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2)
在關上門前,側過頭,輕輕地說了一句:“生日快樂。”聞言,沈寧夏倏然擡頭,卻看見那扇門已經關上了。
這麽多年了,想不到他還記得她的生日。
進了小廚房,砂鍋裏的湯在竈上小火炖着,撲騰撲騰地冒着甜香。是她最喜歡的野生菌雞湯。真正的野生菌配上山裏散養的土雞,鮮美得讓人可以吞下舌頭……當年每次去他家,他家人知道她愛喝,經常會煮這個湯來招待她。
往事又齊齊湧了上來,歷歷在目……一時間,沈寧夏胸口起伏不定,她猛地伸手啪的一聲關掉了燃氣竈,端起湯鍋,把湯嘩啦嘩啦地倒進垃圾桶……
如果說這鍋湯是種好意的話,還不如說是對她的一種殺戮。
沈寧夏除了照顧外婆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她又給客戶設計了兩套首飾。其中一套構思成在藤蔓造型上搭配粉紅鑽,遠遠瞧去,仿佛是纏纏繞繞的藤蔓下盛開的粉色花朵,極為清新自然。另一套則是用大塊的方形藍鑽,設計了一套簡單大方的項鏈、耳墜套裝,整套首飾穩重又不失華貴。
唐一峰拿到圖稿後,久久沒有移開目光。他最後合上圖稿,正色道:“我想我沒有找錯設計師。你繼續加油。”
這晚,唐一峰把圖紙呈給了方黎明:“方總,您知道我一向說話直接,從來不會溜須拍馬說好話。方小姐真的很有設計天賦。她設計的這三套首飾,線條細膩,構思新穎,每套我都十分喜歡。”
方黎明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戴了眼鏡,仔仔細細地看了又看,欣慰不已:“是啊,我雖然是個珠寶外行,不懂這裏頭的花頭,但我看後都想買下來。能讓客人掏錢埋單的設計,我想肯定是好設計。”
方黎明把圖稿遞給了身旁的杜維安:“寧夏她呀,在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塗塗畫畫。我們給她去報畫畫班,教畫畫的老師就說,她對顏色特別敏感,畫畫配色很有新意。那老師還鼓勵我們要給她打好基礎,以後好好地讓她發展……”方黎明陷入了回憶,聲音漸低,悵然萬分。
杜維安則把目光長時間地停留在圖稿上。
唐一峰道:“方總,接下來有一個亞洲珠寶設計師大賽,這是亞洲區最大的行業賽事,我想這麽安排……如果拿到一些獎項的話,對方小姐日後在珠寶界的發展會很有利。您的意思呢?”方黎明連聲道好,只說:“只要對她以後發展好的,你幫我安排就是。”
第二天,在公司的會議上,唐一峰便當場宣布了一件事。頤和珠寶将派出一位設計師代表公司參賽,但這個名額将由大家的設計決定。
唐一峰冷冷地掃了衆設計師一圈:“我不管你們在這個公司多久,資歷有多老,但名額只有一個。一個月後,在座的每個人交一份設計稿。最後由大家無記名投票決定。一稿定生死!散會!”
要知道此等賽事,不得獎則已,只要得獎便會在珠寶設計界一鳴驚人。
公司第一次實行這樣的方法選拔,衆人驚訝不已的同時又覺得很是公平,紛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而對于沈寧夏而言,公司願意給初出茅廬的她這樣參與的機會,已經是萬分感激了。
因為喜歡設計,又想在這一行得到更好的發展,加上公司為她提高了薪金待遇,沈寧夏對于工作,真的是十二分的用心。蘇嘉妮每次打她電話,她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去加班的路上。蘇嘉妮對她抱怨:“沈寧夏,你又沒簽賣身契,至于這麽拼命嗎!”
蘇嘉妮這樣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公主,從未識得半點愁滋味的人,怎麽會懂得工作和金錢對她的意義呢。工作後獲得相應的報酬,這些報酬可以供她和外婆生活,也可以應付外婆的醫療費用。
這一天,沈寧夏傍晚回家的時候特地去了農貿菜場買了豬腳,想炖青紅蘿蔔豬腳湯給外婆喝。
誰知一打開門卻發現外婆不在家裏,她以為孫婆婆帶外婆出去散步了,也不以為意,便徑直進了廚房擇菜。才摘了幾棵菜,樓上的王伯拄着拐杖下樓咚咚咚地來敲門:“寧夏,你外婆趁孫婆婆上洗手間的時候,一個人出門了。孫婆婆急瘋了,鄰居們都出去找了,就留下一個腿腳不便的我,好通知你……”
沈寧夏驚住了,連圍裙都沒摘,便匆匆忙忙下樓,四處尋找。問了許多人,都說沒看見。孫婆婆急得都快哭了。眼見天快要黑了,沈寧夏心急如焚,正要報警,卻在河邊的草坪上看到杜維安與外婆。
沈寧夏喜極而泣,上前緊緊地摟住了老人:“外婆……”杜維安在旁解釋:“我經過的時候,看到了外婆一個人坐在草地上,我勸她回去,她就是不肯……”
沈寧夏猛地出聲喝道:“誰是你外婆!”
杜維安的話戛然而止,他瞧着沈寧夏,再不言語。
四周陷入了寂靜。
沈寧夏攙扶着外婆瘦弱的胳膊,細聲細氣地哄:“外婆,來,我們回家。我今天買了豬腳,回家我給你做你愛喝的青紅蘿蔔豬腳湯,好不好?”外婆依舊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自己女兒的名字:“不要,我要找慧宜……我要找我們家慧宜……我還沒有找到我們家慧宜呢……”
沈寧夏五指成梳,溫柔地将外婆的頭發梳平整,輕聲細語地哄着她:“慧宜已經回家了,在家裏等我們呢。我們再不回去,她可能又要走了哦。乖啦,我們回家吧。”外婆這才答應:“好,我們回家,快回家。慧宜在家等我們呢……”
沈寧夏離去,與伫立着的杜維安擦肩而過,她冷冷地抛下一句話:“杜維安,你不必指望我會謝你。”
杜維安站在草坪上,一動不動地目送着兩人離去。他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仿佛一根細長的竹竿,十分落寞。
沈寧夏給杜維安看盡了臉色,然而杜維安依舊我行我素地來看望外婆。沈寧夏有時候也會奇怪,這人是受虐體質嗎?她說話都已經毫不留情面了,他居然都能忍下來。
外婆其實根本已經不記得杜維安了,但她很喜歡杜維安的陪伴。這一日,竟然拉着杜維安的手,停停頓頓地說了一句:“我們家夏夏……從小……從小就很乖……很聽話的哦。”
杜維安任她拉着,低低地嗯了一聲:“我知道的。夏夏一直很乖。”那天被她搶白後,他也識趣,再沒有喊過“外婆”兩字。
話音剛落下不久,沈寧夏忽然走了過來,拉開了外婆的手:“外婆,他有事要走了。”杜維安見她雖然語音低柔,但語氣卻奇怪得很,果然下一秒,便瞧見沈寧夏面色沉沉地轉過頭,用唇語無聲地對他說:“你走。”
好好的,也不知道怎麽惹到她了!杜維安只得起身,跟外婆告辭:“婆婆,我下次再來看你。”沈寧夏掩上門,跟着他到了樓梯處:“杜維安,說吧,你想怎麽樣?不要拐彎抹角。我知道我鬥不過你們姓杜的。你把你的目的說出來,我會盡量滿足你,然後請你消失。”
房子很老舊,樓梯極窄,僅容兩個人擦肩而過。陽光照射不到之處,很是陰暗。杜維安答:“我只想陪陪外婆而已。”這個在他生命中給他陽光給他溫暖的老人,他唯一能回報她的,也僅僅如此而已。
沈寧夏譏笑。她的右手搭在樓梯的水泥把手上,握得極牢,緩聲道:“杜維安,看到我跟外婆這樣子生活,是不是讓你很開心、很滿足,所以你來了一次又一次。”
杜維安站在她的對面,背對着陽光,整張臉隐在暗處,完全看不出什麽神色。
“杜維安,我跟外婆雖然很窮,可我們活得很心安理得,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對得起天地,對得起自己良心。我們不會午夜被噩夢驚醒,我們不會睡不着覺……是,我是很辛苦,可是我花的每一分錢都是我通過雙手賺來的,是我的血汗錢,賺得越多我晚上睡得越香。我花的時候,問心無愧。可是你們杜家呢……”
“一群忘恩負義的東西……良心被狗啃的東西……”沈寧夏口不擇言,說了很多很難聽的話,絲毫不留情面。
杜維安卻一直一動不動地站着,居然不反駁半句。因背着光,沈寧夏看不到他眼底深處靜靜流淌的憐惜心疼。
杜維安無論沈寧夏怎麽樣惡語相向,怎麽樣給他難堪,他都只靜靜地站在一旁,似一點兒也不介意,下次繼續出現在外婆家中。沈寧夏實在不知道要用何種方式才能将杜維安從外婆身邊,從自己的生活中趕走。漸漸地,她不得已接受了現狀——偶爾回到家,杜維安就坐在自家客廳的小沙發裏頭。
孫婆婆瞧着他們,眼底總是隐隐含笑。她還會意有所指地說:“寧夏,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好老這麽任性。女孩子家要懂得适當地撒嬌,放低自己。別老是硬邦邦的,不讨人喜歡。”
沈寧夏不止一次地對她說:“孫婆婆,以後別讓他進屋了。我跟他不可能的。”
對于沈寧夏母親當年發生的事情,孫婆婆也只從沈寧夏外婆那裏了解個大概,她并不清楚眼前出現的這個年輕人與沈寧夏之間的糾葛。她見這個年輕人耐心細心,對寧夏外婆照顧得這般周到,便打心眼裏喜愛上了杜維安,并下定了主意要撮合他與寧夏。
孫婆婆擱下了手裏的活計,語重心長地道:“為什麽不可能?我看杜先生各方面都蠻好的。今天啊,他又來陪你外婆說了半天的話。如今的小年輕啊,哪裏有他這麽耐心沉穩的人哦。寧夏,你不要怪孫婆婆說你,你啊,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寧夏,孫婆婆都這歲數了,看人錯不了。這杜先生啊,是個可托付的好人。你可別錯過了!”
孫婆婆不知其中緣由,只單純地以為杜維安在追求她,沈寧夏又不好詳加解釋,只好不作聲。于是乎,這個誤會便越來越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