫抖地敲開了蘇嘉妮的卧室,與她落淚相擁:“你放心,他們沒事。他們都沒事!飛機遭遇強氣流,在萬分緊急的情況下成功迫降在了一個無人小島。現在已經與飛機聯系上了,全組人員無一傷亡。”蘇嘉妮猶自不信:“真的嗎?你沒騙我?”
“航空公司馬上要公布這個消息,各大電臺都會直播……”蘇嘉妮頓覺眼前黑幕揭去,世界陡然光明安詳,她緊緊地抓着沈寧夏的手,落下了歡喜之淚:“太好了!太好了!寧夏,維和跟大哥可以平安回來了!”
兩日後,七島國際機場。
杜維安和杜維和乘坐的飛機終于安全地降落在了地面。所有乘客和乘務人員的家屬都等候在出口處。
一個又一個的乘客在記者們閃爍的燈光下,與家人緊緊相擁,流下了失而複得的淚水。
杜維和終于出來了,蘇嘉妮朝他奔跑而去。杜維和緊緊地抱着她,毫不避諱地在一片閃光燈下,拼命地吻着蘇嘉妮,上演了“少兒不宜”的場面……然後他又接過球球,淚光閃爍地連連親吻……
躲在角落的沈寧夏終于看到了她牽挂着的那道熟悉身影。她不敢眨眼,直到咬在口中的手指傳來疼痛,她才确認杜維安真的沒有事了,他真的平安歸來。
杜父杜母杜芳華以及那個她曾經見過的短發女子,紛紛迎了上去,與杜維安擁抱在了一起。
他攬着那女子的肩膀,淺淺微笑。這場景美好得像是一幅油畫!
沈寧夏覺得自己眼前漸漸開始模糊,仿佛有白布遮蓋着,她什麽都看不清瞧不見。她慢慢地後退,退進了最角落的洗手間,然後讓淚水洶湧奔流。
只要杜維安平安,只要他好好的,無論與誰在一起,與誰結婚,與誰生子,與誰白頭到老,都是好的!只要杜維安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什麽都好!
沈寧夏回到自己住的公寓已經是數個小時以後的黑夜。
她啪地按亮了燈,整個人突然愣住了——杜維安……杜維安竟然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神色憔悴的他睡得極沉,濃密的睫毛在他臉頰上投下了一抹黑黑的陰影。
沈寧夏不敢置信地蹲了下來,她緩緩地伸出手,觸碰到了他溫軟的臉。
是真的。杜維安真的在這裏。
可是,他怎麽會在這裏?
杜維安忽然睜開了眼,凝視着她,亦被她凝視。
“我有些話想要告訴你。我怕過了今天就再沒有了勇氣。”杜維安輕輕地開口,每個字都十分緩慢。
“認識你那年,我十歲。在那之前,我從不知道世界上有你這樣一個人。
“是命運讓我們相遇了。其實,很多時候,我也會想,若我不是小姨的侄子,若我不是杜維安,我們之間是不是就不會那麽煎熬痛苦了。
“可這僅僅只是假如,所以我永遠不知道答案。
“我只知道,這個世界上若是沒有小姨這個人的話,我們就永遠地錯過了,不會見面,不會認識,亦不會相戀。”
是啊,這個世界上所有發生之事,如果早一秒,或者晚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