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着涼發燒 (1)
上次招來那會陰寒內力的吳娘子之後,嚴墨戟開始念念不忘前世的冰飲, 對盛夏的酷暑也越來越覺得難以忍受。
只是吳夫人武功平平, 頂多就是個冰鎮的效果, 距離冰飲還差得老遠。
嚴墨戟吃不到冰淇淋,又開始懷念空調房,酷暑難耐的時候,甚至還想讓吳夫人對自己來上一掌;最終為了小命, 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尤其是到了晚上, 嚴墨戟睡覺時感覺更加難捱,只覺得自己好像被放進蒸籠裏的包子,很快就要蒸熟上桌。
熱的睡不着, 嚴墨戟想辦法讓自己涼快下來。他去院子裏用涼水沖了澡,草草擦一下,然後回屋把席子拖到地上,打開門窗, 只穿一條特意訂制的平角內褲,躺成大字, 感受着地面的冰涼, 總算惬意了。
這樣惬意的後果,就是嚴墨戟第二天發起了高燒。
發現嚴墨戟發起了燒的是按時起床的紀明武。
紀明武起床之後,發現往常早起做飯的嚴墨戟今天沒有一點聲息,有些奇怪,就去嚴墨戟房門口瞅了一眼。
門沒關,紀明武一眼就看到幾近□□的嚴墨戟平躺在地上, 上身白皙的皮膚上兩點嫣紅瞬間刺入紀明武的眼中。
紀明武下意識動了動喉結,眼神瞬間閃開,沉默着調息了一下,才重新看過去,這次看清了嚴墨戟臉上不正常的潮紅,嘴裏還發出似有似無的□□,顯然是發燒了。
紀明武的臉色變得嚴肅了起來。
他上前一只手把嚴墨戟從地上抱起來,放回床上,又扯了被子來給他蓋好,右手搭在嚴墨戟手腕上,內氣進入嚴墨戟體內環繞一圈,幫他祛了一下寒氣。
嚴墨戟身上頓時就出了一層薄汗。
祛了寒氣,嚴墨戟有些将醒未醒,迷茫地喃喃道:“武哥?”
紀明武把被子向上拉了拉,遮住讓他有些挪不開眼神的胸膛,語氣仍然是淡淡的:“你發燒了,多睡一會吧,我去給你請郎中。”
嚴墨戟滿是漿糊的大腦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紀明武話裏的意思,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有些不好意思:“麻煩武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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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明武“嗯”了一聲,幫他掖好被子,這才出了門。
不多時,紀明武帶着一個老郎中回來。那白發蒼蒼的老郎中為嚴墨戟把了一下脈,才捏着花白的胡須道:“風寒入體,看小郎君似已發汗,當無大礙,老夫開兩劑藥,煮了服了便是。”
嚴墨戟腦袋縮在被窩裏,只傳出悶悶的聲音:“多謝郎中,勞煩您跑一趟。”
老郎中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反正他收了好大一筆銀兩,就是讓他再跑幾趟也樂意。
郎中開了方子,還幫忙抓了藥,囑托了幾句熬煮藥汁的注意事項,這才離去。
紀明武把藥罐子煮上,讓它慢慢煨着,過來先給嚴墨戟拿了一身幹淨衣裳:“穿上吧,省得再着涼。”
嚴墨戟有些不太好意思,撐起酸軟無力的手腳,當着紀明武的面掀開被子把衣服套了上來。
他沒想太多;倒是紀明武看到嚴墨戟露出的身體,眼神下意識飄忽了起來,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右手也握緊了自己的拐杖。
等到嚴墨戟重新穿好,紀明武才覺得自己剛才好像有些過于緊張了,倒了碗水,端給嚴墨戟,看着嚴墨戟小口小口地喝完,臉上表情不自覺柔和了許多。
放下碗,紀明武剛想出去,被嚴墨戟小聲叫住:“武哥,你陪我說會話吧。”
也許是生病之後會覺得脆弱,嚴墨戟現在不太想一個人待着。
紀明武停頓了一下,重新坐了回來:“說什麽?”
“嗯……說說你從前的經歷怎麽樣?”嚴墨戟想了想,興致勃勃地問了自己一直都有些在意的問題,“武哥你的木雕是怎麽做得這麽好的?”
紀明武看向嚴墨戟略帶些期盼的目光,兩頰還有一點潮紅,喉頭又動了動,才回答道:“無非是練出來的。”
“天天練木雕嗎?”
“不是,練別的。”紀明武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我天資驽鈍,年少拜入師傅門下後,師傅告誡我,我若想學有所成,便要付出比同門千百倍的努力。”
嚴墨戟饒有興趣地問:“然後武哥你就拼命努力了?”
說起往事,紀明武神色柔和了一些:“沒有——我在努力,同門又何嘗不是在努力?單憑努力便想超越那些真正的天之驕子,哪有這等好事。”
“那……?”
“師傅又對我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天分不夠,不如便走專一之道,舍棄旁枝末節,只盯着一招一式,專注練習。”談到這些事,一向寡言少語的紀明武終于說得多了些,聲音中略微帶上了一絲笑意,“于是我便按照師傅的吩咐,只專心練那一招,日夜不停。”
嚴墨戟雖然覺得“一招一式”聽起來不太像形容木工的詞,但是燒得暈乎乎的他也沒有多想,只是瞪大了眼睛有些驚異:“只練一招,不會枯燥嗎?”
“自然是會的。”紀明武唇角微微勾了一下,雙目之中閃過一絲懷念,“為了緩解浮躁,我便開始木雕。”
“哦?”
“雕刻是我一位師兄建議我的。”紀明武深深看了嚴墨戟一眼,“他說雕刻與書法,是最令人凝神靜氣之道,我練功之處并無筆墨紙硯,不如嘗試雕刻,好凝聚心神。”
嚴墨戟懂了:“然後你便一直開始雕刻了下來?”
紀明武點點頭:“便是現在,我有時心情難定,也會動手雕刻,不多時便能專注下來。”
嚴墨戟砸吧砸吧嘴,感嘆了一句:“專一之道……武哥你真是太勵志了。”
——試想一下,一個年幼的孩童,被師傅責罵天資驽鈍,對着一大堆的木料認認真真地練習,中間休息的時候就抱着一小塊木頭雕琢……最後成為了一個合格的木工,雕刻手藝也變得登峰造極……
——太勵志了!
嚴墨戟由衷地建議道:“武哥,我覺得你應該考慮作為木雕大師出道。”
紀明武雖然不知道嚴墨戟想了些什麽,但是也猜得到肯定與實際相差甚遠,沒有糾正他,只淡淡地笑了笑,幫嚴墨戟又掖了一下被角。
實際上他在宗門內的努力,遠比嘴上對嚴墨戟若說的艱辛多了。
兩位師兄都是天縱奇才,師傅每每提到師兄都是贊不絕口,面對自己則擺正了臉色,嚴肅告誡自己,想要趕上兩位師兄,他就必須專注專一,把一招苦練下去,徹底練會了,再考慮學下一種。
從此寒來暑往,兩位師兄練就的招式、篇章越來越多,只有他自己,在自己的小院裏枯燥地揮動着重複了不知多少遍的招式,也會常常感覺自己毫無寸進而難過得想要大哭……
想起在門派學武的往事,紀明武有些失神,忍不住又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拐杖,直到被嚴墨戟喚了兩聲,才回過神來。
回神之後,看着嚴墨戟有些粉潤的雙唇,紀明武忽然心裏産生了一絲沖動,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那你呢?”
嚴墨戟沒聽懂:“什麽?”
“你又是怎麽練就一身廚藝的,又為何想要把什錦食開遍大江南北?”
嚴墨戟怔了一下,腦中翻騰起了一些過去的回憶。
想做這一行,其實還是大學快畢業的時候的事情。
最初雖然發覺了自己對食物上的超強記憶力,可是嚴墨戟自己沒有想過要走上飲食行業的。
他報考了金融相關的專業,為的是金融行業的高薪;大學期間會去各種餐廳勤工儉學,為的是不用再向家裏要錢。
但是在他畢業之前,父母還是相繼去世了。
父親是勞累過度,器官衰竭;母親是營養不良加父親去世導致的過度傷心。
說白了,都是窮死的。
将母親火化之後的那天晚上,嚴墨戟回了自己那個小山村的家裏,坐在竈臺上呆了一整夜。
他想起當初家裏親戚來鬧事之後的晚上,媽媽草草包紮了一下傷口,起身點起竈火,給自己攤煎餅、炒雞蛋做晚飯,自己卻一口沒動;想起無數次他對着路邊攤流口水,卻懂事的沒有開口,媽媽回家自己仿照着那些小吃,做差不多模樣的給他吃。這些自做的小吃,有些比路邊攤聞起來更香,有些就徒有其型……
以後他都吃不到了。
父母相繼過世,給了嚴墨戟很大的打擊,而記憶中無比清晰的家中食物的口味,又讓他縷縷提不起吃飯的心情,食不下咽。
最後嚴墨戟靠着自己過人的記憶,嘗試着複制了當初媽媽做的口味,在重新嘗到熟悉的味道之後,他就決定,自己要投身到飲食行業,把自己記憶中的味道留下來,把更多人記憶中的味道留下來。
因此他沒有選擇走正菜路線,以兒時記憶中那些簡單又普通的路邊攤為基礎,挖掘着各種美食小吃,一步步做大了前世的什錦食。
其實記憶太過遙遠,嚴墨戟想起當初父母去世的情景,已經沒有太多的傷心之情。因為他投身美食行業之後,收獲到的滿足與快樂,逐漸彌補了喪親的痛苦。
雖然有些發燒,但是嚴墨戟還記得這些前世的記憶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于是只是無奈地笑了笑:“只是想尋找兒時記憶裏的口味罷了。”
紀明武神色微微波動,墨玉般的瞳孔中閃過了一抹同情。
嚴墨戟心知,紀明武應當是聯想到了原身被拐賣的經歷中去了,沒有多說,只是打了個哈欠。
紀明武反應過來,握住拐杖站起身:“藥應當煎好了。”
他轉身出去,不多時手裏握着盛滿了褐色藥汁的碗走了進來:“把藥喝了。”
嚴墨戟坐起身,小心翼翼接過碗,一邊笑道:“武哥,你平衡性真好,這麽滿居然一滴都沒撒出來。”
紀明武看着嚴墨戟小心喝了藥,苦得臉都皺成一團的樣子,不知為何心裏感覺有些淡淡的笑意,等嚴墨戟喝完藥,從懷裏摸出一小包油紙包,遞給嚴墨戟:“吃了。”
“這什麽?”嚴墨戟有些疑惑,接過來展開一看,裏面是幾枚糖漬的果脯。
——武哥這是怕他覺得藥苦?
——怎麽會,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嚴墨戟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沒有拒絕紀明武的好意,把果脯塞進嘴裏,安穩躺下,笑得眉眼彎彎:“多謝武哥。”
紀明武看着他,嘴邊罕見地微微勾起了一個溫暖的弧度。
兩個人獨處着互相聊聊天,讓紀明武和嚴墨戟同時感覺親近了不少。
紀明武沉默着看他吃了果脯,重新坐了下來,臉色嚴肅了許多,忽然開口:“為何不睡床上?”
嚴墨戟愣了一下,摸不清頭腦,回答道:“因為天太熱了……”
紀明武微微皺眉,沒有說話。
沒聽到紀明武的下一句話,嚴墨戟有點不安,小心翼翼地擡頭,正好對上紀明武略微蹙緊的眉頭和面無表情的臉龐。
嚴墨戟感覺紀明武可能有點生氣。
——但是這有什麽可生氣的?不就是普通的着涼感冒嗎……
不過武哥長得帥,武哥永遠是對的。嚴墨戟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句:“武哥……?”
紀明武本來想訓導一下嚴墨戟不知輕重,他又不是習武之人,風寒發燒也未必容易治,若非他在身邊,用內力幫他祛了寒氣,指望着喝藥,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日去!
但是看着嚴墨戟水汪汪的眼神略帶一點試探地瞧過來,紀明武不知為何,感覺自己的一點怒氣轉眼就消散了。
最終他張張嘴,只吐出了輕飄飄的一句話:“以後莫要如此了。”
——欸,武哥這是沒生氣嘛!
嚴墨戟精神了,放心地抱怨了起來:“武哥,我也不是故意的,這幾天晚上真是太熱了,我在床上一動不動都覺得全身汗嘩啦啦地流,整個人就跟水撈出來的一樣。唉,要是跟李四錢平他們一樣就好了,他們的武功不怕寒暑……要不是上次李四說我年紀太大學不了武功,我也想拜他們為師……”
紀明武有些無奈,看着嚴墨戟自以為安心地絮絮叨叨,忍不住也有了嘆氣的沖動。
不過他也沒有出聲打斷,就坐在床沿聽着嚴墨戟啰嗦,臉上不知不覺也帶上了一絲笑意。
嚴墨戟說了一會,感覺困意上湧,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紀明武知道郎中開的藥裏有助眠的作用,輕輕拍了下床沿:“好好睡一會吧。”
嚴墨戟咕哝了一句,點點頭,又打了個哈欠:“那我先睡了……”
紀明武看着他睡着,目光不自覺在嚴墨戟臉上停留了片刻,才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藥碗,放緩了腳步出去了。
…
聽聞嚴墨戟生病,紀明文和紀母來看了一趟,張大娘和張三郎也來看過一趟。
紀明文和紀母來的時候嚴墨戟還在睡覺,紀明武淡淡解釋了兩句,只是紀母似乎有所誤會,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還特意避開明文小丫頭,拉紀明武到角落裏,囑托他要“收斂一些,莫要累着墨戟”。
紀明武不明所以,不過自己娘親的訓斥,他也沒有反駁,點頭答應了下來。
張家母子過來時,嚴墨戟剛起床,正好問了一下店裏的情況。
和張大娘聊完,嚴墨戟才看向了拎着用草繩綁起來的粗瓷碗的張三郎,笑道:“三郎這是給我帶了豆花過來?”
張三郎睜大眼睛:“東家怎麽知道的?”
嚴墨戟笑而不語——那碗裏傳來的香味和那夜他拜訪張家時,他們地上潑的豆花味道一模一樣。
碗上木蓋揭開,裏面的豆花還是溫熱的,鮮香撲鼻,嚴墨戟拿了勺子來嘗了一口,眼前頓時一亮:“唔,真不錯!”
這豆花味道确實好!
張三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孫家的豆花雖說不甚出名,可是味道是真的不錯,這次東家病了,想必吃不下東西,我就買了一份帶過來給東家嘗嘗。”
嚴墨戟笑着誇了他一句:“三郎想得周道。”
——最周道的還是張三郎還記着自己上次随口一說的口味,挑的鹹鹵豆花帶過來的。
嚴墨戟一覺睡到下午,确實有些餓了,這豆花味道是真的好吃,跟張大娘也是熟人了,他也就沒客氣,呼嚕呼嚕全吃完了。
張大娘看他吃得開心,眼角皺紋裏也都是欣慰,贊賞地看了自家兒子一眼。
末了,嚴墨戟放下勺子,滿足地道:“真是太好吃了……怎麽之前都沒聽說過這家豆花?這麽好吃不該默默無聞啊。”
張大娘搖搖頭,嘆道:“做這豆花是孫老頭,脾氣倔,早些年得罪了百膳樓的尤大廚,原本在街口的攤子被掀了幾次,索性就在自己家賣了——他家在那巷子深處,誰樂意繞路去吃一碗豆花呢?也就我們幾個老街坊會過去買一些,好叫他日子別太難過。”
百膳樓的尤大廚啊……
嚴墨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尤大廚就是上次唆使糧行對什錦食斷糧的罪魁禍首,他還記得那來致歉的米行黃掌櫃說過,這尤大廚心胸狹窄、嫉賢妒能,恐怕針對這賣豆花的孫家,也是嫉妒他做的好吃。
這種心态,也不知怎麽混上百膳樓的大廚的。
嚴墨戟頗為不屑地撇了撇嘴,和張大娘又聊起店裏的生意,心裏卻有了一個主意:
能不能把做這豆花的孫老頭,拉到什錦食來?
當然,不管怎樣,現在他的身體還沒養好,一切還都休提。
被紀明武勒令在床上躺了兩天,喝了五六碗藥,嚴墨戟才終于感覺自己的身體差不多恢複正常了。
病好之後第一件事,嚴墨戟把自己這兩天鋪着的草席拿到院子裏洗刷了一下,然後挂在房檐下陰幹了起來。
無他,這兩天天氣熱,他因為發燒又必須得蓋被子,身上不知出了多少汗,就算紀明武隔半天會給他帶幹淨衣裳讓他換,席子和被子也都變得潮乎乎的。
席子洗刷幹淨,被褥嚴墨戟犯了難——他前世沒有手洗過這麽大件的東西,小時候都是媽媽洗,長大了是用洗衣機或者送去洗衣店。
好在來探病的紀母知道之後,主動包攬下來,讓嚴墨戟有些慚愧又有些不好意思。
紀母倒是樂呵呵的:“你和明武是幹大事的人,洗衣這種事,我一個老婆子能做的也就做了。”
說到這裏,紀母看着嚴墨戟手裏有些黏膩的被褥,神色忽然有些尴尬:“只要你不忌諱便好……”
這有什麽可忌諱的?嚴墨戟不明所以,不過紀母是長輩,說不定有些老人家的習慣,他也沒多問,只謝過紀母。
等到晚上,嚴墨戟把陰幹了的草席重新鋪回床上時,忽然看到紀明武抱着木枕和一床軟被走了進來。
嚴墨戟愣了一下:“武哥,我不缺枕頭。”
紀明武點點頭,神色不變:“嗯,這是我的。”
嚴墨戟傻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眼神中驟然放出神光:“武哥,你要搬回來睡了?”
紀明武有點招架不住嚴墨戟灼熱的目光,眼神下意識躲開:“嗯。”
——武哥怎麽突然回心轉意?難道真的是被自己感動到了?
——可是自己最近忙得都沒空去撩武哥了呀!
嚴墨戟忽然想到了什麽,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他家武哥……該不會是來監視他不睡在地上的吧?
而且這大夏天的,兩個人睡一張床,那熱的程度,還能睡得着嗎?
嚴墨戟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紀明武,最後痛并快樂地想:
——唉!誰叫他家武哥這麽帥呢!睡不着就欣賞美色,熱就熱吧!
——說不定睡不着還能來點睡前運動呢!
不過真的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白天滿腦子廢料的嚴墨戟才發現,這種燥熱又沉悶的夏夜,真的一點旖旎的氣氛都沒有。
外面偶有幾聲蟲鳴,嚴墨戟跟在紀明武身後上了床躺下,簡單的動作,額頭上已經熱得出了一層薄汗。為了分散注意力,讓自己別熱得太難受,嚴墨戟試圖和他家武哥搭話。
紀明武雖說平日沉默寡言,但是嚴墨戟問話他還是會回答。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嚴墨戟漸漸發現紀明武身上有點不對勁。
他家武哥的體溫似乎有點低了?
嚴墨戟跟他并排躺在床上,本來心裏還有點小燥熱,但是躺久了,忽然發覺自己好像沒有前幾天那麽熱了;再一感受,咦?似乎自己身邊躺着的這個男人,整散發着涼涼的溫度?
——武哥身體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嚴墨戟有點擔心,輕輕伸手戳了一下紀明武的胳膊,感受到指尖冰涼的觸感,低聲問道:“武哥,你身體怎麽這麽涼?是不是生病了?”
黑夜中嚴墨戟看不清紀明武的臉,只聽到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天生如此。”
“真的嗎?”嚴墨戟有點不太信,又戳了戳紀明武的胳膊,“身體沒有不舒服吧?”
“沒有,睡吧。”紀明武被嚴墨戟手指戳了兩下,感覺被戳到的地方微微有點酥麻,心裏也升起一點怪異的焦躁感。
嚴墨戟聽紀明武聲音平和,将信将疑地安分下來,心想明天要去問問紀母是怎麽回事……要是武哥身體真的有問題,可不能諱疾忌醫。
——不過,要是武哥真的是天賦異禀……那豈不是人型空調機?以後夏天跟武哥天天一起睡,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熱得睡不着了!
嚴墨戟感受着身邊傳來的淡淡涼意,驅散了酷暑夜晚的悶熱,很快便覺得睡意上頭,呢喃着睡着了。
朦胧睡着之前,嚴墨戟心裏忽然閃過一個想法:他家武哥……該不會是為了給他當空調才同意搬回來一起睡的吧?
聽着嚴墨戟睡得深了,紀明武才默默松了口氣,把內氣流轉得緩慢了些,讓自己的體溫稍稍回暖了一點。
就算是內功帶出的溫涼之氣,太涼了對普通人的身體也有害無益。
…
第二天醒來之後,嚴墨戟一睜眼就看到紀明武棱角分明的臉近在咫尺,手腳下仿佛壓着什麽柔軟又溫涼的東西,在夏日的清晨感覺特別惬意。
剛睡醒的腦袋裏像是裝滿了豆花,嚴墨戟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老天爺,他像八爪魚一樣把紀明武當做抱枕緊緊地抱着在!
——一定是昨晚自己睡着了,翻身朝着比較涼爽的紀明武那邊轉,然後把紀明武抱了個滿懷!
嚴墨戟心裏唾棄了一下自己不雅的睡姿,小心翼翼地擡起壓在紀明武身上的手腳,蹑手蹑腳地爬起來,緊緊地盯着紀明武的臉,生怕紀明武突然醒來。
還好紀明武睡得比較死,嚴墨戟穿衣起床了,他仍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躺在床上。
嚴墨戟悄悄松口氣,趕緊出門洗漱去了。
他剛出門,床上“睡得很死”的紀明武就睜開了眼睛,墨色雙眸中一片清明,沒有半分剛剛睡醒的缱绻。
在床上又躺了片刻,紀明武才微微嘆了口氣,坐起身穿衣下床。
…
因為早晨起床的風景,嚴墨戟面對紀明武有一點點不好意思——他雖然心裏想着怎麽怎麽推倒他家武哥,偶爾還會幻想一下跟武哥幸福的婚後生活,實際上還從沒談過戀愛、也沒有跟別人這麽緊地抱在一起過呢!
——嘴上兇行動慫,說的就是自己這種人了!
嚴墨戟心裏唾棄了一下自己,心想自己還是太嫩了一點……要是膽子大點,說不定今天早上幹脆就把武哥拿下了!
吃過早飯,嚴墨戟去了闊別兩天的什錦食。
什錦食一切倒是照舊,因為嚴墨戟之前就有意識地在培養張大娘、紀明文、李四、錢平的獨立決策能力,雖然這次生病比較突然,但是幾個人互相商議着,維持着什錦食的日常,竟然也沒出什麽亂子。
紀明文甚至解決了嚴墨戟生病之前碰到的那個外賣問題。
她拜托夥計去召集了在做“代點外賣”業務的幾個人,免費為他們提供了加了紀明武雕出來的木制菜單,點單時只需要用黑炭或者白石在木板上打鈎即可,大大提升了這些代點外賣的人的記憶正确率。
同時紀明文也聲稱,大數量的外賣單,不見到木菜單什錦食就不接,逼迫這些人必須按照什錦食的标準來。
嚴墨戟對此非常滿意,這幾人他都是按照獨當一面的分店經理的培養标準來指導的,能夠在他生病的這幾天裏把什錦食維系的井井有條,也不枉他之前這麽費心了。
看什錦食生意還是一樣紅火,嚴墨戟轉悠一圈,想了想,決定去之前張大娘介紹的、做豆花的孫老頭家去看看。
因為不認識路,嚴墨戟叫上了張三郎,由張三郎引路,兩個人穿過了曲曲折折的小巷子,才在一條小路的盡頭找到了賣豆花的孫家。
走在路上,嚴墨戟心裏就在感嘆:就孫家這距離大街上層巒疊嶂的走法,一般人能不迷路已經不錯了,遑論走進來吃那一碗豆花呢?
還沒走進孫家,嚴墨戟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豆香味,不由得眼前一亮;走進敞開的大門,嚴墨戟剛好聽到院子裏有說話的聲音。
“你二哥是不是又打你了?”
“嗯……”
“畜生玩意兒啊……早晚得再被人打斷腿!先吃碗豆花再回去吧。”
“不了,我不早點回去,二哥又要罵我了。”
嚴墨戟走進院子,恰好看到煮豆花的大鍋旁邊,一個幹癟癟的花白頭發老頭,正一臉怒氣地揮舞着勺子:“他要是再打你,你就到我孫老頭這裏來!我雖然本事不濟,護個娃娃還是護得住的!”
站在他對面的是個個子矮矮、皮膚黝黑的小女孩,聞言臉上閃過一絲苦笑,轉頭看見嚴墨戟二人,乖巧地對孫老頭道:“我先回去了,孫爺爺。”
小女孩跟孫老頭道了別,小心翼翼地提着一碗豆花,低下頭從嚴墨戟身邊“噌噌噌”跑過去;那孫老頭臉上的怒容并未完全消失,看向嚴墨戟和張三郎,語氣頗有些生硬:“是三郎啊,要什麽豆花?”
張三郎下意識看了眼嚴墨戟,嚴墨戟笑道:“來兩碗鹹豆花。”
他記得在張家見到那一地的豆花時,鼻子裏聞到的味兒就是鹹香的,三郎和張大娘應當都是愛吃鹹豆花的。
然後嚴墨戟指了指一旁低矮的桌凳:“三郎,坐。”
孫老頭臉色雖然不大好看,手上功夫卻很娴熟,不多時兩碗熱氣騰騰的豆花就端了上來。
剛出鍋的豆花蒸騰着熱氣,濃郁的鮮香與水汽一起撲面而來;嫩白的豆花躺在透明的湯汁中間,上面一勺醬汁慢慢融開,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
嚴墨戟拿了小勺子舀了一口,頓時幸福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前天三郎給自己帶過來的豆花已經有些涼了,味道都讓嚴墨戟念念不忘;這新出鍋的熱豆花,更是把豆子的鮮香完美地展示了出來,滑嫩鮮美,吃了一口就讓嚴墨戟恨不得想吞下自己的舌頭!
——這個老頭竟然該死的美味,得想辦法拿下他!
——就算不考慮生意,為了常常吃到這口美味,也得把孫老頭拉到什錦食去!
吃碗一碗豆花,嚴墨戟按捺住自己再要一碗的沖動,心裏開始盤算怎麽開口。
看孫老頭剛才的态度,對客人也沒什麽好态度,恐怕是個不假辭色的,張大娘也說他是個倔老頭,該怎麽開口比較好呢?
嚴墨戟沉吟了一下,決定開門見山:“孫大爺,你這豆花着實美味,在這巷子裏埋沒了太可惜,您有沒想過換個地兒賣?”
孫老頭一怔,随後一張黑黝黝的老臉頓時拉了下來:“你是哪家的小郎君,沒聽過我孫老頭的名聲?不賣!我家的豆花手藝我就是帶進棺材裏,也不會賣出去!”
嚴墨戟臉上帶着毫無攻擊性的笑容,等孫老頭說完,才解釋道:“我是什錦食的東家,不是要買您的手藝,只是想和您……”
“等等,你說你是哪家的?”孫老頭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嚴墨戟愣了下:“什錦食。”
難不成孫老頭對什錦食有意見?那可就難辦了……
一聽嚴墨戟是什錦食的東家,孫老頭臉上的表情驟然回暖,刻薄的老臉上頓時帶上了笑容:“你就是什錦食的東家?哈哈!聽說你這娃娃讓那尤大廚吃了個鼈?可讓老頭子開心了好幾天!”
嚴墨戟松了一口氣,才笑道:“那尤大廚心眼兒比針尖還小,早晚都要吃虧的,我也不過是恰逢其會。”
“哼,那尤大廚自诩鎮上第一名廚,老頭子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孫老頭不屑地呸了一口,“上次他針對什錦食不成,還連帶百膳樓被恥笑了好些日子,讓百膳樓大掌櫃勃然大怒,削了他的月銀不說,連他那個連襟三掌櫃都因為吃裏扒外被撤了下去。你沒看他那些日子的臉色,哈哈!”
這嚴墨戟還真的不知道——尤大廚和他的連襟三掌櫃在他心裏根本沒當回事,解決了糧行事件之後,嚴墨戟就把他們丢在腦後了,倒是沒想到那兩個人竟然還被百膳樓自己人教訓過。
孫老頭樂不可支地嘲笑了尤大廚一嘴,才心滿意足,轉回了一開始的話題:“你不打算買我老頭子的手藝,那想幹什麽?”
嚴墨戟趕緊把自己構思的方案描述了一遍。
其實這個方案倒是很簡單:什錦食在大堂內是按照吃食種類,分攤位售賣的,嚴墨戟打算提供給孫老頭一個攤位,加上後面的小廚房,讓孫老頭直接入住什錦食賣豆花;
而孫老頭售賣的豆花利潤也和嚴墨戟無關,只需要定期交一個定額的攤位租費就可以了。
作為主動邀請的一方,嚴墨戟還可以先免孫老頭一個月的租金,讓他先過去做起來。
這種好事從天而降,孫老頭聽得一愣一愣,一臉懷疑:“你這娃娃,莫不是哄騙我老頭子開心?這樣子你還有什麽賺頭呢?”
“您生意紅火,帶動我們什錦食的生意更紅火,我賺得不就多了?”
這樣的好事,孫老頭有些心動,又有些猶疑:“只是我老頭子跟那尤大廚不對付,他可是找些地痞流氓掀了我好幾次攤子,你這娃娃可頂得住?”
嚴墨戟笑了。
——他家跑堂的做飯的送外賣的,哪裏都有真正會武功的江湖武人,那些個地痞流氓要是真的找過來,呵呵……
見嚴墨戟信心滿滿,孫老頭思來想去,雖然他嘴上說着手藝寧可帶進棺材裏也不賣出去,可一輩子的心血,哪裏舍得就這麽埋葬在這深巷中呢?
——只是這看着還很稚嫩的娃娃,真的能頂得住那尤大廚的報複嗎?
想了想,孫老頭決定再賭一把,咬牙答應了下來。
不過嚴墨戟給的一個月免租金他拒絕了:“我老頭子不愛占人便宜。”
嚴墨戟看出這孫老頭的自尊心恐怕頗強,也沒有堅持。反正他對孫老頭的豆花口味有充足的信心,只要給個好的攤位,絕對可以賣得火爆。
商議過租金和契約之後,嚴墨戟回了什錦食,讓夥計們收拾了一個攤位,迎接孫老